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苏淡淡开口。
“无妨,”公子楚苦笑,“婉罗自小便是如此,见得惯了。”
“呵,”公子苏转过头,凝视了他yi眼,忽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
“”公子楚yi惊,倒吸了yi口气,yi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道,“哪里。婉罗公主性格纯真坦率,不似yi般贵族女子矫揉造作,实属难得。”
“还不是被父王给惯的”公子苏却没有给妹妹留情面,“她母亲是父王最宠爱的女人,不幸早逝,父王至今每次念及都郁郁不欢,所以对其留下的唯yi女儿爱偌珍宝只怕她要半个国家,父皇都是肯给的。”
公子楚不由笑:“婉罗得宠,莫非你吃醋”
“若婉罗是个男子,我说不定早就把她杀了。”公子苏终于忍不住也笑了yi笑,语气却是肃杀。他转头看着昔日的好友,忽地道,“舜华,这次我奉命来大胤,不仅是为了恭贺熙宁帝和翡冷翠公主的大婚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公子楚yi笑,却暗自警惕,“受宠若惊。”
“我这次来,”公子苏凝视着他,yi字yi句:“是希望我们能成为姻亲。”
“”虽然有准备,但听得对方如此直截了当提出,公子楚还是忍不住yi惊。
“你也知道,那丫头从十三岁于逍遥台见到你,便日思夜想的要嫁与你为妻,偏生你当时已迎娶了蕙夫人,可她竟然闹着说可以嫁给你做妾室,简直丢尽了卫国的脸。”公子苏无奈地苦笑,“后来的事我也不说了反正如今你又变成孤家寡人yi个。”
公子楚眼里闪过苦涩的表情,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所以,那个丫头的心又活络了起来。”公子苏苦笑,“婉罗太过任性,这次非要跟着我来看你。也不知道害臊而父王太宠爱她,竟也答允了她的荒唐要求,居然不顾王室体面,托我私下前来探听你的意思。”
“这”公子楚哑然。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喜欢聪明安静的女人,婉罗太闹了。”公子苏淡淡,顿了顿,他的眼神却转为锋利,“不过,明知如此,我还是勉为其难的来了因为,舜华,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公子楚嘴唇微动,仿佛想说什么又强自忍下。
“这次我来帝都yi趟,更是切身看清了大胤如今的形势。”公子苏微微冷笑,看着对方,“昔日的公子楚,逍遥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龙首原上麾师披靡千军横扫而如今的公子楚,竟然不得不以酒色自污,以避帝王猜忌这是你这样人所能忍受的日子么”
公子楚深吸yi口气,确定四周无人,才叹息:“云泉。”
“舜华,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死”公子苏挥手止住了他,低声,“公子昭死于昏君之手,公子彦被刺身亡。昔年四公子如今却只剩下你我二人我不想连最后yi个也失去。”
“”公子楚沉默半晌,似是意外,“我本以为你恨我入骨。”
公子苏眼神yi变,转头望着颐音园方向,长久的沉默。
“是。我是恨你的。”他忽然低声开口,并无避讳,“没有你,弄玉也不会死。”
公子楚yi震,脸色瞬地苍白。
“还差两个月,我就可以在未央宫里迎娶她了只差两个月”多年强自压抑的愤怒和不甘如同火爆发出来,公子苏yi把抓住好友的衣襟,厉声,“该死的你们兄弟两个同室操戈,却累得她白白送了命”
公子楚下意识的踉跄后退了yi步,脸色苍白如死。
“我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他喃喃。
已经yi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他却尤自记得当时的每yi个细节。在颐音园行宫里,面对着弟弟勃发的杀意,他犹豫不定,心中天人交战,根本没有听到弄玉站在他们之间,抓住那把让他赐死自裁用的剑对着皇帝哭诉了yi些什么
只是yi个走神的刹那,面前便是血溅三尺。
那血直溅上他的面颊,殷红yi片,宛如地火yi样灼热直到多年以后,他还能感觉到那yi瞬扑面而来的震动和无与伦比的恐惧。
是的,那是“无与伦比的恐惧”
是眼睁睁看着最珍贵东西瞬间被毁灭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恐惧。
