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边将军功来得,王勇已经是武官一品,下一步自然是指望封爵了。
他人虽走,但旗手卫是张佳木先前下过不小功夫的地方,换了一个指挥并不代表整个旗手卫就不受影响,事实就是,旗手卫除了吴琮身边的一些亲信,能真正听指挥的也并不多。
提起这个,牛玉等人当然知道,当下便要解释。
“你们先不必说,想来是有你们的想法。”太子心中其实是波涛大起,但多年的挫折和深宫中的经历已经使得他城府极深,凡人听到的事总是表面,太子却已经能多想一层两层的了。
当下止住牛玉的话头,皱眉问道:“这些事,不是杀了人就能完事的。我来问你,皇上要是盛怒之下坚持废立之举,你们怎么办?”
“还有”太子继续逼问:“外头张佳木势力极大,咱们不必提京师外的十万以上的锦衣卫,就京师之中,缇骑和幼军加起来已经超过五万人,当然,扩张太速,现在缇骑和幼军是新兵多,老卒少,但就算这样,他们也能带三万人来逼宫,我来问你,凭旗手卫这信不过的三千来人,能挡住不能?”
“请小爷放心,一切都不成问题”
按牛玉的说法,张佳木掌握的锦衣卫集团本身并不团结,沧州派,幼军派,锦衣卫老元派,坊丁派,分门别类,山头林立。
当然,若是张佳木在,以他的强力和威严弹压住这些山头并不难,但只要张佳木一去,锦衣卫中自己就非得先大乱不可。
当然,乱中也会有死忠于张佳木的起兵报复,但锦衣卫真正得力的武装就是缇骑,只要有一部分军队出来扛住缇骑,刘用诚这个老狐狸就会出兵,到时候几万旗勇兵一出,大局就算定下来了。
现在京营正在重组之中,范广虽然亲近张佳木,但张佳木若死,他有没有勇气征集京营来报复,殊成疑问。
而就算范广有此胆色,是不是能成功把京营调集起来,更属可疑之事。
而牛玉称,在京营中却有大批武官,因为考核的事极度不满,所以反而太子只要有诏令出来,一纸诏书在手,就能有大批的禁军武官和京营武官出面,这些人久在戎机,在京营中威望早立,一声吆喝,就能拉出几万营兵来。
到时候放手大杀大掠,京师就算落入掌控之中了。
“你们说了半天,幼军呢?”
幼军其实战力远在京营之上,上一次京师大乱,幼军是出来平乱的主力,到那时候,太子才知道,这支托名在自己麾下的军队,年岁普遍不大,但训练极严,行伍极整,士气高昂,而器械犹精。
这样一支军队,与边军抗衡缺乏的也只是经验,而器械和训练更有胜之。
那一场大变乱后,太子才知道自己痛失好局,原本一支效忠于自己的军队,借着自己的名义创立,后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全落在张佳木手中。
太子忌恨张佳木,幼军之事,也是一大主因。
幼军如此强悍,变乱之后见了血,更上一层,现在又经扩充,人数在两万以上,已经成为京师中一支重要的武装。
“幼军之中,也要经历考选,奴婢等下过功夫,并且有得力的大人物和幼军总兵官并下属武官交接勾通……”提起这个,牛玉大感得意,摇头晃脑的道:“幼军可以保证不介入,按兵不动。就算军中那些死硬的要出头,没有号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一下,太子悚然动容了。
京营可用,幼军中立,皇城之中有八千九百余禁军,府军前卫三千余人,旗手卫三千余人,锦衣卫校尉和大汉将军两千余人,实力对比当然是旗手卫较弱,但事起突然,只要诛除首恶,底下的事就能好办的多了。
想到这儿,这个计划倒确实有可行之处。
不过,太子还有最后一个疑虑,他看了看牛玉,缓缓问道:“大伴,我来问你,皇上震怒怎么办?”
