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那日去采药,还是大意了。天色昏暗,再加上采药必然不会只在平坦安适处行走,结果等到腿部一阵剧痛袭来,已经是入了陷阱,整条小腿被闭合的陷阱捅了对穿,动弹不得。
在苏风的记忆里,山中从未有过陷阱之类捕猎用具,如果不是极为荒芜的年岁,猎人也不会冒险入山里去。
特别是,在伏屏山一带,山谷中并没有大型野兽,最多是野狐野兔、松鼠狍子之类的小动物。
被苏风发动的陷阱是触发之后自两侧闭合式样的,如果是对付小动物,可以把小兽整个笼起,并不会伤害到猎物;但是如果人误踩其上,就可能会受到边缘铁榫的巨创。
苏风在拆解陷阱时发现,陷阱中央放着小块的肉干,上面还涂了味道浓郁的酥油,不可能是用来吸引野兔狍子等等素食动物的。
难道是要——猎狐?苏风心中一惊,继而疑惑:什么人胆敢置严苛的律法不顾,在毫无利益的情况下猎狐呢?
所有的疑问很快被浓浓的忧心取代,如果真的是冲着狐狸去的,那么,家中的小狐狸……
这让他连伤口也来不及仔细处理,用身上的火石点了一株止血草,与泥土混合在一起敷在上创口上,草草止了血,往家赶去。
路过市集,他还不忘给小狐狸买食物,毕竟,答应过的……
再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
他记得小狐狸很不开心,冰糖早就吃完了,看到他回来,干脆懒得搭理他。
他记得自己发起高烧,腿上的伤处也像钻心一样痛起来,之后两条腿又木又肿……
他记得小狐狸衔着冷冰冰的毛巾给自己敷额头,还用牙齿咬开自己的小指放血,在尝试无果后焦急地上蹿下跳。
中间他的意识沉沉浮浮,醒醒睡睡,一刻比一刻更接近死亡。
终于,他只剩下呼吸的力气,连动一动小指都成了妄想,而身子却轻得像云——他竭尽全力睁开眼睛,想再看看小狐狸忙碌的身影,却只看到它离开房间的最后景象。一道类似自己捡到它时的巨大纹印悬浮在半空,闪着金青色的流光,如同万萤齐飞,残留在黑沉的屋中,照亮了日出前最黑最冷的时刻。
然后纹印褪色,一切回归黑寂。
它终于走了。
就这样,自己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它究竟什么时候会离开……
苏风心中高悬的一颗大石重重落下,却只余一片死寂的血肉模糊。
苏风苦笑。
也许,很多很多天之后,人们才会发现自己冰冷甚至腐烂的躯体,才会发现——
有个叫做苏风的人……已经死了很久。
……
是了,一个人,连死去也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乎。
不在于谁离开了我,而在于只有我一个人。
我原以为我不怕,现在我怕了。
小狐狸……对不起,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希望,你能陪着我……
你可否知道,我在被悲痛压垮前一刻,捡到了你。
苏风眼前迷蒙一片,青山依旧,白雾沼沼,有个背着药篓的清瘦青年在其中缓缓前行,他苍白的脸庞上神色晦暗,双眸平静得可怕。
他已经毫无生气。
一些怎样的情绪或者异变即将冲破不堪重负的身躯,破体而出。
一抹白色闯入他的视野,青年满脸木然。他迟疑片刻,还是停住脚步。
他看到了一只狐狸——有千白只尾巴的白狐狸。一道红色的纹路从狐狸额头的伤处流出,藤蔓般爬满它全身。
无数骨刺从皮肤下激突而出,与什么搏斗一般苦苦挣脱束缚,看起来狰狞可怖无比。
“你的禁制被砖头拍松了。”一个男子沉声说。
“随它去吧,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我给她禁制了吧。”女声淡淡回应。
苏风没看到人,只隐约听到这一来一往两句话。
他垂眸看着狐狸的伤处,那狐狸浑身都是红纹,皮下骨骼蠕动……
那一刻,他捡到了它。
而它,救了他。
