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地狱微笑时 作者:索飞0821
第章
引 子
黑暗笼罩着切,也笼罩着她那少女的胴体。没有人能看见她,但她仍然恐惧地发抖,蜷缩在那张大床的角。她叹息着,幻想着,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地向另个世界渗透。那是个可怕的地方,她不敢去想,却又不能不想。让自己的手指象抚琴那样在空气中摆动弹拨,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终于,手抓住了她自己身体的某部分。从来没有过的激动,立刻使她昏了过去。
阵粗犷的喘息,让她苏醒过来,又让她陷入更深的昏迷,在迷惘中,她看到了,也感觉到了,那是只男人的手。好像它本身也有生命,更有思想,在黑暗中游动,寸又寸地接近她,让她出汗,浑身燥热,又突然陷入冰样的冷战中,啊它抚摸着她,就像个概念抚摸着个理性。最深刻的触觉,最传神的感知,让她少女怀春的每个细胞都开始爆裂。她几乎就要高声叫起来,却把自己的嘴唇咬破。血,滴滴地渗流下来。她的少女的最敏感的部位在个男人的抚摸下竟产生了种诗意。她幻想着,拒绝着,期待着,绝望着
她是不成熟的,实在地说,还是个孩子。可是当她心目中的那个他象黑暗本身样潜伏过来,包抄上去,把她的胴体紧紧地裹住时,只有分钟的功夫,她的整个女人的生命就成熟了。伸出两条柔软的胳膊,紧紧地搂抱着那看不见的躯体。要说话,要歌唱,尤其是要大声地哭。终于,她什么也表达不出来。只是在阵生理的巨痛中悠悠地呼出最后口气,就沉沉地睡去了。她的下体仿佛飘她而去,淡淡的血液染出朵玫瑰花。这个纯情的女孩子啊,难道她的爱情的生命就在这里终止了吗她所幻想的,热爱的这个男人难道在现实中不会再出现了吗
于是,我们有了个爱与恨灵与肉血与泪的故事
第章
大小兴安岭象盆景样形成了东北地区的独特风情, 也创造了东三省的主要财富。 有三条大河如同三条银色的飘带, 从令人生畏的原始森林中呼啸而出, 在山谷间冲积出了著名的三江平原。哪三江 从西而来的黑龙江, 从南而来的松花江, 从东而来的古尔纳河。在这三条水流的汇合处, 出现了个方圆十几里的三角洲. 这是个奇妙的地方, 它三面环水, 边临山, 老早的时候就有人居住, 就有了奇奇怪怪的传说。古时候这里曾是金国的便都, 称作 &;五国城&;, 南宋的徽钦二宗不是曾被捉到 &;极寒之地&; 坐井观天吗 原来就是在这个地方, 至今这里仍留有那两口&;坐井观天井&;的遗迹。到了清代, 有好几个妃子就从这里选出, 因而在三百多年里直得到了清王朝的特别眷顾, 命名为 &;木兰镇&;, 意思是 &;此地出尤物,&; 直沿用至今。这个地区本来只居住着满族的几个部落, 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 陆陆续续从关内跑来越来越多的移民, 有逃债的, 有拐了地主的小老婆的, 有输红了眼的赌徒, 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丢人现眼的政客, 被同志出卖了的革命党, 以及饥民, 拓荒狂, 白日梦患者, 更有相信块银元比月亮大卖了只老母鸡就来闯关东的东北人那真正伟大的祖先们。结果到了七十年代, 也就是本篇纪事开始的时候, 小小的木兰镇已经有了五六万人口, 而且成了这个地区县政府的所在地。
县政府那座大白楼是日本人盖的, 曾做过医院, 关东军司令部, 苏联红军指挥所, 红卫兵“造反上天战斗队” 的大本营, 它就在城中心, 现在文革以後的第届政府正在工作着。在县政府的东边有三排青砖平房呈字形摆开, 南边则有扇没有门的大门, 形成了个特大的四合院, 住的全都是县政府的家属, 因此人称 &;县委大院&;。这是个春天的傍晚, 大院里的几十户人家都在生火做饭了, 呈现出片令人陶醉的生活景象。长着簇簇青草的房顶上, 只大黑猫正在叫春。个刚下班的长着吓人粗眉毛的女工, 隔着篱笆墙吵架似地跟另外个女人说话, 其实是在告诉她个治疗初孕反应的偏方。在临院, 粗眉女工的因病退休的丈夫在耐心地学鸡叫, 想把那只总想去别家下蛋的老母鸡引回来。几个小孩聚在公共厕所前, 又兴奋又沮丧, 兴奋的是其中的个小男孩成功地瞒过家人, 把买菜找回的毛钱藏在裤腰里, 沮丧的是他解手时把那毛钱掉进了粪池子。更热闹的是个后妈正在打她家的三丫头, 那小姑娘把豆油瓶碰翻, 以为掺水就可以恢复原样, 不想水和油就象变戏法似地下上, 把回家做饭的后妈吓了跳, 焉能饶得了她。