这倒确实是最可虑的地方。张佳木的几次政变顺利过关,最要紧的地方还是符合皇帝内心最深的欲望。
和张佳木比起来,曹吉祥阴险,石亨和石彪叔侄狂暴难制,皇帝心里早就有诛除的打算,一场大政变,诛除干净,皇帝心中欢喜还来不及。
在张佳木手握重兵,做事又符合皇帝心意的前提下,皇帝冒着鱼死网破的危险和张佳木翻脸,恐怕也不是智者所为。
所以才相安无事。
但太子行此事,肯定不合皇帝心意。一边人家在想着正常方法夺嫡,一边太子便是政变,历来君王与太子之间都有一个消长,要么是皇帝独大,太子一旦威胁皇权,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消灭。
汉之巫蛊之祸,唐玄宗一天内诛杀太子两王,都是明证。
至于肃宗即位后困囚玄宗,不过是太子岁月时的种种委屈的反报复罢了。
今太子敢行政变之事,无疑就是权力要盖过皇帝,做为一个十四岁不满的孩童,如何能成功政变,再保有手中的权力,殊成疑问。
这个麻烦解决不了,太子仍然不敢听命从事。
凡事有风险代价,也有成功之后的赏励。眼前这件,太子成功了就是准帝王,但他原本就是储君,所以得之虽大,但与失败的后果不相当。
就算是被夺嫡,仍然能有一善地为亲王,一生荣华富贵,子孙长保禄位。
但失败了,能囚禁高墙就算天大的运气,只怕首级不保,也是很有可能。虽然太祖高皇帝有言在先,不愿子孙遭刑杀,但谋反大事,谁也不敢保后果如何。
这一次是万通上来趟浑水,他先轻咳一声,然后才道:“小爷糊涂了不是?大事一成,权柄在手,万岁爷也要看看风气是不是?外头人人都道小爷好,万岁爷就非得和小爷过不去?杀一个外臣又怎么啦,上阵父子兵,好歹是亲爷儿俩,有什么就说不开的?”
万通是以俗语开解,其实后头的全是废话,前头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这就隐隐表示,政变一方愿意权归太子,而不是效忠皇帝。
只要军权在手,皇帝就算心有不满,又能如何?没准儿,这些大臣找一个名目,请太子监国,或是干脆请皇上再一次退位,再去的太上皇去。
太子怦然心动,不过还是摇头:“有些事情,非强力可为。一定要有名目地位的人才说的开话,你们在这上有准备没有?”
“有,请小爷放心。”牛玉道:“准定有元老大臣出来收拾残局便是。”
“好,好”
说到这儿,太子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有兵,还有元老大臣的支持,这件事就算成了八九成了。如果没有这些事前的准备,没有折冲预备,光凭甲士杀人,然后就大事已成,就算皇太子少不更事,也是知道,天下的事没有这么办的。
现在既然说妥,太子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便是在一边旁听的万氏,也是一脸喜色,不停的看向牛玉和万通,再看看太子。
此事若成,她就可能成为后宫中最有权势的人,什么太后,皇后,全部可以不放在心上。至于周妃,她满有把握能哄的服服帖帖,根本不会出来同她捣乱。
这一来,看自己弟弟便是顺眼的多,当下便笑道:“也亏你能张罗的这么大事,放心吧,事成之后,殿下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她这个当姐姐的心疼弟弟,当着太子的面这般说,便是替弟弟请功的意思。
不过太子却不相信万通能张罗的如此细密周到,而且事涉不少大臣武将,甚至是元老勋戚,他冷哼一声,看着牛玉,道:“此事你们已经早有准备,并且进行很久了吧?”
第67o章 密会
太子若是这般认为,就会思虑其中的关系,牛玉万不能叫他如此,当下忙道:“没有,只是废立风声一出,奴婢和万通居中联络,不想是一呼百应。”
万通也怒道:“张佳木这几年来,天怒人怨,谁不恨他入骨?”