……
在小狐狸离去之后,在人生中第一次因为寂寞而产生的惶恐里,在冰冷如水的苍白晨曦中,苏风的意识越来越沉,终于陷入了极度静默的黑暗。
是死去,还是入睡,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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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胆子非常小,最害怕看到死亡。
但是和鹤宁易喜欢武林,他力量足够让他白衣如雪来去如风,足够坐视天下豪杰肝胆相照,足够化解各门派沉积旧怨,足够探寻武林人士趋之若鹜的宝藏秘境……
在鹤宁易眼中,那种恩仇豪情,侠骨柔肠,写意风流,不是被利益和私念驱使的战争所能比拟的。
就像此时,他为了不眼睁睁看着广域的范围在自己面前不断扩大侵蚀,只能伸手把眼睛盖住了。
“我看不见你看不见你看不见你……”他化成原身捂住脸,奋力自我欺骗。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如果不算上他面前越来越大的混乱领域的话。
广域蔓延的势头比火势更加迅猛,几个呼吸间已到鹤宁易近前,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了。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让这个讨厌的空间把我埋了吧……我早就知道,和其他九冕一起合作没有好结果,特别是姓妲的那两个,一个喜欢秋裤一个喜欢写小说,蠢到家了……不,指望他们的我才是最蠢的那一个……他在心中狂吼。
然而,那几乎碰到他颤抖睫毛的区域仍然停留在同样的距离。
这比直接碾死他还难受。
焦虑恐惧的糟糕感觉在男子心中不断增强,增强,再增强——近乎达到极致,也许下一秒就要崩溃——在非常短暂,抑或是很漫长的时间后,这种激烈的情绪和擂鼓一般的心跳仍然维持着这种状态。
就像已经探出悬崖的巨石,始终僵持着马上要倾覆的状态,并达到了平衡。
心理状况脆弱的鹤宁易发出几声啜泣,保持着闭眼的模样,把手掌从眼睛上挪开,指尖因为重大的负担变得黑紫,颤抖个不停。
漫长的等待之后,男子终于自暴自弃了。
鹤宁易偷偷撩起一只眼,唔,死活不论——就瞄一下。
看清面前的状况后,他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不断的扩张——不知具体在何时——安静了、并静止下来。
顺服、安静、秩序。所有不该出现在广域空间的形容词,都可以完美描述它现在的状态。
又无穷熵量引发的苍白火焰早已熄灭,只留下貌似黑洞的区域,与普通空间之间有一条清晰而分明的界限。
巨大的罅隙如是,迸溅在四周的细小黑孔也是如此,静止得如同被从此间剥离凝冻。
鹤宁易没有觉得庆幸,相反的,一种不可控制的惧意袭上心头,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至脚。
《九王夺女商》的“女商”不是指“嫡”,而是“熵”。作为暗示之一,轸空用“熵”暂时指代广域力量,就是因为无穷的混乱广域很像一种极致负无穷的力量,而且可以不断吞没正无穷的能量并保持不被中和——然而就在鹤宁易眼前,这种区域被禁锢住了。
不是用力量或者能量填平了饕餮般的空间,而是用更高的混乱禁锢住了。
凌驾在极致之上,尚有极致。
鹤宁易脸色苍白,无力跌坐在地。他忽然发现,所谓亚顶点根本没必要沾沾自喜。
现在广域世界的危机,正昭示着这一点。
“即便九冕齐聚……真的能阻止一切发生吗?”看着面前骇人的异相,鹤宁易出神喃喃自语。
一时间,先前的所有期待与澎湃都凝结下来,只剩下消沉死寂。嬉笑之外,九冕何尝不在时刻担心着,没有未来的广域,未来又是如何的?
