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你醒了啊?”爽快的声音把他生生从刚醒来的糊涂中扯回了现实。
是的……这里是运载着一群像海盗一样彪悍的雇佣兵的小型宇宙战舰。
舒服地睡了一觉的艾克觉得自己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倒霉透了,但毕竟他还活着不是吗?
那边的安格斯松开手,从他正借力做引体向上锻炼的支架上落下来,见刚睡醒的大叔头发蓬松,惺忪着眼睛一副迟钝的模样,居然觉得很是新奇,甚至产生了一种把他按回去再睡一会的想法。
要知道船上的佣兵大叔们每天起床是完全不需要任何叫醒工具的,可他们就像体内设置了对过时的计时器一样,在每天的同一时间一起睁开眼睛,然後以同样快速整齐的动作整理床铺洗涮干净,再去餐厅坐得齐齐整整地两排等待就餐。当然也是有个例外的存在,比如说奶叔虽然也是佣兵大叔们中的一个,但他也会偶尔迟到,甚至连早餐时间都错过了,他才到餐厅领餐,而且还一拿拿两份。
稍微回过神来的艾克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痒,之前一直绷紧了精神,完全没在意自己身上穿着之前沾着不少机油和污垢的衣服,在货船上干活可别想太干净,混在货物堆里睡觉他都不觉得有什麽,可现在跟别人住一个卧舱的话,要是因为身上发出馊臭的气味而被厌恶的话,没准会被丢出这个舒服的卧舱……
他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唇,鼓起力气看向大个子的年轻人:“那个……我……我可以洗一下身体吗?或者……擦一下也行……”
安格斯没想到他醒来的第一个要求不是吃东西或者要求自由走动,而是打理干净自己,有点理解不能地挠挠头,然後站起身:“可以啊!”他走到卧舱的一角,选了个按键,舱顶立即“唰──”地落下半透明的纳米墙,隔绝出一个四方形的空间。
艾克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要在这里脱光了进去,那个纳米墙还是透明的,虽说他一大叔也没什麽好给人看的……想让对方把纳米墙的色调给调成足以阻挡视线的深色,但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过唧唧歪歪要求多多。
比起艾克的磨叽,安格斯倒是坦然,把东西弄好了之後回转身两边伸手一抓,又握住了外伸的支架,以背阔肌的收缩力量将身体拉起,双脚离地,静止了一两秒的时间之後又逐渐放松徐徐下降,他大概是经常在房间里做这样的联系,所以背阔肌的肌肉相当健美,拉伸了的脊柱使他仍然处於男性成长阶段的身体更加高大魁梧。
这让艾克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於是快手快脚地脱掉了那身脏兮兮的衣服,走进纳米墙内。
在宇宙飞船里虽然有高强度压缩的净化水,足以最大限度地供给水源,但要拿来洗澡确是有点浪费,因此在飞船上洗浴都是空气浴。淋浴仪器自动扫描了人体的形状,准确地喷出了高浓度负离子,像瀑布一样冲刷的空气很快地把皮表的脏污洗净,不到十秒的时间,艾克已经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干净了。
他从纳米浴室走出来之後又把衣服放了进去,过了一阵捞出来,高浓度负离子不但清洗了衣服上的脏污,而且还吸附了细菌使其发生结构改变进而被消灭,艾克拿起像崭新一样的衣服正要穿上,忽然觉得有视线盯在了他的身上,他敏感地向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安格斯居然在打量着他。
“怎、怎麽了?”被一个青壮的男子观看了裸体,就一般男人来说是无所谓的,可对艾克可不一样,尽管意识上完全清楚对方肯定是没那个意思,但已经饥渴了太久的身体居然自发地有了反应,某个部位甚至有些微微发硬地抬头。
他害怕被对方发现,弓着身蹲在地上,狼狈又艰难地用绝对不方便的姿势把衣服和裤子尽快地套到身上。
安格斯倒没多想,他纯粹就是做够了五十个引体练习,松手下地刚好看到从纳米浴室里面出来的大叔,意外地发现洗干净之後的大叔还挺好看的。
虽然没有像奶叔和佣兵大叔们一样充满力量丸丸凸起的肌肉块,但像艾克大叔这种四肢比例协调、不胖不瘦非常均匀的身体,看到就有种自然舒服的感觉。而且他完全不像奶叔他们那样满布疤痕黝黑粗糙,艾克大叔的皮肤看上去白皙整洁没有任何瑕疵,完全是一体成型,要是真用水洗澡的话估计就是一溜到地不带滞留。
“我是觉得你看上去好……好……那个……好……”安格斯挠了挠头,他还真想不到什麽形容词,毕竟他脑袋不算聪明,没法像老大那样看得懂母星的古文献,也不像杰米那样嘴巴讨巧,终於从他贫瘠的词汇里面好不容易磕出来一个,“好软。”
“……”
软?!
艾克觉得脑袋有点当机了,在他年轻的时候听到许多华美甚至让人飘飘然的赞美,可那些曾经得到过的赞美里面,有“天才”,有“优雅”,也有“美丽”和“魅人”,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软”这样的形容?!
更何况他现在这副老皮老骨的身体练筋骨都硬得掰不开,估计动作剧烈点都可能扭到老腰,哪里软了?
安格斯没注意到自己刚才说了什麽让人无比纠结的话,反而在看了一眼时间後整个跳了起来:“坏了!该干活了!!”他急急地把纳米浴室收了起来,然後转头看向艾克,“大叔,你跟我一块过去吧?”
