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文章,真正打动了歌美丽上下两千人的心。许多的员工伫立在企业文化宣传专栏前读得涕泗滂沱。
哥们姐们都感动了,对西峰的文笔自然大加褒奖之词。
西峰对姐们哥们说:“那是我自己心里的话,不是啥文笔。我感动了才有此心声。并不仅仅是小孙丹是四川老乡,我很同情,我还想到咏雪的不幸爱情。行政部的献爱心募捐是厂内自发的,经理和老板都没有把这事通过官方劳动部门来解决,是怕给歌美丽以后的发展带来负面影响。行政部除了吸取教训,重视安全生产外,我估计,对孙丹的赔偿,肯定比企业劳动保障的官方规定少很多。虽然我才涉及这方面的工作,但能通过大家献爱心,多给孙丹些钱,对她以后回去的生活会是一些补助,仅此而已。毕竟孙丹是个正值花季的女孩子,虽然进了大医院治疗,可谁晓得日后有没有对她的工作和生活带来负面影响呢?”
正式举行募捐的场面很感人。厂里的播音员再一次把西峰的催泪檄文,在悠悠的音乐中播出……厂里来自各地的务工朋友排着队,依次走过募捐箱,把一片爱心塞进募捐箱:十元,二十元,五十元……
事后,西峰代笔,以孙丹家人名义用大红纸写了一封感谢信,张贴在厂内,以答谢全员。
三万余元的爱心捐款,是给孙丹的一点慰藉么?已经回到西部的孙丹至今还不知道这件事!
西峰在接受策划募捐时,经理说,爱心款要送到医院去,亲自交给孙丹。可经理始终没有组织公司的一班人去医院看望孙丹。后来,西峰才知道,当他全力以赴在歌美丽策划募捐时,小孙丹已经出院,早已回到了西部。并且是行政部经理亲自送孙丹一家人上的火车。至于老板赔偿了多少钱,西峰不知道,他只知道,孙丹的父母和叔叔从遥远的西部赶来温州看孙丹伤势时,是多么朴实和老实巴交的人……
西峰对小波说了全部的内幕后,道:“我们六个人在这里缘份已尽。谢谢咏雪,谢谢歌美丽!”
小波望着那些穿着蓝色厂服下班的员工队伍,不无感慨地说:“我同意,我们辞职。要让员工们晓得募捐的钱,并没有给孙丹,歌美丽一定会像一锅的开水。”
西峰说:“何必呢,我好累。我们辞职吧。”
从歌美丽公司全身而退后,六个人的成长故事有了雁排长空的极致和壮观。尽管歌美丽的务工生涯仅仅只有一年,可是对六个鸡爪山民的后裔是一种天赐的培训机遇。
小波在一家有两千多名员工的大型鞋企上班。他充分利用在歌美丽的所学和经验,从一个负责打包发货的成品仓库员做起,先后做过小组长、车间主任,直到二十三岁坐上董事长助理的位置。小波精通生产工艺、生产计划、工艺流程、管理和商务谈判。他会用一口流畅的英语和外商交流,还会温州话、粤语。女董事长很赏识他一步三算又步步为营的精明,夸他是最有适应能力的多功能人才。和温州人打交道,他说温州话,对方以为他是温州人。在广交会上,他说粤语,人们以为他是广东老板。小波的工资从几百、几千,以及后来做了总经理年薪七十万的直线上升,惹得一些非议,在业界老板和同事、老乡口碑中,都传言他是女董事长的小情人。
丽珠依然是办公室白领,当然和小波在同一个公司。常为一些小波的花边新闻而郁闷。脸上少了以前那种‘小家碧玉’的烂漫,多了些晓风拂残月的清婉和忧郁。姐们问她的生活时,她只有三个字:“不开心。”
她妈桂枝老师经常会来电询问她和小波过的咋样,丽珠就学会了些善意的谎言:“妈,我们过的好呀,你和爸要多保重身体。”
小波正在极力把丽珠推向高层白领,和自己比翼双飞。怕早早要了孩子,影响丽珠的体型和贻误创业时间。
他让丽珠给公司的财务主管做助理,然后凭他董事长助理的优势,使丽珠取而代之。这是上峰的工作安排,那财务主管哪会在意这么多。平坦的路中,冷不丁就会有隐藏的陷阱。
丽珠说:“这样有点胜之不武呀。”
小波却说:“你没听陶夫子讲三国吗。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想更上一层楼,没梯子咋上?”
