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慧。真的是平淡到让人过目即忘的名字呢。
程今夕看着照片上被顾淮南拥在怀中的女人,兀然和记忆中那张只见过一次已然模糊的脸庞重叠在一起,却有些对不上号。
照片里的许慧不加掩饰的幸福着,顾淮南搂着她肩膀百般呵护的姿态突然就让人觉得,或许这样,也能算得上是天造地设。
明明依旧是那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五官,即使画了不淡的妆容却依旧没有多添几分颜色,尤其是与那么出众的男人比肩而立,许慧她,实在是与这种的出众相去甚远。可程今夕觉得,她那眉眼含笑的模样在灯火辉煌中实在扎眼得不得了。
这种扎眼是和美貌无关的,却与幸福有染。让人不由地就心生羡慕。
内页详尽的采访中,程今夕知道了很多关于许慧的事。比如说,她从小就有幸福美满的家庭,虽只是小康人家,但父母双全,承欢膝下。还有宠她扶她的兄长,一家幸福美满,知足安宁。
比如说,她与顾淮南相识在八年前,两人师徒情分不深,却不碍她痴心无悔毕业之后的一路追随。
比如说,顾淮南病重时是她不离不弃,无名无分地一伴便是五年,没有半句怨言。
再比如说,是顾淮南教会她怎么去爱一个人。
怎么去爱?
程今夕已经不懂了,她觉得顾淮南教会许慧爱一个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因为顾淮南也不懂爱,他们都不懂。
可是许慧无疑是最适合顾淮南的人。就像棉花和温水,两个同样温和的人在一起会互相包容,互相圆满。
只有锋利的刀子,才会伤害真心。
许慧说,她不介意告诉别人是她倒追的顾淮南,她说她相信真心,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
顾淮南说,他相信她是那个值得的人。这会是一件值得的事。
说得真好。他们相信的都是美好的事情,可他们相信的,她却已经没有力气相信了。程今夕觉得眼睛疼得要下雨,她知道,自己和顾淮南就是对方的那把刀子。
程今夕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爱到心疼,疼到无法呼吸,宁可憋死也说不出口,却也无法放弃。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错过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伤害也是。
那么容易,连伸手挽回都来不及。
顾淮南,我就那么容易被你伤害,被你一次次杀死……却还是爱你。
程今夕看着窗外的乌云压顶的阴天,等着窗沿飞溅起第一滴雨。她觉得有些冷。她想着,终于有人能穿上顾淮南亲手设计的婚纱了。
真好。被眷顾的人是那么幸运,幸运地让人想哭。
可那都是与她无关了。
*
蚕茧一样的永夜,一层层剥离,黑色如墨,一层层渐深。
这个城市的夜晚突然变得变得很安静,连老天流血的眼泪都是默默的。所有的热闹和纸醉金迷都被包裹在蚕茧的最深处,迷乱而糜烂,让人忘乎所以。
独自一人,程今夕坐在“皈依红尘”的包厢中,辛辣的tequila混合着妖冶的爵士乐一起入喉。
程今夕已经不太习惯这样愈演愈烈的暧昧和浓情,她好笑地想,红尘哪里需要皈依,红尘,每一步踏得便是,无论你想不想,随处可见的都是痴男怨女,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凡夫俗子,也终究只是凡夫俗子。
“皈依红尘”是实名制的高级会所,年费奢豪以千万计,在场的多是社会名流,眼界本就甚高,莺莺燕燕地周身环绕,猎艳的目标遍地开花,自然是无人会有闲暇兴致去打搅一个满脸幽怨意欲买醉的女人。
即使,素颜的程今夕看上去完全算得上秀色可餐,即使她很像当红的电影明星。可那又如何?