“我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公子楚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掩住了脸,喃喃,“其实那时候就凭徽之,怎么可能杀的了我十六妹并不是这样刚强冲动的人,我没有料到她会忽然”
他踉跄着靠在窗台上,竟不能语。
那个瞬间,这个曾经令整个东陆都为之恐惧的年轻人仿佛完全崩溃了。多年以来yi直被意志强制压抑着的记忆之门轰然洞开,那yi段禁忌的回忆浮出了脑海,血淋淋的景象仿佛再度回到了面前。
她用赐死他的那柄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用血为他洗去了罪名。垂死之人无法说话,只是用血淋淋的手握紧他们的手那双染满血的手是如此炽热而颤栗,几乎令他三年里每yi次想起都痛苦得无法呼吸。
在那个时候,其实他完全可以下杀手除去弟弟登基篡位,然而,也因为她最后的嘱托,他放弃了反击和报复。所以说,她并不仅仅从皇帝手里救下了他,更是从他手里救下了徽之。
“那时她yi定很绝望,”公子苏喃喃,“她没有别的办法。”
“”公子楚无法说话,只是痉挛地握紧了自己的衣领,似是窒息。
“舜华,我之所以憎恨你,并不仅因为你令她早逝。”公子苏带着某种嫉恨和怒意凝望着眼前人,yi字yi字,仿佛已压抑了多年,“弄玉她是我的人,却为你而死我倒是yi直想问问她:在为救你而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什么海誓山盟同生共死都是假的原来她最深爱的人,竟还是你”
公子楚脸色苍白,转过头去看着颐音园,手指不能控制地颤抖。
“从私心里来说,我真的非常恨你。但是,作为卫国未来的国君,却我还是要将最珍视的妹妹许配给你”公子苏松开了对手的衣襟,倦极地喃喃,“因为我可以预见,如果此次能逃过大劫,那么不出十年,你将会成为东陆最强的霸主”
“是么”许久公子楚才喃喃地开口:“容我再想想吧。”
“还要再想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公子苏冷笑起来,“那么好的yi笔买卖,没有理由拒绝吧除非”顿了yi顿,公子苏眼神凝聚起来:“除非你有了所爱的人”
“”公子楚微微yi震,没有回答。
“不,不可能,”公子苏摇头,冷笑,“你这样的人心冷如冰,任何人也暖不了你,最多不过在冰上照出yi个影子罢了又怎会心有所属。”
“云泉,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沉默许久,公子苏才轻声开口,“雪妃当年又是因何早逝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而且,你若珍惜婉罗,又怎可将她卷入这天下,本是冷血者和野心家博弈的棋枰。”
“”这次轮到公子苏无言,许久才道,“那亦是她的心愿。”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真正的我是yi个怎样的人,所以还抱着幻想但你却知道。”公子楚冷笑,“你也能预见她嫁与我之后的未来种种,不是么明知如此还要推波助澜,是真的为婉罗好,还是为了你棋枰上的大局”
“住口”仿佛被刺痛,公子苏忽然低声厉喝。
公子楚便也不再说话,唇角的冷笑却更深。
“熙宁帝大婚典礼结束之前,我需要带着你的答复返回卫国。”许久,公子苏才平静下来,“事到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俎上鱼肉;要么,我可借你利剑以成大事言尽于此,好自权衡。”
“我会斟酌。”公子楚颔首,“多谢。”
yi语毕,两人仿佛再也无甚可说,楼中便再度沉默下去。只有风声萧萧入耳,拨动檐角风铃,回旋在充满血腥味的高楼中。
“其实,我在想,”望着远方,公子楚忽然开口,“当年我用反间之计令越国君臣反目,借刀杀了舒骏如果今日我也被谗言所杀,也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公子苏微微yi震,“可是”
yi语未毕,忽听“叮”的yi声,檐铃忽地yi动,yi位少年如风样的返回,衣襟带血。
“止水”公子楚yi眼看得分明,失声迎了上去。
“没截住,”少年看了他yi眼,低声开口。勉强抬手攀住窗台,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里带着死气:“被被接应走了。”
“接应”公子楚喃喃:“谁”
“看吧你应该认得。”止水筋疲力尽地喃喃,手yi松,坠落在阁楼地面上后背上的衣衫整个碎裂,仿佛有雷霆直接击落在上面,将衣物连着血肉yi起震碎
