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盯着给我检查身体的医生看,硬生生把他看毛了,问我我叫什么我从哪里来,我特别无助在那里摇头,再问别的套我话,我就捂着脑袋呜呜哭。
出来的时候,拿着我崭新的身份卡,律师悄悄对我说:“天,你把我都骗了。”
我耸耸肩。
演技这种东西,可能就是天生的吧。
我很高兴,身份卡上面没写着“失忆女青年”的字样,只有一个律师随口编出来的德语名字,我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根据律师透露给我的消息,国际红十字会每隔一段时间会进去给战犯们做身体检查。我毫不犹豫去红十字会做了一名志愿护士。所幸这工作我确实做过,而且当初的工作强度是这里的几倍,我的工作效率就连作风严谨的德国医生都很满意,所以虽然我德语基本上处于三岁幼儿水平,说出来的话语法完全没有正确性,医生还是对我表示了肯定。但是等到终于有一天,我期待已久的去给战犯做体检的机会到来时,随行的护士名单里面却没有我。原来只要有足够工作经验的护士,而且我的德语是我的软肋。这段时间我十分努力练德语,可是没办法,我的基础太差了。
我暗暗捏紧了拳头,但是丝毫没有表现出在意,然后状似无意在头一天晚上给一个名字在名单里的护士咖啡里加了点药,没一会儿她就直冲厕所,一泻千里。
我算过,资历够的都去了,剩下的里面要是得挑一个,医生应该会选我。
医生点到我的时候,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我的工作是量血压。其实在排成长队的战犯里面,我一眼就看到了兰茨。但是我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安静地继续工作。
天知道我的心跳声其实比血压计发出的滴滴响声都大,为了工作效率与平时保持一致,好几个数据我根本就是对病人相面之后根据他的气色胡编的。兰茨显然也认出了我,但是很有默契没有表现出来。终于轮到他量血压了,我告诉他把袖子挽起来。这句德语我练了好久,说得很熟。他很听话地挽袖子,但是眼神里有一点惊讶。我给他缠带子的时候他悄悄问我:“已经学到祈使句了?”
我说:“这句是背的。德语真难。”
然后塞上听诊器,捏气球,听响声。低压80;高压120,很正常。我咬紧了牙关,下定决心之后平静地说:“低压50;高压90。你是不是经常头晕?”
兰茨看着我的眼睛,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是的。”
“尤其是忽然站起来的时候,经常眼前一黑?”
他说:“是的。每天早上我都不敢太快起床。”
我公事公办地对医生说:“这个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
我平时的优良表现让医生对我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其实低血压并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病症,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兰茨的肺病是真真切切的,医生判定他肯定有弹片没有清除干净,一直在身体里面有化脓感染的症状,再加上牢狱之苦,染上了肺炎。看到兰茨胸腔光片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用力揪了起来,两片肺叶愣生生缺了一块,里面横着大大小小的碎弹片。医生说他需要手术,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血压那么低,痊愈能力很差,如果做完手术回到牢里来,很快就会死去。
兰茨在咳嗽。监狱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晚上回家,我告诉老管家明天去有关部门再抗议一次,带着两万马克,去要求保释兰茨。老管家很诧异我为什么不让她带上所有的钱,我说:“还有律师的诉讼费要支付,而且我也不能让兰茨出来然后饿死病死。”
老管家这次意识到兰茨是真的要出来了,喜极而泣。
不管怎样,出来再说吧!其他的和他比起来,都什么都不是。
求婚
给兰茨做手术的那天,医生让我在旁边协助,因为他很欣赏我的遇事不慌乱。但是不是这次。眼看着医生一刀切开兰茨的胸腔,我的心里就“咯噔”一声,看他一块一块捡出细小的弹片,镊子把弹片放在托盘里啪嗒啪嗒轻响,像是一刀一刀割在我心上。不看,我忍不住。看了,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眼前发黑。
我很快出去,告诉我的同事苏珊娜:“苏珊,我不行了,帮帮忙替我一下。”
看见我通身是汗面色惨白,苏珊娜毫不犹豫进去帮忙了。
这次手术结束以后我告诉医生我要结婚,并以此为理由辞了职。医生叹了口气:“和美人儿共事最大的风险,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她就要离开岗位,被家庭套牢。好吧,我总不能阻挡你去寻找幸福,祝你好运。”
撒谎不打草稿这种事情我做的是越来越顺风顺水。第二天看到我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谁知我拎着一保温盒食物直奔兰茨床边。
兰茨很虚弱,但是精神很好。我给他做了小饺子,小米粥,还就着一点香油拌的小咸菜,清淡开胃。兰茨说他可以自己吃,我说:“你不觉得我喂你很甜蜜吗?”
兰茨笑了,任由我把小饺子吹了又吹放进他嘴里。
其实我是怕他移动牵动伤口。可是何尝不是想多照顾他一分呢!