乱哄哄地, 终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大院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就在这时, 靠近院口家的门突然砰地声打开了, 从里面冲出个人来, 手捂着肚子匆匆而逃, 肚子上的血顺着手指缝渗了出来。在他后面紧追出个人, 手里握着把尖刀, 刀锋上赫然显出血迹。两人前后, 飞快地跑出大院, 顺着马路朝东而去, 很快就消失在暮霭里。这切发生得那么快, 且又是那么奇怪地闷声不响, 大院里竟没有人注意到这惊人的幕。过了个多钟头, 拿刀的那个人回来了,同样地只是气喘吁吁而再没有别的动静。他迅速回到屋里把门关上,同时紧张地贴着门玻璃朝外张望,确信没有人注意才把门插上。终于舒了口气,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刀。顿时又紧张起来。他到厨房把刀洗了又洗,那时把剔骨刀,想送回抽屉,又改变了主意,把它塞到了锅灶台上的条砖缝中。此时屋内已经昏暗。他却不开灯,在外屋又慌又乱地来回走,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把整个事情想清楚。在里屋他的妹妹正在哭,更使他心里乱得不行。他几次朝里门冲去,想制止哭声,却又退缩回来,最后他自己竟也哭了起来。他的精神终于崩溃了。
王朝和不是个有胆量的人, 相反, 他是个胆小鬼。刘大方是他的同学, 更是他唯的朋友。现在他捅了刘大方两刀, 竞把他杀了。他追刘大方追出四里多地, 直追到东大坝下, 在柳树林里绕来绕去,终于给他补上刀, 将刘大方刺倒在地。树林里有好多土, 是附近居民取土修房扒炕留下的。王朝和把刘大方拖进最近的个土坑, 用手扒土, 用脚踢坷垃, 七手八脚地将他埋了起来。当时在情急发狠的状态度中, 王朝和只要泄恨,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他坐在黑暗中, 冷静地回想刚才那幕, 又惊又惧, 仿佛是在恶梦之中。浑身颤抖着, 他跪下来, 以头顶地, 屁股撅得老高, 象驼鸟要把头插进沙漠样, 静等那最可怕的惩罚的来临。他今年刚刚十八岁, 却要因杀人罪而死了。这是无法接受的, 然而已是事实。父母亲今天竞都没有及时下班回家, 好象是命运使然, 要王朝和有机会犯下这可怕的大罪。他猛地抬起头, 双目圆睁, 脸上的表情煞是可怕。他咬牙切齿, 无声地对自己发狠. 他终于站了起来, 急急忙忙出去, 在小仓房里摸到把铁锹, 又找到条破麻袋, 根粗麻绳。然后推起那辆 &;国防牌&; 加重自行车, 冲出院子, 跌跌撞撞地跨上车, 溜烟地朝东急驰而去。他知道自己眼下唯的机会, 就是毁尸灭迹。刚才匆匆地埋在坝内肯定不行, 他必须把尸体转移到南山, 埋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让它永不得见天日。
柳树林里静静的, 只有乌鸦偶尔会突然地怪叫声, 然后又恢复了沉寂。夜光在这里是深蓝色的, 切都是影影幢幢。不时有股风吹来, 令人感到阴森冰冷。王朝和深脚浅脚地走进林中, 手上的锹和麻袋不时被什么草木钩住, 使他心惊肉跳。积年的草叶散发出那么种腐烂味, 令他越发不安。他就要掉头跑回去了, 但他却咬着牙, 步步朝那个坟包的方向摸, 觉得死人正在向他招手。当他走到埋刘大方的所在, 停在那里调整呼吸时, 汗水已经糊了他的双眼。他知道现在不能否进行任何思考, 不能再犹豫秒钟。他抽出铁锹, 弯下身子, 使足了力气去铲土, 恨不能锹就将尸体挖出。但他却挖了个空。绝不会有错, 他就埋在这里, 在这棵大而弯的树下。王朝和对这里的每尺都熟悉。但是, 使他目瞪口呆的是, 他刚刚造的那个坟包不见了。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伏下身去, 他把眼睛睁到最大直径, 象见了鬼样盯着地上。哪里有什么坟, 哪里有什么尸体 在王朝和的面前只有个空空的土坑。只感到阵天旋地转, 王朝和身子软, 栽进了坑中。