两位公子双双抢前yi步,yi起失声:“这c这是天霆之剑”
“舒骏是他回来了么”
越国的亡国之君东昏侯在颐风园内遇刺,这个消息在三日后震动了大胤宫廷然而,居于九重深宫最深处的人,却还是第yi时间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密室内,凰羽夫人失声,“那昏君死了”
“是。”端康低首,脸色也是苍白,“今日下午,刺客潜入颐风园,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了东昏侯,并斩去了他的头颅。”
“”凰羽夫人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发闷,踉跄着后退扶住了窗台。
春末的雷雨天气,晚膳时分刚过,外头的天已经黑如泼墨,浓重的雨气弥漫着,微润的风斜斜的扫入,带来几片零落的牡丹花瓣。乌云密布在天极城上空,时有惊电下击,沿着皇宫高脊上的避雷金线yi掠而下,擦出yi道细细火花。
“娘娘”端康伸手扶住她。
“那个昏君这时候yi死,复国便更是无望了”凰羽夫人脸色苍白,“百密yi疏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变数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如果是越国遗民,怎么不去刺杀罪魁公子楚,反而杀了越国国君”
“枭还没回来,”端康迟疑了yi下,“等他回来,可能有进yi步的消息。”
“枭是和舒骏齐名的越国高手,”凰羽夫人喃喃,“难道连他也阻止不住这yi场刺杀”
“”端康没有回答。
“到底是谁是谁”凰羽夫人越想越觉得气闷,忽地站起,烦躁地将面前yi瓶牡丹摔了个粉碎,“竟然yi而再再而三的,把我们的计划打乱得七零八落”
“是我。”忽然间,yi个声音响起在窗外的树荫深处,惊得密室内的两人yi颤
这个声音
只听喀喇喇yi声裂响,半空里yi道闪电瞬地劈下,如yi把雪亮的长剑划开了浓重的黑幕,将天地映照得yi片雪亮那是苍穹之光,天霆之剑
那yi瞬,凰羽夫人也似被雷霆击中,yi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手里的烟筒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然而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某处,似连魂魄都在瞬间被抽走了。
“天啊天啊。”她失神地喃喃,不可思议地伸出手去,“你是鬼么”
凰羽夫人脸色苍白,喃喃,“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只听轰隆隆yi声,巨雷如同战车由远至近而来,在帝都上空碾过。雷声响起的刹那,云层里隐忍许久的雨点如同铜钱yi样密密砸下,落在了深宫的琉璃瓦和白玉台上,雨声四起,四周顿时yi片单调而繁复的敲击声。
院子的yi个角落,密密的藤萝忽然分开,露出了浓荫中的yi双眼睛。那人在藤萝的最深处,凝望着回鸾殿里的大胤贵妃,从喉间发出吃力的声音:“不是做梦,阿柔,是我”
黑暗中的人忽然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脸上冰冷的面具。
那是yi张脸噩梦般的脸,破碎不堪,宛如被锋利的刀刃碎裂过。yi道深深的刀痕划过了咽喉,几乎割断了他的脖子在这样的yi张脸上,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如寒星。那yi点寒星仿佛穿透了铁yi样的夜幕,让时间忽然回到了十年前。
“舒骏”在他摘下面具的那yi刹,她再也忍不住地失声惊呼,不顾yi切地冲入了雨帘,奔向了他,泪水从脸上长划而落,“舒骏”
那yi瞬,又yi个霹雳在他们头顶炸响,映照得天地yi片雪亮豆大的雨砸落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电光划过的那yi瞬,他们自看到了彼此苍白的脸,上面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是你是你”凰羽夫人紧紧地拥抱了他,低语,“天啊,你没有死”
“我死过yi次,”他喃喃。
她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欢喜得发狂。血仿佛在身体里,她哽咽着,笑着,在大雨中抬手颤抖地摸索着他的面颊,yi寸yi寸的探过,似是要证实眼前这个人的真实雨水从他破碎的脸上长划而下,濡湿她的手指。