丽珠说:“这样的为人呀,会好深澳好心累的。”
小波说:“不仅如此,我早晚还要回西部,在成都或者重庆办厂,我要让家乡的人不需要跑这么远来赚钱。我是为了不打工而打工。为了让你当老板娘。西峰说得对,我们就是要身在东吴,心系西蜀,要长几根魏延脑后的反骨。你也知道,温州奥康集团的老板王振滔到重庆璧山投资中国西部鞋都工业园,这好像是对我们在温州奉献的西部人的回报。”
丽珠说:“你干吗给自己立那么大的目标。那你会不会负我呀?我也是‘天下人‘之一呀?”
小波笑了,说:“至爱亲朋,网开一面。”
这些是他们的私房话,丽珠也就拼足了劲,学习企业财务管理和会计电算化办公,真的夫唱妻随……
其实小波得到女董事长的赏识,是很不容易。其间经受过一件看似平常,实则严峻的考验。小波还是生产计划总调度的时候,董事长就有意要栽培他。有一次晚上九点,董事长通知小波到办公室汇报工作。刚谈了几句,董事长叫小波在办公室稍候,有事出去了。等了很久,董事长还不回办公室来。小波困了,打董事长手机。
董事长说:“我已经在市外贸进出口公司处理急事,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工作上的事明天汇报吧。可能我走的匆忙,办公室好像有些事没处理好,你帮我检查一下,把门锁好。”
小波在董事长办公室坐了一会,自语道:“通知我到办公室来,口气又是那么急。我来了,她又到外贸进出口公司处理急事。也不知道办公室到底有啥事没处理,又叫我不要打电话……唉,我还真被搞糊涂了。”
小波站起来,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还真的发现了有事情未处理:董事长豪华的办公桌下的文件柜还拉开着,里面是些文件,另有几匝钞票,约摸七八万。旁边的保险柜也开着未关,可看见里面有更多的现金、银行卡、支票……
小波打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财!人们整装南下,千里迢迢不就是为了这东西么?小波首先想到的是,为什么董事长会把办公室留下这个现状?转而复想,也有可能,我来的匆忙,董事长正在打开保险柜,拿出些现金去办事,又匆匆被外贸进出口公司急事催行吧?可董事长平日都不带现金的啊,难道是啥阴谋?小波真想马上给董事长打电话。可她已经吩咐不让给她打电话啊。
小波轻声对自己说:“小波,你好像未有啥对不住公司的,董事长不会陷害你什么吧?”
算了,我离开这事非之地,回去睡觉吧,说不准丽珠在出租屋等的焦头烂额了。可是我这一回去,还真成了嫌疑人。要是我把门锁了走后,真有人来作案,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喜不清。我还是把保险柜和文件柜帮忙关了,再走吧。小波把手一伸就想关保险柜的一刹那,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能去关,真要是有人陷害我,这不留下了指纹吗?我咋办呢?
最后,小波自语道:“我就给董事长守一个晚上的办公室好吧。”拉过沙发抵住办公室大门,就躺在那里瞪着眼睡觉。想给丽珠打电话说这事,准把她吓哭,就编了个谎言。想给保安队长打电话,叫保安来协助看守,又怕小事炒成大新闻。
约摸到了晚上一点,董事长的宝马车开进了公司。董事长好像很平静,叫司机送小波回去休息。
第二天刚上班,董事长就打电话叫小波去办公室。
是要坑我,故意说钱丢了叫我走人?小波心中忐忑不安地来到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春风满面地对他说:“恭喜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机要秘书兼董事长助理,有信心吗?”