刘大方上初中年级的时候, 就被公认为是第五中学最有出息的学生。他是沉思的, 内向的, 总是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他说话不多, 几乎是出口成章。除了音乐, 他门门功课都好, 尤其是他的作文最受宠爱, 甚至替当时的体育老师写过讲用稿, 他的老师更正式任命他为 &;班主任秘书&;。在同龄人中, 刘大方是神秘的, 孤傲的, 女孩子都悄悄地琢磨他, 男孩子则会从家里偷馒头往他书包里塞, 只要能跟他交上朋友。在县委大院里, 刘大方家是最穷的, 吃的永远是粗粮, 他年到头穿的都是哥哥的旧衣服, 而且还带着补丁。但他绝不沾别人的东西。他无情地嘲弄富家子弟, 拿他们的蛋糕去喂狗。在他身边总有大帮男孩子, 帮他家拉煤, 为他上山砍柴, 到粮店背米。而刘大方赏赐给他们的, 则是同时向五六个人口授不同的作文, 保证他们每个人能得八十分。大院里有五六十个孩子, 经常分化组合成几个对立的团伙。每个团伙都想拉刘大方进去, 但他对他们嗤之以鼻。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与任何人为伍. 如果有人向他的独立挑战, 那结果总证明是愚蠢的。有次, 刘大方上房晒白菜, 有几个坏小子把梯子给搬开了, 要刘大方答应入他们的伙, 否则就不让他下来。刘家住的青砖房是大院的正房, 几乎有二层楼高, 那帮坏小子以为这下可把刘大方拿住了。谁知刘大方看都没看他们眼, 无声地站在房檐,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竞神色平静地跳了下来。尽管他的腿蹰了三天, 但是没人敢笑他。人人都是明白, 这个人在别人不敢的时候却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没人敢欺负刘大方, 他也从不欺负人, 更看不过别人欺负人。有回在学校, 个出了名的外号叫 “大肥皂”的流氓又在打人, 把别的同学吓得远远躲开。刘大方个子比 “大肥皂”小半头, 他走过去时别人都为他捏把汗。
“你把他放开。” 刘大方平静地说。
“什么” “大肥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们俩来打架。”
“大肥皂”放开那个男孩儿, 还没搞懂刘大方的用意, 已经被吓了大跳. 只见刘大方搬来块大石头, 通地放在 “大肥皂”脚前。
“咱们人石头, 你先来砸我。” 刘大方躺到地上。
“大肥皂” 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妈的你是找死呀 你以为老子不敢砸扁了你”
“大肥皂”暴跳如雷, 嘿地声, 将那块大石头抄了起来。步步, 走到刘大方身边, 他将大石头高举过头顶。这小子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挑战, 可把“大肥皂”给气疯了。他决心好好修理下这小子, 不把他吓死, 也让他知道在太岁头上动土会是什么下场。 “大肥皂”叫着, 跳着, 作势举大石朝刘大方的头上砸来。那声势如此吓人, 围观的个女生已经吓哭。然而刘大方丝毫安不为所动。他平静地看着 “大肥皂”, 脸上点表情也没有。“大肥皂”终于折腾垮了, 筋疲力竭地放下石头, 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
刘大方慢慢地站起来, 悄然走到石头跟前, 慢慢弯下腰, 无声地搬起石头。他直起腰来, 步步走到躺在地上的 “大肥皂”跟前。这时候, 人人都是以为他也是想吓吓”大肥皂”。可是,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刘大方忽然而迅速举起石头, 半点犹豫都没有, 呼地声直朝”大肥皂”的脑袋砸下。如果不是与此同时挤上来的个老师推, “大肥皂”的脑袋就给砸碎了。饶是如此, “大肥皂”的头皮也给蹭破。这个有名的大流氓竟给吓得昏了过去。刘大方因此受处分; 他因此也成了校园里最可怕的人。从此以後那个 “大肥皂”百米之外看到他, 立刻就象见了鬼样地逃之夭夭。不知为什么, 除了班主任, 刘大方跟几乎所有的老师关系都很紧张。尤其是教导主任, 对他几乎到了仇恨的地步。在很大程度上, 这跟主任的小舅子有关。 他的小舅子原本是北关公社的个会计, 从本质上说是个不学无术的人, 而且根本不会教书。 第天来上课, 他是那么紧张, 竞想喝点酒壮胆, 没想到喝得太多了, 以至于最后趴在讲台桌上打起了呼噜. 他把 “虔诚” 读成“文诚”, 把“骑虎难下”写成“骑虎南下”, 解释为“骑着老虎向南跑了”, 很快就成了全校的笑柄。他最爱说的句话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说得太多了, 有天早上他来到教室, 发现自己后边拖着条牛尾巴。他怀疑这是刘大方搞的鬼, 于是每次上课都找磋整他, 不是让他背整篇的课文, 就是让他造最难的句子。但是只要他来上课, 教室的炉子里准有人放辣椒, 呛得他把鼻涕把泪, 话都说不出句, 还上什么课。小舅子向姐夫诉苦, 教导主任恨得直咬牙, 决心把这个刘大方彻底摆平。他下了很大工夫, 终于找到了刘大方的个重要把柄。个教导主任安排的学生, 为他从刘大方的日记本上抄下首诗:
“小鸟依朽木,
朽木将欲摧,
茫茫四旷里,
不知何处飞。”
这简直是首反诗 教导主任在全校教师会议上宣布, 要查刘大方的思想根源, 尤其是定要把他的祖宗三代查清楚。刘大方的班主任对此持有异议, 竟也被上纲上线弄得灰头土脸。此时正是时兴大批判的年头; 在教导主任的压力下, 校长宣布召开全校师生大会, 要刘大方在会上把问题讲清楚, 让师生共同挖他的灵魂深处。当刘大方走上台时, 全场片肃静, 人人都想看看他被吓瘫的情景。他的表情是若有所思的, 在麦克风前讲话时, 目光好象越过了时间和空间。他确实深挖了自己的思想根源, 把那首小诗分析得那么可怕, 使人们都要相信, 因为这首诗他已经成了这个地球上罪孽最深的人。教导主任大喜若狂, 心说:&;好小子, 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他报复心切, 根本没有跟校长商量, 就激动无比地在讲台上跳着脚宣布, 要把这个写反诗的人交给专政机构, 要刘大方彻底交代。这时, 全场每双眼睛都盯着刘大方, 鸦雀无声。只见他沉静地走到教导主任跟前, 慢慢地伸出手, 从教导主任的衣袋里掏出本书来。那是 庚子诗抄, 晚清革命党人的狱中诗词汇编, 乃是海内仅存的几种善本书之。整个第五中学都知道, 教导主任曾带人抄过个收藏善本书的名家, 并把收藏全部交了公。但是, 校长从刘大方手上接过书, 先是吃惊, 然后大声读了起来。教导主任屁股坐在台上, 死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他明明把书藏在米缸里, 何以竟到了他自己的口袋里, 而且竟随他来到了会场。更因为校长向全场宣布, 原来那首诗乃是清人作品, 就在该书的最后页上。
熟悉刘大方的人都有个强烈的感觉, 那就是, 他好象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 与周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世界简直是格格不入。他学什么都好, 可并不因为自己的学习成绩而高兴。事实上, 他对什么都不关心。显得那么神秘, 又那么孤独, 给人的印象是, 他生活在种奇特的幻想里。去年冬天发生的件事, 轰动了整个木兰镇, 更说明了刘大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为人。
那天是腊月十六, 几乎是木兰镇有史以来最冷的天, 江北刮来的烟泡, 把石头冻裂, 大树冻出惊人的响声, 家家都蜷在火炉边瑟瑟打抖。韩成功家是本镇仅存的真正的职业猎户, 就在昨天晚上, 爷几个从东山里活逮了三头小黑瞎子回家来。他们把活泼好玩的小熊藏在地窖里,哪里想得到自己正惹出天大的祸来。事实上,当全镇的人都被那声巨吼惊呆时,家家都围着火炉在吃早饭。后来有人回忆说,当时他们以为是苏联坦克开过江来了。出现在镇东口的是头高大无比的黑瞎子。它人样站立着,双掌狂舞,口沫连连,挂着冰霜的长毛迎风飞腾,血盆大口把股股白气直射天空。自己的孩子被偷,黑瞎子路寻来,已经完全疯狂。等公安干警和民兵真枪实弹赶去堵截时,黑瞎子已经挥掌打进城里。它打翻了个信筒子,把辆大粪车捣毁,那可怜的刚进城拉粪的农民吓得抱头鼠窜,拉车的马则被打掉了后胯。镇中医院什么病也治不了,什么药也没有,唯有件事做得又怪又好,那就是每天都要在院子里早升旗晚降旗,郑重得不得了。然而今天他们终于美到了头:大黑瞎子将他们骄傲的本钱那根擦得贼亮的旗杆连同水泥座子起扳倒。