她忽然想起了那yi场她不曾亲历的惨祸,想起他和他的兄弟们曾怎样惨死在昏君的乱刀之下,王府yi片血海,满门上下六十七口全数被烧死,没有yi个逃出来。
“你还活着还活着。”她呜咽般地低声,泪水渐渐沁出眼角。
他只是深深地点头,不能作答。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我十年了为什么现在才来”她喃喃,抚摩着他咽喉上的那道伤,“我以为你真的被那个昏君杀了十年了,我c我日日夜夜在”
“不,你早已见过我,”他忽地笑了yi下,“在颐音园。”
又yi道闪电划下,她的身体忽然僵住。
“天”凰羽夫人失声,“难道你是跟翡冷翠公主yi起来的那个c那个”
“那个羿。”他重新将面具带回了脸上,不动声色,“那个因为不曾及时对你下跪,差点被处死的哑巴奴隶。”
“”yi口气窒在喉间,凰羽夫人抬头凝视着他。
多年未见,生死茫茫,yi身黑色的铠甲和面具似铁yi样的封闭了这个人所有的过往。然而,只有那双眼睛是和以前yi模yi样的。
为何在那个时候,坐在轿中的自己,却没有发觉呢
“你以前是穿银甲的”她喃喃,“你的天霆之剑呢”
羿没有说话,举起了手里漆黑的剑。伸手用力yi震,只听喀喇yi声裂响,内力到处c漆黑的长剑被震开了yi道裂痕,外面厚厚的铁锈和黑漆yi分分的剥落,脱落之处寒光四射。
yi把纯白色的长剑展现在雷霆之下,冷冷如电,带着多年前yi样的光芒。
“就是它”凰羽夫人喃喃,伸手去抚摩那把隐藏已久的神兵,“那么多年,你原来yi直在西域怪不得我们找遍了天下都毫无消息。”
“阿黛尔公主救了我。”他低声,眼神复杂。
“那个小丫头”凰羽夫人低声,眼神同样复杂地转变。
“为了避免泄露身份,十年来我yi直不曾开口说过yi句话。”他凝视着手里的长剑,声音苦涩:“阿柔,我以为你死了。所以在颐景园见到凰羽娘娘时,没有立时与你相认因为我还不知道十年之后c你已经变成了怎样的人”他在大雨中轻声开口,眼神复杂地变幻,“原谅我,阿柔,这十年来,我已经谁都不相信了。”
她哽咽着点头:“我知道。”
“其实在龙首原那yi夜,我已经从来人的招式和耳后残留的纹身里,认出了前来袭击的并不是高黎人,而是越国遗民,”羿沉声开口,“但那时候,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和你联系起来”
“是枭”凰羽夫人喃喃,“是他告诉你我们的事情么”
“嗯。”他无言颔首。
“舒骏,你会埋怨我么”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含着泪水,“我没有死,没有为你殉节,没有和王府里你的正妃侧妃们那样yi死了之。我活下来了,成了大胤皇帝的妃子你会责怪我么”
他凝视着她,缓缓摇头,抬手为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活着。”他低声,声音嘶哑模糊。
“是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凰羽夫人喃喃叹息,看了yi眼身侧,“这些年来我yi个人孤身在深宫里挣扎,如果没有阿康,早已被明刀暗箭害死。”
来客触电般地转头,看见了yi侧树荫下默默而立的青衣宦官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殷勤小心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也在注视着雨中忘我长谈的yi对男女。
“子康”他失声,“是你”
青衣宦官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舒骏,你不知道亡国后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凰羽夫人叹息般地喃喃,“我做了敌国皇帝的贵妃;而子康他也从越国的大内侍卫变成了胤国的端康公公我们为了活下来,都忍受了种种耻辱和绝望。”
“咳咳,好了,”忽地,浓重的阴影中yi个声音斜刺里杀出,咳嗽着,“能不能先别在外头叙旧去密室再说成不咳咳,我都伤成这样了,还得c还得替你们淋雨把风”
“枭”听得声音,凰羽夫人惊喜,“你回来了”
树叶簌簌yi响,yi个黑色人影悄然落地,捂着胸口不住咳嗽。
“幸好没死,”枭拉下了风帽,居然是颇为年轻的男子,骨骼清奇,剑眉星目,只是脸色灰败,“摆脱止水的追杀,咳咳,实在c实在太费力了”
“止水”端康脱口,“他出手了”
“那是,”枭冷笑起来,“舒骏都把那昏君的脑袋给砍下来了,止水能不出手么”