说来也是,张佳木虽然平衡术巧妙,在京中行事从来是打一方之后就会联络更多的利益方,连变祖宗成法这么大的事,也是没有引发更多更大的反弹。可想而知,他的手段有多巧妙恐怖。
但不管怎么巧妙的权术,时间久了,必定会侵略伤害到一批人。
别的不说,宫中对张佳木几乎没有任何的好感,而依附张佳木的蒋安在宫中形同孤立,如果不是有张佳木在外,蒋安早就被打发到凤阳守高墙,要么就去孝陵挑粪种菜去了。
这般一说,太子倒也相信,当下终下决心,小小年纪,要做这种决断,倒也真的难为了他。
但一旦有决定,他倒也不负乃祖之风,当下看向牛玉,道:“宫中之事,就由大伴和广义伯居是指挥,事成后,孤不吝厚赏”
太监要的是财帛和恩荫,勋臣要的是土地和加封,太子虽然不曾明白宣示,但必定也就是如此。
牛玉一躬身,喜道:“奴婢先谢过小爷大恩。”
“事发之前,孤要见一见刘用诚。”
“这……”
“没有他的许诺,大事必定不济,孤又何必冒此奇险?”
刘用诚实在是滑不留手,牛玉一伙用尽办法,这厮却是一点明确的表示也没有,逼到最后,也只是隐隐约约的表示,如果宫中事成,四卫旗军可以起到保卫京中安全的作用,不使锦衣卫在京中多有杀掠的行为。
这样,已经算是难得之至的表示了。
想教这老狐狸踏踏实实的上船,还是免了的好。
不过这种泄气的话现在不能说,所以牛玉先答应下来,不过,还是预先声明:“小爷,刘用诚就是那种黏糊性子,指望他爽快答应,是有点儿难。”
“没事,我来同他讲。”
“好,那奴婢一准把他请来就是。”
宫中太监也是讲资历的,王振当年,可是连皇子亲藩也不放在眼里,普通勋戚够资格叫一声阿翁的就算是亲近了,能拜他当干爹的,也得是非常有权势才成。
象王骥这样的,都算是视王振为恩主,一代权阉,威风可想而知。
王振当年在宫中的助手也很不少,但最得力的就是两人,一个是曹吉祥,另外一个便是刘用诚。
到了天顺三年的现在,刘用诚的资格已经摆在这儿,就算皇帝也叫声老货而不名,别的太监提起他来,当然也更加的客气尊敬。
其中关节,太子也是知道,当下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说了。
“此是大事,请小爷务要慎重,不可在人前露半点口风。更加不必露出怨望的神色,凭白惹人怀疑。”
“是,我省得。”
“时间定下来后,不可迟疑,说动手,便动手。”
这是怕太子后悔,太子想了想,便道:“应该如此。”
“对了”太子反问道:“动手的人你们打算怎么办啊?我这里的内操和侍卫,想用他们,还不如我自己亲自来。”
牛玉陪笑道:“小爷说笑了,哪里能叫小爷自己动手。其实人不必多,二十人足矣,这些,奴婢打算和外头几个总兵官商量,挑二十个精锐边军进来,身手要好,胆也要大,当然,还得缜密小心,不会泄密坏事。”
他这般一说,太子自是放心,但一想张佳木的武勇,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个锦衣卫使,和前任马顺当然大为不同。马顺就是个纨绔子弟,不要脸拜了王振当干爹,荼毒天下,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
景泰元年,群臣上殿议事,正好看到马顺人五人六的站在殿上,众文官一时激愤,却是把这锦衣卫使给殴死了。
一个武官死在一群文臣手中,而且死的这般不光彩,真真是锦衣卫上下之耻。
现在这个锦衣卫使却是不同了,长街断马已经俨然成为传奇,骑射功夫更是众所周知,至于行宫背太子于火中更是京中坊间口口相传的传奇事件之一。
别人不知道,太子可再清楚不过。
张佳木的劲力,反应,招式,无一不是上佳之选,就是锦衣卫的那些沧州的武进士们,对这个卫使也是服气的紧,从来不说张佳木武艺不如他们。
再说骑射,也是万中无一的高手,张佳木的启蒙师傅是蒙古人哈铭,一身功夫,尽得真传,寻常射手自是远远不及。
一想到此,太子自是紧张万分。
见他如此,牛玉自觉要稍做解释,因向太子道:“小爷,其实张佳木虽勇,但有人能制他。”
“谁啊?”太子茫然问道。
“当初有石彪,尽可制得住他。”
石彪自己在大同总兵任上被擒,只能说张佳木的手段高妙,叫人害怕。不过不可否认,石彪武力强悍,当初张佳木刚为锦衣卫百户时,听说在城外曾经和石彪所领的大同边军冲突,彼此对抗,张佳木的部下很吃了一些亏。
这件事,流传甚广,所以知道的人很多。
“可石彪已经死了,现在还有谁?”
