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希望你将来不要怪我”翼天瞻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儿。
羽然看着他海蓝色的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弥漫开来,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海上铁灰色的大雾。很偶尔的,她会感觉到翼天瞻的这种眼神,这时候翼天瞻像是变了yi个人。
她凑过去搂住翼天瞻的脖子,轻轻颤抖起来:“爷爷,我怕。”
“别怕,我会保护你。而且”翼天瞻轻轻拍着她的背,“无人能伤害你你是神的孩子啊。”
十五
八月十二,黎明将至,有风塘。
翼天瞻在息辕引领之下走进息衍的书房,看见地上铺了yi张大席,各处散落的纸卷堆起半人高,息衍正拢着蜡烛yiyi浏览归类。
“我以为你是个武士,所以文书的工作必定不擅长。”翼天瞻说。
“我以为羽人也是要睡觉的,所以不会凌晨时分来人家中拜访。”息衍依旧凝神在那些纸卷上,往旁边挪了挪,腾出yi块空地,“桌椅都挪到外面去了,将就着坐yi下。”
翼天瞻坐在他身边,沉默了yi会儿:“这时候来拜访有点冒昧,不过明天夜里我将离开南淮。”
息衍微微yi愣,慢慢放下手中纸卷,抬起头来:“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么除了尘少主的父亲新丧,我得到的情报还有宁州局势陷入了混乱,此外青阳部的宿敌朔北部最近大量地从商人手中购买铁刀和铁马镫,都以黄金支付,这是备战的迹象。我本想整理完这些宗卷去找你,告诉你我的结论,那就是辰月将有新yi轮动作。这yi次我们可能被迫和他们正面开战。这时候你作为yi宗的宗主忽然离开,我会缺少援手。”
“这些宗卷是什么”翼天瞻问。
“过去二十年来我在东陆找到的所有天驱,共计yi千yi百六十四人,我铺设了yi张大网,遍及整个东陆,如果我们需要,只要发出带有鹰徽的信,他们将应我们的召集而来,再次举起鹰旗。”息衍拍了拍那些纸卷,“可yi旦发出召集,我们的全部力量就会公之于众,我们也就再也无路可退,只能和辰月不死不休。所以我想和你商量。”
“会死很多人吧那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翼天瞻沉默了yi会儿,叹了口气,“你这张大网是如何工作的”
“你知道东陆这边这些年来有个新兴的商业叫做竹筒盐行么这些盐行获得皇室的特许,在东陆四处经营盐业,他们和其他盐商不同的是他们派伙计送盐上门,这些盐封在竹筒里,就叫做竹筒盐,都是产自青石的上好海盐,价钱比别家的还便宜yi些。所以竹筒盐行的生意遍及各个诸侯国,只是被同行所恨,因为它基本不赚钱,皇帝给的那张盐引原本值很多钱,可是这个盐行却没有打算用它来牟利。”息衍说,“但是某些人收到的竹筒里,不仅仅是盐,还会有信。这样的人共有yi千yi百六十四个。”
翼天瞻微微点头:“你是这个竹筒盐行的老板”
息衍摇头:“我没钱做那么大的生意但我恰好有个姓江的朋友做这个生意,他不介意给帮我点忙。”
“用东陆每年几十万金铢的买卖帮你这个忙,宛州江氏yi代代主人还真是热衷政治。”翼天瞻说。
息衍忽地直视翼天瞻的眼睛:“战争yi触即发,此刻能否留下”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去年才在殇阳关阻止了他们yi次,他们这么快就能恢复过来,可见这些年里他们已经积攒了很强的力量。战死十万人,在辰月的眼里依然只是yi次小挫啊。”
“当然,”息衍冷冷地笑,“要颠覆世界的人,哪会把十万人的命看做什么大事呢”
翼天瞻深深吸了口气:“很快也许会有十万羽人死去我的侄孙翼霖已经成为羽族各方力量中的最强者,他刺杀了羽皇,正逼近齐格林,他期待着在那里为自己加冕。他已经迷失在杀人和成为羽人皇帝的梦里,毫无疑问,辰月的使者教了他什么东西。四面八方,同时燃起了战火。这是全面开战的征兆,我理应留下来协助你,可我是yi个羽人,不是么我的族人正在受苦,我应该回宁州去,尽我的力。”
息衍沉默了很久,摇摇头,无奈地yi笑:“这理由让人无从反驳,你在成为yi个天驱之前就是yi个羽人了,我不该劝阻你回去帮助你的族人不过真的有用么你被羽皇放逐,也许他恨不得杀了你,整个羽族都知道。”
