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是郑重其事的,蒙蒙可就是轻装上阵了。她只带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背包都没装满。周围的同学好像都是要远足似的装备齐全。
领导在上面作动员讲话的时候,蒙蒙凑到落尘的耳边低语:“无非是认真学习、为校争光之类的话,不知道他怎么就说得这么来劲。他倒热血沸腾了,也不体谅我们都在这里瑟瑟发抖呢!”说着,她用手套按住脸猛搓。
落尘被蒙蒙的样子逗得想笑,却没有笑的心情,所以只是扯了下嘴角,又叹了口气。
蒙蒙以为落尘叹气是在呼应她的感慨,于是拍拍落尘的肩膀:“应该就快好了。你听,他说话的‘这个、那么’开始多了起来。”上面的这位领导,讲话时一旦临时措辞,就会说很多“这个、那么”之类的词。
忽然旁边有人开始鼓掌,落尘和蒙蒙也跟着拍手。大多数人都带着手套,声音闷闷的。大家把放在地上的东西拿起来,准备出发,一时叮叮咣咣的声音不绝于耳。落尘发现刚才讲话的那位领导还站在台阶上,很尴尬的样子。
蒙蒙又靠过来:“完了,刚才好像是谁起哄了,上面那位还没讲完呢。咱们俩被人陷害了。”落尘转过脸看着蒙蒙,只见她把头垂得很低,神秘兮兮地和自己在说话,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落尘把她拉了起来:“没事,谁认识咱们啊。”
蒙蒙还是缩头缩脑地四处看了看。唉,估计她被站在上面的爷爷看到了。这种小事他竟然都来,还总说什么铁面无私。实习竟然也能联系上军事化管理,她真不知道是要佩服他们的创新思维,还是要哀叹自己的时运不济。
一路上,落尘都发觉蒙蒙在不住地嘀咕,念叨着什么“哼,就藏起来不给你看”、“哼,我才不想你呢”之类的话。落尘以为她又为了李其苦恼。虽然“李其”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从蒙蒙嘴里出现了,但这几天他们的关系也许有什么变化。落尘没问蒙蒙,如果蒙蒙想说,是不会放过她的耳朵的。
由于现在是滑雪旺季,游客增多,滑雪场的人手就不够了。所以女生大多被分到酒店的接待部,负责带住宿的游客去他们要求的不同级别的滑雪场。
宿舍是六个人一间,落尘和蒙蒙被分到了一个宿舍。放下行李,他们去领了统一的制服,换好后就去风车山庄集合,简直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尽管实习的地方是雪白冰冷的户外,但落尘低落的情绪在那片晶莹单纯的世界里,在温暖的大家庭中,有了明显的好转。
开始几天的确是很累,穿着厚厚的滑雪鞋,落尘的脚磨得起泡了。在户内户外往返,冷热交替,笑脸相迎,热情与客人沟通、交谈,这些对落尘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挑战。她那几天就盼望着什么时候能休息,身体仿佛已经到了极限。
有个女生由于没做好防冻措施,把耳朵冻伤了。之后,滑雪场派专人对他们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培训,帮助他们尽快适应快节奏的工作。
落尘也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她渐渐明白林绪说的或许她会喜欢这里是什么意思了。这样的生活是跟她以前的生活截然不同的,现在她要接触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在短时间内与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这样直接与陌生人交往对落尘来说是个全新的体验。如果不是来这里实习,她一生可能都不会有这样的体会。
每天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雪场,看到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来征服雪山,落尘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和自在。她的心,在这里被完全放开。在这个冰雪世界里,落尘觉得自己被慢慢净化了。
白天没有时间打电话,晚上又累得不想说话,脑子里也都是英语,所以落尘只是每天给落沙发一条短信,报个平安。
楚荆扬在晚上的时候给她打过几个电话,也都是简单地问候一下就挂了,因为他觉得落尘可能很累。周末,他送了很多水果过来。跟他以往不管不顾张扬的作风不同,这次楚荆扬只是把水果放在接待室里,说明是给落尘的就走了,并没有露面。楚荆扬送来的二十箱苹果把落尘愁坏了。后来,还是蒙蒙给她出主意,给负责带他们的老师和这里的师傅送了几箱,剩下的以宿舍为单位均分。新鲜的水果当然是人人都喜欢吃的。
落尘回到宿舍,马上到阳台给楚荆扬打电话:“你改行卖水果了吗?”