“石彪是不错,带的人也够凶悍。但,石彪不过是定襄侯的部下,定襄侯在时,石彪不过是个参将,后来才又提的副将,定襄侯在时,石彪可是被管的老老实实的,小爷您想,定襄侯厉害不厉害?”
郭登确实也是一代武将,正统到景泰,再到天顺,董兴和施聚之流,虽然也不错,但只能算二流。
真正的三大名将,第一名当然是石亨,将门世家,勇武难敌。第二则就算是郭登,一样世家出身,悍勇绝伦。第三则才排得上是范广,辽东名将,骑射双绝。
“不过没听说过郭登本事高明啊?”
“瞎,小爷,郭登的部下才是厉害角色,奴婢叫郭登挑几十人进来,大事不就成了么?那张佳木进宫来,虽是锦衣卫官,不过也不能带护卫仪从,在外朝,还有几个人能跟着他,到这边来,只能他自己一个,最多有一两人跟着,几十个人出奇不意的对付他,还有什么不能成功的?”
“没有意外吗?”
“没有,绝不会有意外”
“好吧,都委给大伴了。”太子下定决心,人仿佛也轻松了一些儿,再看看万通,便也嘉许道:“万通这件事办的不坏,等大事一成,叫你做个卫指挥吧。”
对万通来说,眼前也只能到这一步,再高的奖赏他也受不住。就算这样,也是大喜过望了,当下砰砰叩头,连声致谢。
牛玉腹中冷笑,万通这个草包,这一回有胆色干这种事已经算了不得。以他的能耐,城府,胸襟,干个百户都勉强了,太子这会乱许诺,也只能准他,将来再说。不过,转念一想,万通要是听话顺教,和自己做成一路,也不妨好生扶值他就是了。
至于外头的那几个功臣,牛玉心中清楚,将来非得弄成张佳木一样势大难制不可。特别是郭登这个侯爷,世家出身,干过边将总兵官,在朝中和军中都是有一等一的势力,论起在宫中和勋戚中的人望,可比张佳木还要高出来不少。
这样一人得了势,漫说是他这样的宦官,就算是皇帝和皇太子能不能被他放在眼里,还是两说。
此人的大胆也是在正统十四年就显示出来,当时皇帝被俘,也先用他来叩头,结果郭登就敢不受,而且,言明只知守关,不知其它。
不仅不开门放皇帝进来,说话还强硬无比,要是也先怒起,一刀将皇帝宰了,怕也是没地方说这个冤枉去。
天顺元年皇帝复位,郭登的总兵官当然就干不成了,不过好歹攀扯一个大义相关的名头,算是保住了禄位和性命。
这样一个人,胆大包天,牛玉可没有把握制住他。
看着眼前太子,他心中已经在盘算,将来要扶值万通和王家那小子,再有其余几个,大伙儿合起力来,一起与郭登火拼一场再说。
当然,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还不必露出端倪来。
太子倒是没有提防眼前这太监已经在盘算胜利后怎么瓜分果实,怎么内斗,在他看来,牛玉自是一等一的大功臣没错了,而牛玉扮象也是十成的象,见太子瞧自己,便是站如青松般挺直,脸上也是露出十足的忠心表情。
见他如此,太子自是十足欣慰,当下只道:“事情就这般定了吧,大伴,将来孤必有以报”
……
……
一伙人已经定计下来,预备来一场鸿门宴,暗伏甲兵,叫冥顽授首。
但张佳木的大好头颅还长的好好的,而且,还颇有兴趣做一些更叫人觉得惊世骇俗的大事出来。
