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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作品:西席|作者:着凉|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1 20:12:27|下载:西席TXT下载
  上首的座椅上一人弯着兰指拨了拨手里的茶杯盖儿,眼帘稍稍抬了抬,“秦管事放心,此事是昨儿赏月宴上太后亲自与将军言定了的,不然本官即便是奉旨也不敢行事。”

  我迈进厅去,他二人齐看过来,秦陆同我介绍:“这位是内侍监的何函何大人。”

  何大人立刻搁下茶杯,嘴角的笑纹就像是龙泉窑里烧出来的柳叶裂,“本官奉太后懿旨,特来请慕容小姐入宫。”

  我一愣,道:“啊?”

  马车在丹凤门前停下,何大人从袖子里掏出巴掌大一块青玉的牌子,伸手递出车帷去,守门的官兵连忙让到一边放了行。

  一路上遇着宫侍行礼,他一概脚不停地点个头,只领着我往内宫走。

  长信宫西侧的偏殿里,我寻了张椅子坐下,小半柱香后,来了个宫女又将我请出偏殿领到正殿。

  我目不斜视入得宫殿。楠木椅上坐着的一人是太后,她手边的少女身着曳地凤裙,脸色不大好。

  宫女侧退向一旁,我在珠帘外跪下,道,“民女慕容衿拜见太后、安阳公主。”

  昨日御花园里见过一回的安阳公主,是博陵敬怀王崔砚之女,正经唤来应当是一位郡主。

  博陵崔氏是名门望族,出过二十几位宰相,将军、侍郎以上的官员上百位,诗人、文学家、书画家更是不可胜数。敬怀王是太后的哥哥,十几年前在南疆作战时不慎染了急病,没撑得过去,只留下还在襁褓中的安阳郡主。太后同她的这位哥哥感情十分的好,便向先帝提请,将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接到了宫中亲自抚养。安阳郡主与永和帝从小一起长大,便又像太后和敬怀王崔砚一般,结成了一双要好的兄妹。先帝也对这个安阳郡主十分的疼爱,在她长到五岁上,就将她特封为公主,且是一干众公主当中分外受宠的一个,是以也成了分外骄纵的一个。

  “起来吧。”太后柔声道。

  我依言起身。

  太后又伸出一只手,“走近些让哀家好好看看。”

  宫女们打起珠帘,我走过去默默地任她握住我的手。

  “将军这些年戍守边关,若非昨日问起,哀家竟不知他有一个这般大的孩子。”太后感叹着,“你平日一个人不免孤单,就进宫来走动,也好给哀家做个伴。”

  我为难地道:“承蒙太后垂怜,只是家中西席课业甚重,便是睡眠也叫占去不少,恐不易出府。”

  安阳公主甚同情地将我看着。

  太后面露心疼之色,“将军把军纪严明那一套搬到了府中,教女也严厉至斯。”

  我扯出一个笑,“父亲也是用心良苦。”

  太后目光柔和,“你看着比安阳小一些,可是生于寅年?”

  我道,是生于卯年。

  太后又问几日几时。

  我虽纳闷,却还是答道:“十月十五卯时。”

  太后一副若有所思。

  这么她问我应了好一会,最终茫然跪拜而出,我沿着宫墙走,一不留神路尽处分个岔,才发现不见了适才领路的宫女。

  落日余晖将墙头天边的浮云照得烟烟霞霞。

  我举目看了一阵。

  身后有个声音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第6章

  我转侧身,同帝冕下一双龙眉凤目堪堪撞上,一时没想起来旁的。

  永和帝看一眼宫墙尽头,又道,“你见了母后?”

  我道,“啊,是。”

  急坏了边上跟的一个小宦官,一个劲儿地给递眼色。

  我向左右瞧,近处墙檐下的一小截照壁上,几只仙鹤绕着祥云翩翩起舞,看着似一处花园入口。空气里暗香浮动。隐约能听见一阵融融的笑声。

  “你叫什么,是谁家的女眷?”永和帝的目光轻柔。

  我报出我爹的名字,他扬起的嘴角噙出抹温和的笑,又问,“你何时入的倚秀园?朕未见名册中有你的名字。”