楚荆扬笑呵呵地说:“猜错了,是我种的。”
落尘一时语塞,这个楚荆扬,油盐不进的厚脸皮。她只好说:“谢谢,苹果很新鲜,大家都很喜欢。”
“当然了,很甜吧?”
“不知道,我还没吃。”
“怎么不吃?”
落尘转身看了一眼屋里,同宿舍的人正围在一起大快朵颐。估计她的这个电话讲完,也就不会剩下什么了。在这里水果真是太得人心了。滑雪场周边虽然已经发展得不错了,但仍然是以滑雪场及其附属设施为主。现在又是冬天,水果很贵。“不急。”
“去吃吧,怎么也得吃一个啊。下周我再去看你们。”楚荆扬自然知道羊入虎口的下场,所以特意多送了一些。
“不用了,你那么忙。”落尘连忙拒绝。这个楚荆扬就是一个旋涡,他到的地方,没有不掀起风浪的。
“周末还行。”
“别来了,我们再有几周也回去了。你还是好好工作吧。”
虽然知道落尘这么说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去,但楚荆扬还是被落尘话语中带出的那一点儿关心弄得心里暖洋洋的:“嗯,等你们回来,我请你们吃饭。”
只要他不来怎么都好,落尘连忙答应:“好,回去再说吧。”
落尘进屋,同宿舍的人都笑嚷着让落尘交代神秘的“苹果王子”到底是谁。幸好蒙蒙带头又来了一顿疯抢,才打断了她们的逼问。
事后,蒙蒙问她:“是楚荆扬吧?”落尘点点头。蒙蒙一副胜利的表情,落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是想摇头的,原来自己是希望另外一个人出现,盼望另外一个人的惦念。
思念就像春天的野草,被风雨浸润过,就会一夜间疯长起来。
三十 不想分离
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落尘跟林绪都没怎么联系,几次拿起电话,甚至按下了号码,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除。其实,落尘只是在累极了的时候想听听林绪的声音,好像只要听到他的声音,自己就不会觉得那么累,身上就不会那么酸痛,或许这点儿累和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思念,是一根藤,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长出枝芽,甚至缠住整颗心。
最终,落尘也没有拨出那个电话。而她,也没等到林绪的电话。落尘就在林绪给她编织的网里,缠来荡去,往往觉得自己已经挣脱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其实被缠得更紧、陷得更深了。所有的摆脱,仿佛只是自欺欺人。
过年前后的那几天,落尘非常想家。中国人过年都是要回家团聚的,但外国人并没有这种习惯,相反他们很乐于这个时候来中国,体会一下中国过年的味道。所以,亚布力在过年前后也推出新的旅游项目:欢乐中国年。这就要求工作人员投入更大的精力去筹备。所以,不只是他们这些来实习的走不了,连那些老员工的休假也全部取消了。
落沙想过来看她,但是王妈年纪大了,这里的天气并不适合她。落尘也顾虑到落沙马上要中考了,不想让他分散精力,反复叮嘱他假期不要因为贪玩把功课丢下了。
落尘没问过林绪的情况,但是,王妈、落沙甚至林端紫的电话里都会或多或少地提到一些。她了解到林绪不停地忙,一直在做空中飞人。
从大家的接人待物就可以看出来实习的效果,这帮学生初时面对生人的羞涩已经不见了。
表现最出色的是刘之川。他在实习中提出很多合理化建议,参与了许多活动的策划与组织。在拥有了管理权后,他会不着痕迹地关照落尘,比如客人不多的时候让她去休息一会儿,他帮她盯着。
落尘并不乐意接受他的照顾。落尘已经适应了这种节奏,工作对她而言不算是苦差,所以她觉得没必要接受额外的照顾。但如果不接受他的好意,两个人可能会更尴尬。有些人,是注定做不了朋友的。
