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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断腿
对此事最先发表意见的是方菊英。当晚老太太就肝气疼,留在自己房间不吃晚饭了。
老爷子拿了燕窝粥进房间招呼她吃一点:“吃一点吧,不吃你还会胃疼呢!给,你最喜欢吃的燕窝粥,九婆从昨天炖到今天的!”
老太太一脸欲哭不哭的委屈样:“我吃不下,我现在吃什么都没心情。”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家和万事兴啊,这家里要是不和睦,我是吃龙肉都不香。这要是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我宁可以后天天喝白粥醒咸菜啊!”
老爷子把燕窝粥放在桌上:“那随便你。肚子饿的时候想吃就吃吧!”
老太太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安慰,也没有得到盼望中的老爷子拍胸说能解决问题的样子,不由地更加生气:“你们这些男人,都是没心肠的。根本就不会管我们女人有多难受。你看看阿纶,跑出去一天也不回来,打他手机也不接,我要是晓岚我也不理他!”
老爷子知道老太太这一唠叨起来就没完,不由得有些头痛,开始想象如果晓岚真的就此离婚,将来这老太太要是恢复羽纶婚前的抓狂劲,那可真是很叫人伤脑筋的,想着就顺手抽了本关于青花瓷的考据画册来翻看。
老太太怒了,一把夺过老爷子手中的画册:“你说说你,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
老爷子无奈,只得面对老太太道:“嗯,你还想说什么呢?跟你一起骂儿子?”
老太太立刻不依了:“你凭什么啊,阿纶也轮不到你来骂!”转而念叨道:“你说这晓岚,平时安安静静好说话得很,怎么就这么有事没事爱折腾呢?你说这有文化的人,脑子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够自己跑出去,这不是开了门放野女人进门吗?阿纶是有错,阿纶招惹了外头的野女人,可她搬出去作啥?这种时候就是要坚守阵地,这个时候就是要抓牢丈夫,一致对外。你说那个克林顿的老婆,当着全世界的面跟老公站在一条线上,她就是要她的老公。那野女人最后还不是里外不是人地被赶走了。哪怕她关起门来,把老公抓得满脸花,也没有人会知道。这种事情就是要开门赶狗,关门训夫才对,你说她怎么就不学学那个希拉克呢!”
老爷子听得忍不住纠正:“那个叫希拉里,法国总统才叫希拉克!”
老太太大怒:“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偏要跟我**毛蒜皮的事夹杂不清。你这个人一辈子就不跟我合拍,这一辈子你就欺负我,每次我说东你就要说西,你是不是要逼得我也象晓岚一样搬出去跟你闹离婚才开心?”
老爷子嘿嘿一笑:“你会吗?”
老太太用力把书朝老爷子拍下去:“你想得美,我才不会跑呢,我又没做错事,我为什么要出去?哼,晓岚年轻,脑子糊涂了,我又不糊涂。这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男人要跑出去,打断了腿也要把他圈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我服侍他下半辈子呢,他总归还是我男人。她倒好,自己还跑出去!”
老爷子看着老太太的样子,这个老妻是他所深知的,的确,男人要想跑出去,打断腿她也宁可服侍他一辈子。当你登上高位时,全世界都吹捧得你飘飘然,她一样一盆冷水浇醒你,不见得你多了财富就得容忍你左拥右抱。同样就算你落魄街头,就算你病卧不起,就算你恶臭满身,她也一样会不离不弃地照顾你。不管你富如比尔盖茨还是穷出乞丐,在她的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符号就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
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拣起画册,说:“依你说,晓岚也应该学你那样,不应该跑出去,开门赶狗,关门训夫,必要时打断腿也行?”
老太太不省老伴已经给自己下套,斩钉截铁地说:‘对!”
老爷子忍着笑:“那一个外头有人的可是你儿子呢,你也让晓岚把他打断腿?”
老太太顿时怔住,不语了,一脸的矛盾挣扎中。
老爷子轻吁一口气,总算耳根清静,也不理她,只管自己坐在床头翻书。他慢慢看了二十多页时,忽然听得老太太断喝一声:“行!”
老爷子已经看书到忘我境界,忽然猝不提防听到这一声断喝,一本书顿时掉到地下去了,他抬头,一时还没回想过来是怎么回事:“行什么?”
老太太显然矛盾了很久一会儿,此时一脸壮士断腕式的毅然表情说:“打断就打断,只要他们从此和好,以后再给我生个孙子。”说到这里,不由地声音转低,嗫嚅着说:“反正,反正打断了也就躺两个月嘛!”
很显然,老太太的壮士断腕式决定,还是打了折扣的,从前面说的一辈子不能动到现在的躺两个月,很明显偷换了主要概念。
老爷子大笑,拍拍老伴说:“你啊,你也牺牲太大了!”
老友
张羽纶呻吟一声,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五脏六腑都在翻转。
老洪站在墙壁上悬空横站着,看着他,一脸坏笑:“醒了吗?舒服吗?”
张羽纶挣扎着坐起来,等他开始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老洪是站在地上的,只是他自己刚才躺的位置不对而已。
老洪按住他,然后递给他一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灌下去,又酸又苦,喝得他差点吐掉,可喝完他那翻腾的五脏六腑就好多了。
张羽纶捧头住呻吟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老洪没好气地说;“午夜十二点,您醒得还真是准时啊!一边发疯一边喝完我的酒,害得我一天没休息一天没开张!”
张羽纶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用得着这么小气嘛,我喝了你多少瓶,算给你就是了!”
老洪嘿嘿地笑:“不多,四瓶斐兰德而已!可你把我这里吐得乱七八糟,还得我服侍你一天,这价钱你可给不起。”
张羽纶迷惑地说:“才四瓶吗,我觉得好象不止吧,我记得我还清醒时就喝了快三瓶,后来,我觉得我还干掉了好几瓶,估计得有七八瓶吧!”
老洪冷笑:“你以为你酒神啊,七八瓶喝下去,你就不是躺这里了,你得去医院去洗胃了。你喝完三瓶还要喝,后面的我就是给你倒二两酒灌矿泉水,反正你醉成那样,拿马尿给你喝也喝不出来。”
张羽纶捧着头说:“老洪,谢谢!”
老洪作出一个鄙视的表情来:“你说你这是干嘛,平时看着像个花花公子,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没想到对自己老婆,居然要被人家蹬了,才跑到我这里来发疯。我说你有这么多的话,干嘛不对你老婆说啊!”
张羽纶的头痛得要命,这让他失去了平时的伶牙俐齿,使得他此时的情景就完全象缴械挨打的无能样:“我说什么啊,都这个时候了,说还有什么用?”
老洪点了一支烟,朝他喷了一口,他是很乐意打落水狗的:“既然都要离婚了,反正最坏的情况也都知道了,最坏还能够坏到哪儿去。你说你这一肚子的心思,不说出去多亏,不知诉她多亏,你还指望还埋在那里干嘛,当肥料啊!”
张羽纶眼睛一亮,又转眼沮丧下来:“她会看不起我的,她根本不会听的!”
老洪坏笑着,能够整到这小子真是挺开心的事啊:“你说你的生命中还有被她晓得你跟别人上床更让她看不起的事吗?最坏的情况都发生了,你还怕什么呢?再说了——”他拍了拍张羽纶的肩头:“人家跟你夫妻十年,难道还让她带着一肚子的郁闷和莫名其妙离开你,临了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这十年白过了?”
张羽纶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冷不防踉跄着给了老洪一个熊抱:“谢谢你,老洪。”
老洪被抱得哎哎直叫:“松手松手,不用抱得这么紧。姓张的,老子可是直的,不跟你玩断背,可别叫我老婆误会了。”
话音未了,张羽纶已经放开他,狠狠地往他肩膀捶了一记,大笑着转身开门跑了去出,远远地还飘来他的声音:“老洪,下次再找你!”
老洪呲牙咧嘴地揉着肩头:“你小子就这么谢我啊,kao,好心被雷劈啊!”扭头对身后的服务员说:“下次这个人再进来,就给我关门放旺财,哼!”
另一个老友
晓岚在俱乐部里这几天,把所有投资上的事全部结清入账以后,重要材料全部送进她开的银行保险柜,剩下的全部扔碎纸机,彻底把她在俱乐部的保险箱清空了。
然后叫了如心进来,把俱乐部的有关事项一一交代给她,这几年如心做她的助手,基本上都已经能够胜任一些日常事务了。
正收拾时,接到一条短消息:“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号码是张羽纶。
她犹豫了一下,还正在思考时,忽然又一条短信进来“今晚有空吗,能否一起吃饭?林绍祥。”
她想了一下,还是回了过去:“下午喝茶行吗?”
然后再回了一条给张羽纶:“你定时间地点发给我。”
下午,她先赴林绍祥的约,还是在那个湖边的茶座里。
林绍祥看了看她的脸色:“你最近脸色不太好?”
晓岚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可能最近睡得不太好,夏天嘛!”
林绍祥却忽然凝视着她说:“我看到你搬进滨江大道了!”
晓岚一惊,心中也隐隐有些羞恼:“你、你怎么知道?”
林绍祥叹了一口气说:“很凑巧吧,我租的房子,就在你后面那幢楼,我那天看到你搬进来……”
晓岚不由地苦笑:“鹿州真的很小!”
林绍祥关切地看着她:“是不是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对你——你们造成了影响?”
晓岚摇摇头:“不,不关你的事,是我们自己出了一点问题。”
林绍祥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之前似乎是你丈夫出了一点事。晓岚,委屈你了!”
虽然张家尽量在小范围内把单好佳那件事压了下来,但是以单好佳那种咋呼劲,这件事在鹿州商界的小范围之内还是有消息灵通人士听到过风声,这当然也包括请林绍祥来做上市的那家企业老板。
林绍祥着意打听晓岚夫家的事情,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些传闻,不禁替眼前的人感到不平:“有什么我能够帮你的吗?”
晓岚看了他一眼,摇头:“不,不用了。”
一时间气氛沉默,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中,很显然这十年的分别,让两个人之间有了许多陌生感。林绍祥隐约感觉到了晓岚的抗拒感,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而是转了话题:“再过十几天就是奥运会开幕式了,我想回北京看,顺便拜访一下你爸妈,你近期回北京吗?”
晓岚低头,忽然想起来张羽纶曾经兴致勃勃地去预订过两张门票,顿时失了兴趣:“我会在这几天回北京去看看我爸妈,奥运会期间我就不去了,到时候会交通管制呢!”