他与李贤约好,两人都不带从人,换了小帽青衣,盘领丝带,装成商人模样,并马而骑,到法源寺里头去随喜上香,当然,也是择一地而密谈的意思。
第671章 论道
寺庙中有扰嚷不堪的地方,也有清静秘地。
两人上了香油钱,寺僧知客便很客气了,寻了一处可容几人坐的小亭,又叫上奉茶来,然后略坐一会儿,便很识趣的告辞走人了。
如此这般,倒有点坐而论道的意思了。
“原德兄,近来朝局更张,不知道原德兄心中想法如何,此地除了你我再无第二人,可以畅所欲言了。”
张佳木不是那种畅谈竟日而不知所云的那一类人,他说话,直截而有力量,在一开始的时候叫李贤这样的文官极为不适,时间久了,倒也听习惯了。
这般单刀直入,李贤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自管自的啜茶慢饮,半响过后,才道:“我想,太保召我到这里来,不会是来问我的意见如何吧。”
这般回答,张佳木倒是尴尬的很了。
这么些天下来,内阁等于是他的副手,其实就算是他自己,也是把内阁当自己的秘书班子来用。
大权在手,诸事顺畅,所以格外的随心所欲。
此时李贤这么一说,张佳木忙起身,双手合掌,连揖了几下,然后笑道:“原德这么说,我只能揖谢了。”
李贤平素很是谦逊冲淡,绝不会受张佳木的礼,但此时却是安知若素,坐在原地,等张佳木揖完了,他才道:“原是不该受太保的礼,委实当不得。但,最近内阁所为,尽在贤一身,这么一想,倒是只能坐受了。”
这般说法,张佳木唯有微笑以对,彼此知心,倒不必说太多了。
当下两人又是饮茶,过了一会儿,李贤才道:“我看太保所为,取法唐宋的多些,那么我要请问,是不是就此为止?”
“以原德兄来看呢?”
“这,我无可措词了。”
今日秘会,李贤其实猜到了几分。但,以他的身份地位断然不会先出口,所以索性试探两句,但张佳木反探回来,李贤便索性闭口不言了。
“原德,这么多天下来,咱们多置了不少监寺部寺,地方行政也改了,吏员也多了,国家收入也多了。但,我要和你说,这不过只是开始而已。”
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准备,李贤并没有被张佳木的话所震惊,只是皱着眉,把手中茶杯放下,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三件大事,必须做的大事。”张佳木看着李贤,缓缓道:“第一件就是火耗归公,断了贪官的路,所谓改吏治就是这一条的带来的收益,原德,你也看到了成效如何。”
“是的,最近地方来报,大半的火耗全数归公。今年的收入,火耗归公以后,折银要多出百万以上,粮食在二百万石以上,去掉地方改制的支出,还余下很多。至于商税摊派,所省的当也在百万以上,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矣。”
明朝的地税商税向来很多,以准安关为例,在到了崇祯年间开海贸易多年之后,那么重要的关口一年的商税才是四万多两银子,而到了清朝,杀落了滚滚人头之后,就是六十万一年。
这是多少倍的差距?
