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3部分阅读

作品:千年试玉|作者:gjaim|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08 08:13:05|下载:千年试玉TXT下载
  梅竖起个指头,笑道:

  “初次见面,交个朋友,你给我这个数,就行了。”

  她要价千元,这相当于李安浦个月的工资。但他毫不犹豫地掏出钱,把斗彩杯带走了。

  回家后,李安浦抚摸着斗彩杯,越看越觉得开心。他想,这女人,究竟是精明还是爽快?

  斗彩杯在家里藏了几个月,恰好博物馆请杭州古玩专家宋翰林来谷安市讲学,李安浦借机请他鉴定下。

  宋翰林端详着斗彩杯,说:“你先告诉我,这杯子是从哪儿来的?”

  李安浦如实地把来历讲了番。

  宋翰林沉默了半天才说:“如果是好东西,你可以花三百万买进,然后五百万卖出”

  李安浦没有听懂他的话。眼前的这件,算不算好东西?

  宋翰林笑了:“其实,你不用找我,自己就可以鉴定。你想过没有,成化斗彩当年就是宫廷珍品,怎么会流落到瓷器贩子手里?她轻易转卖给你,难道真的是白痴?”

  李安浦像是被人抛上了半空,又在几秒钟内落回原地。是啊,千元买件斗彩杯,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可当时怎么就没认真想想呢?

  “辨真识伪,是藏家面前的个永恒的课题。赝品与真品,往往只有细微的差别,有的赝品甚至比真品还要真。在什么都能克隆的年代,凭借经验和目光无疑是不够的。哪怕你读过多少鉴赏宝典,仍然难免闪失,这方面,我也是有教训的”

  宋翰林说,就在前几天,海关截得了批打算运往美国的战国时期古玉,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公安局特地派车过来,请宋翰林去作鉴定。他左看右看,比照了半天说,仔细看了玉的质地和纹饰,都确信无疑是战国的玉佩玉环玉玦。这下子是撞上文物走私大案了。

  公安局紧急传唤了玉器的主人。

  玉器主人急得脸色都发白了,再三申明,谁敢吃了豹子胆,拿脑袋开玩笑?他跺着脚说:

  “我绝对保证,这些出口的东西都是仿制品!现在科技水平高了,什么东西不能仿真?”

  为了说明自己没撒谎,他立马让海关公安请宋翰林起,去了他开办的玉器厂。到了那里,宋翰林不由大惊失色。仓库里摆放的成品,车间里正在加工的半成品,全都是按照原物仿制的,仿制得丝丝入扣,常人根本就无法辩识。

  宋翰林感慨道:“人,往往是欲望的奴隶。天地间有多少事不是充满诱惑又险象环生的呢?被欲望桥鼻子走,藏家就很容易走眼。这些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收藏家。有的人到处钻营,结果失手太重,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勇气都没有了”

  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李安浦明白了许多。

  大约从这时候开始,李安浦与他的联系渐渐增多,还几次去杭州登门请教。从他那里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在心目中,宋翰林成了个不曾拜师的老师。

  与此同时,他仍然跟黄梅保持些交往。黄梅确是个精明的古玩贩子,手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流转,令人真伪莫辨。只要买家掂得出分量,还是能从她那里淘到宝贝。买到蹩脚货,只能怪自己目光不凶。应该承认,黄梅是下功夫读了些书的,跟古玩有关的史料,信手拈来,却也显得很熟脱。古玩这个行当,女人掌柜的很少,但即便是许多男人也未必能达到她的程度。渐渐地,李安浦竟对她产生了某些好感。他觉得在黄梅那里付出些学费,并不吃亏。黄梅还挺大方,有几次李安浦和朋友们在起,请客吃饭,她都抢着付账。而不像别的女人,只消用媚笑和娇态就足以让男人乖乖地掏腰包。

  不能不承认,她很有点与众不同。

  没多久,个失手,斗彩杯竟摔成了三块。

  李安浦并没有丢弃,而是将它捡起来,裹在个纸包里,再也不愿示人,只偶尔倾听瓷器碎片在摩擦中散发出金属般的声响。这声响能给人某种启示。

  宋翰林的话固然不错,不过,回头再想想,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能做到不被欲望桥走呢?