林绍祥不语,再次感受到晓岚的抗拒,他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心中隐隐失望低沉,却态度不变:“你会继续在北京吗?”
晓岚笑容无懈可击:“我现在还是张羽纶的妻子。”
林绍祥轻叹一声:“我这次回来,妈妈曾经提起过你,她一直说,要是当初我没出国多好——她很喜欢你!”
晓岚也轻叹了一声:“是啊,阿姨一直待人很温柔!”她的脑海里却不禁想起十年前和林绍祥母亲的接触过程来。
林母是个典型的传统式美人,虽然美人已经垂老,但风度不减,温柔娇怯,说话从不高兴,永恒微笑。林父是个教授,去世得很早,林母抚养儿子长大,几十年风雨度过,却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为生活用力挣扎的痕迹。
在林绍祥的眼中,他母亲依然是那个娇怯无力的老式女人,林绍祥是个懂事很早的男人,家庭让他成长得很快,早早成为男子汉,帮助母亲分担家庭的重担。所以当初他吸引晓岚的就是那种特别具有男子汉的气质,但却又细心体贴,于细微处把女朋友照顾得妥妥贴贴。
直到跟着他回家看到了林母之后,她才明白这份担当和体贴从何而来,林母是一个让男人从七岁到七十岁都会对她油然起到呵护怜爱之心的女人,在她的身上,风雨人生的经历和母性的强悍,是陷于娇怯的外表之下的。
晓岚进入林家时就感觉到了,林家明窗净几,毫无杂物,林母笑容温柔,林绍祥和晓岚一进门就已经送过拖鞋,接过衣服挂上,坐下来时就有削好的水果,整个家在她毫无烟火气却无懈可击的举止中,几乎让晓岚毫无插手之地。
那一天晓岚如沐春风,就听得林母从头到尾地夸奖她多么漂亮多么懂事多么讨人喜欢。当年的晓岚毕竟年轻阅历浅,几乎没崇拜上林母,只有满脑子感激之情,觉得有这样完美的母亲才能够培养近乎完美的儿子,居然便宜了自己,实在是觉得如中大奖。虽然当时也有一种隐隐地不安,但却也只觉得是自己心怯的缘故。
一直往林家去了数次以后,晓岚才有些渐渐清晰捕捉到那种不安从何而来,林母虽然一直对她的态度很温和,可是始终没有更近一步,客气而有距离感。两人只有接茶接水果的时候触到手指,但是始终没有坐到一起过。林母永远只会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而从来不会跟她并肩坐在长沙发上。
某天晓岚离开林家后,忽然想起来雨伞拉下了,连忙返身去取。站在林家门外,就听得里头林母柔柔地叹了一口气说:“小祥啊,我说了,这姑娘就是不适合你。”
晓岚站在门口,如同被钉子钉住,顿时一步也动不得了。
就听得林母道:“你说她脾气温柔,可我看她主意大得很,我试探过她几次,唉,看来她以后不是个能好好照顾你的人呢!你爸爸去得早,我答应要让你成才,所以你将来要找一个能够把你的生活照顾好的人,做好你的后勤工作才是。可那江晓岚,我看她还是要你照顾她的多,那怎么能行呢?再说了,她家里毕竟是工人出身,从小到大的教养终究差那么点,你看她的生活细节就很成问题。那次进门,鞋子就不晓得好好摆在鞋柜里,这说明平时没有这个习惯;我的花瓶是放在茶几上的,她偏摆到书桌上去,这是对我这个家庭主妇的不尊重;上次吃饭,那条清蒸鱼她却说这种鱼红烧更好吃,难道我烧菜还需要她来指教吗……”
就听得林绍祥耐心地呵护地说:“妈,这些都是细节问题,我自己的婚姻,我自己心里有数。就算您不喜欢她,但是也希望您能够宽容地对她——”
林母似乎有些懊恼于自己最后几句话有失身份,声音低了下来,依旧耐心温婉:“小祥,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晓岚的优点妈妈并不是没有看到,坦白说我也没有不喜欢她,她的确是个好姑娘,只是我觉得她跟你不适合。你别以为妈妈对她有什么想法,我纯是客观看事情,她合不合妈妈的意绝对没关系,可毕竟要跟她相处一辈子的是你,你要好好想想,生活细节中不是小事,多少夫妻最后还是为了这些生活细节而分手的……”
林母声音依旧柔柔的,可听在晓岚的耳中,却似句句如刀割一般。晓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轻手轻脚地离开的,只晕头转向地走在大街上,走了好几个小时,都没从那种羞耻感中走出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以为一直很得体的举止,落在人家的眼中早就是一无是处;自以为想拉近距离的努力,却被人视为冒犯。她从小就聪明懂事,善体人意,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象今天一样,被人如此轻蔑地数落出浑身的毛病来。
那天,她哭了很久,很久。
所以后来她遇到方菊英的时候,人人都说方菊英难相处,可她却觉得方菊英再好相处不过,因为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方菊英会在第一时间把她的情绪传达给她,而且方菊英的情绪不过夜,不会情绪账一记数月不声不呼。所以她不至于要傻到要面对一个人几个月后,才知道对方压根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喜欢她,一开始就在挑她的毛病,而她自己却茫然无知。
其实,从接到林绍祥的分手信时,她虽然震惊于林绍祥的变心,可是心底,未必不是隐隐感觉得到,有一个不喜欢自己的林母在,林绍祥就算再爱她,只怕也经不起家庭的年长日久的侵袭。
或许在林绍祥的心中,以他走一步想十步的个性,也许他再爱她,但是一想到婚后要可能面临的婆媳不和,摆明了母亲对晓岚的排斥之心,只怕也会因此多少打了退堂鼓吧。
她再度看着林绍祥,十年前她或许是他心目中的最佳对象,可是现在的晓岚,也许在林绍祥的眼中温柔依旧,可是在她自己的心中,却清楚地知道,她已经完全不是十年前的她了。
“绍祥,”晓岚温柔地说:“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晓岚了。其实阿姨当年说得很对,我骨子里主意很大。如果说十年前,我上有父母姐姐,很多事上还很被动很依赖性强。那么这些年来我事事都喜欢自己作主,不喜欢被干涉,不喜欢调整自己的节奏去等别人……而绍祥你,我知道,你一直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也许会体贴细心,但是却还是喜欢让自己掌控一切的。你是不会停下来配合别人的节奏,而是要别人无条件配合你的节奏的。”
林绍祥大笑,这笑声中似乎抹去了他们之间刚才微妙存在似有似无的暧昧气息,纯粹变为老友式的豪爽:“晓岚啊晓岚,这十年于你来说,真是脱胎换骨。”他对着晓岚举杯:“与十年前相比,我更欣赏现在的你。”
纯粹的欣赏。
惨烈的真相
所以当晓岚晚上坐在张羽纶对面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比较平静了。
反而是张羽纶,却依然心事重重,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伸手,将前面杯中之酒一口气喝干,放下,这才道:“晓岚,不管怎么样,于情于理,我欠你一个解释。难怪你不能原谅我,我自己想想,也觉得不能原谅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搓了搓脸,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镇定一点,却仍然手有点抖:“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都一直不敢去想,以为它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它还一直在影响我的生活,也许我早就应该想到,四个人当中,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受到影响,照样可以无忧无虑地结婚生子……”
晓岚看着他有点语无伦次的样子,除了上次的单好佳事件外,她从来没看到张羽纶有如此深沉痛苦的时候,不禁俯近了身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关切地问:“什么事情?”
张羽纶苦笑一声,手紧紧地握了一下,似乎要给自己一些支撑的力量:“你还记得,我曾经在英国留学……”
晓岚点了点头:“是你读书时候的事?”
张羽纶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那时候大学里我们四个人同一间寝室,我、路易、杰克还有威廉,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但是却非常要好,四个人结成死党,做什么都在一起。而且还约好了,以后不管谈恋爱、结婚、生孩子都要相互通报,要做对方孩子的教父……
“很快的,路易先谈上了恋爱,安琪拉才十五岁,她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雪一样的皮肤,翡翠般的眼睛和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她非常美,尤其是她那双纯洁无邪的大眼睛,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象看到了天使……”
张羽纶长长地一声叹息,陷入回忆的眼神似乎看到了极美好的事,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令得晓岚纵然此时已经跟他分居,但是看到这个神情时也不禁有些小小介意:“你也爱她,是吗?”
“准确地说,是我们寝室里四个男生当时都爱上了她。在路易第一次拉着我们去她必经的林荫道上偷偷地看她时,就爱上了她。”张羽纶并不隐瞒:“几乎每个人在青春期都有过这种悄悄暗恋一个对象的冲动,‘知好色,而慕少艾’,安琪拉是当时我们所有人的梦中情人。但是路易最早认识她,于是我们三个就起劲地帮路易去追求她,威廉的文笔最好,由他代路易写许多莎士比亚式的情书,杰克最有钱,路易追安琪拉的钱我们一起凑的时候,他总是出最大的一份,我负责跑腿,打听安琪拉出现的所有线路。从一开始,这场恋爱就不象是路易一个人的恋爱,而象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的……
“每次路易跟安琪拉约会回来,我们都会很兴奋地追问他恋爱中的种种细节,他为情所苦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帮他支招,终于等他追到了安琪拉时,我们一起欢呼,就象是自己追到了似的……”说到这里,张羽纶脸上显出极欢愉的神情,这欢愉只得刹那,忽然间似被切断,变成了痛苦。
晓岚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张羽纶闭上了眼睛,痛苦而不忍:“安琪拉怀孕了!”
“呵!”晓岚轻呼一声,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张羽纶以手支着头,似乎不胜负荷:“那个暑假,安琪拉正好中学毕业了,她没有继续上学。我们四个人凑钱,在学校附近偷偷租了一间公寓,给安琪拉和路易同居,等待孩子的出世……”
听到这里,晓岚忍不住说:“可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是,”张羽纶笑容惨淡:“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连我们四个,又何曾有半点大人的头脑。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初尝禁果,哪晓得要做防护措施。当时——是建议过打胎,可安琪拉不愿意,她觉得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说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路易那么爱安琪拉,又怎么舍得让她伤心。威廉是天主教徒,坚决反对堕胎,说堕胎者要下地狱的。所以到了后来,我们都决定把这孩子生下来,宁可大家一起承担,帮助路易在校监查宿舍时遮掩,帮助路易逃课。很天真,觉得自己很有义气,当时我们学校英式管理还是很严的……
“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有个东西叫产检,再说都是学生,居然在当时最害怕的会是被学校知道,会把路易开除了,会被父母知道干涉他们在一起,以为生下了孩子,就是成年人了,就可以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我们光知道给安琪拉补充营养,还自以为是地买了许多吃的东西。那几个月里我们都很兴奋,买了许多小孩子的衣服、玩具,还布置好了儿童室,争着为当孩子的教父而大打出手……”
晓岚越听越不安,她几乎可以预料到,那个孩子肯定没能活下来:“那孩子,怎么样了?”