“什么”凰羽夫人和端康齐齐失声。
来客微微笑了笑,从背上解下了yi物,捧到面前血肉模糊的首级在月下泛出淡淡的光,酒色过度的脸上还残留着最后yi刹的贪婪表情。
“原来是你”凰羽夫人倒抽了yi口冷气,不敢相信地退了yi步,忽然觉得摇摇欲坠,“舒骏,原来竟是你杀了司马元帅的是你”
“夫人又犯病了快进密室去”看得她神情不对,端康连忙上前yi手扶住凰羽夫人,yi手捡起了地上的烟筒,将烟叶塞入了她的唇齿间动作之熟练,出乎旁观者的意料。
青衣宦官横抱着贵妃退入了密室,只留下外面两人。
“去吧”枭在身后咳嗽着,推着迟疑不前的人,“舒骏,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们同样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你进去再说。”
密室里飘浮着yi股奇特的甜香,混和着龙涎香的味道。
端康从yi个小小的白玉匣子里用银勺挖出碧绿色的软膏,填在了白玉烟筒里,在灯火上慢慢的烤软白色的烟雾如同yi个幽灵从灯上浮起,慢慢的扩大,扭曲,最终如同淡淡的薄雾消失在密闭的室内。
“这是什么”羿吃惊的看着,低声。
“西竺来的阿芙蓉。”端康看着贵妃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声音沉痛,“夫人昔年在乱兵之中落下了心绞痛的毛病,之后yi直未曾完全痊愈,时时发作c痛彻心肺若不是靠阿芙蓉来麻痹,只怕早已无法忍受。”
羿的眉梢剧烈的抖了yi下,有复杂的表情yi闪而过。
“皇上今夜在养心殿召见了四位阁老,准备连夜商议淮c朔两州的叛乱应该也是通宵不得安睡。”端康将水烟筒放在凰羽夫人的唇边,淡淡回答,“所以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对了”许久,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羿抬头看着室内的几个人,“yi直以来,要置翡冷翠公主于死地的,难道都是你们”
枭没有回答之前,yi个声音响起在密室里,令所有人侧目
“那么说来,yi直和我们作对的,也都是你了”
美丽的女子在榻上睁开了眼睛,失去血色的唇角还噙着白玉的烟筒,声音里却带着淡淡的失神和迷惘,看着十年后归来的男子,眼里不知是伤心还是茫然。
“作对”羿蹙眉,“是说我阻碍了你们刺杀翡冷翠公主的计划么”
“不止如此。”端康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愤怒,yi字yi句,“你还yi连刺杀了司马元帅和东昏侯,杀了我们几十位兄弟你从重新踏上东陆开始就处处和我们作对。是那个公主支使你做的么羿”
羿回过头,迎上了凰羽夫人和枭的眼神。那yi瞬,他有yi种被眼前这些人排斥在外的隔膜感十年的岁月将他们分隔在两岸。被命运的洪流冲散之后,他们各自挣扎上岸,血战前行走到如今,已经不知道彼此的人生究竟变成了如何模样。
“和阿黛尔无关。”羿哑声回答,将剑握在手里,“我不知道你们还活着杀他们两人是我自己的意思,只是为了给昔年的兄弟将士们报仇。”
“报仇”端康冷冷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杀公子楚”
“”那个名字令羿深吸了yi口气,“yi直找不到机会下手而已他身侧高手环伺。我yi击不中,便只能再潜心等待。”
“是么”凰羽夫人轻声,神色渐渐放松下来,“难道真是天意歪打正着,把我们全盘计划都打乱。”
“全盘计划”羿微微吃惊。
“是。”凰羽夫人吐出yi口气,凝视着他,“舒骏,在国破家亡之后,我们含垢忍辱活了下来,绝非贪生怕死为的,就是复仇和复国”
复仇复国那四个字仿佛是霹雳,落在了羿的头顶,他定定看着昔年的娇怯怯的恋人。大胤的贵妃也在静静凝视着他,眼里有他所不熟悉的神情。
“舒骏,”她说,“我们必须复国。”
羿只觉心头yi震,直视着美丽华贵的女子,听着她yi字字的说来
“这些年来,我们暗地里联络各处分散的遗民,在各处集结力量,多年经营,如今也颇有可观如今淮c朔两州的动乱,号称是饥民闹事,其实也是我们的人挑起的。眼看星火燎原,也渐渐成了局面。”
“本来我还想留着那个昏君的性命他虽然昏庸无能,但毕竟是越国的皇帝。将来以他名义揭竿而起,也能令遗民们更有凝聚力yi些。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有料到你会忽然出现,斩了他的头颅”凰羽夫人连声苦笑,“不过这样也好。如今公子昭重返人间,号召大家yi起反抗胤国,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此热血”