“我们也曾下令追杀幽长吉,可他依然觉得他是个天驱,他以天驱大宗主的身份死去。”翼天瞻说,“这样想来我和他yi样固执。”
“以你对于翼霖的了解,你认为辰月煽动他的目的何在”
翼天瞻思考片刻:“翼霖已经获得了鹤雪团的支持,他yi旦拿下齐格林,辰月会把他的野心引向东陆。比当羽皇更荣耀的,是当整个九州的皇帝,也许鹤雪团的精锐将出现在天启的上空,把足够洞穿骨头的箭对着大胤皇帝射下去紧接着两国宣战,木兰长船渡海同时蛮族骑兵也会渡海南下,为他们战死在风炎朝的祖辈向东陆人复仇那时候就算晋北那头白虎c离国那头狮子能和我们联手,我们也无法阻挡整个大胤帝国分崩离析。东陆会变成混乱的战场。”
“那就是辰月期待的崩裂之世啊。”息衍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啊,跟这样的计划相比,殇阳关不过是小小的挫败。”
翼天瞻点了点头:“以整个九州为棋盘发起yi场混战,这要何等磅礴的想象,何等强大的力量雷碧城不会是最高的领袖,我能感觉到,站在雷碧城身后的人,远远比雷碧城高大数十倍数百倍”
“那就杀了他背后的人”息衍向翼天瞻伸出了手。
翼天瞻看着他的手,不解其意。
“握个手,算是告别吧。你去宁州,东陆留给我,你我互为呼应,遥隔数千里。”息衍笑,“可不要老死在宁州了,我的朋友已经不多了。有yi天回到这里,还会有十里霜红和弹琴的老朋友。”
翼天瞻伸手和他紧握,两人手上的力量极大,仿佛铁钳,可裂金石,但是脸上都没有表情,两人默默地对视。
两人同时撒开手,翼天瞻起身退后几步,转身出门。
在门口他举起右手竖起拇指,让那枚铁青色的扳指反射着月华:“铁甲依然在”
“依然在”息衍放声大笑,“你我老朋友了,不必那些客套,我不送你,出去带上门,别让小贼进来偷我的花。”
翼天瞻踏着黎明前的月色出门,穿过花圃走到大门边,听见背后yi声弦鸣。琴曲如yi个英气的女子酒醉之后临风歌舞,高台之上,送别故人。
十六
八月十三日晨,帝都,桂宫。
雷碧城疾步踏入宫殿,女侍们刚刚把香薰的坐垫铺好,长公主yi头长发不曾梳理,拥着yi袭轻纱睡袍从后堂匆匆出来,宁卿跟在后面帮她撩起袍脚,他也只披了yi件织锦的长衣,开襟处露出白皙如女子的胸口。
“碧城先生急着找我,有什么紧急的事么”长公主急着落座,挥手打了女侍yi巴掌让她闪开。
“刚刚得到的消息,下唐使团在蛮舞原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长公主大惊。
“青阳部的新主人吕守愚甚至没有给他们yi个去北都城递交国书的机会,他派遣贴身的护卫鬼弓武士们在鸣骸鸟谷口杀死了几乎全部的使团成员,只有yi个参将逃脱,这应该是他们故意留下来报信的。参将是我们的人,他放出了两只鸽子,yi只刚刚到达帝都,另外yi只应该还在去南淮城的路上。”
“吕守愚这是想干什么”长公主拍着扶手大怒,“敢无视我大胤皇室的尊严么”
宁卿微微躬身凑到她耳边:“吕守愚采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是表示他要和我们决裂。我们手中握有他的幼弟,当年的青阳世子,按照结盟的规矩,他敢于诛杀使团,我们就会杀死人质来报复,从此他和我们就是死敌了。他这yi手,全然没有留余地。”
“宁卿公子说得没错,吕守愚已经派遣使节告诉所有蛮族人,他的父亲吕嵩死前当着众人的面,把青阳部交给了他。此时这个幼弟对于他而言不但没有用,反而是绊脚石,他不会在乎弟弟的死活,他的矛头指向我们指向长公主”雷碧城说。
长公主摆了摆手:“吕守愚知道下唐国的后面是我么”
“有人会告诉他,”雷碧城沉声说,“我想,在背后支持吕守愚的,是东陆的yi位重要人物。”
长公主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思索,忽地她站了起来:“淳国,梁秋颂”
“长公主英明”雷碧城长拜。
“我早就怀疑梁秋颂,梁秋颂看似yi直尽忠皇室,可是这些年来他在淳国坐大,根本就是要自立为主。梁秋颂也许和嬴无翳yi样危险,”长公主疾步来往,又忽地站住,“不他比嬴无翳更危险,嬴无翳是头吃人的狮子,梁秋颂是条藏在我们怀里的蛇”
“那么长公主想到梁秋颂获得蛮族支持之后,会怎么办吗”雷碧城问。
“他会唆使蛮族南下。”宁卿答了,“首先接战的会是淳国,梁秋颂会诈败,yi旦蛮族铁骑通过淳国把守的唐兀关天险,他们会直指天启就像文景年间蛮蝗肆虐时yi样。”
“远比那更严重,七十年前来东陆的是些在瀚州活不下去的游牧民,如今我们将面对青阳大君吕守愚的虎豹骑”雷碧城的声音如金铁交鸣。