小波信心十足:“全靠董事长栽培。”
女董事长的老公在澳大利亚,也许她一个人在国内搞企业也不容易,考虑更全面一点。说:“你不用在外面租房住了,和丽珠搬进公司里来吧,我叫行政部给你们一个标准间,这也是高层管理应该有的待遇。”
小波说:“董事长,免了吧。我们在外住习惯了,何况我女朋友就喜欢烧家乡菜吃。公司里是众口难调的大食堂啊。”
“你很喜欢吃女朋友烧的菜吗?是不是女人烧的菜好吃,就能留住男人的味口,男人才不会记错回家的路?”
“董事长取笑了,有机会叫丽珠烧给你吃。”
“那这样吧,我叫财务部每月补给你房租。”……
不知后来是怎么回事,在务工朋友中,竟然传说:小波是在董事长的办公室和董事长睡了一晚,才好风凭借力。‘人言可畏’和‘人才难得’成了同父异母的姐妹。
小波把那件事对西峰说了个一清二楚。
西峰听后,梦呓般乱弹曰:“你是老君八卦炉中炼出的孙大圣啊。说不定女董事长办公室暗中装有监控录像,看着你的一举一动,幸好你‘坐怀不乱’,不然你若贪财使坏,肯定逃不出董事长事先的周密安排。不过,小波咋会‘走麦城’啊,哈哈。这是j与商的注脚,也是道与魔的较量。”
小波大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西峰也。”
何意百炼钢,金石诚为开啊。小波在这个公司打下了钢铁般坚实的立身基础,赢得了董事长无可挑剔的信任。
在这三年中,黑毛和山凤玩的门道最多,山凤一心要经商,自己做老板。为了管住黑毛,不让他惹事生非,硬是把黑毛变成了‘合污同流’。黑毛也渐渐习惯了,渐渐喜欢这种自由自在、自己当家做主的职业,哪象工厂那么多规章制度。两人先后卖过水果、蔬菜,摆小商品地摊,也搞过废品回收。可这些赚钱的生意偏偏和污染城市环境沾了边,城管工作人员严惩这些不配合政府行为的外地人,就没收呀罚款呀,黑毛哪受得了,忍不了就和城管动武,事后就跑,也没后果。
黑毛就发火:“要再没好路子,就做保安去。”
山凤于是向高薪的老大——小波借钱,承包了一家眼镜厂的食堂,做合理合法的生意。这个餐馆除了服务本厂工人,也对外营业。他们请了一个厨师和五个服务员。一年下来也不比进厂上班收入少。
西峰在一家台资企业的温州分公司,理所当然地做文案策划一职。他把全部的文学才华和艺术思维,用在公司产品市场的内销外贸攻略上,主编公司总部的企业报。被总部誉为该公司第一支笔。分公司共七个人,主要使命是产品营销终端的窗口考察分析。
这几年里,西峰没有创作,不想写些单薄浅显的东西去浪费时间,他说自己还未准备好。在这家分公司,西峰的同事个个都是业务精英、电脑高手,西峰学了不少东西。
香香还是做老本行,在服饰公司做衣服,和西峰的公司相距不远。她是很勤快的人。每个月的工资都比同事多。
回到出租屋,香香常常会说:“西峰,我那么加班加点,身体还这么棒啦。你那么轻松,干吧比在厦门时还瘦?”
西峰总是回答一句话:“我是艰苦复杂的脑力劳动,是用心血浇灌,用激|情燃烧啊,你哪懂?”
香香想了想:“你九成是诗仙李太白转世,啧啧。”就拥着西峰,送上一个长吻。
西峰被香香吻的喘不过气来,末了,骂俏道:“我要告你强犦文曲星。”
“啧啧,要告就告去,你是我的男人。未必我输理?”
“没有**作证,我还不算你的男人。”
“啥意思,啧啧,是结婚证吧?”
“ok,就那东西,通往双人床的绿卡。”
“我有天地作证,良心作证不行吗?啧啧,是想甩了本大姐吧,门都没有。”
“不是,我只是想更正一下,我不是李太白转世。”
“不是才怪。啧啧,难道是诸葛亮转世?”