火耗一归公,商税和摊派一整理,果然政府的收益大增,就算去掉增强了中央集权的必要开支,地方到中央,都会落下一大笔钱。
在从正统到万历年间的一百多年里,明朝的全部财政收入就是银二百五十万两,粮食起伏不定,明早期到中期,米和麦子的收入高些,但每年也会减免数百万石的赋税不等,到了明晚期,粮食收入锐减,而白银收入剧增。
当然,明的财政失败之处是不必多说的,商税是统一的,地税也是统一的,放在西北太多,放在江南太少,粮食赋税也是如此,放在陕北是要命的赋税,放在江南,也不值一提。
大明是一个完全没有办法发挥自己能力的国家,没有关锐,没有数字管理,没有通用体制,没有会计制度,银行,民法,和技术。税制二百多年不变,对富商和士绅同样的没有办法,账面上的俸禄极其菲薄,而实际贪污的损耗又极为惊人。
生铁的产量到达几千吨的时候,税收才是几十吨,不知道多少官员中饱和商人发了大财,官府却穷的要当u子。
事实上就是到了明末那些年,沿海的商人富的流油,朝廷却收不到一毛钱的关税,崇祯在北京穷的穿打补丁的衣服……真是失败中的失败!
人的失败好办,制度的失败就很叫人头疼了。
张佳木所说的几件大事,第一件用来改革俸禄制度,实在也是抓到了个中的要点。
不把官员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哄好,如何能谈改革官制和吏制,又如何谈及火耗归公后的好处?
怕是官员会全部和他拼命,他手中的几万人,能把全天下的士绅全部杀光不成?
做成了最关键的第一步,底下的事犹如顺水行舟,做起来会比第一步要轻松许多,难道张佳木能弃手不做?
“下一步,是转漕运为海运,但最终的目的,是开放海贸。”
“这件事,似乎听你说过,海贸之要紧,恐怕现在知道的人也很多了。”
自从漕运改海运的风吹开之后,京师关于禁海的讨论已经很多了。
明初禁海,原因很多,关键之处还在于明太祖的小农思想。因为倭寇和生民出海常有不归者,又怕在海外生事,所以干脆禁海。
这种禁令当然不得人心,明朝的禁海除了在洪武年间最为彻底外,到了永乐年间就大肆出海,仁宣到正统年间,因为永乐浪费的资财太多,百官趋向保守,禁海又一次占了上风。
到弘治年间,除了神经病的地方官员外,已经没有人对禁海的事当真了。当然,此时还没有正式开海,到嘉靖年间,开放了几个通商口岸,隆庆和万历年间,才真正的放开海禁。
海禁一开,活力自现,简直不需要官府来做什么,一切都是水以渠成,顺畅之极。
现在因为充实禁军,增加官员俸禄,而每年漕运到京师的粮食是有限的。
大明现在一年的粮食收入是三千万石左右,麦子是四百多万石,还有生丝、铁、铜、钞、棉花等杂七杂八的收入,最为要紧的,当然还是粮食。
以现在的漕运水平,也就只能运这么多粮过来,就这样,耗费也是极大。
一百石粮到京师,最少要加二十石的损耗,沿途还要动员几十万人。从水6到起旱,一路艰难之极。
如果是改海运,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永乐年间连西洋也到了,可以说,在技术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一改海运,运粮的数字可以增加一倍,而人手可减少一倍,耗费只是以前的七成都不到就可以了。
海运之利当然是明显的,妙就妙在,还是为了给官员们加增俸禄,所以反对之声,简直就淹没在赞同声里了。
这就是张佳木做事的高妙之处,你们想涨俸禄,这自是好办。但漕运不改海运,粮食是有限的,就算增加一些粮食拨给的份额,但还是有很大的缺口。现在的新官制已经拟定,就等正式施行,为的什么,自然是粮食。
所以海运已经提上日程,松江府和苏州府,加上镇江等地已经奉旨调拨海船,并且在南京等原本造宝船的地方已经在开造新的大海船。
宣德年间被一火焚烧掉的造船业,又重新回复了它的勃勃生机。
“我就知道。”李贤面露苦笑,向着张佳木摊手道:“改漕运为海运,想来就是为了开放海禁做准备吧?”
“是的。”张佳木坦承道:“海上都是千帆万舸了,再谈海禁,岂不是笑话?既然禁不了,就要有规矩,也不能乱来,我的想法是,设海关司,开放泉州、广州等地为通商市舶司,由海关来管,收关税,增益国库。”
李贤很注意的问道:“关税是多少?”