  第三章蠢蠢欲动2

  ?李安浦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副晨晓图立轴。霞彩淡雾碧水渔舟,构成了宁静的水乡意境。这是杨不二几年前送给他的,说实话,今天看起来,作品显得有些稚拙近,杨不二正筹备在博物馆举办“江南春”水墨画展,拿出来的六十几件作品就成熟得多了。在李安浦的眼睛里,杨不二并非科班出身,却颇有天资,这些年他的确也很刻苦,是块可琢之玉。所以应该给予无私帮助。

  “人啊,能够战胜欲望的智慧,才是大智慧”

  此刻,面对晨晓图,他喃喃自语。

  作为颇有影响力的良渚文物鉴定家,宋翰林的个签名,往往能决定件玉器究竟是价值连城,还是钱不值。央视的“鉴宝”节目时不时的也会请他去,以专家的身份在电视台评点藏品。露了几次面,知名度就更高了。所以,在藏品价位越来越高的时候,不少老板纷纷把他作为堡垒攻打。不过,李安浦认为他做得还是比较稳妥,不像某些人,看见了红包脚步就迈不动了,不小心就失去原则。无欲则刚,有容乃大,是对如何做人设定了极高的标准啊。

  他沏了杯龙井,任袅袅茶香在杯口萦绕,拿起本历代古玉图谱,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图谱中,很少见良渚玉器的纹饰。看来,编写图谱的人观点太偏窄,没有把良渚玉器当回事。其实,早在春秋时期,就有良渚玉器出土。清代初年,皇宫里有人懂得它的价值,开始大量的收藏。甚至连那位风流皇帝乾隆,也酷爱良渚玉器,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华,他专门赋诗题词,镌刻在许多玉器上。

  从清朝末年至民国初年,大量的玉器在杭州附近的良渚安溪瓶窑带出土。据说当时有个洪姓村民,竟下子掘到几担玉器,其中有玉琮,也有玉璧,上品居然有上百件之多!古董商人们的嗅觉非常灵敏,蜂拥而至,前来收购。结果就坏事了,大部分的玉器流散到了欧美和日本。有个人竟编写了图文并茂的美国收藏良渚文化玉器,作为他的研究论文,把中国的研究者气得鼻孔冒烟

  正看得入神,有人推门而入1

  看,原来是阿陶。

  在玉琅古玩市场摆摊的阿陶,遇到什么难题,常常上门来讨教。假如手里淘到好东西,也会让李安浦先过过眼。

  “嗬,阿陶呀,好久不见啦!”李安浦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呢。”

  “我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怎么可能不先通知你?免得你心里直把我牵挂。”

  “看你得意的样子,淘到好东西了吧?”

  “嘘”

  阿陶示意他把声音放低,随即关上门≡己动手拿杯子,取茶叶,泡了杯普洱,这才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李安浦的对面。尽管每天风吹日晒摆地摊,他却很会赶时髦,外面许多人追捧普洱茶,他特意买了盒送给李安浦。谁知李安浦说自己只喜欢喝龙井或者碧螺春,普洱茶动都不动,留着待阿淘自己上门来享用。

  阿陶不露神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件白玉蝉。

  李安浦接在手里,凝视片刻,赞叹道:

  “嗯,汉八刀,开门见山的汉八刀!”

  “不瞒你说,是在玉琅市场淘到的。运气不错吧?”

  “你这家伙,门槛越来越精了。谁转让给你的?”

  “黄梅!那女人生意做大了,专门开了古玩店,东西不少,什么时候我带你。她看见别人会骗,看见我却不敢。”

  李安浦笑笑,黄梅的情况他是知道的。

  阿陶得意洋洋地说:“昨天晚上,我朝着玉蝉看了又看,嘿,发觉它像个字2”

  “哦,你说,它像什么字?”

  “像个‘且’字。”

  “且?”李安浦顿时来了兴趣:“嗯,有点道理。”

  “且字的原意是什么?是祖,祖宗的祖——也就是男根,你看这长圆形的玉蝉,跟你大腿根根里的那东西不是模样?”

  “嗬嗬!”李安浦不由笑了,“怪不得你神秘兮兮的,把办公室门都关起来!”