“呵呵,”张羽纶苦笑:“晓岚,你真聪明。”他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空茫的天空,好一会儿才说:“那天夜里,路易忽然打电话,说安琪拉要生了,我们连忙赶过去,开了车往医院赶。那是个大雪天,车子开得很慢,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安琪拉一直在叫痛,我和路易抱住她,可安琪拉一直在流血,她的血越流越多,血湿透了我们的衣服,她痛苦的呼叫声到今天我仍然似乎在朦胧中听到……”
他打了个寒颤,停了下来,伸手再倒了一杯酒,让酒精的刺激性沿着咽喉一直到五脏六腑,这才稍好了些,继续说:“路上车子又抛锚,我们站在路上疯狂地拦车,可是大雪天,谁也没停下来理我们,好不容易拦下一辆来,结果送到医院就太迟了!”他捂住了脸,不停颤抖。
“啊!”晓岚忽然明白了,张羽纶这十几年的心病何来,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吧,如此亲身经历过这样惨痛的事,又怎么不会对怀孕生子这件事交生恐惧的感觉呢!她默默地抽出纸巾,递给张羽纶。
张羽纶接过纸巾捂住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安琪拉胎位不正,婴儿过于肥大,送到医院时已经迟了,送进手术室没来得及做手术,就已经断气了。当时我跟路易等在手术室外,还有杰克和威廉,我们一起等着,看到手术室的门打开,安琪拉推出来的时候,她和孩子都已经死了,冰冷地盖着白被单——路易当场就崩溃了,他发疯似地抱住安琪拉,发疯似的砸医院,我们三个人合力才抱住他。那段时间,我们都不敢离开他,轮流守着他,直到一起准备了安琪拉的葬礼,他在葬礼上已经显得情绪稳定,我们以为他已经恢复过来了,渐渐地放松了警惕——谁知道,就在安琪拉的葬礼过去第三周,一个大雾天,他开了车,从山崖上直冲下去,粉身碎骨——”
晓岚惊呼一声,完全惊呆了,她无法想象,真相竟然会是如此地惨烈可怕。看着眼前的张羽纶,她忽然觉得莫名地心疼,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孤身在异国他乡,遇到如此惨烈的事,只怕是一生一世都很难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
张羽纶深吁一口气:“安琪拉和路易的死,对我们影响很大。首先是威廉,他是个虔诚的教徒,他归罪于自己,认为是他一力反对堕胎,才招致安琪拉的死。他为此痛苦了好几年,终于最后决定出家当了修道士。杰克从此只肯跟生过孩子的女人结婚,每次的婚姻都维持不到两年,当他的妻子打算生孩子的时候,他就开始逃跑。我以为我的影响是最浅的,回国后我从来没提过英国的事,我很正常的接手家族企业,恋爱结婚。可我不知道,原来我下意识每次想的理由,其实都只是借口。什么怕企业事务繁忙、什么要事前禁烟酒,甚至是高龄产妇会有危险之类的……都只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甚至于可笑的是,连我自己也被欺骗了。我一直都不敢面对这个事实,是我一直没从路易一家三口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不敢面对让我所爱的女人怀孕生子这件事,我害怕——”他深深的把头埋进阴影里。
“阿纶——”晓岚很想走到他的身边抱住他,告诉他这件事已经过去,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可是话到嘴边,却似有千斤重,而无法出口。
张羽纶抬起头来,脸色已经有些恢复了:“谢谢你晓岚,今天肯出来听我这一番话。这件事在我心底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办法倾吐出来。我早就应该告诉你,可是终究却直到今天才说出口。也许只是因为我害怕,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敢面对这份过去——”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本来是想试图解释清楚我这十年为什么不愿意生孩子的事,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希望能够挽回我们的婚姻。可是现在,就在刚才诉说的时候,我才忽然恍然大悟,才真正明白这个婚姻到底错在哪里。我没能够从以前的阴影中走出来,我竟不知道。要是我早知道,我的心态不适合走进一个婚姻,给对方一个成熟的、正常的婚姻状况,我根本就不应该结婚。对不起,晓岚,因为我的心态没有完全投入到婚姻中,尽管我自以为爱你懂你,自以为体贴尊重你,可我没能够给你一个你期望中的婚姻状态,让你在婚姻中没有安全感。你说得对,单好佳的事,只是一个引子,炸开我们婚姻中存在的所有问题,逼得我们去面对。而我甚至在坐进这里之前,还不明白整个件事情的问题何在?是我的错,对不起,晓岚!”
他站起来,靠着墙,深深地眷恋地看着晓岚,握紧了拳头,指甲镶进肉里的疼痛让他站得更直,更能下决断:“我会照你希望的去做,所有应该写的东西我都会写好,放在律师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去办理。希望你——幸福!”
说完,他大步向往走去,没有回头,没有停留,他不敢有任何犹豫,怕这一犹豫,就会立刻反悔。
夜风凌烈打着他的脸,黑暗中可以放肆地泪流满面,而不惧失了男人的面子。脑海中涌现的是那边他跪在教堂里的祈祷:“主啊,希望您能够听到我的祷告,请把我妻子承受的痛苦都由我来承受,请让她得到平静和恢复,我宁可承受加倍的痛苦……”
放大假去
晓岚看着张羽纶冲出去,惊呆了。
她的手伸出去想拉住他,她张开嘴想留住他,可最终,手伸到了一半,话到了嘴边没有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羽纶冲了出去。
她收回手,无力地坐下,忽然间伏案而哭,这些年来的不解、怨恨,如今的悲伤、同情……
她哭了很久,慢慢地止住哭泣,渐渐恢复了冷静。她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渐渐有了一个决断,她打了一个电话:“王医生吗,我是晓岚……对,我要跟你约个时间……”
第二天,小王医生的诊所,晓岚走了进去。
小王医生温和地坐在那里:“晓岚,最近怎么样,感觉心情如何?”
晓岚犹豫了一下:“不是我,是我丈夫——”
“你丈夫?”小王医生微感诧异,虽然她不知道自晓岚上次就诊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却从晓岚的态度中,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晓岚微一犹豫:“我想,我丈夫可能需要帮助,您能否帮我介绍一位比较有经验的男医生……”她似乎感觉到这样说有些不太好,连忙补充道:“他的性格,会比较更容易适合权威型的心理诊疗方式……”
小王医生笑得很可爱,很让人放松:“我知道,如果你能够把他平时所习惯的方式告诉我,我会根据他的情况,推荐最适合他的医生。”
张羽纶的性格,也许在一个年长的男医生那里更有益,而晓岚却非得适合小王医生这样让她心理毫无防范的人面前,对能够适合。
晓岚想了想说:“我现在比较担心他的情况……”她把张羽纶的事跟小王医生简略地说了一下,说:“我怕他钻牛角尖。”
小王医生微笑道:“不,不一定是坏事。他能够发现这件事是他的心结,并且把它说出来,这其实就是一种已经在改进修正了。最坏的情况反而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存在这方面的心结,而一直在无意中以其他的原因来误导自己的思维方式,逃避面对这件事。我反而相信,这是他走出心理阴影的开始。”
听了小王医生这么一说,晓岚心理上也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她坐在那里,看着小王医生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说:“好了,我帮你约了老黄医生,这是老黄医生的电话,让你丈夫去跟老黄医生约一下吧。”
晓岚接过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然后打手机给老洪:“洪大哥,是你吗,我是晓岚!”
“晓岚啊,”老洪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吗?”
“你跟阿纶是多年的朋友了,关于路易的事,你知道吗?”晓岚问。
老洪犹豫一下:“路易的事?以前我隐约听过,不过阿纶好多年不提这件事了,怎么了?”
晓岗把手上的号码报给他:“这是黄医生的电话。洪大哥,你是阿纶最好的朋友,他一向当你是大哥,我想这件事,由你来劝他比较好。请你帮我一个忙,就说这是你帮他找的心理医生。”
老洪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听得出他是由衷的高兴:“好好好,没问题。晓岚,看到你还这么关心阿纶,我也真是为你们高兴。其实你跟阿纶两个人结婚十年,现在才开始真正面对有些问题,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晓岚收起了手机,心里却不禁为老黄的话而泛起了涟漪,顿时又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小王医生看在眼里:“晓岚,你好像有些焦虑?”
“是的。”晓岚沉默片刻,终于露出了烦躁的表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留在张家,我觉得每一时每一刻都无法再呆下去,连四面墙壁都给我压力。在鹿州我始终是一个人,我的亲人,我从小生长的环境都是在北京。我像一棵树一起拨起,在鹿州十年,始终没有完全完全扎下自己的根来。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全是浮着的,像是随时打算要走。我在张家所有的一切联系,其实唯一一个支点就是我丈夫。一旦这个支点破裂,其实所有的关系都不复存在。我以为我离开,可以摆脱这种压力和烦恼,可是现在搬出去了,我却发现我所有烦恼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增加了。是的,我的确焦虑,我不知道自己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和好我不甘心,离开现在又做不到,我没有办法立刻下判断,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还得多久才能够结束?”
小王医生静静地听着,等晓岚说完,等晓岚的心情平静下来,才问道:“有人规定你必须限时决定这件事吗?”
晓岚愣了一下,才说:“没有?”
小王医生微笑:“你的焦虑,在于你给自己设了限制。晓岚,你是一个对自我非常有控制的人,这是一个很好的优点,许多人都做不到。可是某些时候,这种自我控制也许会演变成强迫和焦虑。其实生活并不是考试,不一定都要‘今日事,今日毕’,有一些在自己想象中非常重要,感觉到必须完成的事,其实退后一步想想,并没有必须一二三四五的刻板规律。就像心理医生,其实并不能解决你生活中的任何事,我们能做的只是帮助你们自己打开心结,自己疗伤。”
晓岚坐在那里,久久不动。
很久以后,她才抬起头来问:“那么,其实很多事情,只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压力。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小王医生依然微笑:“这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我现在应该必须怎么做?其实,我建议你现在什么都不想最好,也许过一段时间,你再退后想一想,自己就有了决定。”
晓岚犹豫着:“也许我现在不应该继续呆在鹿州,也许我应该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会更好?”