个下夜班回来的光棍汉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大黑瞎子把他住的小马架子拆成了平地。最后,黑瞎子窜进了城西头的那间豆腐房。那是大间石头房子,给烟熏火燎得里外挂着黑灰。但这是全镇唯的国营豆腐房,不管多冷的天,每天大清早就有男女老少端盆提钵来排队。然而公安和民兵追到这里时,人影也不见个, 只有满地的铝盆木盘了。豆腐房里里外外的人跑得精光; 但是公安局国副局长知道黑瞎子就在豆腐房里, 更明白下步的官运如何尽决于此。他布置人马把石头房子团团围住, 准备向黑家伙发起最后的进攻。就在这时, 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个警察向国副局长报告, 说有个少年人想闯封锁线。这是国副局长第次见到刘大方。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 面目清峻。但是仔细看他的眼睛, 国副局长忽然感到很不舒服。那是双深邃的, 不容欺骗的眼睛。为了生病的父亲, 刘大方每天定要给他买斤豆腐, 那是父亲最爱吃的, 也是他家唯能供应得起的营养。&;胡闹&; 国副局长把将刘大方推开, 然后去忙碌别的了, 根本没有将这呆小子再放在心上。疯狂的黑瞎子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 国副局长时不敢发起攻击, 弄不好就要伤人性命, 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在这时, 忽然有人惊呼起来。国副局长急看时, 差点没晕在当地。那个面目冷峻的少年人,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过封锁线, 此时已经端盆走到了豆腐房的门口。所有的人都朝他大声叫喊, 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因为此时他已经走进了那黑乎乎的屋子。后来人们在分析刘大方的心理状态时, 做了许多可笑的假设, 而最后的结论则是致的, 那就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甚至比那头黑瞎子还疯。
人类可以划分为两种: 有意志的人和没有意志的人。刘大方就属于前种. 当他决定做事的时候, 尽管那件事在别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甚至是荒唐可笑的, 但他却象着了魔样, 非把它做到底不行。他可能是同龄人中最有理智的; 但是为了搞明白只蚂蚁如何背伏比它重几倍的颗大米粒, 他可能要观察上天, 而牺牲掉场最好看的电影甚至更重要的事情。他是孝顺的, 为了父亲的病, 他操的心比任何人都多。每天让父亲吃上心爱的豆腐, 已经成了他的生活本身, 有了种神圣的意义。要阻止他, 只能让他去死。惟有对他的性格有真正的了解, 才能明白为什么此时他只想着铲斤豆腐, 再无他念。他进去了, 外面的人顿时候鸦雀无声。人人都要在等待声兽吼, 声惨叫, 等待着亲眼看到有生以来最可怕的惨景。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国副局长再也沉不住气了, 指挥人马冲了进去. 人们谁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景: 大黑瞎子正在喘息中, 把刘大方坐在屁股底下。大方已经奄奄息, 然而只手仍然紧紧抓着那个铝盆, 盆里装着两块豆腐。
认识刘大方的人最后都得出结论, 要跟他交朋友是不可能的; 他对别人太漠视, 对外在的切太不以为然。他生活在亳无感情彩的梦中。他是个冷血动物。
然而, 谁也不曾想到, 从初中年级开始, 在刘大方的身上产生了种极微妙的变化。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却发现自己开始注意女孩子。他骂自己没出息, 可是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他就心跳, 感到种莫名的兴奋。女孩子的衣服, 她们头发上的花边头绳, 甚至她们身上廉价雪花膏的气味, 使他久久地发呆, 长时间地偷偷地回忆, 体会, 并为自己的没出息气得要流泪。晚上, 他睡不着觉 , 眼睛盯着黑暗的天棚, 却能真切地看到班上的每个女生, 她们的傻笑, 以及她们毫无意义对话的每个情景。他为自己生理上出现的变化难过, 自责, 却毫无办法。女生的存在使他看不进书, 甚至不能思想. 早晨, 他躺在被窝里, 因为被突然惊醒而激怒。父亲刚刚用鞋底拍死只蟑螂, 此刻正蹑手蹑脚地走开, 自以为没有惊动儿子的懒觉。刘大方厌恶地把被子头上的死蟑螂抖掉, 看着父亲的背影。他年四季穿着的黑棉裤是多么脏啊, 而他头上戴的爷爷留下的毡帽又是多么难看啊。他明知道我的觉轻, 却故意把我弄醒, 还假装不知道, 这是个多么虚伪的人啊。弟弟大了, 可以为他抓药买豆腐了, 用不着我了, 天啊, 我有个什么样的父亲啊。刘大方这样想着, 竞真地生开了气。明知道这是瞎扯胡说, 他却止不住思路。在起床之前, 他盯着墙上的月份牌, 1972年6月15日, 他忽然感到浑身发热, 牙根痒得厉害, 非把这句话念出来不可。“1972年6月15日,”他小声说, 立刻又大声重复:“1972年6月15日。”