“看货物不同,不能一律而论。越是贵的奢侈品,收税就越高,民生用品,三文不值两文的,收税就低些。不过,总的原则就是,一百两的货物,最低不能低于十两的关税银子。”
“这就是百分之十了,会不会高了些?”
明朝的商税和地税一样,都是三十税一,在很多税卡其实连这个数字也收不到。当然,这是官面上的税制,实际上税卡还是很肥的,特别是宦官把挂的税卡,他们损公肥私,反正官税就那么点,收或不收都不打紧,皇帝也不会把商税收取太过当真,因为官员会批评政府与民争利,残苛百姓。
张佳木冷哼一声,道:“原德,又要和我争商税一事了?”
其实当时士大夫的考虑也不能说是全错,因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薄弱,很多事情是兴一事就坏一事。
比如商税,中央征十文,一个县一百多衙役加上一千多帮闲,就能把这个税收到一百文以上。
所以中央税制规定的越低,百姓受到的伤害就要相应的低一些。
这也是儒家统治的无可耐何之处,低效统治就只能从实际的情形出发,而不是从需要出发。
“得看看新吏治下,实在的情形再说。”
第672章 尊荣
李贤身为内阁首辅,负有天下之望,有些事情,确实也不会轻易的做出决定。如果在邮传信息和治吏上果然有进步,而都察院的巡按和锦衣卫的廉政监察果真能杜绝原本的贪污模式,那么,不妨试一试提高商税。
至于地税,那是打死也不能提的,当然,张佳木所说的地赋改革,倒是可以一试。
比如西北到陕北一带,大约有一百多个州府,上缴的粮食有限的很,不敢说年年有灾,十年倒有八年要报灾异。
既然如此,不如全免了也罢。
以当时全国统计一千多万顷土地的规模,再加上一年超过三千万石的粮食收入,提出这个地赋全免的计划,虽然是雄心勃勃,但,亦非不可接受。
事实上明朝就是年年免除赋税的,数字多的时候,一年收入加起来不过四千万石左右,免除的地赋却在五六百万石,有时候是四分之一,有时竟接近三分之一。
这种免税,其实原因很多。
灾荒减赋和免赋是一部份,有些地方赋税收不上来,干脆借着免赋一风吹了,也是重要的原因。
特别多的地方,就是江南一带了。
那里士绅力量大,地方官根本没有办法和本地士绅对抗,一个大士绅一年该上缴六百石的赋税,但他抗着不缴,最多交了一半,或是三分之一,官员也拿这个士绅没有办法。
拖的时间久了,就成了一笔烂账,根本不要指望能收起来。
士绅如此,苏州和松江地方民风不大朴实,事实上,也是明初时朱元璋恼怒苏州人帮着张士诚对抗他,所以把苏州等地的赋税定的极高,百年之下,想叫苏州人完粮纳税,也是有那么点不近人情。
这些都是没必要的行政程序,明朝的所谓减赋,大抵就是如此。
既然收不上,但也不敢下调。因为劣绅刁民确实很叫人头疼,高赋税就交八成,地方官很怀疑把赋税下调之后,仍然收不齐。
这样等于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当然没有人敢这么做。
年年在账簿上玩这些花样,以张佳木现在的控制力来说,完全没有这种必要了。
西北和陕北免赋,再迁走一些无水地区的居民,可望最大程度改善当地民生,最少,就算是小冰河时期也不会有大规模的灾害和流民为祸了。
东南一带,采取务实的态度来征收田赋,完粮实收,而征收的额度也是从实际出发,不再玩账簿上的那些花样了。
改制之后,年赋税仍在三千万石以上,不会对帝国的运行有任何的影响,相反,就算有影响也是良性的,不足为惧。
这原本是极好的方案,但李贤还不敢答应下来。
此时他看向张佳木,语气诚恳的道:“我知道太保是唯恐时间不够,只愿做的再快些儿。但,我要直说了,现在开放海禁还勉强可行,但最少要一两年功夫才能收功。再下来才谈得上整理摊派和商税,再下来再谈免赋和调控各地田税的事。这样一步步的来,没有十年时间,很难看到成效。”
“十年?”张佳木摇头笑道:“十年对一个政府来说,并不是很长的时间。但,我要做的可不是眼前这一点事。”
以他的打算,从水利到农田,再到育种,交通、教育、行政、司法,确实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
十年时间只用来做这么几件事,确实是太慢太慢了。
人的一生有限,况且现在的医疗条件也很难说人的生命能受到实切的保障,所以,还是只争朝夕的好些。
见张佳木急切,李贤却只是摇头。
他是政府中的首脑人物,自然知道这个庞大的官僚体制有多么僵化。要不是张佳木巧妙的手段来引导,现在做的这几件事会引发多大的风波,谁能知道?