长公主面色骤然yi变,默默地站着,看向远处。
雷碧城走到长公主面前,冷冷地yi笑:“恭喜长公主,贺喜长公主。”
长公主瞥了他yi眼,露出警觉的神色:“有什么可喜”
“白氏皇族重新统yi东陆的机会就在眼前,难道不值得庆祝么”雷碧城目光如电。
“重新统yi东陆”长公主疑惑起来。
雷碧城微微点头:“梁秋颂要和吕守愚yi起来,在我看来是求之不得的事。yi旦蛮族入侵,我们就有理由传令诸侯,合兵抗蛮。我们大可以打开殇阳关的城门,让诸侯大军通过王域,进入淳国内部和吕守愚的骑兵开战。那时候,双方必定都死伤惨重,而我已经为长公主准备了另外四万张连击弩,这种武器的威力长公主已经看过,当日在殇阳关下,逼得白毅不能后撤。弩手可以从平民中招募,只要很简单的训练就可以送上战场,yi万连击弩发射起来,有如十万长弓。长公主依靠这支力量,足以外御蛮族内压诸侯,那时候长公主是皇族的英雄,诸侯的属地也不得不划入王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东陆四州每yi寸土地,都该是王域”
宁卿微微yi震,却没有说话。
长公主沉吟片刻:“以我大胤如今的军力,真和蛮族开战在碧城先生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要说国之财富,我大胤yi个诸侯也胜过蛮族七部的总和,可要说军力,我大胤立国七百年来,能正面抗衡蛮族的只有武皇帝。武皇帝天纵英烈,兼有铁驷之车为羽翼,宛州商会为财库,会天下诸侯之兵,两次北征蛮族,皆胜。可是到头来民怨国力衰微,武皇帝本人也是郁郁而终。”
“如今皇室不振,诸侯离散,能够真心为白氏出力的,只有楚卫c下唐c淳国三家,如今梁秋颂以淳国公为傀儡,窃取淳国大权后,以楚卫c下唐两国兵力对抗蛮族铁骑,几乎没有胜算。”雷碧城淡淡地笑,“这是长公主心里所想的吧”
长公主叹息:“正是,如今诸侯中兵雄马壮的,北面是淳国和晋北,南面是天南三国楚卫c下唐和离国。晋北的国君雷千叶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看起来恭顺,其实用心险恶。我听人说雷千叶是头雪山里的白虎睡醒了就要吃人。五国里这样就去了三国,算下来只有楚卫c下唐还能调用。”
“长公主漏了yi个人。”雷碧城含笑说。
“离国公,嬴无翳。”宁卿忽然说。
“痴人说梦”长公主冷笑,“嬴无翳是头狮子,难道还想为他戴上笼头供你驱策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不,宁卿公子说得没有错,”雷碧城缓缓说道,“东陆的雄狮,那时必然会站在我们这边,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不愿看着蛮族人在东陆横行,他把东陆看做是他的地方,他yi定会起兵呼应我们。而且青阳部也有后患,他yi旦踏入东陆,那后患就会爆发,yi头狼已经在北方觊觎了很久了,它始终闻着南方来的味道,yi旦闻到死人的味道,它就要南下掠食了。”
“后患”长公主问。
“朔北狼主,蒙勒火儿斡尔寒,他是草原上yi百年来仅次于钦达翰王的英雄,没有人能阻止他,除非钦达翰王复生”雷碧城说,“我派出的人已经和朔北狼主达成了协议,他们将是我们的朋友虽然和狼王做朋友总是有些危险,可好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长公主沉默了很久,默默地退后几步,在坐床上疲惫地坐下,对于如此之多的消息扑面涌来,她的年纪让她已经有些畏惧了。
她在旁边摸到凉玉的梳子,默默地梳理自己的长发,良久,叹了口气:“我yi直都是相信碧城先生的。不过碧城先生运筹帷幄,以天下为棋盘,这yi局的输赢横跨九州南北,赌得很大啊”
雷碧城恭恭敬敬地行礼:“长公主曾说皇室衰落之际,自己身为yi介女流,仍要挺身而出,做男人们做不到的事。这是绝世的志气,雷碧城为长公主做的,正是世上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我不在意这棋盘有多大,输赢有多艰险,我是领了神的旨意为实现长公主的抱负而来。人生在世,不能统yi四方,而固守yi方王域,仿佛结牢自困,不是英雄的作为”
“人生在世,不能统yi四方,而固守yi方王域,仿佛结牢自困,不是英雄的作为”长公主喃喃自语,忽地,她眼睛亮了起来,提高了声音,“好碧城先生惊醒梦中之人,白凌波这yi生,若只是满足于在这王域里叱咤,未免惹人耻笑那样后人说起我,不过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女人,yi个描眉画眼胸无大志之辈碧城先生请教我该当如何处置。”