第二天我做了酸菜青豆肉丝热汤面,面是自己擀的,揉了几十下,筋道弹滑,一路拿过来也没化成糊糊。我用筷子把面卷起来喂他,一口面一口卤,他吸面条的时候同病房的病人都可怜巴巴看着我们,一个老人的肚子很清晰地咕咕叫了起来。
我真不是故意馋他们的,真的。
之后几天就是一鸡三吃,一鱼三吃,老鸭粉丝汤,玉米排骨汤,鲫鱼汤,我依旧坚持认为汤汤水水最养人,而这确实有成效,兰茨的刀口恢复得很好,肺叶也渐渐长了出来,面色红润,看起来比在牢里的时候年轻了至少五岁。同病房的老人沾他的光尝到了中国菜的美味之后感慨:“上帝也会嫉妒你们的甜蜜的。”
我搂着兰茨的脖子,靠在他怀里冲老人笑。
兰茨低下头吻我,旁若无人。
出院那天我十分开心,南在我身边也快活得像一只小鸟,好像一个不注意就要飞上天空。可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震惊了:几个工人正在搬出我们的家具,门口已经被桌子柜子堆满了,老管家坐在一个床头柜上抽噎,看到我们的时候改为了号啕大哭。家具最后都搬了出来,几个工人临走时毫不留情从管家手里抢走了钥匙,小巷被我们的东西堆得根本无法通行。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告状似的跑来哭诉:“都是秦小姐,她做主把房子抵押给了银行来拿贷款,可是该死的银行一个星期以前忽然要我们立刻偿还贷款。我们哪里有钱,交了保释费、律师的诉讼费和医药费,现在家里几乎一贫如洗,秦小姐试过变卖夫人的珠宝,可是珠宝商的开价根本就是抢劫。少爷,我们怎么办?”
南脸上的表情很冷静,看来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她依旧表现得若无其事来每天给我炖鸡炖鸭。我的姑娘她现在已经有了一颗多么强大的心,天大的压力她都可以顶住。她愧疚地看了看我,说:“对不起,听说这是你们家的祖产……其实我本来是打算想办法慢慢还上这笔钱的,我怀疑银行忽然来催债和某些极端分子有些关系,前两天我们收到了一条活蛇,被我拍死了,一直不敢动,现在还粘在地板上,我和管家出入都绕着走……”
我拍拍她,说:“这怎么能怪你呢?”然后问管家:“东西都看好了吗?有没有丢失的贵重物品,比如我妈妈的首饰……”
“没有,我都看着呢!”管家献宝似的从屁股下面的床头柜里拿出一摞小盒子:“都在这儿了,我看得紧,他们没找到机会顺手牵羊……哦,对了,还有这个!你看,夫人的订婚戒指!”
她从怀里拿出那个最小最宝贝的盒子,小心翼翼交给了我,满脸骄傲和得意。我抱了抱她:“你真是好样的。”
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回过身,轻轻拉住南的手,单膝跪地。
“我的女神,我的天使,我黑夜里最亮的星辰,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此生唯一的挚爱,兰茨˙瓦伦特˙尼采在此正式向你求婚。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穷得只剩下这些破旧的家具了,也许我到底还有多少钱你比我还清楚,我是个罪人,战犯,曾经服役于一个犯罪组织,和我在一起,你要不断面对敌视和威胁,面对生活里数不清的困难和苦难,可是我愿意用我整个生命去爱你——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并且顺便成为这破败的尼采家的女主人吗?”
南看着我,眼里闪动着泪光,流着泪抚摸我的脸:“只要能跟你的姓,哪怕这个姓氏意味着一身债,我也背。”
我把戒指套在她手上,站起来和她拥吻。附近的几个邻居打开窗户在看热闹,看到这一幕打起了善意的呼哨。过了半天,我放开气喘吁吁的她,说:“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今天可以吗?”
南说:“为什么不呢?”
我说:“管家,支票簿在哪里?”
管家捂着胸口:“少爷,你要做什么?”
我伸出手:“支票簿。”
她哆哆嗦嗦泪汪汪把那个小薄本交给了我。然后我说:“亲爱的,还等什么呢,我们去买婚纱!”
我们牵着手奔跑在五月柏林的街道上,把一团糟的家具远远抛在脑后,把一身债远远抛在脑后,好像回到了初遇时我们真正年轻的时代。婚纱很简陋,但是南和我一样着急,所以也没挑剔。看我们气势十足,收到支票的婚纱店老板根本想不到这张支票恐怕根本取不出来。我也买了一套礼服,两个人就这样换上衣服又一次奔跑在了柏林的大街。我们是在教堂关门之前冲进去的,抓住了一个本来准备去吃饭的神父让他给我们主持了婚礼。我们基本上都是在神父刚刚念完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喊出了“我愿意”。这次教堂是真的关门了,我们正吻到一半就被不耐烦的神父和修女赶了出去。但是谁在乎呢!
夜幕降临了,有一点点冷,我们的外套全都扔在了婚纱店,现在也跑累了,就紧紧拥抱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婚纱店取回自己的衣服。新婚之夜我们不得不接了老管家去住旅馆,旅馆老板的眼神,我一看就知道他觉得我们是私奔出来的。不过南很聪明地用戴着大颗钻戒的左手把支票拍在了柜台上。她那个矜贵冷艳的眼神实在是太出彩了!我也陪她一起挺胸抬头作出眼高于顶的样子,可是一进门我们两个就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笑得不可收拾。我们穷死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在一起呀!
夜里,担心我的刀口再出什么问题,我们没有做太多亲密的事情,但是我们不着急,这次我们有很多很多夜晚可以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们贪婪地呼吸着彼此的气息,抱着对方看也看不够,兴奋得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南正在盯着我看。我说:“早安,尼采太太。”
她调皮地笑笑:“早安,负债累累的尼采先生。”
吃完饭,我想起来婚纱照还没有拍,觉得应该去补拍一下,可是南一本正经地说:“等我们有了钱的。你先看看自己的财政赤字情况,尼采先生!”
我说:“亲爱的,昨天你可没这么说。”
南一本正经地说:“未婚小姐自然可以任性一点,可是既然当了你的管家婆,当然要精打细算。”
我笑了:“受教,美人!”
她也笑了,抱着我的脖子说:“总不能都像昨天那样胡闹,我们还要过日子呢。先找个房子住,可能还是要卖点东西才行,然后找个工作,等都稳定下来了,我还想去把两个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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