小王医生笑得眼睛弯弯:“好主意,经过一个沉闷的夏天,哎呀我都想出去走走。可惜工作太忙,没有这么长的假期哟!”
晓岚也不禁被她逗笑了。
三千万
而此时的张家,才是真正的地震开始。
张羽纶回到家,跟父母说自己要离婚,让张家老夫妻真的惊到了。
此前晓岚与张羽纶分居时,方菊英曾经看到过那一份财产分割书,当时没当回事,张羽纶现在提出离婚,就把那个文件拿出来找律师,方菊英这才认真起来,仔细看了看那财产分割书,当时就炸了,直揪住老爷子回书房:“老头子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富成却是趁方菊英关门时,就架了老花镜,左手拿手电筒右手拿放大镜正在观察自己新买的所谓古董青花瓷,听得方菊英忽然这么一问,转头无辜地道:“哪个什么意思?”
方菊英恶狠狠地说:“少打岔,就是你白天给晓岚的那个财产分割书,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给这么多钱?”
张富成手里依然拿着放大镜想继续看:“你觉得我给了多吗?唉呀呀,不是说你最疼儿媳吗,有什么给什么,怎么还嫌我给得多呢?”
方菊英一急,索性直接夺了他的那个宝贝青花瓷,放到桌子上,自己搬到椅子坐到他面前去:“我疼儿媳是没错,可是问题是她得是我儿媳我才疼啊!你说人家要不做我儿媳了,我疼了还不是白疼啊!所以我就不明白你是啥意思?照说人家真要离婚,分个几百万也是应当的,可你这一划出去就是两千多万,你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张富成放下放大镜,托了托老花镜:“我就不能多给点些啊!”
方菊英冷笑:“你给得不正常,这不是你的为人。你一向做人是会多留一步余地,可是绝对不会做冤大头。你要给个两百多万是正常,晓岚做我们家儿媳这么多年,里里外外做的事就算请个经理人年薪二十几万也是要的,我是打算多给两百多万凑个五百万。可你拿出三千万就绝对不正常,老头子,你给我说,你打的什么算盘?”
张富成在书桌上翻了翻,把方菊英那个投资的账目找出来给她:“这是你让晓岚帮你打理的投资,年收益有百分之三四十,从零三年算起,是不是啊?”
方菊英接过那个表夹微有点惭愧:“我知道,你说过按规矩也得给人家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做代理费——”
张富成坐在大转椅上指着方菊英很无语:“老太婆,用用脑子,你借给她那两百万是几年前,她帮你打理都是安全投资也能翻个十倍,那算算她自己名下的投资能有多少钱?”
“哎呀!”方菊英捏着手指算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对,她可不止自己的钱,还有用别人的钱和贷款,还有,我这块基本上都是投的房地产,她有些投资风险还特别高。比如那几次的有些项目,我数着就有些项目明显就有上千万的进账……嗯,我看这十年滚动下来,肯定比我翻一倍,六七千万总有了。老头子啊,那我们这几百万就拿不出手了!”
“不止一倍,”老爷子悠悠地说:“你还得往上多翻三年,我看她手头的资产得有一个亿!晓岚是个记情意的人,我们于情于理给个一千万是差不多,给个三千万她肯定心理觉得太厚了。这会儿阿纶和她脑子都钻牛角尖,搞不好两个人脑子一发热就得离了。我要给她三千万,她肯定不会接受,这一来二去,时间拖长了,我看阿纶想明白了也就努力的,事情就未必没有转机。”
老太太一拍大腿:“我明白了,老头,你是拿这三千万套她那一个亿,高啊!”
老爷子慢悠悠地说:“你说我这三千万,应不应该给?要真能够留下晓岚,有这样空手进门十年能挣一个亿的母亲,将来我孙子的智商肯定高,是不是?”
老太太连连点头:“对,对!”
老爷子取了镜布拭着老花镜,不胜唏噱地说:“你说,她要是真离了,打哪儿再找这么合我们二老心意的儿媳妇!阿纶再娶下一个,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呢,难道我们这辈子辛辛苦苦,临老了还得再用多少年看儿媳妇的眼色不成?”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拿不准:“那,老头子啊,你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留下她,要是阿纶还是没有办法,努力不上呢?”
老爷子冷笑一声,正色道:“留下留不下,那也是命,我们总是尽力了。世上的有些事情总是要赌一把,三千万博一个亿连上将来的孙子,还有我们两老以后的安宁,总是值得押注的。你做这么多年生意,难道连这点也不晓得。捉**还要蚀把米呢,做生意哪有只算赢不算亏的?”
老太太呆了半晌,一团虚幻的欢喜渐渐沉淀成实质,终于长长一声叹息。
老爷子站起来,拍拍老太太肩膀:“我们晓得做得好看,晓岚这样的人,果真离了,她也肯定要做得好看,不至于全拿走的,顶多拿一半吧!”
老太太无言,拍拍老爷子的手:“算了,一千五跟三千,其实也没多少差别,家和万事兴啊!”
意难平
老爷子自然说做就做,过了几天便召了儿子来,扔了一叠资料:“这个人叫林绍祥,是晓岚在大学时的男朋友,他这段时间就在鹿州,这里是他的所有背景资料,还有这段时间跟晓岚的见面次数,每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张羽纶接过资料翻了一下,顿时跌坐在椅子上,脸色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地黑。他默不作声,一页页地仔细看着那些文件上所记录的一切,包括晓岚和林绍祥大学时代的交往,虽然很简略到近乎捕风捉影,却已经足以让张羽纶心如针扎,他强行克制地继续翻下去,翻到林绍祥结婚时,他默算了一下,正好是他认识晓岚之前的时候。难道说,晓岚嫁给他,并非是爱上了他,而只是面对着男友负情,伤心失意之下的胡乱选择吗?
张羽纶拒绝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手中的内容,他想起晓岚婚后,两人相处的情景来,他一直隐隐觉得哪里有不对可又说不上来的地方,此时渐渐了悟。是的,他在晓岚之前也曾经有过女友,但是他那时候从来没有真正的爱过一个女人,真正让他心动的女人,只有晓岚。但是他和晓岚之间,似乎太过一帆风顺水到渠成,然而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相敬如宾的,他是没有真正的谈过恋爱,但是他曾经亲眼目睹过路易和安琪拉的爱情,有多少蜜里调油就有多少争执斗气,每个人都争着把自己最本质最柔软最底线的一面表露出来,在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刺伤对方也被对方刺伤,然后相互试探撞击磨合,以求调整到一个最大亲密最小伤害的位置,为的是追求永恒的亲密相守。
他原来是不懂的,原来他只觉得这样的爱情太过伤筋动骨太过惨烈,他欣赏晓岚的理智有分寸,他曾为自己一帆风顺的感情而欢跃,可是十年夫妻,两个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关系的两个人,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纸,一层板,甚至也许是一座墙。他郁闷他不解他有口难言,但是他却无法说出口,晓岚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完美的儿媳,让他觉得自己的郁闷都似乎像是无理取闹,无可名状。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最敏感,在他让单好佳辞职,永远离开他的生活时,单好佳曾经哭着说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他跟晓岚之间分明没有爱情,当时他不明白,他这么爱晓岚,他们怎么可能是不相爱的?可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如果说相爱是一种双方的互动,那么,他们是确不是。
此时看着手中的资料,看着晓岚曾经有过的爱情时,他忽然明白了那一种无可名状的郁闷叫什么,那是红楼梦上的一句话:“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是的,也许在晓岚的心中,他和她的这段婚姻就是这种感觉,纵然再好,纵然再完美,还是“意难平”吧,他始终打不开她的心扉,所以他始终也没能够向她敞开自己心底最隐密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白的那一扇心门。
如果没有单好佳的忽然出现,如果没有林绍祥的归国,也许他和她这一辈子,就这么做一对模范夫妻,他懵然幸福一生,而晓岚却是带着隐痛暗伤一生。
张羽纶的手在抖,心在痛,他忽然无比佩服自己的决定,放手吧,放手让她去圆她的梦,结束她的痛苦,成全她的快乐吧。而他这一生,注定是不能得到幸福的,也许他可以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奔向幸福。怀着一生的隐痛,回忆曾经有过的十年幸福,此生足矣!
定了定心神,张羽纶继续看着手中的资料,怀着最严苛的目光,去打量着这个记录中的人,也许晓岚此后的幸福将由这个人给予,但是,他必须看一看,这个人是否够优秀,是否值得他把晓岚交托给对方。
然后,哪怕是怀着最严苛的目光,张羽纶也不得不承认,林绍祥的确够优秀,他的优秀来自他的本身努力,而无关家世,无关财产。
他那一米八的身高,他那英俊如电影明星般的照片,他的学历他的奋斗,他在美国的经历和成就,甚至是他的婚姻和家庭。他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他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他把儿子和财产留给了前妻,孤身回国,来到鹿州寻找晓岚。
是的,他能够给她爱情,给她正常的婚姻,给她健全的家庭生活,她会敬他爱他,晓岚一向都佩服自身有能力的人。
张羽纶越看,脸色从惨然而不甘,从不甘而平静,然而当他翻到最后几页时,翻到了资料最详细的部分,上面记录林绍祥的回国日期,到鹿州的日期,在鹿州的住址甚至是他几次接送晓岚以及和晓岚共同吃饭的照时,他的神情顿时起了变化。
“啪”地一声,张羽纶把资料重重扔在父亲的面前,脸色气得发白:“爸,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太过份了,你居然派人去跟踪晓岚,还居然拍照。你这是违法的,你这是不尊重晓岚的个人隐私,也是有辱我的人格!”
习惯成自然
“屁!”老爷子根本不理会儿子的反应:“你们一天没签字离婚,她就一天还是我们老张家的儿媳,事关我们张家的家庭和谐,我做些努力有什么不行?你说你办企业,别人忽然要跟你毁约,你还能不查查为什么,有谁在撬你墙角?”
张羽纶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些年来他也深知道父亲是个能讲理的时候通情达理,不能讲理的时候就只讲自己道理的人,只得耐了心跟他解释:“爸,这事不一样。感情的事是你情我愿,不是做生意,这种事情是应该顺其自然,就算勉强未必会有幸福。我跟晓岚的感情问题,是我们自己夫妻两个人间的事,不应该有第三方插手!”