  阿陶的解释是颇有意思的。所谓祖,就是“且”的祭祀。生殖崇拜,是生产力低下时最重要的崇拜。到了父系社会,就是男根的崇拜。而蝉的羽化,恰好切合了人们来世再生的意愿。所以,玉蝉常常被作为死者的琀玉随葬。

  阿淘见李安浦赞同自己的观点,越说越起劲:

  “你有没有去看过四川乐山大佛?他是座坐佛,可有人发现,旁边的山岭是座卧佛,卧佛的身体当中还竖起座宝塔,那是什么?不明打明是男人的生殖器嘛!”

  李安浦笑了:“阿淘你真的是很有研究。男人的那根东西,没有比它更雄伟的了!”

  “我从来不收春宫画,不过,藏几件白玉蝉,还是蛮有味道的。”

  两人喝着茶,说笑了阵,李安浦说:

  “阿陶你今天不会只为了白玉蝉,到我这里来的吧?”

  “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阿陶于是把龙大魁想请他鉴定冠形饰的事,讲了遍。

  “我觉得很奇怪,这大半年,古玩市场出现的冠形饰越来越多3十几年前,俞墩山遗址失窃过两件冠形饰,可现在,光是我的眼睛看到的,就已经不止两件了!这个星期,又有外地人拿了几件出来,除了冠形饰,还有玉琮呐。”

  “真的?”

  李安浦不由怔。

  “哪会有这么多冠形饰!”

  是的,下子出现这么多的冠形饰,太不正常了≡己的那件冠形饰,是阿陶转让的,价钱并不贵,4800元。当时他也暗忖,斗彩杯的教训是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连五千块都不到呀!然而,仔细看过玉料器型土沁,色泽,尤其是精细的纹饰,几乎找不到跟出土的东西有什么区别,他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了。现在听阿陶这么讲,他顿时心生疑虑。冠形饰不断地流向市场,无非是两个原因,是有人在大量仿制,二是偷盗了遗址里的墓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即使是专家也难免看走眼。偏偏央视的鉴宝节目也出现了冠形饰,要么是冠形饰唬弄了专家,要么是电视台唬弄了观众

  昨天他跟黄梅打过次电话。黄梅说,市场上良渚古玉陆续出现,价位也不断上升。我的手里就有几件,你抽空过来看看。只要你中意,尽管拿走。没想到,阿陶走在了自己的前头。

  李安浦沉吟着,也把宋翰林让自己去锦绣花园看那件冠形饰的事,告诉了阿陶。

  “嗬,怪了!”阿陶觉得很蹊跷,说:“龙大魁也让想我看冠形饰,这两件事,是不是有关联?”

  “难说。反正,我们先留个心吧。也许,过几天还会冒出什么新花样来呢。”

  “你知道锦绣花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吗?”

  “他不说,我也没有问。听口音,不像是谷安本地人,可是跟谷安关系很密切,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李安浦摇了摇头。他只记得是门牌上有东区三十八栋的字样。显然,有点儿身价也有点钱的人,才会住锦绣花园的独栋别墅,并且喜欢用跟“八”有关联的号码。

  “他们搞得那么鬼兮兮,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把戏。”阿陶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西樵山那边大片土地,说是要被批租了,台湾来的大老板要办工厂,生产笔记本电脑的。市里领导陪那个老板看了地方,手挥,就圈了千多亩土地。”

  “怎么会呢?西樵山的考古价值很大,不管是哪个老板要土地,都不该批租的!”

  “安浦,你又书呆子啦!跟招商引资比,你这西樵山考古,还能算几斤几两?”

  “不,不会批租的,不应该批租的。”李安浦固执地摇着头,“难道谷安市没有别的土地了?”

  “土地当然有。可西樵山风水好,前面还有那么大的鼋湖。招商引资,是压倒切的大事呀!”

  “哼,办厂,又不是造度假村!只要有地皮,交通方便点,不就行了嘛!”