“吞噬者来了。”
“吞噬者消失了。”
“吞噬者来了。”
“吞噬者消失了。”
……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鹤宁易只会机械空洞地重复着两句话,直到身子越来越抖,不可遏制地大笑出声,脸上的汗水与泪水已经交织成一片。
一个亚顶点,什么都不是。
九个亚顶点,什么都不是。
还有所谓患难情,
第30章 梦魇的尽头(下)
篓妖怪就是packmon!
第三十章梦魇的尽头(下)
我死了,对吗。
苏风忽然有些自责,为了自己近乎木然的消沉……尽管逝者无法挽回,对于生者,只要还活着,就有再见面的机会。死去,便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是他自己把寄托强加在小狐狸身上,又如何责怪对方的离去?
死亡就着这种感觉吗?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朦胧分辨出来——自己只是睡着了,或者连入睡也不是。这种奇特的感觉也许与死亡非常类似,是一种失去所有感官、失去所有与外界的交互,连思考也像梦境一样封闭的睡眠。
影影绰绰间,他无法睁开双眼、无法听到声音,无法感受肌肤所接触的一切,甚至不知疼痛冷热。苏风心底升起非常微妙的异样感觉,他好像漂浮在空中,又好像深埋地底;好像在最狭窄的罅隙里,又似深处无尽境界。
就这样,苏风在没有知觉、没有触感的迷惘世界里默默漂流着。
“既然不想孤独死去,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会儿吧。”
就在苏风以为自己会永远这么漂流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苏风的心底响起。非常突然地,他忽然具有感知了。
他感到了一重又一重鳞片的缓慢推进、巨大晦暗的身躯沉重游移。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又松开了他,直到把他合围在身躯中间。
苏风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这次,成功睁开了眼睛。他已不再他的房间里,不在任何地方——他只看到十八只鲜红的巨大瞳仁,有的大如磨盘,有的小如钱币,皆以古怪的比例生长在一条灰色巨蟒的头部——而环绕他整个身躯的,只是巨蟒的一段尾梢。
每个瞳仁都如涵盖独立的世界,一段段情节在虹膜上倒映。
情节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唯一相同的是都挟带着极端绝望暗沉的黑暗情绪和基调。
苏风几次差点被情节吸引住,他堪堪转开视线,改成盯着巨蟒的灰色尾巴。一条灰色棉绒的布料将巨兽的尾部整个笼住,看起来像是百米长的巨大外绔,但不会有人穿这么贴身的衣着出门吧?
苏风努力挣动身子,喉间发出“咯”的一声。
“忘记它,你什么秋裤也没看见。”巨兽死死盯着苏风命令道,而苏风从善如流,把这件事遗忘了,他什么秋裤都没看见。
这是哪里?苏风想要问话却发不出声音,但他相信巨蟒听到了,因为对方给低嘶着出了回答:“这里是所有噩梦的汇集之处。”
声音深沉而尖锐,涵盖了所有音域,犹如无数人同时吟哦。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是因为受到了我的许可与庇佑,否则噩梦的声音会把你湮灭成绝对的虚无,凡人。”那巨蟒唇上长着一排气孔,随着嘴部开合,它的呼吸卷起一阵阵风暴,九双眼睛冶洌流光,发出石榴籽一般的晶莹血色。
它补充道:“确切地说,只要我在的地方,就是一切噩梦和扭曲恐怖的尽头。”
噩梦?这里并不可怕。苏风心道。虽然景象奇异,他却没有恐惧感,也未感到丝毫危险。
反正事情已经不能再糟了。
巨蟒发出一连串低低的笑声,听起来犹如闷雷:“噩梦的尽头就不再是噩梦了。我的名字是妲虺,你叫什么?”
苏风。青年用思考把答案传递给对方,并感谢对方先一步的告知。
“好的苏风,”叫做妲虺的巨蟒颔首:“我有事找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事情?苏风一怔。对方看起来威猛无铸,还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需要自己做什么?
“还不能说。不可说。不是时候。不行。”巨蟒抬起尾巴,竖在唇间,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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