“no,no。我是唐伯虎转世。”
“我不记得这个白虎黑虎的,他有啥好?啧啧,说来听。”
“我太羡慕我做唐伯虎那世人了,真是做得太精彩了!”
“你做唐伯虎那世人,肯定我也很风光啦。”
“我做唐伯虎那世人时,妻妾成群,哪记得有没有你?”
“你敢,你,气死我啦。姑奶奶,我,我现在真的要强犦你!让你,下辈子也要记住香香姐有多爱你。”……
从歌美丽公司出来后的三年里,他们三对各在一个工业区。平时上班没有机会聚会,节假日就不约而同地来在黑毛的餐馆。然后各显神通地烹饪几个家乡菜,痛饮五粮液之类的川酒。西峰触景生情时,经常会吟他很崇拜的一位川内诗人的诗句:
举杯几作倾底尽
浇诗魂,醉了四壁画中人……
在温州的第五个年关到来了。六个人都放假了,聚在黑毛的餐馆里,谁也没心思看黑毛放的那些精彩的武打碟片,都想着鸡爪山。想着那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想着桃李湾有下雪吗,桃树李树都含苞了吧?想着在凉亭听陶夫子评书的快乐……他们只是已经长大的孩子,从未出过远门,从未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家乡和亲人。是的,除了源源不断地寄了些钱回去,他们更想把这五年的江湖漂泊,零距离地说与亲人听。虽然只有五年,对他们而言,比抗日战争还久啊。他们真的好想家……
“黑毛,你把电视关了,大家说说话哩,看看,一个个都成闷葫芦。”山凤说。
“关了关了,关了好,烦!”小波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烟。
“我晓得你们在想啥。我他妈现在很想,很想回去,叫我爹拿棍子狠狠地揍我!”黑毛一伸懒腰,全身的骨骼叭叭叭节奏地脆响。
西峰说:“我想听陶夫子把盐坟的故事讲完。这陶夫子吊我的胃口,五年啊。”
“回吧!只是我们该早点决定就好,这几天正当春运高峰,咋搞车票?正好,我要回去看看姑姑。老爸这几个月一直在催我,说到结婚年龄了,回家补个证,办个酒席,结婚。”
“结婚?”香香格格地笑,瞧瞧坐在左右的山凤和丽珠,摸摸已经怀孕三个月的肚子,幸福地说:“啧啧,我们都没结婚啦!”
山凤听了,就附在香香耳边窃语。
“哇,山凤,你肚子里也有啦?”香香大声发布这个秘密。
黑毛冲西峰一扬下巴:“咋样,哥们,我黑毛本事不错吧?”
“也不咋样,彼此彼此。”西峰说。
“丽珠,你呢?”香香关心地问。
丽珠红了脸:“不想要呀。咋说这事呀,说别的。”
“是你不要,还是小波不给?”香香说:“我也不要的,啧啧,西峰偏要,咋办?他喜欢小娃嘛,走在路边就去逗人家的娃,有一次人家说他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啦。”
小波正在打手机。托朋友搞车票,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着落。无奈地坐下来插言:“娃娃早要迟要都一样嘛。再过两年,我和丽珠一定要。”
此时,黑毛有点耐不住了,说:“也只好明年回家哟。”
“别吵,我再碰碰运气。”小波猛然想起董事长有个同学在温州机场工作。就拔通国际长途,给已飞抵澳大利亚过春节的董事长打电话,请她帮忙,搞几张温州到重庆的机票。董事长的老公已加入澳大利亚国籍,在那里有他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还向小波承诺:再过两年,要小波出任公司总经理,全权负责这个鞋企的生产、管理和营销。小波也期待着羽翼丰满的那一天,正在努力地在实践中学习、借鉴和探讨现代企业管理。
“等几分钟,董事长会电话告诉我结果!”小波兴奋地发布悬念新闻。关手机,等。
大家伙几乎是屏住气在等电话,餐馆里静悄悄的。坐飞机?要花多少钱啊?只要能回家看看,管那么多!