雷碧城微笑:“无需长公主动手,我们只需静静作壁上观,很快,北都城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宁卿思索片刻,上前yi步:“不过消息如果传到南淮城,可不知百里公爵会做什么反应。长公主是否还是应该写yi封亲笔信,快马传书,以安其心他对这次和青阳的会谈抱了很大的期待,还有那个青阳世子”
“按照背盟的规矩,斩首。”雷碧城缓缓说道。
“斩首”宁卿微微犹豫,“此刻如果把人质斩首,虽然足以威慑,却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我听说那个世子虽然有些刀马功夫,性格却很懦弱,留他性命,未必不能”
“不,”雷碧城打断了他,“斩首,我见过那个孩子,他对于我们非常危险。吕嵩已死,他没有用了,绝不能留”
“唉,yi个小孩算什么,碧城先生说斩首,就斩首好了。”长公主阻止了宁卿,“宁卿,替我写信给百里景洪。”
“还有,让百里景洪立刻监禁息衍,就算不能杀了他,也不能给他自由,禁止任何人跟他联络。”雷碧城说。
长公主愣了yi下,微微蹙眉,面有难色:“百里景洪非常依仗息衍,虽说息衍这个人很是危险,可这些年来对百里景洪他倒显得很臣服。让百里景洪监禁息衍,等于削掉他的臂助,我只怕他心里会有不满。而且息衍作乱的证据没有收集完整,此人在东陆军人中声望极高,又是勤王之臣,现在对他动手,只怕会有马蚤乱。碧城先生真觉得值得么”
雷碧城再次躬身,行长拜大礼:“长公主请相信我,要杀那个青阳世子,息衍必然铤而走险,把他的乱党同伙都召集起来,那时候要扑灭祸乱,就难上百倍了。”
长公主沉默良久,转向宁卿:“宁卿,百里景洪坐拥宛州之富,是皇帝的股肱。以他现在的地位,会抗拒我们的决定么”
“禀长公主,百里家数百年来,对那些不忠于皇室的分家,从不容半分亲情。”宁卿整理衣袖,趴在坐席上俯拜,“宁卿以身家性命为下唐国主作保。如果百里景洪敢不忠于长公主,我愿只身提刀,策马千里,取百里景洪的头颅献于公主驾前。”
“很好。”长公主微微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宁卿,你这话里有yi股杀气你长大了,再不是那个乖乖的孩子了。你身上流着百里长青的血,迟早你会像你的父亲那样yi飞冲天吧”
“yi飞冲天也是长公主的鹰。”
长公主微微点头,猛地挥手:“宁卿,向百里景洪下令”
雷碧城挥袖,身后的黑衣从者近前yi步,将yi封早已准备好的信放在宁卿面前。
宁卿从侍女手中接过刃长不过两寸的薄刀,划破自己的手指。他从袖子里滑出yi枚似乎是乌玉质地的小印,将鲜血涂抹在印纹上。印章忽然起了变化,漆黑的印石忽然变得透明,不再是黑色,而是浓重的红褐色,似乎有流质在印石中缓缓流淌。
宁卿将印章押在信的末尾,那些红褐色的流质流出印石,慢慢渗入纸里。
第四章 yi生之盟
yi
八月十二日傍晚,南淮城,楠宫。
两侧宾客对坐,寂寂无声,所有人都以玄红为衣色,玄红是正色,东陆贵族的婚服都是黑中隐约透着红意的丝锦。新人们衣袖相挽,站在堂前,昏黄的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在坐席上投下yi对修长的影子。侍从以托盘盘子奉上yi只葫芦,旁边是yi柄白帛裹着的短刀。吕归尘看了看身边的百里缳,百里缳低着头,把yi只白皙柔软的小手按在刀柄上,吕归尘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合力抓起短刀。
清光yi闪,葫芦从中间漂亮地裂成两半。
宾客们鼓起掌来。
侍从又捧上了酒坛,百里缳和吕归尘各自以yi片葫芦舀了酒品尝。
宾客们又鼓起掌来。
吕归尘默默地把葫芦放回托盘上,知道这样他就算是yi个有家室的男人了。婚礼上的yi切都圆满,葫芦裂得干净利落,恰好分成两个完整的瓢,这是很好的兆头。他环视周围,宾客不多,但显然都是有身份的人物。东陆贵族的婚礼讲究简单郑重,邀请入婚堂的宾客都是家族里的老人,代表家族和血缘。此外的人只能送上礼物,隔着几十步远远地观礼。老人们呆若木鸡,目光昏昏地看着前方,昏花的老眼只怕连新人的相貌也看不清,只有坐在末席的百里煜对吕归尘眨了眨眼睛,嘴角含着笑。他如今是堂堂正正的下唐储君,可是在庞大森严的百里家族里,他还只能算个孩子。吕归尘微微点头回礼,心里有点奇怪,国主百里景洪没有出现在宾客中。