三个月的时间,落尘收获颇丰。等到收拾行装回家的时候,她学会了滑雪,从犁式、半犁式到平行式,滑起来也像模像样的。而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跟同学过集体生活。虽然他们是男生女生分开住,但有时会有男同学集体造访。然后,女生宿舍就沸腾了,打扑克的,说笑的,还有组织小晚会的,唱歌的,跳舞的,热闹极了。这里不是学校宿舍,没有门禁,每个夜晚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狂欢。
虽然落尘多数时候只是在一旁看,但偶尔也会被蒙蒙拉上跟他们打扑克。落尘看了几次就学会了出牌规则,但她就是搞不懂怎么记牌。对家出牌的时候,她也会跟牌。可她毕竟刚刚学会打牌,所以对到底怎么样才能赢对手还缺乏经验。幸好蒙蒙很厉害,所以她们搭档的时候,是赢多输少,即使落尘出错牌,蒙蒙也从不抱怨。当然他们的气氛是极其热烈的,因为输家要钻桌子。每当输家诞生了,满屋子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钻,还在一旁品头论足地起哄。落尘她们要钻的时候,蒙蒙总是说:“我钻两次吧,落尘是被我连累了。放过她吧!”
可落尘怎么好意思呢,明明都是她在扯蒙蒙的后腿。况且蒙蒙本来就高些,钻得再利落,总是让人看着很别扭,觉得她很吃力似的。所以落尘一般都不理蒙蒙在那儿嚷什么,就自己走过去,猫着腰钻过去。只有玩得起的人,才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落尘这么做,让大家对这个和他们少有来往的女孩少了些距离感,觉得她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孤傲,渐渐也和她开起了没有恶意的玩笑,觉得她和蒙蒙一样亲切。
落尘比较谦和,又爱干净,宿舍的卫生基本上都是她在打扫。所以,虽然她在熄灯之后很少参与宿舍的卧谈,但她们也还是很愿意接近她,把自己的事情讲给她听。很快,这六个女生就非常亲密,同吃同住同行动。但如果她们问她一些私人问题,比如男朋友啊,比如家里的事情啊,她也多半轻轻遮掩过去,自己的事情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除了蒙蒙,其余的女生都是旅游英语专业的,所以大家刚刚培养好感情,就要返校分开了。返校前的那天晚上,落尘和蒙蒙洗完衣服回到宿舍,发现宿舍的灯关了,同屋的女孩都静静地坐在床上。有歌声从窗外传进来,是声音很有磁性的男生的弹唱,声音低低的,却好像能拨动每个女生心里的那根弦。
那一刻,他正唱着“风永远吹不停,in the fall of fortyfour”(《秋天1944》,黄大炜),歌声中满是苍凉。落尘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歌曲,但也随着他的声音沉浸到那种意境中去,有无助,有悔恨,有爱,有握不住的伤痛。
后来,他唱了很多,又有很多男声加入,那种静夜中的轻弹清唱,远比热闹的演出更能打动人。适应了屋内的光线,落尘发现同屋的女生都怔怔地坐在床上,沉浸在动人的歌声中。落尘没到窗口去看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只是略带虔诚地聆听着歌声,感受着歌中的感情。她知道,这个歌声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中,用来纪念这段有些青涩却饱满的青春。
回到学校,带队老师说实习总结开学后再做,让大家先回家跟家人团聚一下。随后大家就解散了。
同学们都唧唧喳喳地讨论着怎么回家。蒙蒙这几个月也变得很懂事了,想起爷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