“嘀铃——”手机响了。
“下午专车送来机票。明天起飞!”
哇噻!大家欢呼。黑毛把山凤抱起来,悬转三百六十度……
“你们听好了,这买机票的钱,我和丽珠掏!我们收入高些,有福同享!”
“多谢老大!”“丽珠漂亮!”六个人拥抱在一起……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
他们飞上天……
鸡爪山民的后代,实现了上下五千年来,祖辈们想都不敢想的创举!
隔着机舱,西峰眼前是一团团洁白的云朵,象棉花一样在颤动,他的心房也随着颤动,遂吟诗抒怀——
我们是一支丰翎,
生长在鲲鹏的翅上!
我们是一支响箭,
射向九重天的金榜!
第二十一章(2)
重返温州时,只有小波和丽珠,黑毛和山凤。西峰和香香为他们四人送行。
西峰和小波、黑毛都在很劲地抽烟,象在比赛。
西峰感慨地说:“希望你们回到温州后,天天开心!我的人生路有了新的转折点,我很高兴。但是,人生无常,说不准,有一天我会和香香来温州,和你们一起……
西峰竟然喉头发硬,说不下去了。
“快别这么说哩,但愿你和香香姐再不要出去。能在家里有份工作比啥都好,外面打工多难哩。好好做,啊。”山凤哽咽了。
三姐妹久久地拥抱在一起。
……人有时无意中说出一句话来,就会是未来的预言,仿佛冥冥之中有个神秘的圣人在作记录,然后言而有信地予以兑现。四年后,西峰在鸡爪山下的桃李湾,自感已经无颜面对族亲邻友了,他决定带着香香和儿女再度南下打工了。
这四年,小波等四人一直在温州,从未回过西部,都很忙。他们已经足足在那里呆了九年。
西峰一家人行将启程之际,黑毛回来了。黑毛是送自己的男娃和小波的女娃回来的。黑毛和小波家里的长辈不知催了多少次,才把两个小娃要到身边来;老人家是希望能有‘隔代亲’承欢膝下的人生享受。希望天天接送娃们念书,给娃们洗衣服做饭。而年轻的父母想法不一样。小波说,城市里的教育比乡下更好。但拗不过老人们的‘热线’电话追踪,于是黑毛把两家的娃都送回桃李湾。
这情形让西峰更是感慨万千。这四年中,李革委和水莲相继去逝,两个娃全都要香香照料。如今一败涂地的他,要外出打工,还得把娃们带上。小波的姑姑、爸妈和西峰的两个姐姐都再三要求西峰把娃交给他们就行,西峰说不。西峰说,娃在跟前好教导。他脑子里的境界超乎常人,常说自己是个沉默的狂人;说自己是为文学而生的,是思想家。香香就挖苦他嘲笑他,西峰便生气,香香又象哄小娃样夸他。西峰就很真实地做给香香看——通过西峰的循循善诱,女儿才两岁半就识得几百个简单的汉字,把拼音读得字正腔圆。
香香就乐:“我们的娃会不会是神童啦。”
西峰说:“虎父无犬女。”……
黑毛说:“娃带到外面去,香香姐就没法上班的。不如交我爹照料。”
“哪行?西峰把娃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啦。他的政治生命就为了娃,给丢了……”香香奶着襁褓中的儿子,很伤感地说。
黑毛问究竟为哪,走到这一步,为哪好几个月不和在温州的哥们姐们联系,电话总是关机,连电话费也没钱交吗?
西峰就这副德性,春风得意时,会经常和哥们姐们话来话去。当湛蓝的生活推出沉重的乌云时,他不会诉苦。
西峰就给黑毛娓娓道来。
黑毛听罢,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我说西峰啊,现在谁还象你这么玩法的?你在乡政府那点鸟工资,还不如去打工,开除你不是更好。只要自己有钱过得安逸,还管那党不党的。开除党籍咋啦,你又没贪污,又没去杀人强jian。现在贪官多,杀了一个又一个,就算你不这么倒霉,说不准哪天也学坏了,变成了贪官给‘咔嚓’了,那才真的丢人。啥叫没脸见人,有人敢说你坏话,我黑毛揍扁他狗日的。不过,好象是对你处理得过火了点,妈的!不要想那么多,雄起,有哥们给你撑着!”