宾客们整齐地起身,yiyi退了出去。婚礼已经结束,剩下的是入洞房行夫妇间的大礼。
偌大的婚堂忽然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人,吕归尘扭头看他的新婚妻子。百里缳仍是低垂着头,她的长发漆黑,脸上的粉妆很厚,看不出太多表情,倒是从衣领看见她yi抹白皙如雪的脖子如今红得让人可怜。百里煜没有和家族长者yi起离去,这个只会弹琴写诗的年轻人今天却是yi身戎装,端坐在婚堂门口,手持百里氏的家传名剑“青桑”。他是家族里年轻的未婚男子,应当充当新婚之夜守夜的责任,仗剑使鬼神不得作乱。吕归尘看他yi脸肃正目不斜视,不禁也有些想笑。
侍女们上来行礼:“请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随我来。”
两个人并肩走过长长的步道,两侧都是红烛,火光里百里缳的面颊娇红,手微微颤抖。吕归尘悄悄瞥了她yi眼,心想此刻这个娇纵少女的心里,大概也满是期待或者不安吧如今她是他的妻子了,漫漫长长的yi世,他将和这个小女孩在yi起,同桌吃饭,相拥而眠,病中互相照顾,春来同车远游,就这么时光穿梭,两个人yi天天看着彼此长出白发c生出皱纹c牙齿脱落c腰背佝偻,有朝yi日他死了,为他痛哭的是这个女孩,而不是其他人。她会趴在他的棺盖上嚎啕着说为什么你这么早就离开了我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这样想着,他心里忽地就有了yi点怜惜,于是轻轻去拉了她颤抖的手。百里缳手猛地哆嗦了yi下,然后不动了,手心里渐渐传来yi丝暖意。吕归尘感觉到百里缳的身子靠他近了yi些,胳膊和他的轻轻摩擦,隔着丝锦能够感觉到少女肌肤细腻如丝。
“别怕。”他轻声说。
“其实我也怕”他又说。
走了几步,吕归尘听见百里缳轻轻地yi笑。
“父亲父亲”百里煜的惊叫忽然从外面传来。
吕归尘和百里缳都吃了yi惊,猛地止步,回头就看见百里景洪的脸。他大步而来,神色狰狞,额头的青筋跳动,身后跟着yi队匆匆忙忙的大臣。
“国主不可国主不可啊”yi名长使想去挽国主的衣袖,“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啊”
百里景洪狠狠地甩开了他,转身瞪着吕归尘:“世子知不知道,你的哥哥已经杀了我们下唐的整个使团,宣称和下唐断盟,转而和淳国结盟”
吕归尘愣住了。事情太突然,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把我最心爱你女儿嫁给你,给青阳部馈赠了无数的精铁和武器,在下唐奉你为上宾整整八年难道就是这个回报么”百里景洪的声音越来越高,“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选择”
“第yi,你还是我下唐的女婿。你是青阳的世子,你手写yi份文书呈上天启城,告诉皇帝你才是蛮族的主人,你的哥哥只是个夺位暴政的强盗。我下唐十万铁甲,保你回到北都,夺回属于你的位置,你就是北陆的大君,草原的主人第二”百里景洪解下腰间佩剑,狠狠地摔在地上。
yi片死寂,没有人敢说话。百里煜和那些试图阻止百里景洪的大臣也都不敢在那柄剑前再说什么,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百里缳按着额头,摇晃了yi下,倒在侍女的怀里,可是没有人注意她,她的父亲背对着她死死盯着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静静地看着地下的剑。
“国主是要把我当作下唐的奴隶,押着我上战场么”吕归尘终于抬头。
“你的哥哥即位,你又怎么做主人”百里景洪竭尽全力,把他的暴怒藏在阴阴的语气里,“只是选择当谁的奴隶而已”
“尘少主,尘少主阿苏勒,阿苏勒还有转圜的余地啊,父亲,父亲”百里煜忍不下去了,上去死死拉住父亲的袖子,大声喊着。
吕归尘深深吸了yi口气,对着蒙着红锦的屋顶轻轻吐出。
“我们青阳的男子汉,谁的奴隶,都不做”他看着百里景洪的眼睛,yi个字yi个字地说了出来。
说完了这句,他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忽然想起苏玛的姐姐,那个红衣服绝美的女孩龙格沁乌央玛枯萨尔,想起她在临死前说的话,隔了这么些年,他才发现这话说得真是好,让你说出来,yi生都不后悔。百里煜身子yi颤,软软地坐了下去,眼睛里满是悲哀。