个星期以後他才找到自己兴奋的原因: 原来那天是个女同学的生日。莫名其妙地, 他能记得好多女孩子的生活细节, 注意到以前从未注意过的情况, 谁高兴时鼻子尖出汗, 谁生气之前总要打个嗝。上课时他很难集中精力; 同桌女生手上的小酒窝使他不敢看, 却又想看得要死。这天晚上, 他躺在被窝里, 抚摸着自己的生殖器。最近个时期, 只要触摸到那里就有种快感, 种从未有过的心灵的震颤。他发现, 每次把手攥在那里, 都有样全新的感觉, 攥的时间越长, 那种体验越刺激。现在, 他闭着眼睛, 幻想着,幻想着, 忽然, 就在他感到手软腕酸而要松开时, 种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出现了。那种感觉伴随着阵肌肉的抽动, 不是别处, 就是他的生殖器本身。天啊, 这是种什么样的跳动啊, 痛快, 极度的痛快 刘大方差点叫出声来。但是, 当他准备更好地体味时, 那感觉又没有了。奇怪, 接下来不管他怎样努力, 却再也找不到它, 那神奇的跳动。折腾到后半夜, 他感到了困意, 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猛然间, 当他的双腿无意中夹住被子的时候, 那令人抽搐的感觉又出现了, 更突然, 更强烈。这次, 它持续的时间很长, 竞有好几十秒钟。当它终于止歇, 刘大方胆怯地伸手指去摸时, 他完全被自己摸到的东西吓坏了。那是种液体, 温热的, 粘乎乎的。那是他第次射出液来, 无色, 无味, 无声地摊在他的肚皮上。家里人觉得他变了, 易怒, 对家庭事务再不感兴趣, 对弟弟妹妹更加严厉。同学们也觉得他更孤僻, 对男女生再不正正经经地看眼。他把自己生理上的变化掩饰着, 把感觉深藏着。他甚至故意显出对女生的敌意, 越是动人的女孩, 他的敌意反而越深。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 从西山矿区转来个女生。她叫凌晨, 关键是她有着令人难以相信的美丽。谁不知道初中女生的模样 扁平, 害羞, 举止笨拙, 象半大不大的鸟样带着发育中的憨态。然而这个凌晨却相反。她不是般的好看, 而简直是艳丽的, 光彩照人。鹅蛋形的脸, 梦幻般的大眼睛, 使她看上去就象画中美人走下墙来. 而她小巧的闪着光的嘴唇, 她的白晰的脖子, 修长的双腿, 又带出现代女孩的傲气。事实上, 她是班里最骄傲的女孩。第天老师带她来上课, 进教室, 不待老师介绍, 她自己就对全班同学说: “叫凌晨, 是从矿区二中转来的, 以後咱们块学习, 块进步。”可把别的女生给气死了, 不但是因为她太好看, 而且是因为全班的男生都看傻了眼。只有刘大方从第天就看她不顺眼。凌晨很快当上了小组长, 不久又当上了班长。每次开班务会, 作为班主任秘书的刘大方总要找凌晨的磋, 跟她捣乱, 把她气哭过好几回。谁都以为凌晨要跟刘大方疏远了, 而事实上恰恰相反。她想尽了切办法跟他接近, 甚至让老师把她调座位, 跟刘大方同起桌来。真正的原因是, 她爱上了这个神秘的“班主任秘书”。
刘大方身上的那股劲使凌晨着迷。从头眼看到他, 凌晨就被他的乞丐国王般的神态吸引住了。在凌晨眼里, 他的举动都有着某种含义, 那么玄妙, 又那么帅气, 不为他倾倒是不可能的。见到刘大方两个星期以后, 凌晨开始害起单相思来。在她每个练习本的背面, 都写满了刘大方的名字。她家住在另条街上, 可是每天上学她都要绕道经过县委大院门口, 希望能碰到刘大方。最后她开始往刘大方的书包里塞纸条, 用初中女生的小脑袋瓜所能想出的切词句, 表达她的爱慕之心。对此, 刘大方的反应是奇怪的。他以种嘲笑的甚至是恶作剧的方式对待凌晨, 无情地戏弄她的感情。他给凌晨起最难听的绰号, 故意把书包翻掉在地上, 让里面凌晨的情书给人看见。 最使凌晨伤心的, 是在这个学期末, 全县中学举行诗歌朗诵大赛. 第五中学的参赛作品是刘大方的青春的足迹, 首为纪念本校毕业的个知青因公牺牲的长篇债叙事诗。 原来定好的要凌晨来担任百人朗诵团的领颂, 为此凌晨也做好了切准备。 但是刘大方却以种奇怪的理由, 硬逼着学校换了别人。 过不了多久, 全校都在笑传着刘大方的理由:
