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大家都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心情浮动不安,而且最痛苦、难过的人应该是母亲,所以他们觉得自己不该说「难过」或是「寂寞」这些任性的话。
但是,只有裕太不同。
他不了解父母间「大人的事情」和兄弟间「无言的规则」,家里每个人都必须理所当然地「忍耐」现实,只有裕太还不习惯而无理取闹。
现在——回想起来,那并不是裕太单纯的无理取闹,那是裕太纷乱的心发出悲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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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时每个人都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光是顾着自己的事就已经身心俱疲,无暇顾及他。
为什么自己做得到的事,裕太办不到?
无理取闹。
嘶吼呐喊。
争执……
痛苦的人并不是只有裕太,每个人都不断在忍受,支撑着这个家,为什么裕太总要做出破坏的行为?
那股不悦与烦躁让神经紧绷了起来。
然后裕太拒绝了所有人的关心,将自己囚禁在自己的躯壳里。
「我不是专家,所以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方法,不过我认为与其什么都不做,事后才来后悔,不如先竭尽所能去帮助他才是最重要的。或许是陈腔滥调……即使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也不过是所谓的结果论罢了。」
「也就是说比起结果,重要的是过程?」
「没错,因为结果是眼前的事实,但就算是事实好了,却不等于真相啊。」
(就算是事实,却不等于真相?)
倏地,尚人将立花与雅纪的话重迭在一起。
「妈妈不会自杀。」
大家都说母亲是对未来感到悲观而自杀的。
然而雅纪却不苟同。
「她只是服错安眠药量罢了。」
就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每当有事时他便会说这句话。
「就算事实只有一个,真相却不会只有一个哦?看法……价值观的差异会逆转事物的真实性。」
(观点不同就会逆转真实性……)
母亲在没有告知任何人、任何事的情况下死去。
雅纪说那是场意外。
裕太大骂,母亲是因为被沙也加撞见她和雅纪在做爱,受到的打击太大而自杀的。
然而,尚人却认为——
「妈妈,你去死好了!」
沙也加悲痛的呐喊成了母亲死亡的诱因。
母亲的死是不变的事实,但真正的理由没有人知晓。
同样的,无理取闹、拒绝上学的裕太也将想法封闭在心里不说出来。
「在做某件事的时候并不会在意结果吧?为了什么?做了什么努力?我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当时要是那么做就好了,要是这么做就好了。悔不当初的事数也数不清,但是立花认为那只是结果论罢了。
「do your best……」
「现在尽己所能。」
尚人现在才咀嚼这句话的含意。
「有人不问过程,只问结果,但我认为过程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成就某事的决断力,以及踏出第一步的勇气。你不认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克服最重要的环节了吗?」立花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沁入尚人心里。
至今没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他总是很迷惘自己这么做真的好吗?
他一面迷惘,一面做抉择……就算犯错,也没有人指出来。
失败、懊悔——
将错就错。
不断反复这个循环直至今天,他没有任何能让自己自信满满地夸耀「就是这个」的事情。
「你已经克服了最重要的环节。」
即使如此,立花的言语却从背后推他一把。
有某种东西涌上他心头。
好高兴。
——非常高兴。
「谢谢您,立花老师。」
「不,我才该道谢,我很高兴能和你说话。」
「那么我先告辞了。」
尚人深深地一鞠躬,缓缓迈出步伐。脚步感觉轻盈了许多,这或许不是他的错觉。累及此,尚人的嘴角不禁绽放一抹笑意。
从学校回到家后,尚人就像往常一样将脚踏车停进车库里,来到玄关解除电子锁。
大发生闯空门事件的隔天,雅纪便拜托业者强化居家周围的安全,细心得连玄关都在一般内锁之外加上了电子锁。
五年前因外遇而抛家弃子的父亲——庆辅用备份钥匙潜入家中,这出乎雅纪意料之外——不,他似乎是痛恨至极。
「因为求助无门借不到钱,就动歪脑筋到筱宫家的房契上?还被裕太用球棒打到骨折,你也太有出息了吧?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在胜木警署里,雅纪与父亲及情妇——真山千里对峙时的冷峻声音,透过门扉付出来。
「一个抛家弃子的男人,没资格摆出父亲的架子说教,你要是再说下去,只怕我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说是厌恶,更像是嘲弄。不只是嘲弄,还有拒绝。辛辣带刺的语气让尚人只能无屏息。
「现在才拿亲情来压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吗?那男人离开筱宫家时,就已经和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了。」
雅纪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粗暴的音质,却一字一句透露了他的震怒。
「从今以后,不准靠近我家人身旁半步,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周遭弥漫一股沉默的胁迫感。那双深遂的金褐色眼眸瞪视父亲时有多么冷峻——那幅景象在脑海里历历在目。
父亲与他的情妇看在眼里,又有何想法?尚人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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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最后,尚人听见真山千里号啕大哭的声音,他不明白将他们家人的幸福作为踏板的女人,为什么能哭成那样?
愤怒。
哀叹。
悲哀。
流泪……
但是他们却没有人哭泣。
他们只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着唇,压抑着声音。呜咽地啜泣……就算想大声哭叫,他们也不能哭泣。
然而——
将他们踹入不幸深渊的元凶竟肆无忌惮地泣不成声,光是想到这点就令人火冒三丈。
为了谁?为了什么?