艾克当然不敢拒绝。
看着自己是那位红发的青年交给安格斯的责任,可总不见得就只是让他坐在卧舱里让安格斯看着的意思,安格斯去哪,他就得去哪。
艾克赶紧把自己收拾妥当了,跟在安格斯身後出了卧舱。
他们又来到了昨天的餐厅,不过这一次安格斯先去打开了餐厅後面的另一道门,那里看来像是食物储藏室,门打开之後呈白雾状的冰冻冷气流淌出来。里面堆放了一个叠一个的箱子,箱子里头装得满满的是一种表皮浅黄、外形圆长但不规则的块茎果实,艾克第一次看见这种奇怪的东西,并不知道它们的用处。
安格斯拿了一个上手抛起又接住,在艾克面前展示并告诉他:“这种叫做土豆,就是之前给你做的那盘杂炖里头主要的材料。”
土豆的箱子看上去挺重的,但安格斯捞住箱底,臂膀那些肌肉变硬地绷紧了一下便轻松地就把箱子扛了起来,走进料理室里头。
等把箱子放好之後,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给艾克倒了杯净化水:“大叔,你在这里稍微坐一下,我要干活了。”
艾克捧着水杯,看着大个子的青年坐在那个箱子旁边,拿出一把小刀给那些块茎果实削皮,於是他判断安格斯在船上的工作就是负责给佣兵们烹制那些美味的熟食。
可是看着看着,艾克就已经非常肯定安格斯是个不合格的新手,瞧他一刀下去连皮带肉削掉一大块的,一个成年人拳头大的块茎削完之後就剩下婴儿拳头那麽大了。
见削皮之後露出来漂亮黄色的块茎,艾克就知道这种食物大概是必须削皮後再使用的,就算他没干过削土豆皮的经验,也能看出就安格斯这种削皮法,浪费得比能吃的都多。想到那让舌头都陶醉的味道,他忽然觉得心疼死了。
尽管知道他现在该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听从对方的安排,叫他干什麽就干什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以免惹祸,但在看到安格斯又把一个大大的土豆块削成丁状之後,艾克凑了过去:“那个……我……我可以帮忙吗?”
安格斯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咧开嘴笑了:“可以啊!”
既然打上船之後看上去小心翼翼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的艾克大叔自己愿意活动一下,安格斯当然不会拒绝了,他又去找了一把小刀递给艾克。
出乎意料的是艾克的手非常灵巧,一开始见他削第一颗土豆的时候还非常笨拙,险些把自己的麽指给削掉,但摸到了窍门之後,他手里的刀刃居然是非常精准地贴着土豆起伏不定的表面削过,只把浅浅的表皮削掉,留下了肥美的肉块。
安格斯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叔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雕刻般将土豆的表皮和肉块分离,留下来的土豆就像艺术品一样的完美无缺。
“大叔,你是……厨师吗?”
艾克边埋头削皮边摇摇头,曾经他的手指被称赞为创造艺术极限的点金之指……
安格斯看起来很高兴:“真是太好了!以前都是杰米负责在船上做饭的,可这次出发前他突然就病了,所以只好由我临时顶替。这些天浪费掉了好多土豆,我都快被老大骂死了。”
证明自己还有那麽点用处,不再是丢在宇宙里也不会有人去捞去捡的垃圾,艾克忽然觉得浑身是劲,削土豆的速度更轻快了。
晚餐时间,佣兵们齐整地坐到了餐桌旁,看他们齐刷刷地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黏糊糊的土豆胡萝卜杂炖,实在很有种他们该不会是多胞胎的错觉。他们显然并不在意放在面前的食物是什麽,味道如何,进食是必需的,就像没了能源的飞船必须补充动力一样,至於能源是核能还是光能,这并不是宇宙船需要考虑的事。
当然其中还是有比较正常的人类──红发的老大萨克斯用勺子拨弄了一下盘子里丰富的土豆块,然後抬头看向长餐桌另一头:“安格斯,你该不会把所有的土豆都给炖了吧?”
安格斯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没有啊,今天用的土豆份量跟之前一样。”
萨克斯把土豆舀起来:“可今天盘子里的土豆块比平常多了至少五倍。”
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的安格斯顿时涨红了脸,不过他不是个爱揽功劳说大话的人,只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实情:“今天是艾克大叔帮我削土豆皮的,所以有剩下很多。”
“哦?”
这到让萨克斯有些吃惊了,转过来的视线落在了坐在餐桌最边的角落。
艾克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地位,所以打一开始他就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其实在一排佣兵魁梧的身躯遮挡後面,体型单薄的艾克大叔都已经快隐形了。
“看起来‘艾克大叔’还非常实用啊!”萨克斯大口地吃掉一块厚实的土豆块,“确实,在这条船上不用干活的人就只有待在囚舱里的‘货物’。艾克大叔,那麽除了削土豆之外,你还能干些什麽吗?”
艾克没想到红发的青年居然直接地点他的名。
“我……我……是……艾(a)……艾(ar)……克(ch)……”他很想说整个的词语,然而过去的阴郁始终像浓雾一样笼罩着他的内心,无论他怎麽的努力,都无法把完整地说出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称呼,甚至连捏着勺子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然而‘建筑师’这个词却始终梗塞在喉咙深处,吐不出来,最终,他颓丧地说,“我是……我是虚拟情趣用品的……设计技师……”
“啊?虚拟?那是什麽东西?”红发青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隔在他们之间的佣兵们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似的,专心一意地进食。
艾克不得不简要地解释了一下他之前贩卖的东西。
萨克斯眼睛噌地亮了:“这个有意思!”他不怀好意地用眼睛扫过仍然默默吃着东西的佣兵大叔们,然後摸着下巴,“有些东西如果长期搁置不用的话是会生锈的啊……”
坐在他身边默默吃东西的九号大叔忽然放下了勺子,认真地看着萨克斯:“一直在用。没有生锈。”
坏笑的青年突然笑容凝固,脸颊到耳际地泛起可疑的红晕,忍住了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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