透明的酒液屡屡入喉,一路从喉咙烧到心口,火辣辣的仿佛烈焰在胸腔内燃烧,只觉得神经一寸寸被麻痹,却还是抵御不了爆裂一样的疼痛。
程今夕的意识在迷醉的灯光变幻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摇晃着莫须有的人影,怎么也看不清样貌。只有喝酒的动作像是上了发条,一杯杯饮尽,有条不紊,却让人觉得那么飒爽的动作隐隐透着无可奈何的苦涩。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陷入红尘之中的人啊,可怜地苦苦挣扎,一面痛苦,一面却迷恋这红尘光怪陆离、放肆的模样,团团叠叠地像是蜘蛛织下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这些可怜的人儿全部一一绑架,不可抵抗,在天亮之前无人可以逃出生天。
哪怕,它不能让人遗忘痛苦,只是暂时地麻痹人们的脆弱,让伤口发作的时候没有那么辛苦。这样也好,即使内里血肉模糊,外表也好像一切如初。
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要把自己喝醉并不是一件难事,即使真的有千杯不醉,第一千零一杯便足以让人一塌糊涂。
凌晨两点半,酒吧打烊。结伴而来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去,抱着猎艳目的来的亦大多兴致而归。只有程今夕一个人,还是一个人。
她从包厢一路喝到吧台,对上前询问的服务生视若无睹,直到最后将手机丢给了酒吧,方才昏昏沉沉地趴在吧台上酣睡了起来。
*
顾淮南被手机铃声从睡梦中唤醒,迷迷瞪瞪接起电话,望着天花板反应了三秒,连睡衣都没换就取了车钥匙出了门。
汽车在深夜空旷的马路上风驰电骋,“皈依红尘”离他的公寓只相隔几条街,心却早已纠成了一团乱麻,怎么都缕不出头绪
喧哗落幕的夜场外已无半人,微冷的空气仿佛还有人群消散后的寂寥气息,纠缠着肆意的淡淡的酒香和女人的脂粉味。
顾淮南在踏入大门的那一个蓦地生出了一丝犹豫,脚步微滞,那是一种勇气被消耗殆尽的无力感。
擦着酒具的酒保听到来人的声响很快地就迎了上来,看到男人一身随意的家居服先是怔了怔,便很快恢复了低眉顺目的模样,礼貌地半鞠躬伸手将他引向吧台,“程小姐喝醉了,我们不知道该联系谁,因为您是程小姐手机上的第一号联系人,所以……就只能麻烦您……”
酒保三两句就把事情原委说清,顾淮南也只是微笑点头说了声谢谢,拦腰就将她抱起,不多一句,朝门外走去。
第一百五十章 夜夜夜夜(一)
第一百五十章 夜夜夜夜(一)
醉得人是无知的小人儿窝在他怀里像个餍足的小猫咪似的并不安分,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呢喃些什么,无意识地将脑袋在他胸口蹭了又蹭,撒娇一样,滚烫的小脸火球似的就往怀抱的最深处试探,知道寻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才将半张脸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胸膛。
好像听到了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秋夜徐徐的凉风中,顾淮南垂眸看向怀里。
目光最先触及到她黑蝴蝶翅膀般的浓长的睫毛,再就是阖得紧紧的眸子,那里没有半死光泄露出来,连着轻蹙的眉心一起看,隐隐透出一股黯淡的忧愁。
顾淮南陡然想起记忆中那小鹿一样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寸寸的带着灼人眼球的光,明晃晃地比初生的日头还要璀璨,让人看过一眼,就再也记不得其他人的眼神。
顾淮南这样想,只是轻轻地想了一下,模模糊糊的,竟也生出心痛莫名的感觉。
他那么想念她,月亮和落叶都知道,她却不知道。以至于现在这陷于黑暗中偷偷的凝视都成了痛楚的奢望,就像吸毒上瘾的瘾君子,明明知道不应该、不可以,却也只能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有关于她,只要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都能让他心惊不已。顾淮南淡淡苦笑,自己真的是老了。老得只能像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啮噬着对她的想念。
然后,天地变得很窄很窄。却什么都不敢承认。
爱一个人,不能承认,不能说,更不能让她知道。就这样,一辈子只有过一次这样的感情,也够了。