  说话间,杨不二和雨娟敲门进来了。

  阿陶说:“你们谈吧,我先走了。”

  李安浦拦住他:“你急什么?小杨又不是外人。他在博物馆办画展,你也该为他捧捧场。”

  第三章蠢蠢欲动3

  ?杨不二和雨娟是为了给哪些人发请柬,来找李安浦商量的。他们几个人在起,很快列出了个名单。雨娟匆匆先走,说是去准备请柬,然后请人帮忙家家分送。

  李安浦与杨不二有十几年的交往,可是直到最近,杨不二为了画展约他喝酒,他才认识雨娟。

  雨娟是杨不二的助手。她不是谷安人,起初圈内很多人对她不熟识,但杨不二常常把她带在身边,不少事由她操办——包括在博物馆的水墨画展,她也确实精明干练,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杨不二曾告诉李安浦,这几年雨娟给他的帮助,比任何人都大。

  说起来,已经是四年前了。春节刚过去,次很偶然的机会,他去湖滨市参加书画家们的聚会,在环翠宾馆作画。有个女孩很老练地指挥服务员,为画家们提供方便。她身材娇小,谈吐举止却很有学养,不知怎么就把杨不二的视线吸引住了。

  后来才知道,她叫雨娟,是环翠宾馆的办公室主任。

  或许是杨不二在书画家中年纪最轻,在他作画时,雨娟不时站在他的身边,为他递纸端水,又专注地看他,眼神里若有所思。

  来二往,两人就相识了,彼此还很能谈得来。

  活动结束后,杨不二热情地邀请她到谷安去玩玩,雨娟很大方地答应了。没多久,她果真和个小姐妹来作客了。在杨不二的画室里,她认真地欣赏了他的作品,还很中肯地提意见说,假如落款再考究些,效果会更好。这其实是婉转的批评。换了别人,杨不二会不太高兴。可是,说实在的,杨不二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女孩对艺术作品如此有见地,不由对她暗暗钦佩。

  杨不二陪着她们游览了水乡古镇,路上谈论艺术,谈论江南风情,谈论生活观念,相互间越说话越多。

  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雨娟,跟杨不二样,生肖也属马,只是小了轮1她喜欢书画艺术,也能画上几笔,但她最大的特长,却是待人接物——这显然是在宾馆工作中锻炼出来的。不管来了什么身份的人,都能十分自然地交往。她有极好的外语基础,在宾馆更有机会接触许多著名画家。她想去哪位画家的府上,总是受到欢迎,绝对不会吃闭门羹。而这些,恰恰是杨不二所缺少的。

  不久,杨不二又去湖滨市举办个人画展。雨娟早早出现在开幕式上,热情地为他接待客人。画展开得很成功,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可以说,这是杨不二举办的画展中最成功的次。也许是雨娟陪伴左右的原因,他信心十足,感到从未有过骄傲。

  雨娟也很为他高兴。

  她不仅热情,也很坦率。在与杨不二朝夕相处的日子内,他们渐渐变得无话不谈。有天,她把自己的境况五十地讲了出来。原来,雨娟有男朋友——或许可以称作丈夫,因为他们已经登记结婚,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办理婚仪,丈夫就去国外留学了—眼间有了三年。这三年间,丈夫只回来过短暂的两次,平常就靠网络聊天维系着不浓不淡的感情。个人留在湖滨市,难免感到寂寞,她就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千方百计地在工作中寻找乐趣。

  杨不二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她。他结婚多年,儿子也已经十岁了。从内心说,妻子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在艺术创作方面帮不了他的什么忙,但他们在乡下结婚后,毕竟度过了共同的艰辛经历,他不能忘记,也不应该忘记。

  有天,杨不二请雨娟喝咖啡,天南海北地聊了很久,他忽然说:

  “雨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这样为我作出牺牲,值得吗?”

  雨娟沉思片刻,才笑笑说:

  “从小我就去少年宫学画画,想成为个画家,可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是没有能力实现这个愿望的,如果如果凭着我的努力,能够使你在艺术道路上走得更快些,成为个很有造诣的画家,我想这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啊!这怎么能说是牺牲呢?”

  听了她的话,杨不二心里十分感动2人海茫茫,得知己足矣!雨娟太无私了。有这样位红颜知己,不仅仅精神上获得无穷的动力,对外交往联络方面也将有极好的帮手,他就完全有信心让自己成为个卓有建树的画家。

  雨娟陪着他,家又家地串门。那些遐尔闻名的画家,没有谁摆出大画家的架子,见到雨娟,都表示十分欢迎。杨不二拿出自己的作品,十分虚心地请他们指教。他们都有几十年创作经验,无论是结构布局,还是设色用笔,或者是题款印章,随便讲上几句,就能使杨不二得到很大的启发。正是由于雨娟,杨不二获得了不少机会,艺术生涯进入了个崭新的阶段。