“煜少主,过去的几年,多谢你啦。”吕归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不再看所有人,转过身,背向他的妻子c他的岳父,缓缓走出了他的婚堂。
二
就着月光,翼天瞻把最后yi个包裹拴在马鞍上,扯了扯,确定跑上几百里它也不会掉下来。
“都准备好了么”他回头扫视羽然和翼罕。
“好了,等待公主殿下的命令”翼罕回答。
翼罕的马是yi匹青色的蛮族骏马,俊美而优雅,他换了东陆的装束,以斗篷上的风帽盖住了自己银白色的头发,背着弓,稍微落后羽然的马半个马身,翼护着她。羽然也是同样的装束,只是脸上蒙了面纱,翼罕从未见过这位公主的真容,只看见过那双深黯的玫瑰色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低垂着看着脚下,翼罕也不敢惊扰,只是静静地等候。
“好了。”羽然抬起头。
翼天瞻点了点头,掷出手中的火把。火把落在屋顶上,淋了火油的茅草立刻被点着了,火焰迅速吞噬了整栋屋子,熊熊烈火在漆黑的夜色中亮得让人不敢直视。翼天瞻想起九年前,他用了yi百二十枚金铢买下了这栋屋子,如今如果出售它值yi百八十枚金铢了,这些年里,羽然从yi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长成了现在的公主殿下。这么回想起来,他才惊觉九年时间竟然是如此的长。
他翻身上马,策马走到羽然和翼罕的身边,看了翼罕yi眼:“你先去城门那里探yi下,我和公主随后跟上来。”
翼罕不明白这道命令,犹豫了yi下。
“去”翼天瞻加重了语气。
翼罕立刻调转马头,风yi样离开了。
翼天瞻拉了羽然坐马的缰绳,羽然的马就跟在他的马后慢慢地走。
“真的不要道别”走了很久,翼天瞻忽然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羽然摇了摇头,“不如就这样吧,他们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就这样来了,也就这样走了。他们只知道我叫做羽然,没有玉古伦公主,没有羽皇的女儿,也没有泰格里斯姬武神。”
“是担心为他们带来灾祸么”
“希望姬野和阿苏勒yi直开开心心的。”
“承袭了鹰徽的孩子,他们是武神手里的剑,不会开开心心的。”翼天瞻说。
羽然不说话了,两个人任马儿慢慢地向前走。
又过了很久,翼天瞻忽然问:“羽然,他们两个人里面,你更喜欢哪yi个呢”
羽然低着头,很久没有回答,马蹄声滴滴答答像是yi场稀疏的春雨。
“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她很轻很轻地说。
翼天瞻沉默了yi会儿,无声地笑笑:“知道就好了,用不着告诉我。羽然知道自己最喜欢的人,就是长大啦。”
“我们还会回来的对不对”羽然抬起了头。翼天瞻觉得她的眼睛忽地亮了,星辰yi般。
他沉吟了片刻:“我不知道,公主殿下,我不能许诺你任何事。可是你要面对的是整个羽族的将来,你是泰格里斯的姬武神c公主c圣女,你所到的地方有人会跪下来把你看做神赐给森林的救主,也有人会为了杀死你而引起战争,你yi辈子总会跟灾难和荣耀同行即使那样,你还想再回到这里么”
“我知道宁州是我yi定要回去的地方,可是南淮也是,”羽然的声音轻且细,却带着十二分的郑重,不容拒绝和怀疑,“所以我会回来,yi定会”
翼天瞻觉得自己心里忽然有块地方忽地颤了yi下,像是坚冰被带着暖意的风吹化。他忍不住笑笑,想着自己yi把年纪了却会因为yi个十六岁女孩yi句天真的话而忽然觉得天地万物都温暖起来,他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他收敛了笑容,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羽然:“如果是这样,我的殿下,无论如何,你将会归来无论有多少阻碍,翼天瞻古莫斯达克将手持长枪做你归途上的扈从”
羽然触到了他的眼神,隔了yi会儿,玫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孩子般的笑意。
南淮城门上挂着玄红色的旗幡。夜深人静,快到闭门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军士们透着yi股喜庆劲儿,正围着yi只大锅煮肉。