他憎恨弃他们如敝屣的父亲,以及从家人手中剥夺「幸福的权利」的真山千里,恨得咬牙切齿。
然后时光流逝……
尚人最近会不经意地思考,虽然在历经一连串的丑闻骚动后,旁人的眼光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骤变,不过在闯空门事件后,他们总算从「被父亲抛弃的可怜孩子」的诅咒中解放出来了吧?
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父亲和真山千里,再也不是——当时那个软弱无力的「小孩子」。
雅纪已经长大成人,确立顶尖模特儿的地位,在「恶大罪极的父亲」面前一无所惧的针锋相对,父亲在被裕太打到手腕骨折的时候应该也领会到这一点了吧。
同样的,真山千里应该也深深地体会到何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吧。
那么,这样就够了。今后他们的生活里,「过去」是不被需要的,只要那两个人从他们眼前永远消失……这样就够了。
不论好坏,他们的日常生活都在改变。
日子是过去的沉积,季节流转,时光永远不会倒流。日升、日落,这才是唯一的真理。
尚人像往常一样缓缓地打开门。
下一秒——
「太慢了!小尚,你在干什么蘑菇到这种时候!」迎面而来一阵怒吼。
「裕……太……」
尚人握着门把,僵立在门口。
除非是晚饭时间,否则在尚人去敲他的房门之前是不会离开房间一步的裕太,现在竟然叉着腰站在玄关?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以为现在几点了!」裕太横眉竖目地说道。
「咦……」
尚人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
(……不会吧!已经七点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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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放学后被叫到校长室,他确实知道今天回家的时间比平常还要来得晚。
(……糟了。)
最近因为白昼变长的关系,所以他没有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对不起!」
尚人慌慌张张地关上门。
「你肚子饿了吧?我马上去做饭。」
急急忙忙地脱下鞋子,直奔厨房。将书包丢在一旁,来不及换下制服便直接罩上围裙。
(唔哇哇……糟了!)
太赶了。
(现在开始洗米的话,要等到八点半才能开饭了。)
而且那还是……最快的情况。
之前冷冻起来的剩饭都用在昨天的炒饭上了。
尚人不禁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发现饭锅正显示保温状态。
「咦……」
他惊讶地打开锅盖,锅子里竟煮好了热腾腾的米饭。
(这是……)
尚人盖上锅盖,回过头去。
「裕太……饭是你煮的吗?」
(难道……是真的吗?)
裕太不满地噘起嘴。
「好啦!快去做菜!我肚子饿死了!」
裕太在以他的方式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
太过刺激他的话会让他闹别扭。
「……嗯,我马上就做好,你等我一下。」
尚人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感动和喜悦,从冰箱拿出食材。
(裕太竟然会煮饭。)
一思及此,尚人的嘴角不禁绽放一丝笑意。
(无论如何,总算是前进了一步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裕太确实改变了,这让尚人感到欣喜若狂。
尚人所就读的翔南高中是县内首屈一指的超级升学名校。
任谁都想穿上明星大学升学率遥遥领先的翔南制服,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资格。所以有人说穿上绣有翔南校徽的深蓝色制服,就代表在高中升学考试中「大获全胜的证据」。
尚人在浅灰色的长裤上搭配剪裁简单的短袖白衬衫外,罩上了一件热带雨林风格的围裙,裕太凝视着平常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装扮的背影。
(真是的……那么晚回来!就不会先联络一下吗?)
从家里骑车到学校单程约五十分钟——在事件发生之前,最快只要四十分钟,但是最近雅纪严禁尚人走那条渺无人烟的小路——尚人上礼拜才开始骑脚踏车上学。
平常在这个时间尚人早就已经回到家了,现在却始终不见人影,裕太焦躁不安地等着他。
尚人的活动范围非常狭隘,几乎每天只往来家里和学校。既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放学后也不会和朋友聚在一起瞎聊。
难道脚踏车爆胎了吗?还是中途到哪里买东西了?今天并没有委员会要开,难道他当值日生?
平常总是准时放学回家的尚人却一直没有回来,裕太想着各各理由,心里感到焦虑不安。
不过只有「突发性」的意外被他完全排除。
他绝对不能去想,强迫自己摒除这个念头,害怕这股不安成为不祥的事实。因为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恐惧。
那天晚上……要是沙也加没有突然打电话来,裕太会忍着空腹感狠狠骂晚归的尚人一顿,也不会想到可能发生意外了,更遑论尚人竟被卷入凶残的事件中……
过了深夜,直到雅纪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怖表情回到家以前,裕太独自一人抱膝在客厅的沙发上度过。
浮现在脑海中的种种想法让他感到混乱,但他仍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丢脸的是,他两腿发软一步也走不动了。
当时裕太第一次发现,一个人被留在家里,那种无法言喻的寒意……
他不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想的,但他拒绝上学是无言的抗议;足不出户并非逃避,而是拒绝。所以他并没有那种孤立于世的悲壮感,单独一个人也不感到痛苦。
没错,直到那天为止——
平常就算关在房里,家里还有尚人在,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之外,尚人都会准时回到家里,彷佛一种义务感一样。一到吃饭时间尚人就会来敲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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