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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作品:盖普眼中的世界|作者:蝎子王|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2 00:14:16|下载:盖普眼中的世界TXT下载
  兵的最后一个冬季,奇形怪状的铁衣覆盖着冰雪,盔甲冻得无法动弹。

  轮到我非去厕所不可了,罗波亮晶晶的圆眼睛送我到门口。

  厕所里有人,门底下没透出光线,但有辆独轮车靠在外面墙上,它的骑者坐在黑暗的厕所里;马桶不断冲水——像小孩子,独轮车骑士不给水箱装满的机会。

  我凑近厕所门下的开口,但里头的人双脚、双手都不在地上。我看到很明显是一双脚,几乎就在预期的位置,只不过没碰到地板;脚底翘起来朝向我——黝暗、类似瘀伤颜色的肉垫。那是双很大的脚,附着在毛茸茸的短腿上。是一双熊的脚,但没有爪子。熊爪不像猫爪可以把爪尖收起来;熊的爪子随时看得见。这么说来,这要不是一个穿熊皮的骗子,就是一只被拔掉了爪子的熊。说不定是只家养的熊。起码——从它上厕所一事看来——不会随地大小便。根据它身上的味道,我可以确定它不是穿熊皮的人;绝对是彻头彻尾的熊。这家伙千真万确是只熊。

  我倒退撞上外婆先前房间的门,我父亲正躲在门后,等待进一步的滋扰。他一把拉开房门,我就摔了进去,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大跳。母亲在床上坐起,把羽毛被子拉到头顶。“逮着他了!”父亲大喊一声,扑到我身上。地板在震动,熊的独轮车从墙上滑倒下来,撞上厕所的门,熊忽然踉跄跑出来,跌跌撞撞爬上独轮车,设法保持平衡。它担心地望着走廊对面,穿过敞开的门,看着父亲坐在我胸口。它用前掌扶起独轮车,说:“呜啊?”父亲砰地一声关上门。

  我们听见走廊另一头有个女人喊道:“你在哪儿,多纳?”

  “呜啊!”熊道。

  父亲和我听见那女人走过来。她说:“啊,多纳,又在练习了?总是在练习!但最好挑白天呀!”熊没吭气。父亲开了门。

  “别放任何人进来。”母亲说,人仍钻在被子底下。

  走廊里有个相当漂亮、年纪却不轻的妇人,站在熊身旁,熊已经在独轮车上找到平衡,一只巨掌扶着妇人的肩膀。她戴一顶鲜艳的红头巾,穿一袭围裹式的长衫,感觉像一幅窗帘。她高耸的胸前垂着一条熊爪串成的项链;长耳环一边碰到她的窗帘装,另一边则垂挂到裸露在外、长了一颗诱人黑痣、让父亲和我看得目不转睛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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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16)

  “晚安,”她对父亲说,“真抱歉吵到你。多纳是不准在晚间练习的——但它热爱它的工作。”

  熊嘟哝了几声,骑车离开那妇人。它的平衡很好,但它骑车非常不小心;它擦撞到走廊墙壁,爪子扫过那些快速溜冰队的照片。妇人对父亲行个鞠躬礼,便去追熊,口中叫道:“多纳,多纳。”一路把照片扶正,尾随它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多纳是匈牙利文多瑙河的意思,”父亲告诉我,“那头熊是跟我们心爱的多瑙河命名的。”我的家人有时对于匈牙利人也会爱一条河,感到很不可思议。