黑毛和西峰一家就启程南下了。
此时在温州的小波,已是如日中天的成功人士。他已经是那家鞋企的总经理。女董事长忙于澳大利亚的房地产,基本上无暇顾及鞋企的业务,就以租凭承包的形式移交给小波,按年度纯利润和小波分红。这个城市拥有两百万外来务工人员,一个来自西部的山民后代在这里当老板了。在打工仔的队伍里,这是雪地鸿爪的奇迹,是经典的凤凰毛麒麟角!市里的报纸曾对小波的事迹和他的公司有过多次报道。
夫贵妻荣,丽珠再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家碧玉,而是小波的得力助手,是老板娘了,是公司财务、商务方面的顶梁柱。但是,小波和丽珠的感情却常有磨擦。
小波对丽珠说:“你是太爱我了,乱猜测,这是对我人格的怀疑,你明白吗?”
丽珠却说:“你城府太深,好多事你自己都无法给我解释清楚。”
丽珠是个识大体的人,从不在下属面前或大众场合和小波闹别扭,两个人在一块时,就打肚皮官司。
在打货会、专场店开业仪式和商业谈判会上,比小波大了十岁的女董事长,会以她养尊处优的面孔和成功企业家的不俗谈吐和小波同时出现。有时小波会陪同女董事长飞机来飞机去,因为小波是她一手栽培起来的机要秘书和翻译,而且有操纵分公司内部大政方针的决策能力。有的客商不懂内情,就称小波是女董事长先生。有的女老板还半开玩笑说,小波是女董事长包养的“二爷”。许多事是越解释越复杂。
能承受这种压力吗?能怪小波能力太强了吗?小波是个普通员工就好吗?丽珠的泪水常常会在深夜渗透枕巾。不管小波怎样开导丽珠心中总感觉有一个毛毛虫在叮在咬。
小波说:“你看到的听到的,就和电影一样,演员是根据剧本的指令进入角色,戏中人不是演员。商场要演戏,是利用,是虚荣互补……”
自从公司全权由小波接掌了帅印,女董事长很少回国。丽珠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也许真的啥都没有。就如小波说的,是她自己猜测的。女董事长没有了小波,她还真的不可能有充分的时间,经营澳大利亚的生意和她自己的感情生活。丽珠恨自己小气,原谅小波了。
对于钱来说,小波和丽珠这辈子是绰绰有余了。他们只有三十一二岁。这样的人生成果,对于正在为钱拼搏的打工仔们是啥概念呢。
小波对黑毛说:“我不满足,但不是钱,而是自己的事业。如何到西部去开创,然后把自己的品牌做大做强。我的这些心里话,现在还只能对哥们敞口而出。新闻媒体宣传我,是以外来务工青年的成功典型为目的,鼓励为‘第二故乡’做贡献,而我们的‘第一故乡’呢,我们的儿孙呢?再过两年,我想撤退西进了……打工队伍里,不断有很多的人才成长起来,我挪个位让贤吧!”
小波把一张有报道自己的报纸递给黑毛。
黑毛搔搔脑子,把报纸放一旁:“我不爱看这玩艺,也没你懂的多,想的多。我咋听来听去,感觉你越来越象个大老板,给我做报告啊,一套一套地,说的好!不愧是我们老大,我们都跟你打回老家去。以后让我儿子也跟你,干!”
黑毛和山凤在这四年里也赚了好多钱。早已不是以前的那种小餐馆生意了。在市区的繁华地段,有他们的“山妹子火锅城”,手下有好几个厨师,服务员,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有时小波请商界朋友、业务洽谈用餐、年终犒劳下属,自然必来吃麻辣火锅。山凤就是山凤,是鸡爪山的一只金凤凰,是做生意的奇才。
黑毛自觉相形见绌,常对山凤说:“你真能干,没你,我的日子哪能过的这般舒服。”
山凤说:“我能干会给你压力吗?你是老板哩,我能干还不是你的女人而已,这个帐算起来,你会吃亏?”