  记得有次,他带上两支东北老山参作礼物,由雨娟陪着,去往画家米祚之的家,正儿八经地举行了拜师仪式。杨不二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向老师磕了三个头。雨娟在旁,用照相机拍下了这刻。

  米祚之说他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已经公开宣布不收学生了。可是因为雨娟再三推荐,又仔细看了杨不二的作品,颇为喜欢,才欣然接受了杨不二做学生。

  那天他兴致很高,特意从房间里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几件八大山人的真迹,让他们欣赏。这些佳作,平时可是秘不宣人的。

  米祚之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八大的作品了。文革以前,我曾经收藏了很多八大的真迹,咳,那时候的价格实在太便宜了,便宜得让人难以想象!可惜,文革中我被批斗,画也被冲掉了很多仅存这几幅,可以说是八大的神品,画得太好了!”

  最让他引以为自豪的,是八大山人的本花鸟册页,册页上还题写了苏东坡的喜雨亭记,堪称绝。家里能拥有件这样的藏品,别的东西便相映见拙了。

  “小杨啊,我十几岁开始就学写颜真卿的小楷,现在题写画面,还是靠当年下的那些功夫。你也应该好好地练练书法,特别是颜真卿的小楷,对你会有帮助的!”

  杨不二把米祚之的话记在了心里3其实,雨娟也暗示过自己应该把题款写得更考究些,这是幅作品不可或略的部分。

  这几年,他不仅刻苦习画,还常常练书法,以完善水墨画的题款。这次在博物馆举办水墨画展,他特地和雨娟起,挑选了几幅书法作品起展出。

  雨娟走后,杨不二和阿陶在李安浦办公室又聊了会。

  李安浦说:“小杨,我建议给谷安画院也发几份请柬。毕竟是同道,听听各种意见有好处。”

  显然是因为文人相轻,同道相妒,谷安画院的几个画家,对杨不二的作品常常颇有微词。对于他单枪匹马闯市场的做法,也总是不看好,所以彼此平时很少交往。此刻,杨不二犹豫了下,觉得李安浦的想法是对的,点头表示了同意:

  “那,也好。”

  他想请李安浦在开幕式上发言,李安浦却摇摇头,说:

  “这,你就不要为难我了,还是请米祚之先生发言比较合适。他是你的老师,德高望重啊。”

  李安浦想,杨不二在艺术创作上确实提升不小,有雨娟的帮助,这几年在人情社交方面也颇有长进。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他的后花园是不是会起火,就难说了

  第三章蠢蠢欲动4

  ?“大魁,如果有人给你送钱,你敢不敢要?”

  “嘿嘿,那得看是谁啦。”

  “是我!”

  “你?你给,我就拿。给多少?”

  “唔百吨原材料,两条流水线,三个车间。还有嘛”

  “还有两百万货款?”

  “是啊,算起来,超过千多万,数字不算小吧。”

  “董事长,你真逗”

  龙大魁笑得前仰后翻。

  晚饭后,他跟林光祖坐在咖啡厅,你眼,我语,已经聊了会儿。空气中弥散的烟雾里,夹杂些许酒气和汗味。龙大魁站起身,咔地用打火机给林光祖点燃了支烟,俏皮地望望,期待他继续往下说。

  林光祖眯缝的眼睛里射出锐利而又狡黠的光亮,逼视着他:

  “都说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可现在真的掉馅饼了,你就不怕它很烫手,敢要?”

  “你敢给,我当然敢要。”龙大魁笑笑,打着比方说,“我们厂现在饿着肚皮,就巴不得掉下馅饼来呀!”

  他们俩建立业务关系已经有好几年了。在别人眼里看来,除了经营的产品有些相近,彼此在各方面都很不搭调。个是年逾古稀见多识广的台湾商人,个是血气方刚莽莽撞撞的民营企业家;个是资产数以十亿计的公司董事长,个是转制后步履维艰的小厂厂长;个是历经沧桑,老谋深算;个是雄心勃勃,跃跃欲试。然而,他们偏偏建立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今天,林光祖跟着龙大魁走进咖啡厅,坐在那儿,就是迟迟不肯走1