老爷子冷哼一声,笃笃地敲着桌子上的资料:“可现在第三方已经插进来了,第四方第五方都未必没有,你还管着你老子不插手,笨蛋!”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你啊,书越读越回去了,读书是让你知道得更多,做事情更有办法,不是叫你读成书呆子!”
张羽纶也生气了,他打从小就不曾是个听话的儿子,这些年来他的知识面理论见识等,更不是只有初中毕业水平的父亲可比。自英国回来接手企业,并不曾服气过老爹,只除了偶而几次遇到事情,不得不对父亲的手段能力和对人情世故的老练而表示佩服以外,但是基本上还是属于我行我素的时候多。对于父亲这样公然插手晓岚和他的感情之事,感觉到极大的气愤:“爸,晓岚一向尊敬您,您这么做,不是对她的侮辱吗?要是被她知道了,您怎么见面,我怎么有脸面对她?本来单好佳这件事,我就已经够对不起她了!”
老爷子看了儿子一眼,根本不理会这茬话题,直接问他说:“我问你,你还爱不爱晓岚,还想不想跟她继续过一辈子!”
“我当然想,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不能给晓岚幸福,如果……”张羽纶冲口而出,可是转眼间又垂头丧气,他看着桌上的资料,心痛如绞却只能硬撑着说:“如果,如果那个林绍祥能够给她更大的幸福,我愿意成全她!”
“屁!”老爷子拍案而起:“凭什么啊,你还是个男人不,居然把老婆让出去?”
“爸!”张羽纶哭笑不得:“这是两码事,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勉强是不会有幸福的。”
老爷子问到他脸上去:“什么叫勉强?啊,不绑不捆的,两公母有啥叫勉强的?”
“勉强就是不自然,爱情就得顺其自然!”张羽纶给一辈子不知道啥叫爱情的老爹临时补课。只得耐心解释。
“什么叫不自然,我告诉你,习惯成自然。你对晓岚好,晓岚对你好,两夫妻习惯了,这不一辈子就过来了?”老爷子大怒:“你这小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努力争取。啊,什么都自然,什么都等人家送给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主动去争取,还得人家上赶着找你啊!”
说着,老爷子坐下来,顺手摸了根雪茄叫儿子给点上。老爷子近年来很附庸风雅,不过通常一着着的时候就忘记了。所以着急的时候找香烟,有谋算的时候抽雪茄,已经是他不自知但已经被别人所掌握的习惯了。
老爷子抽着雪茄,闷闷地说:“你简直不是我儿子,怎么就一点也不象我呢?我这辈子做事,没遇到象你这种样子没劲的!我跟你说件事,想当初有一单业务,想在大上海打开市场。我也争,人家国营大厂也争,对方都答应他们了。要换你,你就放弃了,是啊,人家是长年合作的,我横插一杠子算什么?可我不能退啊,后面几十张嘴等我吃饭呢,我能退吗?于是我想了个办法,跟踪到那个业务科长的家里,送海鲜,帮助做家务跑腿,天天上门……终于有一天他感动了,问我的产品怎么样?我就说,保证好,如果他不相信,就可以先免费摆柜台上试卖,卖完了再给钱!你看,什么叫读意,这就叫诚意,这就叫努力。我用诚意打动了他们,最后这业务归我了,那个国营厂,下一次的业务他们就不找他了。我的产口大上海的市场就这么打开了!我要象你一样,让对方自己决定,只知道傻等别人安排,怎么能有今天的成功?”
其实这个故事张羽纶小时候听说过,老爷子这故事绝对不止讲过一次,小时候只当闲吹牛,可是如今听来,却别有另一种滋味。呆了好一会儿,张羽纶才道:“爸,你说的是生意,感情的事终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老爷子理直气壮地说:“做事就是做人,天底下的道理就是相通的。自己想要的,千方百计去拿,去争取,用诚意用耐心去感动别人,让别人照你的想法去做,就是这么回事,你还想等什么上天安排啊!”
“你——”张羽纶很无语,只得说:“爸,你这套只能叫死缠烂找,对晓岚没用,我也不想被他看轻!”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有没有用?”老爷子根本不理会儿子的解说,只顾照自己这一辈子的经验自说自话:“成不成还两说,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天命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是人事是一定要尽一尽的,这种方法不成再换下一个。你说说人生这么些关口,如果我努力试一百次,哪怕你打倒我拒绝我九十九次,只要有一次让我过去了,我就站起来了。我这一辈子,苦头难关就都是这么过来的,到今天这样的财产地位,可不是坐等人家忽然良心大发灵魂出腔给便宜来的!”
说着,老爷子站起来拍了拍张羽纶的肩头:“你要是我儿子,就一定得去努力争取你想要的东西,哪怕不成功,至少你也争取过了!”
老爷子走了,张羽纶陷入迷茫之中。平心而论,难道他不爱晓岚吗,他不想去争取晓岚吗?
不,他想的,他比谁都想,十年的夫妻生活绝对不止是一个过场,他比谁都留恋他的妻子,他的爱情,他的爱!
可是,他发现,让他迈不出这一步的,并不是晓岚的态度,而是他自己的内心。一个无法迈越的内心障碍,他害怕他已经不能带给晓岚幸福。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争取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追求不再有真正的内心力量支持,而是自私的,可鄙的!
就在张羽纶陷入巨大的痛苦和自我折磨时,忽然间手机响了。张羽纶无精打彩地接了:“喂?”
手机里传来老洪洪亮的声音:“阿纶啊,我有一批新酒进来了,今晚你赶紧过来品酒吧!对了,我有个朋友介绍你认识,超级牛,他叫老黄!”
回家
就在张羽纶跟老黄见面的时候,晓岚已经悄然飞回了北京。
不管怎么样,遇到这么大的事,晓岚在出国之前,还是想回家看看自己的爹妈,甚至有些委屈有些痛苦有些伤心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跑回家去,抱着自己的亲妈撒个娇。
奥运将近,整个北京城都似乎处在一股热火朝天的情况下。出租车在路上足足堵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过了安定门她下了车,走在国子监那条上,才感觉到了清静。
每次走在国子监大街上,晓岚总觉得有一种心里很安宁的感觉。琉璃大牌坊在阳光照映下闪着光,古老的胡同槐荫深深,在盛夏的天气里透着凉意,这条街上那股浓浓的书香味,似能自数百年前透过来。
晓岚的家就在国子监附近的一个胡同里,她拖着箱子拐进胡同时,就看到江母在大门口同破烂王卖旧报纸,并且似乎有一些争议。
江母说:“上周我们老爷子卖的时候还六毛五呢,怎么今天就变成六毛钱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啊,怎么就一套一套的呢,是不是胡弄我呢?”
破烂王有些不屑地说:“可真对不起你了,我卖给纸厂也还没有六毛五呢,如今这世道物价天天变,我收您这一斤纸还挣不了几分钱呢!老太太您住这么个大宅院的,何必跟我们计较这几毛钱啊!”
江母据理力争:“话可不能这么说,该多少就是多少,我住四合院也不表示我就不能论这个理儿?”
晓岚微笑地站在一边听着这充满生活气息对白,心里只觉得暖暖的。她走上前,按住了江母想要继续争执的意图,对那破烂王说:“就听您的,六毛就六毛!”
破烂王看了看晓岚,恭维江母说:“还是您儿媳妇懂事。”
江母雄纠纠气昂昂地说:“这是我姑娘!”
半人高的两大捆旧报纸,总共卖了十三块七毛四,去零后总计十三块五毛,江母收了皱巴巴的纸币还有硬币,拉着晓岚的手说:“成,晚上给你爸加菜去。”
晓岚莞尔,跟着母亲进了院子。头一下便听得“咯咯”连声,一只母**带着几只小**冲着江母飞奔过来,再抬头见院子里剖了半片种瓜果,映得一片黄花绿叶。此时已近夕阳西下,但见葡萄藤下,江父在打着太极,另一边石头桌椅,江晓仙的女儿妞妞认认真真地在写作业,而江晓峰的儿子羊羊才不过四五岁,正跌跌撞撞地追着小黄狗撒欢。
这座四合院,是前几年晓岚跟几个房地产商做的一个项目,就是收购北京的一些老四合院,把里头的数份合住的人家迁出,然后进行大改造,恢复原来那种旧时高门豪宅的规格,又有现代的水电管道光纤等接入,再高价出售给有钱人,这一进一出之间,获利颇大。而且还得了舆论好评政府支持。前些年这些老四合院铲土车一推,就盖了高楼,老北京的胡同渐渐消失,也实在令人叹息。晓岚起这个意图,也是因为她的导师原本祖居的老四合院要被拆迁,老先生为此事到处抗辨,气得血压暴高进了医院,晓岚为了保住这片地不拆迁,同几个房地产商以投资商合议了一下,建议改造老四合院,哪晓得当场就有几个投资人眼睛发亮,就说如果真改成老四合院,他们自己都会先认购一套住进去。某大款很感概地说:“现如今,这北京城里找一块接地气的房子还真是越来越难啊,再说了,什么汤臣一品贡院六号,听上去还能比咱能住上王府花园儿气派啊!”
四合院没推出就被内部抢购一空了。
江父也对此赞不绝口:“这院子接地气啊,好地方啊,还能种上不少东西呢!”江父一直固执地住在老教工宿舍,即使住在宿舍里的许多老教师们也都买了更大更好的房子搬出去了,他还是雷打不动的原因:“习惯了!”
江晓峰曾经想把父母接到他自己的新房子里去住,江父只去了一次就再也没去了。三十层顶楼两百平方,用江父的话说:“我往窗外看一眼就晕了。”用江母的话说:“这么大的屋子空得我心慌。”
直到晓岚带了父母去看自己特意留下来的这座小四合院,江父江母都是一看就喜欢上了,一改造完毕就用最快的速度搬了进去,种花种果养**养狗,住得格外开心。
那院子保持着旧时回字格局,朝南主屋是江父江母居住,左边三间耳房是江晓峰一家三口,右边三间耳房是江晓仙一家三口住着,三世同堂,其乐融融。
天伦
傍晚的时候,在院子里摆上大桌子,江母在厨房里热气腾腾地烧了许多菜,江父和晓岚帮忙摆菜上桌。
这时候晓仙和晓峰夫妻也陆续回家吃饭了。
能干的大姐江晓仙现在依然一派女强人作风,走路说话都是风风火火,自进门以来手机就没停过,不停地接听应答,晓岚看得不禁取笑:“姐,您可真够忙的啊!”