她yi口气说到这里,顿了yi顿,停下来看着对方的表情。
羿定定看着她,听着那些筹谋从她美丽的双唇之中吐出,从容不迫c冷定缜密,眼神也渐渐起了变化似是惊叹,又似陌生。
“只是,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把对复国有威胁的人yi个yi个拔除。公子楚,便是第yi个。”凰羽夫人微微yi笑,继续道:“但是公子楚的确是yi个非常棘手的人物我们几次暗杀均告失败,最后不得不采用了明杀的方式。”
“明杀”他诧异。
“是,就是用最光明正大c他又无法反抗的方式杀了他”凰羽夫人冷笑起来,“三年前,我便利用了司马睿的争权之心,拉拢他yi起对付公子楚,密告其有谋反篡位之心。
“皇帝年长之后,忌兄长之能,久已有除之而后快之心,yi听此事果然龙颜大怒,便下令赐死长兄。可惜”说到这里,她停了yi下,微微叹息,“若不是半途杀出来yi个弄玉公主,那yi日公子楚便要人头落地。”
凰羽夫人悠悠地说着几年里深宫中种种血腥争斗,眼神淡定从容。
然而羿怔怔地听着,眼里表情变幻着,似是陌生般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却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继续冷静地叙述着多年来的种种权谋争斗。
“算是他命大,居然逃过了那yi劫。那之后,皇帝因弄玉之死伤心欲绝,虽依然对其痛恨入骨,却再不肯随意下令杀他。”凰羽夫人伸手拿起水烟筒,深深吸了yi口,“公子楚也变得颓废放浪,日日欢宴饮酒,再不过问朝政。
“但是他瞒得过皇帝,却瞒不过我。我知道他不会就此甘心”
她微微冷笑起来,吐出了yi口白烟:“果然,如今为了削弱我的权柄,他居然暗中支持翡冷翠公主远嫁和亲哼,试图用新皇后来压制我,分我之宠c夺我之位,为自己拔去眼中钉哪有那么容易我要让他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凰羽夫人微微地咳嗽,似是身体内又有剧痛。然而,眼神却是雪亮。
“呵,你看着吧皇帝yi定会冷落那个翡冷翠的公主,很快那个丫头就会被打入冷宫,受尽各方白眼,辗转哀告无人援手,最终病死深宫无人过问。”她冷笑着,声音冷静而刻毒,似是yi字字的吐出诅咒,“那就是那个丫头的结局,再不会错。”
羿不做声地吸了yi口冷气。
“这个死讯会传入翡冷翠。我听说那个丫头的哥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且非常爱她,曾经为她而灭亡了高黎。”凰羽夫人冷冷道,眼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美人倾国,大胤迟早会步高黎的后尘那时,便到了我们yi举复国的良机了”
“但,大胤还有公子楚。”羿沉吟。
“不,”凰羽夫人忽地笑了,眼神变得说不出的冷锐讥诮,“公子楚他绝等不到力挽狂澜的时候了在那之前,他便会死在自己兄弟的手里。我可以和你打这个赌。”
“”羿沉默下去,许久没有说话。
“舒骏,你不在的这几年里,我们苦心孤诣,牺牲了不知道多少同胞的性命,才yi分分的布置了这整个棋局。”凰羽夫人深深叹息,似是心力交瘁,“如今到了关键时刻,感谢上天,让你活着回来了这样yi来,越国复国就更有希望了”
羿停顿了许久,终于开口:“上天垂怜,让我能活着回到东陆,我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他抬起头,迎接四周震惊不理解的目光,yi字yi字:“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任何人对阿黛尔公主下毒手你们不行,大胤皇帝也不行”
“舒骏”凰羽夫人失声低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我明白阿黛尔公主是怎样的yi个人如果你不苦苦相逼,她决不会威胁到你丝毫。”他轻声分解,“我不是想破坏你们的大计,只是希望能保住她的性命。”
凰羽夫人的唇角动了动,不置可否。
“说来说去,你只想保住那个丫头的命。”沉默片刻,她忽地开口,声音冷淡,眼神渐渐尖锐:“舒骏,既然这是你归来后的第yi个请求,我可以不杀她但是,我有yi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从此以后,yi直到死,你都不可以再去看那个翡冷翠的公主。”凰羽夫人定定凝视着他,眼神锋利而复杂,“如果你要她活下去,就不可以再去看她yi眼明白么除非你彻底让她置身事外,被卷进来她就只有死路yi条”
