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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作品:青鸾----烈侯卫青传|作者:理性的思索|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08 06:19:13|下载:青鸾----烈侯卫青传TXT下载
  这里去病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只觉得全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梦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和姥姥搬家,不见了舅舅……;一会儿战阵中厮杀不已,全是杀不尽的匈奴……;又梦见卫青只在前面走,无论如何不理他……心中疲累惨然,只一身冷汗出了又出。

  就这样醒一会梦一会,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门吱呀一声,他以为是霍光,便微微睁开眼,想要叫他倒点水来。

  不料双目才张,却楞了。

  那蹑手蹑脚背对他站在案边的人,不是霍光,却是一个女人!

  是的,女人。虽然她如同其他军营里的杂工一样青布缠头,黑布衣服,但是,从去病这个角度看去,在窗影的映衬下,她个子娇小的腰肢纤细。确实,是个女人。

  那女人完全没有想到他已经醒来,只是小心而熟稔地从怀里掏出点东西,——似乎是些黑色的药末,她小心地放在药碗里。然后,用羹匙轻轻地搅了搅。

  “你在下药么?”

  忽如其来的声音骇得女人手一抖,药碗被带得一晃,半碗药打翻在案上。女人霍然回过头来。刚才还闭目躺着的人已经站在她身后,刚刚疲累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威严高大中带着无形的肃杀和威压。一柄冰冷的长剑直直地指着她的咽喉。

  片刻之间女人的脸由白到青,由青到红几次,她的身子在颤抖,嘴唇也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去病冷冷地看着这个脸色惊惶的女人,脑海中一闪,似乎隐隐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想不出,只压住心中的诧异和怒气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害我?”

  “谁指使你来的?”去病厉声喝道。“说!”

  女人哆嗦着定定地看着他,面容扭曲,眼光又是痛苦又是怨毒:

  “谁……指使我,指使我的人,已经被你杀了,是鬼,索命的鬼指使我!”

  去病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中的剑往女人的脖子上靠了一靠:“你是匈奴人?”

  “不是!”

  “你丈夫”去病看看她的年龄,顿了顿道,“在军中服役?”

  “……”

  去病看看她的脸色,冷笑道:“是逃兵还是降卒?”

  “你胡说!”女人暴怒了,不顾尖利的剑锋大声道,“他是个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将军?”去病脸色一变。良久才道:“你是李敢的什么人?”

  “呵呵,你还记得他?你这个杀人的恶魔!”

  去病的眼神变得异常森冷,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是那个蛮夷女子?”他想起当年他看到的一幕。

  女人没有回答,眼光无比怨毒。

  去病冷冷道:“你要为他报仇?不怕我杀了你?”

  女人惨然道:“你要杀就杀好了,反正我早就不活了。‘她眼光一转,怨毒地射在去病脸上,狠狠地,似乎要在他脸上射出个大洞。

  “要不是为了杀你,我早就随他去了。”女人惨笑着说,“你杀我,杀我啊!反正你早就吃了我的毒药,活不了几天了!”

  去病一怔:“你早就在我药碗里下了毒了?”

  “哈哈哈,没错!”女人裂开嘴笑了,十分疯狂十分欢畅,“你喝了我三天毒药,就是这一次不喝,也活不了几天了!”

  去病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为什么?你不过是他买去的人……”

  女人打断他的话,狠狠地:“是,他救了我,我爱了他!如果不是你,他会丢下我一个孤零零的么?你这个杀人犯,这个恶魔!”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嘴角抽搐,终于开始嚎啕大哭:“……你让他丢下了我,呜呜,我怎么活……?怎么活……?”

  “你杀了我,杀了我!“她疯狂地向着剑锋扑过去,去病将剑一侧避开。她一头栽在地上,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地下:“杀了我……杀了我,……我见不到你嘞!不如死了……我的良人噢……!”兀自嘶声嚎啕。

  霍去病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从心底发出来的哭声,撕心裂肺损肝伤胆。连带整个人都在地上痉挛扭曲。去病被惊呆了。

  长久以来,他也目睹人的死亡,却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看到死亡给人带来的悲痛是这样的惨烈。一时间不由得心中别别乱跳,几疑是噩梦中。

  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那些侍卫亲兵被惊动,纷纷跑来。去病一声大喝:“出去,不奉令不准进来!”那些人刚涌进来就唬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此时女人还在嘶声痛哭;“我跟了你去吧!我的良人啊……见不到你嘞,……我活着做什么……!”

  “杀了我吧~!啊……杀了我……!”

  去病怔怔地看着这个已经半疯狂的女人,听着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中一痛。

  忽然万念俱灰,只想和她一起放声大哭。

  “有解药吗?”过了一会儿,在她声音小下来的时候他淡淡地开口说。

  女人怨毒地笑了:“没有,这是我们南疆最厉害的毒,没有解药的!哈哈哈,你怕了么?”

  “你走吧!”他说。

  兰姐愣住了,几乎停止了哭泣:“什么?”

  “你走吧!”去病呆呆地再重复了一遍。

  被这个意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兰姐半晌愣愣地道:“你不杀我?那药是没有解的。”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以前,你走!”他暴怒地吼。一把抓住这个张皇失措的女人,往外面拖。

  外面的亲兵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明白一样冷漠自持的骠骑将军为什么会这样失态地对付一个女人。

  去病一口气地把兰姐一路踉踉跄跄地拖出军营,扔了出去。转身就走。那兰姐兀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喃喃地道:“你不杀我?不杀我?”

