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流产做到不流血,没痛苦;将结扎和流产的做法改为避孕为主。
在数万社员冲击河海公社机关的四个月后,红旗象一个江湖郎中,在蛤蟆湾子大巷小巷向村人介绍他的最新发明。
此前,在鸽场那间房子里,他又象几年前一样甘愿做了大半年囚徒。为了引人注意,他首先将那只向跃进表演过的能吸水的玻璃瓶当众演示了十多次。众人看到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瓶只须放进一块燃着的棉球,便可产生把水吸满的奇力后,发出了一片唏嘘声。大家起初以为红旗在表演魔术,后来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发明的新的流产手术作宣传。他把一把小型手术刀、一支注射器和一个盛着鱼肝油酸钠的试管介绍给村人,说自己不仅可以做毫无痛苦流血极少的流产手术,还找到了为男人结扎的方法。
“只要哪个疼老婆的男人受得了被蚊子咬一口般的皮肉之痛,女人就再也不会怀孕了。”尔后,他又举起注射器和试管,“怕蚊子咬的也没关系,只要哪个男人让我打一针,我保证你半年内女人不怀孕。”
正在红旗当众兜售自己别出心裁的发明时,刘氏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她将魔瓶和盛有绿液的试管抓在手里,一下子摔得粉碎。
每个人都看到,从破碎的试管里溅出来的绿液,在围观者的衣裤上,在碎石砖上,在黄土上慢慢蠕动,如同一条条毛毛虫。刘氏全不顾村人因绿液液滴蠕动发出的惊叫,她警告红旗,如果再敢胡言乱语,就让家里人把他关进柴棚。
面对奶奶的非难红旗毫不气馁,几天后,他又不知从哪能里搞来另一套与先前完全相同的行头,着了魔般地继续兜售他的发明。这一次刘氏失去耐性了,她让兆财将红旗锁在了鸽场的那间房子里。“这孩子疯了,尽做给邓家丢人现眼的事。”
刘氏没有想到,要不是三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和后来发生的事情,一项出自河父海母之地后来被广泛应用的发明创造,也许会被自己封杀。
红旗被锁起来的第二天,因一封信蹲了近十年大牢的原河海公社党委书记曲建成和盐城县县委书记魏忠国夫妇被一辆吉普车送进了村。虽然每人穿一身崭新的毛呢干部制服,却仍然无法掩盖难捱的牢狱岁月给他们打上的衰老和沧桑印迹。
魏忠国夫妇不足六十岁,却已满头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多岁,而曲建成也已两鬓霜染,与被抓走时判若两人。上边已确认三人为冤假错案,在刑释的同时,各自安排了比先前更为重要的职位。
魏忠国担任鲁北地委第一书记兼革委会主任,刘翠英任地区妇女主任,曲建成负责组建河海县委、革委,担任新成立的河海县委第一书记兼革委会主任。他们来蛤蟆湾子,上边只给了四天假期。
对三人的同时官升一级,刘氏没有感到丝毫惊喜,她甚至劝三人放弃升迁留在蛤蟆湾子:“谁也禁不住这么折磨,当啥官也比不上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魏忠国苦笑着向刘氏摇摇头,“老嫂子,咱是公家的人,得听从组织上的安排啊。”
魏忠国来到蛤蟆湾子的第二天,便说服刘氏,打开了反锁红旗的那把大锁。他饶有兴趣地一样样看完年轻人的发明创造,称赞红旗和他父亲一样是了不起的科学家。
他还和曲建成一起,在蛤蟆湾子大队党支部书记鲍文化和跃进陪同下,参观了一队鸽场和盐场以及数千亩稻田,每到一处都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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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建议曲建成把河海县政府驻地确定在蛤蟆湾子村,说这里可是自己成立河海乡时的乡政府所在地。曲建成点头表示同意。
当一辆吉普车准时来接新任地委书记时,出人意料,三十六岁仍孑然一身的红霞没有跟父母走。她笑着向父母挥手告别,仿佛离去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爹妈而是到自己家串亲访友的客人。
事实上,刘氏已为她做好了随时父母进城的一切准备。她把红霞所有的衣物都整理好,放在一个红木箱里,还连夜为姑娘缝制了一身新衣,做了双红帮的六层底布鞋。在刘氏做这一切的时候,红霞象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她。
魏忠国夫妇启程的前一天晚上,刘氏一边絮絮道道地说着蛤蟆湾子的种种坏处和城里生活的妙不可言,边让红霞试穿新衣新鞋。红霞开始同情起老人来。她说自己不走,一辈子都呆在蛤蟆湾子。
老人却将这话听成了红霞对自己的安慰。“有你这话,大娘知足了。”老人上下打量着一身新衣的姑娘,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红霞的脸上。这是一张天生丽质的丝毫不留岁月痕迹的红润的脸蛋,从上面甚至可以找出二十多年前初来邓家时的灿烂笑意。“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啊。”第二天,红霞真的没有随父母离开蛤蟆湾子,当刘氏又亲手将红木箱里的红霞的衣物小心地住原处摆放的时候,泪水象泉水似地涌了出来。
红旗仍然在村里兜售他的发明创造。因为有地委书记的认可,村人开始对“魔瓶”和会蠕动的绿色液体将信将疑,却仍然没有谁去当第一个试验品,这时候,很长时间没在村露面的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组又活跃起来。他们显然是征得了正忙于筹建县委的曲建成的同意,将社员冲击公社机关时各村已怀孕的妇女名单贴在村里最显眼处,表明政府已在这一问题上做了最大让步,决不允许这些妇女再次生养。也正在这个时候,跃进媳妇杏花有了第四次妊娠反应,提心吊胆的女人走上流产手术台已不可避免。
刘氏为此忧心忡忡,她想找曲建成拿个主意,但一连多天见不着新任县太爷的影子。
青梅告诉刘氏,建成曾对自己说过计划生育是国策,他要家里人带个好头,别让自己到时候为难。
杏花的事还悬着,邓家却又发生了另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双胞胎花花、叶叶同时有了身孕。