“什么人深夜出城”为首的什长警觉yi些,注意到了夜幕中逼近的三骑。
翼罕浑身绷紧,悄悄按住了肩挎的绿琉弓。翼天瞻知道这个出色的鹤雪并没有足够的经验对付东陆人,于是带马略略突前,拦在翼罕身前,干脆摘下了自己的风帽:“军爷,我们是羽族的商人,贩运货物出城,还要赶青石城出港的大船呢。”
什长领着几个军士,围着三匹马转了yi圈,最后目光汇聚到翼天瞻手中的长枪上:“带着武器行牒上写明了可以带武器么”
翼天瞻把三张行牒呈了上去:“三个人,带了yi张弓和yi支长枪,行牒上都写明了。我可是个羽族的路护啊,没有武器,怎么保护我的主人呢”
他指了指神色紧绷的翼罕。翼罕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斯达克城邦的贵族子弟,他绷着脸的时候,尤其有种不可亲近的感觉,确实像是这行人的头领。
“呵呵,这么老的路护,吃这碗饭也不容易啊”什长喟叹了yi声,忽地又问,“那你们带的货物是什么贩运货物出城,也不带马车”
翼天瞻微微愣了yi下,立刻反应过来,指着隐藏在斗篷里的羽然,露出市侩般的笑:“军爷,不是只有死的东西才能算货物的,活的也可以是货物啊”
什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你们是”
翼天瞻含笑拉住他的手,悄悄把yi枚金铢滑到他手心里去。
“好,好没问题,出城吧走夜路可要小心啊”什长会心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去冲自己手下的兄弟比了个眼色,炫耀地把那枚金铢在手指间转了yi圈,“真是个好日子,yi人yi条羊腿吃得你们舒服了,还有小笔横财”
翼罕护着羽然,率先走出城门,翼天瞻赔着笑,最后漫不经心地问了yi句:“yi人yi条羊腿啊真是好日子。”
“今天是金帐国的尘少主和我们缳公主大婚的日子啊国主有令,守夜的人yi人赏赐yi瓶酒cyi条羊腿,这都快炖烂了,你们赶路的就快走吧,不然也留你们喝yi口,添个热闹。”
羽然忽然转头,她的风帽落了下去,面纱也滑落,yi头金色的长发在夜风里轻轻地扬起来。
“阿苏勒”她低低地说。
翼罕紧张起来,急忙去扯她的胳膊,可他拉不动,羽然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哟,你们贩的怎么是个羽人啊还用得着贩羽人去宁州么”什长呆呆地看着羽然,“不过长得真是”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传令的军士高举金菊花令牌,在城门口勒马人立起来,大声呼喊:“闭城闭城主有令,今夜就此封城快闭城”
什长急忙上去行礼:“怎么又要闭城不是大好的日子么兄弟们正在煮肉喝酒,还想休息休息呢”
传令军士低头在什长耳边说了些什么,什长的脸色忽地变了。
“闭城闭城”他对着军士们大吼,“赶快闭城”
翼天瞻的脸色也变了,他握着长枪的手上青筋跳动。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大胆,试图骑马出城,其实他们本可凝出羽翼飞越南淮城墙,但是根据翼罕的消息,追杀而来的鹤雪已经赶到南淮,在这样明朗的月夜展翅也有不小的风险。
“你们几个,什么人”传令军士瞪着翼天瞻。
“唉,几个商人,已经验过行牒了,走吧走吧”什长上来拦在中间,用力在翼天瞻的马屁股上拍了yi巴掌,“闭城快闭城”
翼天瞻的白马长嘶着冲过城门,他猛地扯过羽然的马缰,带着她飞奔起来。翼罕紧跟在他们的马后,这是他第yi次看见公主的脸,像是心头被针扎了yi样。她的美丽是神赐的礼物,又是致命的毒药,令人惶恐c惊悚,又痛苦。
三骑没入了漆黑的夜色,城门在他们背后缓慢地合拢。
“到底为什么闭城”军士们抱怨着推动城门。
“金帐国杀了我们的使节,这盟约破了,联姻也不成了”什长大声地抱怨,“明儿要把尘少主砍头了”
三
午夜已经过了。
姬野蹲在树上,跺了跺脚,觉得自己的软靴还算合脚。他没有穿那身荣耀的禁军鲮甲,只着yi身漆黑的武衣,肩上挎了yi条长绳。
他从书里听过这种装束,据说是天罗的刺客们穿着的,这样他们隐没在黑暗里无人可以分辨,走路也没有丝毫声音,午夜杀人悄无声息。四州长战录上说,蔷薇皇帝军中就有不少这样的好手,往往兵势不能胜过对方,却能让对方的将军夜里莫名其妙地丢掉头颅。姬野从yi个商贩那里买了yi套,夜里家人都睡下了,他就穿起黑衣来练枪,想象自己是蔷薇皇帝麾下yi个倏忽来去的神秘武士。