就算如此,以李贤的信息情报来源也是知道,关于漕运和吏治的事,已经在江南士绅中引起不小的反弹。
特别是漕运改海运一事,不少士绅和读书人都担心会破坏海禁,而海禁和沿海治安有关,更和沿海居民出海有关。
在当时来说,因为永乐下西洋对民力的滥用,官绅和读书人都对出海一事持有反感,对那些出海不归的人更认为是背弃祖宗,死不足惜。
在福建和广州沿海经验有出海遇到海难的,景泰年间,广州海滩上冲上来三十余人,全部是海难的幸存者,也是迁居南洋的一批福建农民。
福建近海多山,土地也谈不上肥沃,所以百姓多以出海求活,遇到海难原本是死中逃生的幸事,但很不幸,他们被广州的地方官员抓到,然后以私自出海的罪名,全部被下令处斩了。
指望这样的官员赞同开放海禁,这原本就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需要是以实例说明,开放海禁没有安全问题,不扰民,不损耗民力,而且不对中国的人口有太大的影响。同时,还要与国有利,也要与官和有实力的民有利。
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看似一个简单的政策,但这个政策已经在这么庞大的国家执行了这么多年,要改变它,需要顾及的绝不止是公文上的考量,而是实际的执行与安抚,折冲与平衡。
李贤对这些自然是考虑的极多,所以,他有顾忌。
而且,这个顾忌还不便说出口来,哪怕就是这时对着张佳木,也并不方便直说。
但张佳木等不得了,他约出李贤,就是要畅所欲言,把今后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大政方针都定下来。
如果他在军事上有范广这个帮手,边境上还有杨信和陈逵等助手的话,在文事政治行政上,李贤是他不二的最佳助手,除了李贤,怕是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所以张佳木务必要得到对方没有保留的合作。
他看向李贤,一字一顿的道:“原德心中惴惴,恐怕也是担心朝政并不能一直稳当,我的地位,也并不保险,是吧?”
这种诛心之问,换了别人必定不敢如实回答,但此时此景,如果李贤还吞吞吐吐的不敢答,他也不配被张佳木这么看重了。
当下便是果决答道:“是的,皇上在一天,太保的地位稳固一天。但,朝中各官并不依附,太保光是要在这上面下的功夫,就不在小。而将来就算各官依附,皇上万一有所不讳,那么,政局如何,仍然难料的很。”
做为一个政治家,所看到的绝不是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
以现在张佳木和内阁的配合,还有在六部中的势力,可以说推动改革并不难。但可想而知的就是,随着改革进一步深入下去,遇到的阻力也就会越大。
名义上,张佳木只是掌府事的都督,锦衣卫的指挥,幼军的提督,还有宗人府的宗令。这几样官职,才是他的本职。
而推动政府的政务,则是以影响力,以党羽的力量来进行。当然,现在还有内阁的合作。
万一这种脆弱的联盟出现风波变动,不要说皇帝换人了,就算是换一个部的尚书,或是侍郎,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就可能被打破。
现在的局面还算稳固,但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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