尽管两个人每天早晨都象当年青梅束胸一样各用一条长长的布条狠劲勒日益隆起的下腹,但肚子里小生命迅速的生长和由此带来的身体变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的。有一天,冬青在和婆婆一起做饭时,终于忍不住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娘,我看花花、叶叶有点不对劲儿。”
当时,花花、叶叶刚刚下工回家,她们在院里弓腰洗脸,一举一动都显得笨拙。有过生育经历的女人只须一眼便可以把她们的秘密看穿。
刘氏大吃一惊,但她还是控制住自己的忙乱,瞪了小儿媳一眼。冬青闭了嘴,没再说什么。晚饭刘氏没吃出任何滋味,她一遍遍打量埋头吃饭的两个孙女,希望眼前只不过是幻觉。可当两个姑娘吃完饭起身时,刘氏甚至能判断得出她们的身孕已经至少四个月了。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何连冬青都发现了而自己却一直没注意。
她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仔细地回想郑明寒假在家时的每一个细节,却没记起他制造这一恶果的一丝机会。郑明寒假共在家住了十天。十天里,刘氏的一双严厉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她甚至还动员冬青和秋兰一起监视郑明和两个孙女的一举一动,绝不允许他们单独接触。那段时间,花花、叶叶最初象两只心不守舍的野猫,在刘氏目光的逼视下,神色慌张又无可奈何;但不久,两上人又象霜打的秋叶一脸沮丧。刘氏当时以为两个孙女默认了现实。
晚饭后回到自己屋里,刘氏再次回想那一幕幕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来:或许是两个孙女这段时间迅速发胖,看上去象有了身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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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夜深人静,刘氏决定自己当面弄个明白。她颠着一双小脚走到两个孙女的门前,轻轻地叩门。花花、叶叶显然已经熟睡,好半天才有了动静,亮起灯光。花花把门打开,见门口站着的是奶奶,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隆起的下腹。希望再次在刘氏心里破灭,她这才知道,现实情况比她想象后更为严重,两个孩子的秘密之所以还没被更多人发现,是因为她们每天都要勒肚子。
面对奶奶的责问,花花、叶叶一声不吱。她们慌乱地看着奶奶,浑身不停地抖动。两个人拒绝回答刘氏的一切问话,却都默认了自己怀孕的事实。
刘氏不知怎么从两个孙女屋里走出来的,她一夜未眠,第一次对兆财说,“你今天给郑明发封信,让他马上回来。”
兆财对此十分不解,“再有一二十天,郑明就毕业了。”
刘氏火冒三丈,“让你写你就写,让他马上回来!”
郑明是一周后的傍晚赶回蛤蟆湾子的,他已得到了分配到河海县工作的消息。年轻人对刘氏让自己回家的原因一无所知。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学生服出现在刘氏面前时,发现寒假那双一直盯着自己的警惕的目光变得十分恐怖。刘氏把房门关上,脸色铁青地命令郑明跪下。自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却对刘氏一直有种畏惧感。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刘氏已抄起了炕上放着的鞭子。多年前,刘氏就是拎着它把兆禄和花赶出家门的。在郑明的莫名恐惧中,刘氏的皮鞭已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郑明只得双手捂着头蜷缩地在上。屋外,全家人都听到了皮鞭的抽打声,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敲门。刘氏一边狠劲地抽打,一边怒骂着:“我辛辛苦苦地把你这个外户子养大成人,为的就是你住邓家头上拉屎!”
这次对郑明来说刻骨铭心的鞭打,本应该发生在十多年后。那时候,郑明已成了一个噬财如命胡作非为的地方一霸,可刘氏却已真正到了昏聩的暮年,无力举起手中的皮鞭。
在郑明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他还清晰地记起十多年前的这次挨打。“要是老太太的鞭子晚抽十年,我也许不会落到这种下场。”这是在子弹穿透脑壳的一刹,他所产生的最后思维。
郑明当天晚上便被刘氏赶出了家门。刘氏象当年把兆禄和花赶出邓家一样,不允许郑明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郑明伤痕累累地走出邓家时,他和家里绝大多数人一样,对刘氏的怒打莫名其妙。
花花、叶叶就站在大门口,余怒未消的刘氏惊奇地发现两个孙女脸上表露出的不是心疼和哀愁,而是解气后的惬意。
事实上,花花、叶叶的怀孕与郑明毫无关系。只要刘氏不钻牛角尖,仔细琢磨一下的话,也不会犯这种强加于人的错误。两个姑娘怀孕仅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可郑明寒假后回省城到被打已有半年了。刘氏的皮鞭本该打在郑明的弟弟,在油田当工人的郑亮身上。
两个姑娘是在对郑明怨恨的绝望中同时移情于另一个小伙子的。事情就发生在郑明寒假后回省城不久。此前,被刘氏阻断了与郑明书信来住的两姐妹,眼巴巴盼着郑明回家。如果说原先通过书信传达的只不过是少女羞于出口的朦胧恋情的话(两个人写往省城的信没有一封的内容超过友谊的界限,只是因她们之间表现出的互相嫉妒被刘氏误解了),通过压抑的酝酿,爱变得再无法等待了。尽管自郑明回家那一刻起,奶奶便用一双严厉而警惕的目光盯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两个姑娘还是先后找到了向小伙子直白地表达爱意的机会,她们心慌意乱地等待对方的答复,甚至做好了如果对方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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