可今天不同了,第yi次他要把这身衣服派点实际用场。
他把拴着搭钩的绳子举过头顶旋转,却发现这玩意儿转起来呼呼作响,远称不上悄无声息。他想收点力气,可是绳子立刻软下来,差点把他缠了起来。他只得把自己解了出来,重新挥舞起来。练了yi阵子,他终于对这飞钩有了些感觉,可是yi扬手,不但没有钩中墙后那棵树,反而把墙角的yi只破缸打得粉碎。
巨大的声响在静夜里传出很远,他惊得缩头在树荫里,很久只看见街角的yi只猫无声地蹿过,竟然没有yi人过来。
姬野长长地舒了yi口气,又不禁想原来蔷薇皇帝军中的那些刺客们也未必都是神乎其技的好手,或者他们也曾打烂过人家的缸,只是被粗心的守夜人忽略了。
连着试了几次,搭钩终于碰巧搭上了yi根够粗的树桠。姬野高兴起来,扯了扯,猛地yi蹿,荡进了院子里。落地还算顺利,他敏捷地yi滚身,握着腰间的青鲨,左右顾盼,没发现人影。他心里略有些得意,贴着墙根蹿了几步,背靠着墙半蹲着,听了听屋子里的动静。屋里静悄悄的,窗户里也没有灯光。他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漫天,遮住了夜色,按书上的说法,这是下手的好时机。
他贴着墙壁闪到正门前。撬锁他没有学过,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河络商人贩卖的那把据说能开世上九成锁的钥匙会不会管用。他摸到了门锁,拉了拉,“啪”的yi声,锁竟然自己落了下来。姬野急忙弯腰把它捞在手里,yi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他心里叫了yi声庆幸,这块锁差点坏了他的事。他想玉石铺子这些人也真是粗心,居然夜里也不锁门,这些价值都是上百金铢的高价货色,若是碰上了贼,还不给偷个精光么
他想了想,明白自己就是个贼,心里好像有些不舒服。
他摸进了屋子里,轻手轻脚地越过了大玉海,在巧色的玉雕鹦鹉下低头闪过。他上次来的时候暗自留心记了方位,虽然昏暗,可是借着影子,也能判断得差不离。那块青色的玉圭还挂在窗口上,只有yi轮漆黑的影子,他对这个没有兴趣,摸索着去探通向后堂的门。外面的灯光透进来,所有玉器都反射着莹莹的微光,让他勉强可以看清通道。
后堂的门应该在屋子的右角,隐没在yi片黑暗中,他估摸着再走几步就到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yi头栽了下去。多年习武毕竟不是浪费时间,他在失去平衡的瞬间弯腰侧滚,半蹲在黑暗里。他刚刚在心里说好险,就看见眼前yi点火光跳了起来,火光的背后是yi张枯瘦的老脸,上面两只昏花的眼睛正迷蒙地看着他。姬野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差点喊出声来,却听见那个人低低地笑了yi声:“原来是你啊是来找那枚玉环的吧”
是那个年老的玉工。
姬野愣了yi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忘记蒙上面纱了。面纱还揣在他的腰带里。他彻底失去了信心,犹豫着看了看举着火绒的玉工,干脆盘膝坐了下来。
“你说要回来,我还等着你呢,却没料到是这样回来。”玉工笑了笑,吹灭了火绒。
姬野低着头,不出声。他明白刚才其实是踩在了玉工的腿上,玉工就坐在那堆玉器里面。
“本来玉环我是给你留着的,不过有人白天来,买走啦。”玉工拍了拍腿上的灰说,“也是以前来过的主顾,喜欢那枚玉环,我也不好拒绝。”
姬野呆了很久:“您深夜不睡么”
“起来看看这些东西,没有料到会有人进来。”
姬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把锁是开着的。他的脸悄悄地红了,看来当yi个刺客确实不是容易的事情,连小贼他也当不好。
“是钱不够吧”玉工平和地说,“看你是个不懂弄钱的禁军,靠军饷,没多少钱。”
姬野的头更低了。他确实没有钱,虽然姬谦正从不要他的钱,可是他攒来攒去的几个钱,还没有二十个金铢,喝酒赌钱常常还是吕归尘拿钱出来,他不好意思,又把攒的金铢推给吕归尘。吕归尘总是不要,可是姬野硬推给他,吕归尘也就只好拿了。
“其实玉石是不值钱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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