  龙大魁前几年就为林光祖做配套,用他供应的铜线深加工,做慢走丝切割线,部分返还给他。这种用于加工模具的耗材,市场需求量很大,用废以后回收,还能重新加工。当然技术要求很高,不是哪家企业都能胜任的。随着行业的迅速扩张,产品的前景越来越好。与此同时,有不少厂家因为质量跟不上而被淘汰。

  龙大奎并不笨,他明白,自己的万向牌慢走丝切割线,信誉还算不错。假如能兼并几家企业,将产能翻番,至少在长三角这带,就独霸天下了。如今这个世界,谁家独大,谁就能掌握市场定价权。有了定价权,还愁什么呢?只是眼下,龙大魁不得不发愁。他愁的是资金不足,难以实施宏伟的扩张计划。

  恰恰在这时候,林光祖想扔给他个大馅饼。

  前阵,老头儿半真半假地透露过些风声。但龙大魁觉得玄,他真是嫌钱太多,藏在枕头下搁得生痛呀?!

  林光祖精明过人,龙大奎是比别人更加清楚的。记得两年前,有次在他办公室,恰好遇到个供应商上门结算煤款。燃料课总务科会计师都在发票上签字,只待林光祖审核通过,就可以付款。林光祖沉吟片刻,却把发票压下了。供应商很焦急,接二连三地递香烟,林光祖摆摆手,不慌不忙地说了话:最近煤炭降价了,甲级电煤每吨下降50元。你给我们的是甲级,每吨只降了24元,难道不是同步下降吗?4000吨电煤,可不是相差点点啊!供应商忙说,每吨可以再降20元的。林光祖说,你比国家发改委还厉害呀?随即把发票搁到边,只顾和龙大奎说话,再也不理睬他。

  前阵,外界悄悄流传条消息,林光祖身上的那地方有点不顺——他常常尿急,进了厕所却尿不出来,尿了又总觉得没尿尽。这其实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常见的状况。不过,因为林光祖在谷安企业界颇有名声,关于“不顺”的消息,人们就传得很多。

  龙大奎自然也听到了。他抛出线缆厂,究竟是跟尿尿“不顺”有关,还是跟生产不顺有关?

  此刻,林光祖见他沉默不语,又逼近步:

  “你小子胆量不小,换了别人,早就腿软了2”

  “董事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是要我租,还是要我买?”

  他们两个心里都很清楚,这千多万,是瑞晶公司下属线缆厂的全部资产加原材料,还有陆续拖欠的货款。龙大魁做梦都想不到,林光祖会轻易地抛出来。

  台湾人与国际市场接轨比较早,尤其是代工做产业,积累了不少经验。然而,近年来由于成本迅速上涨,工价更甚,连王永庆的企业也顶不住压力,悄悄迁往大陆。各方面都很成熟的新竹工业园,景气也明显不如以前。很多人把工厂搬过来,占据长长的产业链。流水线上拿出各种元器件线路板显示屏或者品牌整机,从移动电话数码相机到笔记本电脑,应有尽有。潮水般涌来的年轻人在这些工厂里打工。假如看到他们在大食堂里排队用餐,简直难以用个准确的词汇形容这个族群的能量。林光祖是到谷安投资的台商中的佼佼者,他不是干得很不错嘛,为啥要突然改变自己?

  “无所谓。能租就租,能买就买。你手头紧,过个半年年再付,怎么付,都没关系。”林光祖轻描淡写,仿佛那只不过是间汽车库。“不过,馅饼怎么吃,你得拿整套方案出来!”

  “我会的,董事长。”龙大魁笑了,“你打电话给我之前,我就想了很多。大魁没有任何优势,只有条——年龄比你轻,即使输掉回两回也不要紧。”

  “输?为什么要输?瑞晶公司的词典上没有这个字!”