“她的嗓音不行。”
“为什么” 主持老师问。
“使我们想起个人。”
“什么人”
“叛变以后的王连举。”
其实, 刘大方对凌晨的这种态度, 并非意味着他真的怀有什么恶意, 而是另有他因。那真正的原因是, 他已经偷偷地深深地爱上了另个女孩。 她就是王朝和的妹妹。
无论从哪方面看, 王朝霞都不是个漂亮女孩。她长得黎黑, 精瘦, 十五岁了, 还扎着五岁小女孩的羊角辫, 走起路来蹦跳, 见了生人又羞得不行, 立刻要藏起来再不敢露头。但刘大方就是喜欢她。在他初次体会到男女之情后的某天,王朝霞来他家和刘大方妹妹玩。同住个大院十几年,刘大方今天头次注意到这个小丫头。她红扑扑的小圆脸,充满了纯真与热情。她有口又小又白的牙齿,使她说的每句话都显得叮叮好听。她笑的时候,那双丹凤眼顿时弯弯,洋溢出春晖,好象周围的切都跟着亮堂起来。而刘大方最喜欢的,是她的好看的体态。她出奇地苗条,腰肢出奇地软。当她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别人说话时,不自觉地,她的整个身子象条柳枝样变化出弧度。当她用两只小手理头发时,她是多么可爱啊。当她挺着胸翘着小屁股跑起来时,她是多么好看啊。不动声色地,刘大方想着她,爱着她,在心里用首首小诗赞颂着她。只要王朝霞来找妹妹玩,刘大方就呆在家里。每天妹放学回家,刘大方总要想出办法,让妹妹约王朝霞来家做作业,摆家家。只要能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刘大方的心中就充满了喜悦。为了王朝霞,他甚至跟她的哥哥交起了朋友。
王朝和有个外号叫“操狗”,在东北话里,那意思并不定是指他跟狗有什么关系,而是对举止猥亵行事尴尬类人的贬称。在县委大院的孩子们中间,王朝和的名声最臭,最没有人缘。他是胆小鬼,告密者,是为了二分钱就能出卖朋友的人。刚才他还跟你好好的,转身他就向老师告你的状。现在他把自己的五星钢笔送给你,半个小时以后就会领着妈妈来你家讨还,还说是你从他手里骗去的。大院里哪个帮伙都不要他,人人都欺负他,踢他的屁股,弹他的脑门,往他的裤子里塞鸭子屎。这样个没有朋友的人,现在忽然有刘大方来跟他亲近,做他的朋友。王朝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刘大方的举止言行中,难免流露出对他妹妹的情意,贼精鬼灵的王朝和焉有不解之理。但他不在乎。事实上,他正是要利用这层微妙的关系,来交住他这个最体面的朋友。靠着这种狐假虎威的关系,刘大方发现没人再随便他了。时间长,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有点没法看,不但开始追女孩子,而且竟到了如此地步:他下决心,要向全校的第美女发起进攻。
凌晨见这样个臭小子竟敢打她的主意,不怒反笑。她当众奚落他,给他吃各种各样的苦头,指望他能知难而退。她可低估了王朝和的无赖本性。刘大方的父亲不过是个小科员,且又病休在家,日子过得实在紧巴。王朝和家则不然。他父母亲都是县委常委,工资高,拍马屁的人多,在这小县城里是真正的高干级。在王家,父亲宠女儿,母亲宠儿子。由于母亲说了算,王朝和大占便宜,成了家中名符其实的小霸王。他自私,小心眼,尤其是他要的东西就定要得到,哪怕是用最不齿的手段。现在受到凌晨的怒拒,换上别人早就完了,王朝和却不然:这更坚定了他要得到的决心。他到大坝边的柳树林里,抽自己的嘴巴,揪自己的头发,躺在地上打滚,咬着柳树枝发誓,不娶凌晨为老婆他这个王就是他妈的王八蛋。他他把父亲的照像机偷出来那是县委宣传部的最好苏联机子,给凌晨拍照。他甚至逼着母亲把县妇联的录音机借出来那是县上仅有的台便携式录音机,为的就是博凌晨笑。但是这些都没用。凌晨用最严厉的字眼损他,坚决地把他远远地赶开,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王朝和开始想到利用自己的妹妹。
凌晨只琢磨着刘大方,而刘大方看上了王朝霞。王朝和从中发现了有机可乘的点。他赤裸裸地向刘大方表示,他可以在刘与他妹妹中间起某种作用,只要刘大方能帮他点忙。为了王朝霞刘大方干什么都行,但这种事太低劣,刘大方不干。王朝和哭求他,给他下跪,甚至要在他面前自杀。刘大方被逼不过,只好答应去试下,警告以后再也不准牵扯他。王朝和自然没口子的答应。
