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丽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心里一阵发苦,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望著这个从小便与自己格外亲厚的弟弟。
滕翼向姐姐粲然一笑,转身出来回了自己屋。
当晚,滕翼骑上爱马,飞奔离了家,驶向湛城,腰间系著一块玉佩,上面刻著繁复的花纹中一个“李”字隐隐若现。
夜晚的大青山影影憧憧,寂然无声,默默地望著侗彝族的少年策马奔向外面的世界,头也不回。
02
滕翼来到这湛城已半月了,暂住在与李家约好的安平客栈。回想家里丢了最重要的文聘之礼,又发现自己留书出走,不知会闹成什麽样?
滕翼不禁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拿在手上把玩。触手温润,一望便知是块好玉。再细看上面的花纹,繁复古朴,中心一个“李”字,与玉佩本身的纹理浑然天成,果然不凡。据说还是那人的家传之物,滕翼轻笑,想来李家早年也是中原的世家大族才是,不然怎有如此好玉?
转念一想,自己已在此地等那人等了半月之久,两家约定之期也已过,想到那人对自己姐姐如此轻慢,心中恨恨,恨不得将那玉佩摔到地上再踩两脚。也更加深了滕翼此来的决心──绝对不能让姐姐嫁给这种人!
李承宪若是听到了滕翼此时的想法,肯定要大声叫屈。李家接到滕家的信说安排人送新嫁娘去湛城後,马上派人送信给李承宪。中原新君登基,又是幼主临朝,各方诸侯都不安分,一路上不太平,信辗转才送到李承宪手上。故此李承宪一接到信便快马加鞭赶去湛城,路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生怕耽误了时间怠慢了人家姑娘。即使如此,还是晚了几日才到。
李承宪这日赶到湛城,算算日子已是过了约定之期,再加上一路上所见心觉不妙,恐怕一场战事即在眼前。刚刚赶去临近好友溢州执事蔡辙处,老友两个好久不见正是有很多话要说,然而一番交谈心下却是越发不安,总感觉大事即将发生,随即连杯茶都来不及喝,便辞别蔡辙心急火燎地赶奔湛城,想尽早接自己的未婚妻子出险地。
终於赶到湛城,却见湛城内仍是平静如常,满城人仍安安稳稳做自己的事,似乎什麽事也没发生。李承宪稍稍放下心,问人打听了安平客栈的位置,牵著马便寻了过去。
远远看到安平客栈的招牌,走近前去早有夥计来牵了马下去。李承宪走进店里,见店中熙熙攘攘有几桌人在吃茶喝酒,便径直向柜台走去,口中问道:“掌柜的,向你打听个人。”
掌柜的见一条大汉昂头走进来,身量魁梧,声音洪亮,忙从柜台後走出来应承著。
“掌柜的,我问你,可曾见过一位侗彝族姑娘,姓滕,从西边来的?”李承宪一边向掌柜的打听著,一边打量著店里大堂。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承宪便看到店里靠窗一桌独坐的一个侗彝族打扮的年轻人闻言抬起头来。那年轻人原本背对著他,听到他问掌柜的这些话便抬起头来,回转过身,拿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看著他。
第一眼李承宪就认出那人,一身侗彝族衣衫,眉目间依稀还有滕家老伯年轻时的影子,也与之前所见滕丽的画像一般无二。再看那人手上拿的不正是李家的家传玉佩?这下更肯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接的人。
再细看那人脸盘长的真是好看,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鼻子秀挺,皮肤倒是有些微黑,清丽中又带著少数民族骨子里特有的倔强和强韧,尤其是那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黝黑晶亮,灵动晶莹,亮得犹如天上的星辰都统统落进了那双眸子里。只是一身男装似乎……转念想想又释然,人家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再加上现在兵荒马乱的,穿上男装掩人耳目也是情理之中。
李承宪先前看过滕丽的画像,当时已觉姑娘长得真是好看,只是没想到真人竟比画上更好看,此时怔怔的说不上话。
眼见那人就这麽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拿那双晶亮晶亮的黝黑眸子看著他,他就不禁脸上发烧,想对人家笑笑裂开嘴却变成了嘿嘿干笑,再看那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又带著点要怒不怒,似嗔非嗔的意思,看得李承宪心下更是发慌,跳个不停,窘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暗骂自己真是没出息,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姑娘。
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麽好看的姑娘以後就是自己的妻子了,想著想著心里又不平静起来,也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忐忑,总觉得就像什麽东西在心底不停的挠著,心里痒痒却又莫名的又舒服又安心,嘴却突然变笨了,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看著那人傻笑。
滕翼猛然间听到有人向掌柜的打听自己家,心道来了,便回过头来去看来人。
李承宪一路风尘仆仆,来不及休整洗漱便赶来接人,一身衣衫满是尘灰,满面土色,再加上月余不曾修面,下颌上胡须也冒了出来,眉眼都不分明了,看上去极是不修边幅,滕翼蹙蹙眉,对他印象更差了。再看看他只身一人更兼衣衫破旧,心中更是不满,想冷笑几声又忍住,耐著讥诮之意瞪著他。再看对方注意到自己後居然扭扭捏捏的脸红起来,心下对他更是不屑。那人倒像是无所觉一般,只知道看著他傻笑。
滕翼怎知李承宪竟将他认成了他姐姐?滕翼年仅十六,尚属少年之龄,身量并不甚高,骨架、嗓音均未脱童稚之形。再加上滕翼与滕丽本就有七八分相像,容貌仍带著少年的秀丽,再加上骨架匀称,脸部线条柔和,皮肤虽稍黑却细腻紧实,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无怪李承宪先入为主,将他认成了女子。
滕翼不耐烦在这儿跟李承宪大眼瞪小眼,拍拍自己旁边的桌面,示意他过来坐下说话。
李承宪急忙走过去,坐在滕翼旁边,继续看著他傻笑。
要命,离近了看更好看了。李承宪心里叫苦。
滕翼懒得看他那傻样,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李承宪心想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先开口吧?於是开口道:“在下李承宪,敢问姑娘就是滕丽滕姑娘吧?”