  我迟疑了一会儿,道,我从未入得此园,也不知有无入得此个名册。

  永和帝神色住了一住。

  这时候墙半途急走来一个宫女,战战兢兢伏身叩了首。

  永和帝微皱眉。

  宫女颤声儿道,“奴婢领路至昭庆门一回头、一回头却不见了慕容小姐,奴婢失职……”

  永和帝凝着脸,龙袍袖子一甩,旁边的宦官再向一旁的侍卫挥手,“拖下去。”

  我随即道,“她领路领得挺好,一路的槛儿坎儿都仔细提与我留意。倒是我走路的时候跑了神,不知地行走偏了。”

  永和帝抬眼向我眼中瞧了瞧,我紧接着道,“她委实算不得失职,还请皇上明察。”

  侍卫一双拿人的手悬在半空。

  永和帝的眼神有些莫测,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摆了摆。

  “罢了。”

  我又道,“皇上圣明。”

  他嘴角微挑了挑。

  边上站了半天的小宦官凑了近去,拢着袖子躬身道,“皇上,时辰不早,摄政王已候在御书房了。”

  永和帝垂下眼帘,眸中有什么闪过,一瞬即逝。

  一路阵仗去远。我看了看地上的宫女,略感松口气。

  这一回再没跑神,终顺利见丹凤门的三重飞檐高耸入云。

  “让——”

  深宫里驶来一辆四轮架的华丽马车,眨眼就到了跟前,马车叫四匹踏云乌骓拉着风驰电掣自丹凤门下出,车厢上一个龙飞凤舞的靖字闪着灿灿金芒。

  我拿袖子扇了扇一兜头扬尘,紧走几步。走到宫门边,侍卫拿过宫女递去的令牌仔细验一番,挥手放了我出宫。

  外头停了两架马车在近处,我远远地绕过那四匹通体黑缎子似的只马蹄洁白胜雪的高大神骏,向我来时乘坐的车中去。

  一撩起车帷,我愣了愣。

  车夫颤巍巍道,“世子殿下的神驹不肯走了……”

  车厢中曳一缕伽南香,锦衣华服的男子坐在马车柔软的座位里,手握一卷书,头仰靠在椅背上,一双桃花眸危危上挑,神态疏懒地看过来。

  我站在凳子上,大度地想,他当日一脚将我踢下轿,我今次如不计前嫌地将他载送一程,风度上远胜出一重。

  “上来。”车中人伸出未握书卷的一只手,唇角勾了勾,“孤送你。”

  我入得车中,在他腾出来的一小块软椅上笔直地坐,耳边时不时一页翻书的声。

  身边人正看书看得投入,书皮叫他卷在手中遮住了书的名。只看得见翻读这一页的文字。

  我瞥见其中一句,「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随即明了这本书乃时下风靡的传奇《莺莺传》。

  一个没忍住,我微笑道,“张生和崔莺莺断绝了关系,最后崔莺莺嫁给了别人,张生也娶了亲。”

  宁怀珺从书中抬了头,面无表情看向我眼中,手中的书缓缓合上。

  我呵呵任他定定地瞧。

  良久,他笑了那么一笑,“你这一番剧透倒是透得简而又明,只是不巧,孤已看完了。”

  我哦了一声,仍带着笑,“殿下以为此书如何?”

  他笑得越发深,“此书文笔优美,描写细腻,人物形象生动情趣,是部好书。”

  我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巴掌大的书递过去道,“这本《霍小玉传》较之殿下看的《莺莺传》,文笔还要优美,描写还要细腻,人物形象还要生动情趣,是部更好的书。”

  他问,“结局可好?”

  我答,“颇为吐气。”

  他接过书去。

  又是看得投入,嘴角还噙出笑来。

  我靠在椅子里睡觉。

  半醒之间马车猛一阵颠,我睁大眼却见叫宁怀珺握住两肩,他一双桃花目深深凝视着我,垂在我耳边的声音含了抹暗哑,“小玉……死了。”

  我伸出手来拍一拍他,“无妨,她后来做鬼做得很好,叫负了心的李益与他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

  说罢跳下马车一溜烟地往家门跑去。

  但乍一见门下站着的人,我便立时敛了笑,垂下眼皮绕过他向门内去。

  “衿儿,”我爹却不计较,转身跟着,“我命秦陆请了摘星楼的厨子,做了你爱吃的长鱼席,还有三套鸭。”

  我默不作声,脑中过了过这两道菜。

  我爹又道,“今夜平康坊有河灯会,吃完饭爹带你去坐画舫,走水上看堤边吐火吞刀的杂耍如何?”