哪怕,最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思念……
顾淮南开车将程今夕送回家的时候看了她好多次,副驾驶座上程今夕依旧睡着,偶尔变换姿势,皱着的眉头已经没有展开。
程今夕的家顾淮南只来过一次,却在无知无觉间将那条路记在了心里。
那间屋子不算很大,却处处透着精致和奢华,红玫、姚黄、魏紫,浓烈极致的颜色仿佛一团摄人心魂的艳丽香气,浓稠地一下包裹住人的呼吸,在踏入的那一瞬间,让人无处可逃。
顾淮南想起了那个午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踏入这里。
那个午后的阳光很烈,烈像是把刀子。而在那扇大门打开前,这把刀子都被妥帖的收藏在刀鞘中,直到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出鞘。
一刀无血,迅猛,却优雅至极。
将小丫头送回了家,回程的路上,顾淮南将车还得很慢很慢,却还是在漫不经心间连闯了两个红灯。在避开一辆大型厢式货车之后,他将车子靠着路边停下,伏在方向盘前发呆了很久。
睁开眼,是白茫茫的雾。闭上眼,是无望的黑暗。可无论黑和白,都没有什么意义。那里什么都没有。
程今夕的笑脸在那扇大门打开的瞬间让顾淮南有些错愕,眼睛在须臾间被什么光亮给刺疼,滚烫地刺激着早已干涸的泪腺。
那可以说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一双男女,皆是很平和的模样,女子虽然消瘦了不少,下巴尖得吓人,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柔的力量。男人扶着她的要被,垂眸看她的眼神满是浓郁的温柔。
真的……是很美好。
可这样的美好却是与他无关的。
他就像一个莫名闯入的入侵者,无关痛痒,却又近乎可笑。明明近在尺咫的人们却硬生生在灿烂的阳光中站出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那人的喜怒哀都不再与自己相关,曾经的一切,沧海桑田终究会在太阳下蒸腾程泡沫。
自此,有如灰烬,再无瓜葛。
门内和门外的人,都在霎那间陷入沉默。顾淮南唇瓣轻启,想要说什么,可一时的空茫让他愣怔着最终将唇抿了起来,只觉得喉咙生疼,连带着扯痛了心。
倒是小丫头,没心没肺地将程今夕扑了个满怀,“妈咪,你来了啊,伊伊好想你哦。”
程今夕半蹲着将她抱住,由着她小狗似的腻在她怀里蹭了又蹭,“伊伊今天有没有乖?”她亲亲段伊伊的额头,将她黏在额头的乱发拨开,“没有给叔叔添麻烦吧?”
段伊伊撅着嘴撒娇,“才没有呢,伊伊最听话了,叔叔可喜欢我了……对吧?”小丫头抬起埋着的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瞅了瞅身后的顾淮南。
顾淮南尴尬地点头,脑子瞬间的空白让他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如果笑,大概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程今夕只是很冷静的抬头看他,然后浅笑对他说谢谢,神态自若。倒是段从维护的姿势很显眼也很刺目,他自然而然地将她护在了身后,并将小丫头抱在了怀中。
段从对他说谢谢,谢谢你帮我照顾女儿。
无论心里再怎么抵触,段从都是一个很有修养的男人,除了当年他跟今夕交往时他不客气下过一次逐客令,而如今,他已经是更为温和自持的男人。
顾淮南不合时宜地忆起了往昔,他发现不论是段从还是程今夕,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时光不会等任何人,自然也不会等他。他没有理由责怪时光,亦没有理由责怪任何人,是他自己先放开了手,是他懦弱。
没错,是他的懦弱。可看到这样的一幕,却让他觉得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顾淮南只是有些羡慕,真的很羡慕,羡慕那些美好到让人想要流泪的幸福。
可起码,他的小桥很幸福……
她幸福这就够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夜夜夜(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夜夜夜(二)
顾淮南敲了很久的门,却始终没有人来开。他知道程今夕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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