“”羿沉默下去,也看着她。
这,还是阿柔么还是他深爱的那个美丽巫女么
当年,他不惜拂逆父母之意,不顾扫了王室脸面,yi意孤行地将她从贫寒的村落接入帝都,虽不得名分,却宠爱有加。她是如此温婉的女子,宛如yi只柔顺的白鸽从何时起,变成了这样玩弄权柄于掌心的深沉女子
原来这十年的光阴,对他们两人来说是完全不对等的:他已经是面容尽毁c风霜满面的落魄男子,而深宫里的她却还几乎和十年前分别时yi模yi样。
只是眼神已随流年暗中偷换。
昔日明澈妩媚的眼波已经被冰霜冻结,化成了yi柄冷酷的长剑,似乎要刺穿他的心底仿佛在告诉他,如今这yi盘棋是掌握在她手里的,要如何下下去,要如何制订进退的规则,是由她来掌握的。
那yi瞬,阔别多年的喜悦和激动,仿佛被yi桶冰水浇了个透。
羿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她,眼神渐渐的冷却。
“只要我不再见她,你就答允保证她的平安”他开了口,yi字yi字的问,“无论将来大胤是否灭亡,越国是否复国,你都保证不会对她下手”
“是。只要她是yi个外人,就不关她任何事,”凰羽夫人也是丝毫不让的看着他,“等大事完毕,我甚至可以把她送回翡冷翠去。”
“好”羿长身而起,冷冷看着她,“我答应你。”
凰羽夫人看着他,没有说话,眼里的严霜渐渐消融,忽然间化为泪水簌簌而落。
“不要再见她。”随着泪水的滴落,她冷定的声音出现了yi丝哽咽,手指颤栗着抓紧了白玉烟筒,低下头喃喃,“舒骏舒骏。求你,不要再离开了。”
房里的人都有刹那的震惊,看着她落下泪来。
这十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生死大难,却还是第yi次看到夫人的眼泪。
泪水软化了所有人的心,羿叹了yi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凝视着她她的确还是老了,在哭泣时眼角出现了细微的纹,泪水洗去了胭脂,露出的肌肤苍白无光,再也不像是十年前那个越溪旁明艳照人的浣纱女。
那yi瞬,她的小女儿情状暴露了她的脆弱,也令他明白了过来。
“放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轻声抬起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她咬住唇角,极力抑制住哭泣,有些羞愧的转头不让他看到。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明日天亮,天极城即将发生大变,”极力克制了许久,凰羽夫人才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凝视着室内的yi角,yi字yi字开口,“端康,你尽快赶回养心殿,时刻随侍皇帝左右明日你需yi步不离,时刻注意。”
“是。”端康也回过了神,躬身领命。
外面的雨还在下,黑暗的天地之间充斥了狂暴的风雨声,仿佛末日的来临。
在密室里风云骤变时,颐景园的帷幕深处却依旧是yi片寂静。内室烛影摇红,侍女们都倦极而睡,只有更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夹着雄黄气味的檀香在弥漫。
已经是第十三个晚上了,每yi夜都会有人来给公主守夜。
“嗒”的yi声,yi条蛇从窗口探出头来,缓缓沿着桌子下地,向着低垂的纱帐遛去。然而蜿蜒不到yi丈,随即被室内的雄黄香气熏住,渐渐不能动弹。
“看,又是yi条。”萧女史坐在外室的灯下,看着那条闪着磷光的黑蛇僵硬在脚前yi尺之处,脸色镇定地俯下身,干脆利落地用银签洞穿了蛇的双目,“也真是奇怪,那个人分明是侍奉凤凰的光之巫女,怎么也会这些暗之巫女的龌龊手段”
萧女史将死蛇挑起,利落地扔入了黑匣子,免得明日被公主看到。她坐在案旁用银签子挑着灯心,有些困倦地开口:“外头那么大风雨,公子今夜又来了么”
“嗯”毕竟已经是六十多的年纪,华御医也是昏昏欲睡。
“总是半夜过来,他累不累啊公主yi直昏睡,根本不知道他来过真是献殷勤给瞎子看。”萧女史却是皱起了眉头,推了推瞌睡的老者,“你说,让他yi个人在里面不太好吧公主还没大婚呢孤男寡女的”
“管那么多干吗。”华御医懵懂地喃喃,嘀咕了yi声,“yi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宫里的事,多看多听少说少管才是正道。你也不是第yi天进宫,还要我教你么”
“可是”萧女史迟疑了yi下,“我担心公主会”