江晓仙现在已经荣升为专管招生的副校长,她所在学校又是辖区的重点中学,现在正是招生旺季,许多千方百计想把自家孩子送到重点学校的家长们各出神通,动用关系,于是江晓仙的手机忙得堪比市长热线。
晓仙的丈夫在区教研室,妞妞今年也上了初中,正在晓仙自家的学校中。虽然如今三姐弟中,晓岚晓峰的收入都已经远超大姐,可是在江父江母的心目中,习惯性地还是认最能干最出息的依旧是大女儿晓仙。光是走出去到哪儿人人尊上一声“江校长的爸爸妈妈”,这心里感觉比银行存款多添点数字更舒心。更何况晓岚在北京的投资,晓峰公司的发展,其中有多少人脉关系,是得到了晓仙那个家长电话本上的若干帮助呢。所以两姐弟对于大姐来说,敬重和佩服依旧。
晓仙看到晓岚,惊喜地大叫一声:“晓岚——”两姐妹抱在一起喜笑半天,晓仙索性关了一直打扰不止的手机,这才两人牵着手坐下来,问:“怎么会忽然想到回家,事先也不跟我们说一下,连个准备都没用。”
晓岚笑:“要什么准备啊,现在随时坐个飞机几小时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晓仙问:“这次回来又是看上什么项目了?对了,你上次让我买的奥运村房子,真是涨了不少呢!”
晓岚说:“没什么,就是回来看一看,过段时间打算去欧洲,要不要我给你捎个lv的新款包!”
晓仙摇头说:“算了,你都捎了好几个了,毕竟在学校里,我什么收入啊,老拿这种名牌包不好,给人说话,让学生看见也不是什么好的导向。”
两人说着话,晓峰的儿子羊羊扑过来,软糯糯地叫:“大姑抱抱!”
“哎,抱抱!”晓仙带着宠爱的笑容把羊羊抱起来,立马又想到了这件事:“晓岚,我看你跟阿纶要不要来北京看看医生,这一晃这么多年怎么就还没生个孩子呢。你说晓峰那时候还是毛头小子呢,如今连羊羊都这么大了!”
晓岚听到姐姐骤然提起这件事,只觉得胸口气闷,只得迅速把话题引走:“对了,上次给妈的燕窝吃了没有,她还是这么乱买那些乱七八糟街头保健品吗?”
前段时间晓仙向晓岚抱怨,江母顶喜欢那些在公园里社区中兜售那些乱七八糟所谓保健品推销员的当,一辈子省吃俭用成习惯到买小菜都要讨价还价的江母,遇到别人推销这些保健品,保健品材之类的东西,一遇一个准,几百几千都眼也不眨地掏出来,买回来一大堆摆明了是上当受骗过来的垃圾。晓仙性子急,直接说出来,惹得江母大怒,坚持自己没错,母女俩为这种事都吵过好几次。气得晓仙对晓岚打电话抱怨:“幸亏我还是她亲闺女呢,要不然别人听了还当我怎么虐待她了,说得我好象连药都不许她买。我这还不是为了她好嘛,弄这些假药谁知道吃了有什么问题呢。上了当这边还跟我硬顶,那边心疼得好几天吃大馒头,你说这不是自己折腾嘛!”
只是晓仙的性子是江母生出来的,两母女同样的性子脾气,还真是不知道谁能降服谁,总之晓仙是没能够说服江母,两边都经常打电话向晓岚声讨对方,听得晓岚耳朵出油,因此今天又拿这件事来转移话题。
不料晓仙看了看厨房,见江母那边没动静,这才神秘地一笑说:“咱们这毛病,让苗苗给治了!”
“苗苗?”晓岚也真是奇怪,江母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亲闺女都没办法,能让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弟媳苗苗给治了:“苗苗是怎么给治的啊?”
晓仙笑了笑,低声说:“苗苗有个网购的脾气,什么东西都喜欢从网上买。她就劝咱妈说,只要是好东西,妈要买就买。如果妈嫌贵的话,下次什么人向妈推销这些东西,妈就把说明书留下来,让她在网上买,能省不少钱呢。结果妈就记心里了,每次都向人拿了广告,然后让苗苗在网上找。嘿,你猜怎么着,苗苗直接在网上找的价格比那些推销员足足便宜一半以上,还什么非得一次性买一个疗程二十盒的,网上单买就可以。结果妈一看就没了兴致,网购了一盒作算。还有一次说什么‘美乐托宁’,吹得神乎其神的,结果一查网上,就是那个‘脑白金’,把咱妈给雷得啊,直接翻白眼。其实这种推销啊,都是当场脑子一热就把钱使出去了。妈其实回家就后悔了,既心疼钱又不肯当着我们自认错了,所以每次我们一说她脾气就变坏。现在呢她再想买什么东西,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让苗苗在网上买去,结果现在啊,基本上就把她那个毛病给治了。”
正说着,晓峰和他的妻子苗苗也回来了。晓峰现在的网站,已经转作网络购物这一块了,苗苗曾是晓峰公司的财务主管,性子稳重,很能压得住晓峰的毛燥脾气,日子久了,夫妻档配得得完美无比。
晓峰一看到晓岚回来,立刻大呼小叫,惹得羊羊跟他爸爸身后也大呼小叫,只有苗苗却沉稳地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含笑看着父子俩赛着孩子气地样子,这边微笑地打个招呼:“大姐,二姐!”
江父今日格外高兴,拿出珍藏了好多年的老茅台,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团团圆圆,气氛格外融洽,让晓岚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
爱不爱
饭后,众人各归各屋,晓岚独坐在院子里,轻摇团扇,心绪纷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传来脚步声,晓岚没有回头,只顺口问了一声:“姐,妞妞睡了吗?”
却听得身后道:“二姐,是我。”
晓岚回头,却是晓峰的妻子苗苗,她笑了笑。苗苗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姐,您看起来有心事?”
晓岚没有回答,反问道:“为什么,你从哪里看出来了?”
苗苗坐下来,有些忧虑地看着晓岚:“姐,虽然你今天一直表现得很开心,可是我看得出来,你这次回来,跟以前都不一样了。爸妈提到姐夫的时候,虽然以前姐夫也没陪你来,可你的语气是自信的,这次却是回避的。还有,以前你到家不久,姐夫就会打电话过来问你到家了没有,这次却没有一个电话进来找你。姐,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晓岚微叹一声:“苗苗,你真是心细如发,不错,我跟他吵架了。没什么大问题,夫妻总是会吵架的,你也别告诉爸妈,免得他们担心。”
苗苗沉默片刻,说:“真的吗?”
晓岚垂下眼帘:“你不相信,你质疑?为什么?”
苗苗想了想,说:“姐,有没有一个你以前的同学叫林绍祥的来鹿州找过你?”
晓岚惊得立起,苗苗跟晓峰结婚的时候,林绍祥出国都好几年了,她是根本不可能见过林绍祥的啊,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件事:“苗苗,你从哪里知道林绍祥的?”
苗苗回忆说:“几个月前,他找到这里,说是要举办同学会,问您的下落。晓峰悄悄告诉我说,他是你以前的——同学。”她差点说漏嘴,想想不能出卖自己老公,临时换了词。晓峰当时,可是很神秘地把他所知道的林绍祥跟晓岚当年恋爱的事情给妻子倒得干干净净。
晓岚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震憾不已,难道林绍祥去鹿州并非是应企业所邀,而是特地去找她的?她问苗苗:“我在鹿州,也是爸爸告诉他的?”
苗苗尴尬地笑笑:“姐,你也知道,爸爸这个人特别实在,就是这么有一说一的。”
晓岚无语抚额,对,江父就是这么一个连犹豫推脱都不会的人,也就是因为江父这样的性格,一个逃荒者的儿子才会在无亲无故的北京城里,得到这么多人帮助而扎根下来。
苗苗不安地问:“姐,你这次跟姐夫吵架,有没有跟那位林大哥有关?”
晓岚摇了摇头:“不,跟他没关系,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苗苗由衷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姐,要是这样的话,夫妻吵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吧,过几天他就得来找你赔礼道歉接你回来了。我跟晓蜂也常吵,看大姐他们也吵过。二姐夫这么爱你,肯定得让着你。”
“二姐夫这么爱你……”这句话听在晓岚的耳中竟有些恍惚,她茫然又问了一句:“他爱我,你看得出来吗?”
“当然,”苗苗给了很肯定的回答:“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我跟晓峰快结婚那会儿。你知道,恋爱中的人,对别人的感情也是特别敏感的。我看你们两人相处的时候,感觉跟大姐他们——不太一样。我那时候还偷偷地问晓峰,不是说二姐结婚都好几年了,怎么还象刚结婚那样浪漫情调。就连晓峰也说,他对二姐夫刚开始还真是看不上,除了钱多两个以外,可是时间长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爱二姐的。二姐,二姐夫是真的爱你,连我们都一眼能看出来。”
“一眼都能看出来?”晓岚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么我呢,你第一眼看的时候,能看出来我爱他吗?”
苗苗笑了:“二姐,你虽然说是咱们家脾气最好的,可是个性却一点也不会比他们弱。你说咱们家如今又不愁吃又不愁穿的,晓峰说你自己投资也有不少钱呢。你要不爱他,怎么会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呢?”
晓岚怔怔地说:“有没可能是因为习惯了……”
苗苗扑噗一笑:“姐,你这么一个喜欢全世界跑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习惯而不动呢?”
晓岚看着苗苗,渐渐有些了悟:“苗苗,那么我是爱他的,是吗?”
苗苗看着她的神情,却有些惊异,想了想还是道:“姐,不管你们怎么样,我们都爱你,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晓岚微笑,感动,她轻轻地拍了拍苗苗的肩头:“谢谢!”
她拾起团扇回屋去,苗苗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声:“姐,你这次回来呆多久?”