滕翼闻言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回头挑著好看的眉毛怒瞪李承宪,气得说不出话来,小爷我大好男儿哪点让你觉著像姑娘?
李承宪看这姑娘听自己一问竟如此气愤,也慌了,难道自己认错人了?但是想想有不对,自己是见过滕丽画像的,怎麽可能认错。
“敢问姑娘手中所拿是否是在下家传玉佩?”
滕翼随手将那枚玉佩挑在指尖,在李承宪眼前晃荡,心里气极之余只有冷笑,笑得李承宪心中没底,只有继续小心翼翼的问。
“滕姑娘为何如此气愤?是否有什麽难言之隐?”李承宪越问心中越觉得发慌,似乎隐约已知对方的心意,“请问滕姑娘的家人呢?为何只有你一人在此?”
滕翼听他一口一个“滕姑娘”,心里怒极反倒收了火气,梗著口气,心道你自己瞎了眼认错就认错吧,我偏偏就不告诉你真相。
滕翼不急不缓将茶水喝完,放下茶碗,这才对李承宪说:“其实这次我就是来跟你说的,我们两家的婚事……”
话未说完,只听店外街上喧哗声起,一片慌乱。
03
滕翼正要说出悔婚之事,突然外面街上一阵慌乱的人群由远及近而来,喧哗不止,人人奔走,并在互相呼喊些什麽。
李承宪神色一凛,心道不好,向滕翼告声罪,便出门探问。只留滕翼一人在店里,瞪著眼睛看眼前的傻小子转眼跑了个没影。自己话还没说完呢,人怎麽就跑了?气得滕翼回头拿起桌上的茶壶猛往口中灌水。
不大一会儿,李承宪从外面回来,面色凝重。
“滕姑娘,湛城出大事了。”
“什麽事?”见李承宪神色严肃,滕翼也跟著紧张起来。
“要打仗了。”
滕翼一听,也慌了。他自幼居於侗彝族族地,未曾出过远门,此番远赴湛城是他十六年来头一次独自出门,不想刚一出门就遇上兵祸。况且侗彝族人虽民风强悍,体格强健,但也都不是什麽好勇斗狠之徒,与临近部族也都相安无事,滕翼长这麽大也未曾经历过什麽死生大事,连与人争斗打架闹事都极为陌生,对战争的印象也仅止於书本,加之年纪又小,还如大孩子一般,一听李承宪如此说,忽然面临如此场面,心下不禁落落没了主意,惶惶然不知如何自处。
(bsp;李承宪看滕翼神色不对,忙开口宽慰道:“滕姑娘不必担心,你即是我李承宪未过门的妻子……”说著不禁又臊起来,看看滕翼仍是一副惶惶的样子,对自己的话没什麽反应,这才道:“再说你我两家乃世交之好,我定会全力保你周全。”看看滕翼闻言似乎安心了些,李承宪又继续说道,“现在湛城已经戒严,你我已无法出城,不如我们先暂住在此,静观局势发展,再做打算。”李承宪顿了一下,又道:“至於我们的婚事……还是等战事平息下来再谈,如此可好?”
滕翼想想,反正现在出不了城,也只有如此。想起李承宪在外多年,似乎是在行伍中谋生,久历战阵,念及此心下稍安,也似终於有了点依凭之感,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便点点头,起身离开回楼上客房了。
李承宪松了口气,总觉得刚才滕翼要跟他说的不会是什麽好消息,还是先缓下来再从长计议为好。於是也招呼掌柜的,在滕翼隔壁定了一间房住下,另外让夥计准备汤水,置办吃食,洗漱休整不提。
等中午李承宪叫滕翼去吃午饭时,滕翼这才见到李承宪的真面目。
李承宪年二十有四,正是青年人体力及精力的全盛时期,身量挺拔,体格匀称结实,即使隔著衣料也可让人感觉全身勃发的力量与活力。再加上剑眉星目,挺鼻阔唇,面目刚毅,连滕翼也不得不承认李承宪相貌好。然而再转念一想,长得越俊的人越是靠不住,尤其是长得俊的汉人,由此又在心中给李承宪安上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总之就是不想姐姐嫁给这人。可怜李承宪一餐中对滕翼也算是无微不至,体贴周到,殊不知自己在这位小舅子心中一点好也没沾著。
饭後李承宪安顿滕翼回房休息,转头自己又出了门,继续打探消息。
一番打探,这才得知原来是西南联军内部的矛盾,联军首领邝胜不知何故恼了湛城城守郭聃,派手下大将董元弼率五万军马围攻湛城。现已兵临城下,战事一触即发。
随後几天,战争果然爆发了。
几日来城外董元弼几番叫阵,且日日用攻城车投石机等攻城器械对湛城城门发起攻势。郭聃为人胆小自私,一直龟缩城内,只派手下力守城头,虽守住了城门,也是伤亡惨重。好在湛城乃西南重镇,平日储备充足,城坚兵足,故城门一时无虞,城内也还算安定,虽人心惶惶,气氛紧张,但一切事务仍算有序,李承宪与滕翼两人仍在安平客栈暂住。
滕翼听著城外日日传来隆隆巨响,伴随大地一次次震颤,心中震动。再加上湛城城头战事惨烈,每天都有无数伤亡兵士被抬下城头入城医治,也有无数裹著白布的尸体抬入城中,耳边哭号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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