  大魁故意捅向老头儿的软肋,老头儿果然涨红了脸,吼叫起来。这几年,瑞晶公司在谷安全市的台资企业中始终排名第三。因为年龄的关系,他让出了台商协会副会长的位置,却咬定宗旨:“我不做老大,可也决不做老四!”谁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稍不留神,名次就可能往下掉3对于他,面子或许比金钱更重要。

  刚才,在董事长办公室,林光祖特意给大魁看了资金流量表。上个月,他们花个多亿引进了条新流水线,账面上还剩二亿八千万尚未确定用途。往常,如果按龙大魁的性子,扭转头就走人。瑞晶公司不差钱,却也不能这样盛气凌人啊!可是,他谦恭地听着林光祖的每句话,没半点流露。谁让自己缺钱,腰杆子硬不起来呢。何况,今年陆陆续续拿了他二百万元的铜线,分钱都没付。

  林光祖扫视他眼,嘴角边掠过丝讽意。大魁心里在想些什么,根本隐瞒不了。

  “董事长,”大魁说,“说句真话,不是谁都敢要这个馅饼的,也不是谁都吃得下这个馅饼。”

  “当然。这要好胃口,也要好脑子。”

  “难怪你就看中我了?”

  林光祖“嘿嘿”笑了。他很清楚,在所有配套厂中,“万向”规念大,产品质量最好,但资金的困难也最突出。

  龙大奎突然调转话头,说:“董事长,听说你以前在台北和高雄,曾经是娱乐界的明星,有这回事吗?”

  林光祖笑笑,不置可否。沉吟片刻,才说:“怎么你也关心我的过去?”

  “我不过是很好奇啊。台商圈子里的人说,你以前演过戏,拍过电影,主持过节目,很了不起。后来投身企业,又成为个成功的商人。这可不是般人能够做到的啊!”

  “哪里!”林光祖叹了口气,“咳,你不晓得,娱乐界并不是想象的那么风光。那些男女艺员在舞台上很漂亮,很潇洒,也能赚许多钱。可是旦生了,或者年老珠黄,日子就难过啦!”

  “真的?”

  “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咳,回想起来,我当年确实在娱乐界风光过,名声不小随者——如今叫粉丝,总是跟了大帮。不瞒你说,年轻时爱享乐,也玩得天昏地暗。可是冷静下来,才发现切都是空的,什么都留不下来。”

  “正是这样,你就改行了?”

  “咳,言难尽啊”林光祖又深深地叹口气,脸上流露出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复杂神情。“哪天有空了,我再跟你讲吧!”

  第三章蠢蠢欲动5

  ?“大奎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年纪轻,太孟浪,什么都不在乎,光离婚就离了四次。现在的妻子已经是第五任啦!”

  “哦,是吗?”

  “离婚,结婚,结婚,离婚,就这么折腾了几十年。别人以为我老是另寻新欢,其实,赚来的钱全都折腾完了。没有什么比这更苦的啦。可那时候,娱乐界就这个风气”

  “”

  咖啡厅,林光祖和龙大魁的谈话依然在继续。

  对于林光祖所讲的台湾娱乐界那些事,龙大魁觉得很新鲜,很惊讶,但并不完全理解。他想,这或许是“做行,怨行”吧?他厌倦了舞台上的生活,才转行到工商界,可以让自己活得自在些。可是,工商界难道就没有形形式式尔虞我诈的毛病了吗?商人之间的竞争,或许比娱乐界的竞争更厉害。

  看来,他今天丢出这份馅饼,绝不是因为头脑突然发热。

  龙大奎呷了口高山茶,任香烟在指缝间燃烧。他知道,跟林光祖在起,是不能不动番脑筋,玩些技巧的。

  他故意不正面回答林光祖的某些问题,让自己的思绪游离,想起了下午跟阿陶的番口角。

  阿陶特地找上门来,打探万向公司究竟有什么重要变化。他听到外面有消息说,万向公司资金十分困难,又贷不到款,不仅技术改造项目泡了汤,还要搬迁。在搬迁以前,又有批员工将被裁减,跟阿陶他们的命运几乎样。这还不是最紧急的。让阿陶担忧的,是包括香樟林和万向公司厂房在内的那片土地,将转换使用性质,与何海联手开发房地产项目。何海巧妙地在其中插了手,慷慨地答应给他垫资,帮助他在谷安西郊找地方建造片新厂房,面积比原来的厂房大得多。甚至还答应拿笔钱出来,帮龙大魁垫支应付款。

  听到这些消息,阿陶连摆地摊都心不在焉了1他的家就在万向公司旁边,原来的职工宿舍楼。旦轴承公司要搬迁,这里变成房地产开发,宿舍楼怕也要保不牢。假如正常拆迁倒好了,可是摊上何海这种昧着良心做事的人,百多家住户会有好日子过吗?