黑毛就咧嘴憨笑。
西峰一家子来了,小波和丽珠赶了过来。六个一起出道的哥们姐们,四年后又重新聚集在一起。
哥们姐们相互诉说着四年人生路。
哥仨把小波的那包代表这个城市贵族或者老板身份的中华牌香烟抽了个空壳。黑毛就示意吧台服务员拿烟过来。
看着茶几上服务员递来的三包中华香烟,香香问:“这烟很贵吧?”
“接近五十元。黑毛每天都抽这种烟的,顾客哩朋友哩,打交道时档次低的烟拿不出手,会有失身份哩。”山凤说。
小波真诚地对西峰说:“这四年你的所谓‘仕途’,是命运开了个玩笑。你压根就不是玩‘政治’的料,假如是我,会比你玩得顺风;可我是个商人,扬长避短吧,你是玩笔的。这样吧,到我的公司来,随你自己挑选一个你喜欢的职位。香香还是照看娃吧,若想上班,就请个保姆看娃。市里一个房地产开发商送我一套房,三室一厅,明天丽珠带你们一家去住吧。有啥困难,尽管告诉我们,我们是铁打的哥们!”
黑毛接过话题:“西峰,你自己决定吧,要嘛就留我这里,我们两家合伙干最好。”
公司里有急事,打电话来催小波几次了。司机已开车到了楼下车库,小波接到司机电话,就匆忙告辞。临出门时,又回来亲亲西峰的两个娃,塞一叠百元钞给娃,说是见面礼,并叫丽珠留下来陪大家伙玩玩。
小波走了。
山凤就问丽珠:“最近你俩感情还好吗?”
丽珠点头,然后叫苦连天地叙述公司的事让他俩多辛苦。
是的,上了渔船才知风浪大,辛苦赚得满舱归哟。做老板谈何容易。
穷文富商乃是古训。西峰就兀自摇头。可自己还是痴心不改。小波丽珠和黑毛山凤都是天经地义的老板啊。我在等啥?为谁等候,又为谁蹉跎?
……西峰没有接受小波和黑毛的盛情相邀。租了一间简陋的民房,把妻小安顿下来。然后就买报看“招聘信息”,紧锣密鼓地找工作。这也许是鸡爪山民的遗风吧,凭自己的实力打天下。
人的头上若紫微高照,你踩着毒蛇时,毒蛇不咬你,会变成一根草绳;要是穷愁潦倒,踩着草绳时,草绳会变成毒蛇,追着咬你。所以,西峰找工作的事就东不成西不就。找了一月有余,哥们姐们都来关心西峰的一家。他们理解西峰的心情,也不多说,就借故想看西峰的娃,然后就把大叠的钱塞进娃的小衣袋,说是给娃买玩具、巧克力……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西峰总算有了一份高层行政文案兼电视广告创意的工作。
去面试这份工作时,接洽他的是政工部总经理。看了西峰出示的以前的文案作品实力,满意。令他大惑不解的是西峰竟然在填写登记表时,把“学历”一栏划了一道斜线。于是皱着眉头问:“你不可能没念过书吧?”
西峰回答:“作品就是实力的见证,比文凭更有说服力。应聘前,我策划了表格的斜线。几乎所有找工作的人都会翔实填写文化程度,而我不填,说明我与众不同。具有标新立异的思路。一个有标新立异的思路的文案策划,是你和企业正在寻找的。能够引起你的好奇、注意,并向我提问,我的策划就成功了。而且,你会象此时此刻这样专注地听我解释,因为你想知道为什么。由此及彼,假设我是一个急需推向市场的品牌,能够引起你(客户)的好奇和关注,是不是至关重要?”