“又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华御医睁开眼,喃喃,“小曼,你似乎过于在意她了。关心则乱别百年道行yi朝丧。”
“唉。”萧女史叹了口气,有些失神的看着烛火。片刻,她忽然低声苦笑,“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孤苦伶仃的在深宫被那些人欺负,都觉得被欺负的,好像是当年那个我没能保住的孩子呢。”
华御医霍然抬头,眼神瞬地清醒了。
“小曼,对不起。”他低声叹息,“我没能帮到你。”
“不关你事,”萧女史掠了yi下苍白的鬓发,语声平静,“甄后想要除去的东西,谁能救得了当年别说是你,就是连先帝,也帮不到我。”
华御医yi颤,脸色苍白地垂首不语。
“不过这次你可以放心,翡冷翠公主并非孤身yi人。”许久,他才缓缓安慰,“我的确是没见过公子对yi个人这样着紧以前他总是忙着天下大事,连弄玉公主都难得见上他yi面。但这次他对翡冷翠公主似乎比亲妹妹还上心。”
“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糟糕了”听到这样的话,萧女史不但没有释然的表情,反而蹙眉,“要知道公子是个冷面冷心的人,他身边的女人只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yi边说着,她yi边站起来踮着脚走到屏风后,偷偷看了yi眼里面的情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怔了yi怔,停止了说话。
颐景园的深夜,黑如泼墨。外面雷声隆隆,闪电如yi道道银蛇狂舞,撕裂夜幕,在天地之间狰狞乱舞。室内却是yi片寂静,yi支鲜艳的红玫瑰插在窗前的瓶中,室内药香馥郁,红烛在银烛台上静静燃烧,绣金的罗帐从高高的宫殿顶上垂落下来,罩着里面的异国公主。
他静静坐在纱帐外面,看着陷在锦绣堆中沉睡的苍白少女。
“哥哥”又yi道霹雳炸响,帐中的人低低地呓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可怕的景象,显得惊慌而急促,手足微微挣扎,满头密密的虚汗,“哥哥,哥哥”
苍白的手探出锦被,在空中yi气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我在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从纱帐外探手进去握住了她滚烫的手,用希伯莱语低声安慰,“不要怕,阿黛尔。”
“嗯”她喃喃应了yi句,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料到多日昏睡的人会骤然醒来,他猝及不防,下意识地便要抽手退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死死的拉住了她额头的热度已经有所减退,然而神智却还不是很清楚,昏昏沉沉地看着他,干枯的口唇翕合着,只是吃力地吐出了yi个字:“水”
他松了口气,腾出左手拿了桌上的茶盏,递到了她唇边这样伺候别人的事,身分地位如他,已经是多年未曾做过。她靠在软枕上,半开半阖着眼睛,就着他的手喝水,然后猫yi样的舔了舔嘴唇,发出了yi声满足的叹息,右手却还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哥哥,”她昏昏沉沉地喃喃,将滚烫的额头贴上他的手背,“眼睛疼。”
“没事的。”他拿起手巾,替她擦去唇角的水渍。
“我好难受”小公主在高烧中呓语,“你c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他叹息了yi声,不知如何回答。
“嬷嬷死了羿也走了这里有很多鬼。那个贵妃那个贵妃咳咳”她喃喃低语,咳得双颊腾起yi片嫣红,“我很害怕她啊哥哥。她c她好像我们的母亲呢那些纹身c那些纹身会动啊蛇,蛇”
“不要怕,”他轻轻拢起她汗湿的额发,“我在这里。”
“嗯。”她将滚热的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似是感觉到了某种安慰,在他的臂弯里重新安然昏睡。呼吸均匀而细微,鼻息拂在他的手背,有微微的痒,宛如yi只睡去的猫儿。他不敢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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