“不会太久,”晓岚头也不回地答道:“过个十来天我就去欧洲。”
长生
由于晓岚一直在鹿州,所以江家一家人这样大团圆的时候不多,于是第二天晚上,大家又开了大圆桌一顿好吃喝。由于头天晚上赶不及,第二天一大清早,江母就早早上菜市场去,买了一只正宗番鸭,外加西洋参在砂锅上炖了四个小时,到晚上时一开锅,香气四溢。
老实说如果换个环境,这样的大热天,晓岚是断乎不可能去吃鸭子这样油腻的东西,可是奇异地,在家里妈妈亲手做的菜,竟然有格外香的感觉。在给两个孩子各夹了一只鸭腿后,剩下的由晓岚和晓仙晓峰三姐弟抢了个不亦乐乎,嘻哈一片。
到各自消停了,江父这才道:“难得今天人这么齐,我有件事,要同你们三个商议一下。”
看到江父这样严肃,三姐弟顿时静了下来,听江父道:“我跟你妈都已经退休好几年了,本来是打算养养清闲,可今年我们这次去了河北老家,看到了许多事情,心里就有了一个念头……”
晓仙性子急,忙问:“爸,什么念头啊?”
江父的脸色很沉重:“咱们老家还很穷啊,乡亲们辛辛苦苦借贷背债供孩子们上了大学,可是你看如今,这大学生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不少人无颜回去,都在这北京附近租着地下室,租着工厂住着,看看现在的报纸上,网络上,什么大学生回乡养猪,下地种田,卖羊肉串……这还算懂事的,能够放下架子的。可是,父母供养一个大学生,是为了让他们养猪种田的吗?而且,就算是养猪种田,也赶不上还这上大学的债啊!想想晓仙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可不象他们那样还要花钱,都还能给家里捎钱呢,你说现在这社会是怎么了?”说着,边说边摇头。
晓峰先道:“爸,这是国家领导人也解决不了的事,您操这心干嘛!”
“没心没肺!”江父拿着手里的报纸拍了晓峰一下,才道:“可现在情况是,这一头大学生满街找不着工作,另一边大量工厂缺少好的技工人员。现在的技工不容易找啊,你说要么学生读书,都想上大学,出来后宁可拿坐办公室的一千块,不拿做技工的三千块。读技校的基本上是不读书的混着,或者是打工仔工作得好了,做成熟练工。”
“那是,”这一点晓岚还真是比晓仙和晓峰更有切身的体会:“本地十大鞋王,有五个就是从当年的国营鞋厂技术工出来。许多家做得好的制造业企业,老板有一半是技工出身。其实这是一个技工为王的时候,别的不说,光看看政治局常委,几乎都是技术员出身的履历,连涛哥和宝宝也不例外。”
江父喝了一口小酒,叹道:“当年技工吃香啊,那些技术员研究新项目,新技能,可不是就从下车间开始,现在倒好,研究所归研究所,工人归工人。你说现在私企的技术老手,有几个不是从国营厂里培养出来的?现在的私企急功近利,又有多少还在继续培养真正可持续的技术人才?大学生毕业不下车间,这技工全部是凭老经验,现在是这个厂做了那个厂做,能有多少积累?再这样下去不行啊,吃完了国企老本,眼看着这几年,全国各地都招不到技工。另一边,大学生毕业找不着工作,去做养猪喂狗的事。那些所谓的大学,只知道要钱要得狠,有哪个考虑到学生们的出路了。我想啊,干脆回乡办一个高级技术学校,和一些大型企业对接,专门培养好的技术员,实习期间,毕业后,都直接下工厂车间。我打算你们三姐弟正好都能够有帮助,晓仙,教育管理这块你熟,看看能不能跑下来?晓峰,出钱出力的事,是你当儿子派上的用场。晓岚,你认识的企业多,企业这头就让交你,你们看怎么样?”
“好事啊!”晓岚率先表态:“办学的投资我来出,我正愁手上这笔钱投到哪儿去呢,这么有意义的事,我责无旁贷。”
晓仙先是皱了一下眉头,才道:“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一个学校,关系到这么多人的命运前途。能否审批得下来,办学地点在哪儿,师资力量怎么办,生源怎么解决,将来毕业出路怎么样,还有,如果办在河北老家那个县里,那么谁去主事,你们二老要搬到那里去吗?你们毕竟年纪大了,管理上是否行?还有,这个家怎么办?我和晓峰离不开北京,又能够帮得了多少忙?”
江母听得连连点头,大闺女毕竟是考虑成熟的人。晓峰却不以为然:“爸,想做就做嘛,你这一生,总算能够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至于困难,总会能解决的。”
“晓峰说得对,”晓岚微笑:“鹿州人常说,办法总比困难多。爸,这个学校只是一个开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接下来继续推广,争取在全国办一百家这样的高级技术学校,解决大学生就业难,也解决制造企业技工难的问题。资金不够,我来想办法,怎么样?”
江父一拍案:“好,就这么定了。晓仙说的那些事,我和你妈来跑,还有我们学校原来的几位退休老师,也对这件事感兴趣。我想第一年,先对城市的工业企业或者行业协会定向培训,等发展到一定规模,我还想做农技方面的培训。”
晓峰兴致勃勃地问:“爸,那这个学校叫什么名字呢,我建议用您的名字命名,就叫‘文化高级技工学校’,大家说好不好?”
江父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江文化,那是一字不识的江家爷爷给起的,当年老人家可是一心期望儿子能够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可惜江父因为家贫失学,先天不足,后天再努力,也勉强只能在学校里混一个后勤人员。
江父肃穆的摇了摇头:“不,我是打算用你们爷爷的名字命名,叫‘长生高级技术学校’。你爷爷他这一辈子,是最尊重读书的人。”
提到江家爷爷,三姐弟也不禁有些唏嘘,一时肃静。
晓岚还清楚地记得爷爷的样子。江家爷爷的名字叫江长生,解放前因为天灾**等原因,逃亡到北京当了一名拾荒者。江父年幼丧母,江爷爷带着幼子,在皇城根儿艰难生存,终于熬到儿子也成了家,三世同堂,这才过上了稍微舒心的日子。
晓岚上有姐下有弟,是个夹心饼干,当爹的器重大闺女,当妈的偏疼小儿子,可是晓岚小时候也有人疼,因为爷爷最疼她。据说,是因为三姐弟中,晓岚长得最像早年去世的奶奶。小时候晓岚一回家,爷爷总是笑咪咪地对她说:“晓岚你找找看,你抽屉里有啥。”于是乎晓岚总能够在角落缝里找到一两个小硬币,欢呼一声跑出去买零食吃。
爷爷到老还是改不了拾荒的脾气,最忌讳小孩子粗手大脚浪费东西,乱扔垃圾,尤其是有字的纸,更加是不可轻易亵渎。自打江父记事起,江爷爷出门拾荒,一定会另带一个小筐,凡是看到有字的纸,必须拣起来,恭敬地抚平叠好,然后放进小筐里,攒得多了,就一并送到一个贴着“敬惜字纸”小炉里,恭送焚化。晓岚记忆中爷爷发过的最大一次脾气,就是晓峰小时候淘气,拿旧课本撕了折飞机玩,气得爷爷大发雷霆,把孩子们都吓坏了,原来爷爷是生气他们对文字的不敬,晓岚已经记不得爷爷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但却永远记得,爷爷最后含着泪捣着拐杖说:“识个字……多不容易啊……不识字有多苦啊……你们这样糟蹋……要天打雷劈、天打雷劈的啊……”
那年月里,一个大字不识的老人,就是一生以这样恭敬的心,对文字保持着这样虔诚的仰望。
学校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叫“长生高级技术学校”,晓岚想,爷爷在天之灵,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闻露
闻露同晓岚是发小,两人在同一个辖区,从小就上同一间幼儿园,同一间小学,同一间中学甚至最后还上同一间大学,跟同一个导师。
小时候两人坐过同一张桌子,穿过同一款衣服,甚至经常是你上她家吃饭,她上你家吃饭,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但是闻露同晓岚虽然铁成这样,两人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晓岚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但是江家的孩子向来是苦学派,老师交代的功课做得只多不少。像大姐晓仙读书读得昏天黑地,保持着前三到五名之内,晓岚刻苦不及大姐,就只能吊在十名上下,好在她一向乖巧知礼懂察言观色,所以一向是老师们的宠儿。
闻露则是另一种类型,她长得不算漂亮,算得中人之姿,但颇为讨喜。她小时候是个小胖妹,苹果脸圆嘟嘟的,让人看了就想捏一把,跑起来象只小皮球。上课不是看课外书就是吃零食,永远没有认真听的时候,功课永远做得只少不多,很有点马大哈的憨样子,但是脑子反应奇快,平时懒散,考试时第一第二名轻轻松松打着呵欠就能到手。
这种人对于让刻苦学习仍然苦苦吊十名外的晓岚来说,真是一种很令人愤怒的存在。也包括闻露的小学老师,看着闻露的样子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是闻露脾气好,性子可喜,而且关键时刻什么比赛啥啥的,总能捧一个奖杯来,所以仍然可以勉强算作老师的宠儿。
小时候晓岚曾经去过闻露家,闻露家境颇好,她爷爷是个数学教授,家里坐拥书城,成排成排比小学图书馆还多得多的书,令得第一次进来的晓岚顿时感觉无上的敬畏之情。站在成排的书架中,晓岚深吸一口气就闻着油墨松香的气息,这才深深地感觉什么叫“书香气”。相比晓岚自己家里只得一架竹木书架,顿有天地之别。晓岚家当年只有一个歪歪斜斜的毛竹书架,上面仅有三姐弟的功课用书和父母要用的《电工原理》《成人识字课本》等,外加江老爷子拾荒得来虽经精心收拾过细闻仍存极微异味的破旧竖排本书,老爷子当年拾荒看见书本,不管作何用途都是要拾回来的,成年后晓岚再去看,居然翻到几本颇有历史价值的老书,也算得一桩异事。
闻爷爷坐在书桌后,不见喜怒,闻露一进门就是三道数学题等着她,闻露看了一下题目,然后蹬蹬蹬跑到墙边,靠墙倒立,思索了一会儿,就翻身起来坐到书桌前答题,答完题,就欢呼一声,拉着晓岚拿了闻爷爷给的巧克力吃去了。
闻露嘴馋,想要她做题目,必须有丰盛的物质奖励。
晓岚看了一下那些题目,很有晕眩的感觉,那一年她们才小学四年级,可那些题目已经出到初三的水平了,怪不得闻露上课从不认真听,考试却是奇好。
闻露是直到上高中时,才真正对功课投入起来的,问其原因,她理直气壮地答:“因为我喜欢林老师。”林老师者,高中班主任也,当年刚从师范学院毕业不久的帅哥一名,颇令全班女同学花痴。
她这一努力,功课上得很快,逼得同她天天泡在一起的晓岚也倍感压力,不得不努力,最后以拖尾的成绩和闻露进了同一家大学。
闻露毕业时,据说是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国家机关,成了一名公务员,当时晓岚正打算出国,后来又去了鹿州,自己也乱得千头万绪,所以具体内情便不甚清楚。待得她一切稳定下来,就听说闻露嫌公务员收入太低,辞职了,去了一家父亲朋友开的什么文化信息公司,当一个挂名不坐班混吃混玩的闲丁。
后来晓岚做投资,就请闻露帮着找一些北京方面的政策和投资信息,闻露也常来鹿州,又经常跟着abc俱乐部的太太团们去欧洲购物投资玩乐等,混得如鱼得水。晓岚当时倒是颇希望闻露能够来鹿州主持abc俱乐部,可闻露自言过惯了北京的生活,谢绝了。