政工部的总经理十分满意地点头。
西峰很孤芳自赏。人们常说,搞艺术思维的人,大都性情古怪。
有一次,一家挂牌为“xx文化传播公司”聘撰写高手。西峰去应聘。老板介绍:专写武侠小说,然后由他把众多的稿子综合定题,统一思路,再一支笔修改为连贯的整篇,著作权属于老板。撰稿人的报酬因稿件产量而定。嘘!那你是一个作家?那些专业写作的作家都是这样操作的?西峰怀疑地扫视了一遍偌大的写作室,有十数个像刚出道的大学生模样的人,正在执笔伏案。西峰心想,难道钱多了开家公司,招募几个正在彷徨问路的文学青年,自己就是作家了?西峰的自尊心被捅了一刀!但想再了解一点,也算开开眼界。就说,已经出版的作品在哪?老板手指书架。哇噻,一本本厚厚的长篇排在那里。这些书在书摊上挺多的。原来是这家伙的“杰作”!真不知这书号和出版的途径是咋搞定的。西峰怏怏然了,说不做,自己用笔写心发毛,习惯于电脑写作。
老板说:“你提供的资料说明你有点功夫,干吧,不都为钱吗。你以为象琼瑶那种老太婆,出那么多书,她有这种精力做出来?你看贾平凹“产量”多高啊?以后你钱赚多了,也可象我这样做。”
西峰大声吼老板:“闭嘴,你这是放屁!像你这样的人,纵然把作品的开篇写上‘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也冒充不了《三国演义》的。原来文坛有窃贼!没劲。”
西峰抓起桌上自己的资料、身份证等物,转身就走。忘了进电梯,竟从十七楼跑步下楼……
西峰虽然好多年都不创作了,但没有间断自己领悟写作和关注文坛动态。琼瑶?她写的很唯美的,“还珠格格”誉满神州。贾平凹?他的题材、角度总是新、深、准,文字功底少有人与之相颉颃。这两支如椽大笔是西峰文学之路上的崇拜偶像。一个以诗见长的朋友,非常了解西峰,他说西峰写的东西,驾驭文字的风格和思维,都受琼瑶和贾平凹的影响,而且很浓。西峰心里恨呀!
回家对香香说:“妈的,不该去那里应聘,但还是有点看好那个“作家”老板,你想,他能把出自不同人之手之脑的稿子,通过整理有机地结合。他出的书的内容,那整体的语言风格会一致吗?西峰没读过。如果是的话,那人真是精彩绝伦的鬼手!”
后来,西峰和政工部总经理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关系,就对他说:“从院校里走出很多科班出生的高手,但世界的某一角落里,冷不丁也会冒出自学成功的奇才。说文凭不重要吧,为何每一个城市的墙壁上、电线杆上会有那么多文凭制假的‘风景线’?”
打工的人啊,也许一年下来赚很多,也许根本就糊口不够,一切都是未知数。兴许有了工作,你也会为更高的报酬而跳槽,甚至到另一个城市去发展。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暴富几家穷愁?几家夫妻同账栖,几家分居在两地?有多少坚贞的旧爱被诱惑被夹击?流浪在外,有多少双飞翼的美丽,有多少单相思脱变成新欢和离异?
开放的城市夜幕下,有多少纸醉金迷在铤而走险地犯禁、在龌龊肮脏地游戏?有多少专心致志的打工仔在加班加点为“第二故乡”奉上热烈的青春?
是的,月亮满圆的夜晚,怕听让你柔肠寸断的那首《你在他乡还好吗》。当红梅报春到时,你流着泪唱《常回家看看》,因为工作或者囊中羞涩,归心似箭的你选择了不回家。
几多次往返于故乡和务工地?即使上浮数倍的高价车票、船票和机票,你也心甘情愿地用大把大把的钞票为交通运输作奉献!
你不断地受伤又不断地复原,你不断地靠岸又不断地启航!因为你想着盖新房、娶媳妇、开公司、做老板……
——这是西峰的一段打工日记,他把这段文字刊在自己曾经供职主编的一家企业报的“打工青年日记”栏目中。
如是又过了三个春夏秋冬。
西峰的女儿在这个城市里已经念小学二年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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