  “那熊是真的吗?”母亲问——仍躲在羽毛被底下——但我留父亲把整个情况解释给她听。我知道,早晨提欧巴德先生有得解释的,届时我得从头再听一遍。

  我进了走廊对面的厕所。残留的熊味使我不得不加快动作,我也怀疑每件东西上都残留有熊毛;不过那只是我多疑,因为熊保持得相当整洁——至少就熊而言。

  “我看见熊了,”回到房里,我小声告诉罗波,但罗波爬到外婆床上,已在她身旁呼呼熟睡。反而老乔安娜是清醒的。

  “我看到的士兵愈来愈少,”她道,“最后一次他们来,只剩下九个人。每个人都看起来好饿;他们一定把多余的马都吃掉了。天那么冷。我好想帮助他们!可是我们生存的时间不同;我甚至还没出生,怎么帮得上忙?当然我知道他们会死!可是那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最后一次他们来,喷泉结了冰。他们用剑和长枪把冰敲碎,他们生了个火,把冰放在锅里融化。他们从鞍袋里取出骨头——各式各样的骨头——放进汤里。汤一定很稀薄,因为骨头早就啃得干干净净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骨头。兔子,我猜,也可能是鹿或野猪。也许是多余的马。我不想猜它们是——”外婆道,“那些失踪兵士的骨头。”

  “睡吧,外婆。”我说。

  “别担心那头熊。”她说。

  然后怎么办?盖普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不很确定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发生。盖普是天生的说故事好手;他很会编故事,一个接一个,似乎都衔接得起来。但这些故事有什么意义?梦境和那些走投无路的卖艺者,他们会有什么下场——每件事都必须衔接起来。什么样的解释会显得顺理成章?什么样的结局会使他们成为同一个世界的一部分?盖普知道自己知道的不够;还不够。他信任自己的直觉;它已经带领他写出这么多篇幅的《葛利尔帕泽寄宿舍》;现在他得信任直觉告诉他,在知道更多之前先不要继续往下写。

  盖普之所以比他十九岁的实际年龄更成熟睿智,不是因为他曾经体验或学习的一切,而是他有某种直觉,某种决心,比常人更大的耐心;他喜欢努力工作。

  这些加在一起,再加上丁奇教他的文法,如此而已。只有两件事对盖普有意义:他母亲真的自信能写出一本书;目前他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人际关系,对象是个妓女。这两件事实对于年轻盖普幽默感的养成,有莫大贡献。

  他把《葛利尔帕泽寄宿舍》丢在一旁。时机会到来的,他想。他知道自己必须懂得更多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到维也纳各处看看、学习。维也纳似乎为他静止下来。整个人生似乎都为他静止下来。他也对夏绿蒂做了很多观察,他看到母亲做的每一件事,但他实在是太年轻了。我需要观点,他知道。一个整体的安排,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观点。会来的,他再三告诉自己,好像再一季接受摔跤训练——跳绳、绕操场跑步、举重,几乎是同样不花什么心思、却非做不可的事。

  就连夏绿蒂也有自己的观点;他很有把握自己的母亲有观点。珍妮眼中看世界清晰无比,盖普没有等同的智慧。但他知道,他会想象出自己的世界——借着一点来自真实世界的帮助——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真实世界早晚会配合的。

  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1)

  春天到了维也纳,盖普还没有写完《葛利尔帕泽寄宿舍》;当然也没有写信告诉海伦,夏绿蒂和她的同行介入他生活的情况。珍妮的写作加快了脚步;她已经找到自从她跟盖普和夏绿蒂谈论淫欲那晚,就一直在她心头燃烧的句子——这其实是个从过去生活中拾回来的旧句子,她就从这个句子起头,真正开始写那部使她一夕成名的书。

  “这个满是下作念头的世界上,”珍妮写道,“你要嘛是某人的老婆,要嘛是某人的婊子——要嘛就在即将成为两者之一的路上。”这句话确立了全书的语调,语调也就是它一直欠缺的东西;珍妮用这句话开场,正因为发现了这一点。自此她的自传便有一股气势,将她人生所有的不和谐整合在一起——像一片浓雾,遮盖了起伏不平的地形,也像一道暖气流,穿窗越墉,进入每一个房间。这个句子催生了更多跟它类似的句子,珍妮将它们通通编织在一起,就像把一根闪闪发亮、色彩鲜艳、富有凝聚力的线,织进一大张连绵不尽、却没有明确花样的锦毯。