  我脚步顿了顿,艰难地又迈出去。

  过中庭走到花坞前,我未与他一起去用饭,而是径直转上环青桥独自朝西苑去了。

  等从汤池中出来,花厅已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香灯在给我盛一碗银丝肚笋汤,时不时来觑觑我。

  我在八大八小十六个碟子中轮番地吃。

  摘星楼的厨子,会做长鱼席的只有一位孙姓师傅,是从楚州来的,跟秦陆同乡,他的厉害之处在于能把麒麟公子做出一百零八品,正应了那一句“仙有天罗地刹,菜有一百零八”。

  一筷蝴蝶片下肚,我放下汤匙。

  天已擦黑,府中悬起琉璃灯,亭台楼阁山石园林次第通明。

  过涵院月门,一条小道笔直地指向厢房,路两旁各摆了三座小巧雅致的石浮屠,烛光幢幢。

  我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却不见沈卿州的人。

  我又在庭中一株老桃树下站了一会,转了一会,寻了一会,靠了一会,呆了一会,只是等不见他来。

  临走时我一脚踢翻个陶坛子,冷不丁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等了你这许久,又赔上坛千日醉,这个西席当得委实愁人。”

  我仰头,只见沈卿州自厢房顶飞下,衣袂蹁跹。

  第7章

  老桃树下的黄泥地阵阵冒酒香,地上几片细长青竹叶映出润莹莹的光。

  沈卿州弯腰拾起酒坛子,垂眼看看坛内,转身往屋里去。

  我略感过意不去,跟上去道,“我不晓得这个陶坛子是做这个用,翻了你的酒,我再搬一坛给你。”

  府里有个酒窖,就在砌筑读书台的那座后山。酒的品种,从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到荣阳之娆春、岭南之云溪,将近二三十。当中最贵罕的一壶觞玉,还是当年太宗皇帝御赐给我爷爷的,他老人家在世之时没舍得喝,一直埋到今日有五十年了。

  从中随便搬一坛,定都要好过什么千日醉的。

  沈卿州侧首瞧着我,“太祖皇帝派人抬上青峦峰赠与青阳老祖的千日醉,我师尊得了三坛,每喝起都万般不舍,好容易留了我一坛,谁知今日会叫一株桃树饮了个痛快。”

  我脚下忘了走,呆呆地看他。

  他一幅背影已入了厢房。

  我快走两步,站到他左手边,看他将陶坛子搁下,我考虑周全地道,“放了百余年,谁知道还喝不喝得。”他斜觑过来,我随即道,“我亲自酿一坛千日醉给你。”

  沈卿州一怔,“你会制酒?”

  我道,“不会,我跟你学。”

  月色十分圆。

  我趴在庭院一个石凳上埋头捣酒曲。

  沈卿州轻身飞上房顶,一身青衫隐映幽幽竹林间,片刻后再度自房顶飞下,手上提了一个碧色小坛,我看了他一眼,动作不停。

  涵院地方不大,却叫竹林占去一半地。风过敲竹,月影徘徊。

  他放下碧色小坛,凑过来看我捣得七零八碎的酒曲,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去。

  我悬着一双手,甩了甩。

  他叫我捣的这个酒曲原是个米做的干饼,不想却跟硌石一般硬,我捣了半柱香终捣碎它。

  “不错。”他嘴角动了动,手上轻研磨一番,石碗里的碎块眨眼成了粉末屑。

  他取过那个碧色小坛,“坛中采集的是竹叶上的晨露,可用做浸曲。”

  我将曲末悉数倒入。

  这时候香灯捧了个匣子从门外边走来,我大方地与沈卿州笑道,“我给你取了个东陵玉壶,盛这千日醉。”

  滤后的曲汁拌入晾半天的米饭中去,我拿着勺子拌匀它,沈卿州又重复一遍。

  估计差不多了,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摩挲半天的东陵玉壶递与他。

  他低低笑了笑,“莫急。先用此陶坛发酵,成酒后须再滤去一遍才好用这个东陵玉壶盛了进一步陈酿。”

  我“哦”了一声。

  老桃树下刨了个坑,妥善埋好了陶坛子。

  我手抚上一段龙蟠虬结的桃树枝,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