这天放学时,刘大方约凌晨吃过晚饭去看电影。凌晨吃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这就是真的,刘大方已经把票都买好了。凌晨兴奋得根本吃不下晚饭。她打扮得整整齐齐,穿上了最新的衣服,更显得娇美无限。王朝和在电影院门口看到她时,完全被她的艳丽所震摄,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上。凌晨见到王朝和,讨厌得皱起眉头,恨不能立刻掉头跑开。然而刘大方那么客气地跟她说话,那么真诚地招呼她,她的颗心兴奋得都快要跳出来了,哪里还管什么王朝和。甚至在电影院里王朝和挨她坐着时,凌晨也没生气。她紧紧地挨着刘大方,不看任何东西,幸福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静等着刘大方悄悄地来摸她的手。只手偷偷地探过来了。但是凌晨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头。等她发觉那是王朝和的手时,就象摸到了只死耗子样,凌晨吓得大声叫了起来。
这次约会狼狈地结束以后,只产生了两个结果,那就是凌晨更加讨厌王朝和,而王朝和更加起劲地追凌晨。明知无望,王朝和仍厚着脸皮求刘大方再帮次忙。刘大方气得差点打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在这种情况下,王朝和又有了新的主意。这是他第次打他妹妹这张牌。
王朝霞这时已快到十六岁,长得婷婷玉立,有种内在的天真可爱。她跟刘英英是好朋友,把刘大方直当作个可敬的大哥哥,此外再没有任何别的念头。刘大方偷偷地喜欢她,她又哪里知道。因此当王朝和把她当枪使时,她还完全被蒙在鼓里。王朝和突然病倒,家人都急坏了,王朝霞也里里外外地买药烧汤,为哥哥病情的严重而焦虑。这天下午,别人都不在家的时候,王朝和把妹妹叫到自己的炕头前。看着哥哥突然削瘦的脸,王朝霞很心疼,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快点好起来。王朝和见妹妹急成那样,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显得更其可怜。他对妹妹说:“朝霞,我的病恐怕不能好了。”句话差点没把王朝霞吓死。“哥哥要是以前不好,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能原谅吗”他越说越玄,终于把妹妹吓得哭了起来。看看火候到了,王朝和这才认真起来。“要是你有办法给哥哥治好,你愿意吗”说得王朝霞个劲点头,却不知这是从何说起。于是,王朝和详细跟妹妹说了自己的病因,费了很大的劲跟她解释什么是相思病,并使她相信自己患的就是这种病。他讲了自己如何喜欢凌晨,得到她是多么大的福气,得不到她自己会死得多么惨。结论是:眼下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的亲妹妹了。
“可是,我怎么帮你呢”王朝霞好奇得要死。
王朝和这时开始假话连篇了,说这个凌晨天不怕地不怕,有个人她是非怕不可的。那个人就是刘大方。王朝霞心想这倒是不错,凡是她见过的男孩女孩,没有不怕刘大方的。拿她自己来说,每次见到刘英英这个哥哥就心跳,也不知为什么,好象他本身带着种魔力,令人着迷,更令人心悸。王朝和让妹妹相信,有刘大方帮他说项,凌晨准能答应。“可是,这个刘大方是不好求的,我把嘴巴都说破了,他就是不答应。你猜他怎么说 除非有个人来求我,别人我是不答应的。你看,他这么说。”王朝和边说边看着妹妹的脸色,心想可不能编过了头,把这个小傻丫头给吓坏了。“你猜他说的这个人是谁原来就是你。”
“我”王朝霞真地吓了大跳,脸腾地红了。
“是呀,当时我也奇怪。你猜他怎么说你讲的我句也不信,只有你妹妹来,对我讲声,说你是真心喜欢凌晨,我才肯帮你的忙呢。你那个小妹妹,我跟你说,她可是天底下最纯真的人呢。你瞧,他这么说。”王朝和知道自己必须掌握好分寸,不能让妹妹知道刘大方对她的心思,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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