  “我要一份工作,也要一个人住,”她写道,“这让我成为性的嫌疑犯。”这是她书名的来源。《性的嫌疑犯》,珍妮·费尔兹自传。发行平装本前,这本书的精装版本业已连印八刷,翻译成六种文字;而光是平装本的版税收入,就足够珍妮和一整个军团的护士,连续一百年天天都穿新制服。

  “后来我要一个小孩,可是我不想为此跟人分享我的身体或人生,”珍妮写道,“这也让我成为性的嫌疑犯。”就这样,珍妮为她一团乱丝的书找到了脉络。

  春天到了维也纳,盖普很想出门旅行;说不定去意大利;说不定他们可以租辆车。

  “你会开车吗?”珍妮问他。她明明知道他没学过开车;一直都无此必要。“看吧,我也不会开车,”她告诉他,“更何况,我在工作;现在不能停。你要去旅行,就自己一个人去吧。”

  盖普和珍妮的信件都经由美国运通的办事处转,盖普在那儿遇到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一批旅行的美国青年。两个念过狄布司女中的女孩和一个巴斯中学毕业,名字叫布的男孩。“喂,跟我们做伙吧!”大家认识后,一个女孩对盖普说,“我们可都是预科学校训练出来的。”(译注:prep school即preparatory school,乃美国以升大学为目的的私立中学,教学策略与一般只提供义务教育的公立高中不同,也就是本书第三章开始时提到,艾弗瑞·史迪林希望创办的、帮助年轻学子为进入大学做准备的学校。但在此处提到这个字眼,强调的是预备学校或预科学校的学生,通常予人家境优渥,不知天高地厚的印象。)

  她的名字是弗萝西,盖普觉得她似乎正跟布交往。另一个女孩名叫薇薇安,在史华森堡广场的小咖啡桌底下,薇薇安把盖普的膝盖夹在她的膝盖之间,啜饮葡萄酒时,她不停流口水。她解释道:“我刚去看牙‘起’,我他‘嗯’的嘴里打了一大堆‘嗄’醉药,现在我连它是开是闭都搞不清。”

  “差不多是一半一半。”盖普对她说。可是他想:管他的。他想念库希,跟妓女的关系也开始使他自觉像个性的嫌疑犯。现在情况已明朗,夏绿蒂有意当他的妈,尽管他宁可把她摆在另一个层次,但他有自知之明,这个层次永远不会超越交易的范畴。

  弗萝西、薇薇安和布要去希腊,但他们让盖普带他们观光维也纳三天。这期间盖普跟薇薇安睡了两次,她的麻药已经退了;他也跟弗萝西睡过一次,趁布出外兑换旅行支票,给汽车换机油的空当。史迪林和巴斯的男孩不争风吃醋,盖普知道;但最后占上风的还是布。

  盖普的淋病不知是弗萝西还是薇薇安过给他的,但盖普确信,最终来源是布。盖普觉得这是一种“巴斯病”。但是当第一波症状出现,他们三人已前往希腊,留下盖普独自面对漏尿和灼痛的问题。他想道,全欧洲没有更严重的淋病可感染了。“我沾染了布的脏东西。”他写道,不过那是很久以后了;事发当时可一点也不好玩,他不敢寻求母亲的专业协助。他知道她一定不肯相信他不是从妓女那儿传染的。他鼓起勇气,请夏绿蒂介绍一个熟悉这种事的医生;他以为她会知道。后来他才想到,珍妮说不定还不至于发那么大的火。

  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2)

  “你还以为美国人有起码的卫生观念!”夏绿蒂暴跳如雷,“你该想想你的母亲!我还以为你的品味会高明一点。那些免费跟几乎不认识的人上床的家伙——哼,你该要怀疑的,不是吗?”又一次,盖普没准备保险套,被逮个正着。

  于是盖普畏畏缩缩被带去看夏绿蒂的私人医生,那人很亲切,名叫塔汉默,左手大拇指没有了。“我本来是左撇子,”塔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