  “真的是没有解药的!”她最后茫然地说。

  去病大踏步地离开,连头都没回过。

  霍光发急地冲上去,抓住他,大叫道:“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说话啊!”

  去病没有回答,伸手推开他,急促地,自顾自地备着马。

  他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什么话也不说。

  霍光又急又怕,抓了两个亲兵来问,却问不出什么原因,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忙间,去病已经备好马,腾身上去。

  霍光惊骇地一把拉住他的缰绳,使劲地拉住:“你要到哪里去?到哪里去,你说啊,哥——!“

  去病的动作忽然停了,看着这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大大的军服,满面的惶恐。

  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呵!一瞬间去病的眼底有一些水雾。

  “我到长安去,小光,你……以后,自己照顾自己!”

  猛地,他一扯缰绳,缰绳从霍光手中脱出,霍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大声惊喊着:“哥!哥!——”去病双腿一夹马腹,马斜刺里窜出,须臾去得远了。

  霍光爬起来,看着远远的尘影,放声大哭。

  …

  秋雨连天连地,绵绵的湿湿的。似乎老天有什么巨大的冤屈,说不出道不明,就将它全部化作了满天的雨。像是眼泪,不停地流,不停地滴。老天的呜咽,化作了呼啸的北风,尖利撕破耳膜,然后卷起雨雾,忽而东,忽而西。

  看不清的地平线上,远远地传来沉重的马蹄声,像是敲在人的心上,又闷又急。

  谁,在这冰冷的天地里,穿过茫茫的旷野,驰过苍苍的天际。那个孤独高傲的人,他要去哪里?

  是穿过希望去寻找绝望,还是穿过绝望寻找希望?

  雨早就打湿了他的黑色头发和年青的身体,眼前早已什么都看不清,那紧紧抿着的嘴唇,闭合着一个永远不能出口的秘密!而炽热的眼睛,却流露着一个自始至终的决心!

  *

  如果可以,想停住千年前那旷野上呼啸的北风,让你滚烫的青春的身体不被冰冷掠过;

  如果可以,想遮住千年前那天空中灰色的雨,让你明亮的黑色眼睛不要有层层涟漪;

  如果可以,托起你心的翅膀,令你光耀的生命继续辉煌下去;

  如果可以……看着你年轻英俊的脸,慢慢浮起那被遗忘的笑意……

  我们的眼泪里,颤动着你的生命……!

  ……

  长安城在透明的光晕中渐渐显露它威严的轮廓。

  天猛然地亮起来了,又好像,完全黑了!

  ……

  “舅舅,……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那个青年微笑着,明亮的眼睛满满的都是喜悦和依恋,就像,他小的时候。

  他说,低声的希翼的说:“抱抱我!……请……抱抱我吧!”

  他那双原本那么明亮的眼睛痴痴地凝望着,好像夜空里的星星在闪烁。

  那修长的显得有些冰凉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慢慢地在眼前这张魂牵梦萦的脸上移动着,刻画着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唇……好像要把那一切的一切,都牢牢地记着,哪怕到灰飞烟灭的时候。

  他说:“舅舅!人死了会去哪里?”

  “死了还会记得从前么?”

  他说:“舅舅!我不想死!”

  他还想说,努力的嗫嚅了很久,眼中那炽热的光芒闪烁,终于,光芒渐渐地晦暗,最重要的还是没有说出。

  他微笑着,那眼睛里却氤氲着蒙蒙的雾气,他说:“舅舅呵,我不想叫你舅舅,可是不知道叫你什么?”

  “我能叫你什么?可以叫你什么?”

  他的眼睛渐渐闭上,他的头渐渐低垂,他喃喃地说:“我累了,舅舅!真的,很累了!”

  他的呼吸渐渐停止,胸膛不再起伏……

  ……

  (bsp;卫青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想要嘶声痛哭,却无论如何哭不出。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在心中越挖越深越挖越深。

  他轻声地呼喊着:“醒来,不要吓我!醒来,去病,我要生气了!”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那紧紧闭着的眼睫浓黑。

  卫青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这是他的孩子,他的骄傲,他一直以为他会是他梦想和生命的延续。

  有很多人在大哭,有很多人在拉扯,卫青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不放,刚才,这个人对他说,抱紧我,舅舅,请你抱紧我!

  有人在使劲拍着他的肩背,模糊听见有人再喊:“仲卿!你哭出来,哭出来啊!”

  他哭不出,他怎么能哭?他的孩子还在他臂弯里,他的孩子睡着了!

  是的,睡着了。

  他轻轻放下他的孩子,那年青俊美的脸平静而安详。刚才,他的孩子说累了。

  替他理好枕头,替他盖好被子,累了,就好好休息吧!他温和地说。

  他轻轻拿起他的手,要放回被子里。

  忽然,他楞住了,那只完美修长却冰凉的手上,手背靠近内侧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伤痕。

  就像,被咬的牙印。

  是的,是牙印!虽然因为时间过长而变得几乎看不出来,但是,那确实是一个牙印!

  清楚的牙印!

  那些东西,被忽略被疑虑的东西忽然像闪电一样从眼前掠过:

  那葡萄架下的被缚住被蒙住的激情……;那冲动中的缠绵,……异样的激情;……口腔里的血腥味……;刘彻摸摸光滑的手背,笑着说:“你记错了。”

  再次看看那只一动不动显得有些扭曲的修长的手,手背上陈旧的印迹。

  那手的主人,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呼吸,那张年青的俊美的脸,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