如果不是导师苏老那天醉酒后的无意说漏嘴,晓岚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原来闻露竟然是国家spy(注:不知道啥是spy可以自己百度,俺就不解释了)。那天苏老生日,也就几个得意门生来庆祝,酒后人散,晓岚最后还同苏老商量四合院的事,所以留了下来。苏老当时被灌得多了些,再说见人都散了,有些松懈,正好晓岚在说闻露怎么这次没来,苏老当时便摆了摆手说:“她去欧洲了,办某某某那桩案子。”
某某某是当时外逃的一个贪官,晓岚闻听大吃一惊,脱口道:“这跟闻露有什么关系?”苏老喝高一时失言,道:“咦,上次某某的案子不就是她跟你去欧洲的时候办的。”某某是另一个贪官,当时外逃后被抓,影响颇大。晓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那某某被抓消息发布之前,闻露正同她在欧洲,当时两人只有一两天不在一起,怎么就办成这么一桩惊天大案来。
苏老见晓岚神色有异,有些迟疑地问:“晓岚,你……”晓岚立刻回醒过来,忙试探地说:“国安的工作就是这么不稳定,天南地北地飞。”苏老以为晓岚早已经知道了,笑着附和:“可不是,到现在还没找下男朋友来。”
晓岚很震惊,传说中的国安居然就在自己的身边多年,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她忽然想起某天同闻露聊天时说到这个话题,当时闻露还笑着说:“别想象地那么传奇,其实国安就在你身边,也许是你的发小,也许就是你昨晚刚一起吃饭的陌生人。”
的确是的。
十天后,坐在飞往巴黎的航班上,晓岚看着身边戴着眼罩睡得似乎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闻露苦笑。
自从她知道闻露的身份以后,也试着问过闻露:“闻露,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闻露嘻笑道:“怎么,怕我交了男朋友不告诉你啊!好,我可以在这里发誓,除了我工作中必须保守的职业机密外,我对江晓岚小姐没有任何其他隐瞒的事。”
是没有其他隐瞒,除了工作以外,晓岚闻言也只能暗暗叹口气,但是站在国家的角度,她也是能够完全理解闻露,并暗暗敬佩。闻露从小家境优越,前途无量,她的脑子如果用在为自己挣钱上,比晓岚顶用多了,但如今却为国家贡献了,到现在连个人感情都没着落。
既然闻露没有说,那晓岚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两人照样相处如故。只是自此以后,她有意识地观察闻露,却是看了很久,也看不出闻露有什么地方象她想象中的spy。
看惯了007之类的片子,想象中这样的人,应该就是那种美貌如花心思深沉飞檐走壁……可是说实话,闻露长得属于掉人堆里看不见的,小时候是个小胖妹,长大了颇爱美了下了决心减肥,有几年晓岚的耳边颇是她聒噪着要减肥的嚷嚷声,后来就算减成功了,看上去依然是一脸邻家女孩的可爱,习性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吃爱玩爱犯懒,天天同那些太太团泡在一起不是吃喝就是唱歌,晓岚未知她的情况前,还心中暗暗叹息过,闻露虽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但却失去了小时候的灵性。但是现在看来,却是她把灵性隐藏得太深太深了。
她这次回北京,依旧和闻露有相聚,说到自己打算去欧洲散散心,闻露听了却说:“咦,一个人去不太无聊了,刚好我公司有假期,咱们搭个伴去玩吧!”
晓岚心中暗忖,只怕“公司有假期”“搭个伴”之类不过是理由,闻露不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任务要出去吧,这边却笑道:“好啊,有个伴也好玩些。反正到时候走着看吧,就算你搭上个法国帅哥把我抛下,也尽管去,咱们是松散型组合。”
闻露却笑她:“什么我搭个法国帅哥,我猜你这次出去,张羽纶先生如果要追出来,到时候没义气去鸳鸯日子的只怕是你自己吧,先给自己埋下话了是不是?”
晓岚扑上去拍打她,真是的,这个人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都是这副惫赖相,亏得她还暗中对她保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敬意呢。
失踪
法国两人已经去了无数次,早已经玩厌了,连购物都没有什么兴趣,在酒店睡了一天倒完时差以后,两人睡到中午才起来,随便吃了点,就在打算去散散步逛逛街罢了。
沿着塞纳河畔散步是很惬意的事,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正值初秋,最是舒服。法国人一向浪漫,走在路边,时不时就有恋人旁若无人拥吻,还有人索性在草地上躺下睡觉,非常懒散。只是看人家双双对对都是恋人型的,晓岚和闻露在北京时惯了手拉手,这时候也有些无意识,直到迎面走来一对恋人冲着她们友善而暖昧地点头微笑,两人忽然醒悟过来,对看了一眼,连忙放开手,装作无事一样把手背后身后,很是有点澄清关系的样子。
河中央有游船载着婚礼船缓缓驶过,音乐,鲜花,引得岸边的此起彼伏口哨声和挥手,那对新郎新娘便一脸灿烂笑容,很得瑟地挥手应答。
晓岚和闻露都有共同的爱好,就是特别喜欢钻集市,尤其是那种老旧的集市,比如在北京两人就喜欢钻潘家园淘小玩意儿,百去不厌。所以哪怕是玩厌了的巴黎,但是有那几个老集市,也算得是她们能够在巴黎多停留几天唯一的理由了。
巴黎的集市古老而变化繁多,所以来淘宝的人很多。盛世兴收藏,近年来国人收藏渐热,但是因为国情的缘故,基本上民间够档次真宝贝不多,许多人都跑到国外找宝。拍卖行固然是个好去处,但是上民间淘宝的也不少。国内公认最有淘宝空间的几个国家是英国法国和日本。当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时候,带走的都是顶级宝贝,后头清末及军阀混战的年代,弄走的宝贝也不少。英法也算得有年头的国家,颇有些人会留下东西传给子孙,子孙不知价值,往往这里头就大有可操作的空间,所以常见有明代花瓶钻个孔当灯罩,清代古董变成cd架之类的。另一个是日本,八年抗战时弄走不少宝贝,再加上前些年日本人有钱,又满世界的买收藏,现在经济一跌,许多人的藏品就留不住了。
因此这些年像巴黎这种老集市上,东方面孔就没断过,晓岚头几年还被人误认过日本人或者韩国人,现在这些商家一看到东方面孔,就立马张嘴招呼:“泥耗,七了马——”甚至还有些牛人可以用上海话或者广东话来招呼,更牛的是据说意大利的还有商家可以用全中国最难懂的鹿州方言同人打招呼,晓岚第一次听到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集市上的人倒是挺多的,两人先是直奔一家经常去的老甜点店,发现居然有许多人在排队,晓岚觉得排这么长的队不划算,可是闻露一闻到空气中的甜香就走不动路,晓岚拖都拖不走她,最后排到时,两人原计划买一个球的冰淇淋,此时顿觉得排这么长的队只买这么一点不划算,于是硬生生每个人都撑下了三个球的冰淇淋,大呼过瘾,就连闻露也忘记自己要减肥的事。
吃饱喝足,两人决定多溜达几下,消掉今天多吸收的脂肪,因此又留连于集市。晓岚跟闻露的欣赏风格不太相同,比如晓岚从来只肯欣赏卢浮宫而欣赏不来蓬皮杜的风格(指蓬皮杜艺术中心),闻露却喜欢后现代风格。比如说晓岚对集市上的老古董感兴趣闻露却向来只去搜集稀奇古怪的物件。
就这么着两人本来是在一块儿的,等晓岚刚看中一只珐琅钟想叫闻露也来看看时,一抬头,却发现闻露不见了。
她初时也不以为意,以为闻露必然钻到旁边什么店里淘宝去了,于是看了一下,去那几家闻露会感兴趣的店里找了找,不想一家家店找过来,却始终没找到。她越找越是心慌,渐渐害怕起来。
晓岚站在这热闹的集市中,看着身边的陌生人流来来去去,莫名地竟心慌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她颤抖着打开手袋取出手机,想打给闻露,手抖得拨了两次才拨出去。听着那一声声单调的铃声,在空气中回响,她心里不断暗祈:“希望没事,希望没事……”
忽然间不知道何处传来一声枪响,惊得四下皆静,晓岚的手机“啪”地一声震落在地,一阵极为可怕的阴影笼上她的心头,刹那间,脑海里无数谍战片镜头纷纷涌上心头,她脸色顿时惨白。看了看周围,众人也被这枪声惊得一片混乱,晓岚忙拾起手机,顺着混乱的人流四散而逃。
出了那个街区,晓岚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坐上出租车她紧紧地抱着手袋在胸前,下意识地抓住一样东西以求寄托,似乎象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般。在封闭着的车内,只听得她的心跳响得象打鼓一样,咚咚作声。
闻露——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遇上危险了?刚才那个枪声是不是冲着她来的?她为什么不接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已经没有办法接听手机了?
那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事,她的生活中除了闻露以外,也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甚至连闻露的事也一直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她只觉得自己象是掉进了一个无穷的黑洞中,还在不停地往下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掉到底。她的手在袋子里摸来摸去,拿着手机,想继续打给闻露,却又害怕——万一这只手机已经不在闻露手中呢,那她打过去不是自投罗网?
怎么办呢,她恍恍惚惚地下了车,晕晕乎乎地走进酒店,上了楼。长长的走廊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连高跟鞋敲在地面的声音都听得让人心惊。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掏出钥匙,望着房门有一种极度想避进去当缩进蜗牛壳似地寻找安全感,又怕一推门里头埋伏着不可知的凶险恐怖。
她心神如此纷乱,以至于竟不知道身后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忽然见自己投在门上的影子又多了一个黑影,就在她刚发觉的时候,一只手拍上她的肩头。
顿时——晓岚失声尖叫,惊恐的尖叫声不可竭止地在回廊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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