  有半个谷安城的人知道,去年,何海“樵城公馆”卖出的幢楼,缺斤短两不算,夏天下雷雨还滴滴哒哒漏个不停。有户人家刚刚花二十几万元装修好的房子,地板翘裂,墙壁污秽,真皮沙发泡在了水里,根本就无法入住。他们几次给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申述,消保委派专人协调处理,新闻媒体也作了报道,不知磨了多少嘴皮子,他仍然把责任往施工方推了之。

  阿陶不信佛,不信神,可是他总觉得,这几个月发生的切变化,似乎跟神秘的冠形饰有点关联。你看,每个经手过冠形饰的人,都他妈的不太平!

  他怎么也丢不下这个疑团。疑团在心里翻滚,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他只想弄出个究竟。

  阿陶是很认真地观察过这件冠形饰的,然而再想想,却又惶惑起来。如今,无论是偷盗还是仿制的手段,都越来越高明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形都会发生。不过,真的假的,对他来说已经并不重要。这东西不是宝贝,而是变成了浑世魔王。假如不是浑世魔王,怎么能把平静的池水都搅得混浊了?

  下午,龙大魁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正反反复复看着份设计图纸,谋划万向金属材料公司的远景,也在为遇到的困难发愁时,不速之客阿陶突然上门来。

  “龙头,你好悠闲呀!”

  龙大魁不愿意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嘲弄道:

  “阿陶你这家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请你鉴定,你非要搭什么臭架子,现在回过神,又想来看玉器?”

  “嗨,不瞒你龙老板说,有人请我去锦绣花园看过东西了,”阿陶全然是大言不惭满不在乎的样子,拉过张椅子,就坐在了龙大奎的对面,顺便拿了桌上的支烟2“看完了,还请我去聚兴楼吃鱼翅。顿饭,真花了他不少钱呐。”

  龙大奎把打火机丢给他,说:“哦?那,你对他怎么讲?”

  阿陶这句话,是半真半假。他确实抽了个空来到锦绣花园,想把东区三十八栋探个究竟。谁知道,他忘了自己是个摆地摊的,模样太委琐,穿着打扮也太土,更说不清楚要找谁,保安哪里会准许他进去呢?正在和保安拌嘴舌时,无意中发现,辆崭新的奥迪轿车从三十八栋门口缓缓地驶了出来。

  阿陶连忙让到边。

  他看见,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似乎也在很注意地打量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个俏丽入时的女人,正在很妩媚地笑着。偏偏奥迪轿车驶到跟前,下子煞住了。车窗无声地下移,露出了双目光犀利的眼睛,朝着阿陶冷冷地看了两眼,似乎含着几分威慑,几分讥讽,随即车窗又徐徐关上了。

  阿陶已经看清,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是黄梅。黄梅隔着玻璃,也朝他注视眼。

  阿陶像被击了巴掌,倒退几步,随即离开了住宅区。

  他心想,真奇怪,黄梅怎么跟他做起了生意?这女人真厉害,用无孔不入来形容,点也不过分。驾驶奥迪车的人,似乎在哪儿见到过。对了,好像是银行金行长的小舅子?那冠形饰到底是他的,还是金行长的?娘的,有钱的人姓金姓钱,没有钱的人就姓陶姓土,这世界也太不公平了!

  这节故事,阿陶没有向龙大魁透露。

  “龙老板,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历来有个规矩,不拿来历不明的东西。”阿陶狡黠地笑着说,“那个人很相信我的话,心要跟我交朋友,说无论如何要弄清楚它的来路。他又说,还有几件好东西,下次还想请我过眼呐。”

  “真的?”

  “我跟你说话,哪句是假?”阿陶叹了口气说,“好了好了,不跟你扯远了,龙头,依我看,这冠形饰也不是你的,是从别人那里转手过来的3转来转去的,这东西就变成浑世魔王了,搅得很多人不安生,恨不得哦嘘把它赶走!”

  “阿陶,”龙大魁说,“当初我不该让你离开金属材料厂的,假如你还留在我身边,能帮我多少忙啊!”

  “你哪儿需要我这样的人帮忙?龙头,听说厂房土地什么都要卖掉,是有人造谣吧?”

  “嘿,这怎么可能?”

  龙大魁淡淡地笑,把目光收回到手里的图纸上,又把图纸扬了扬。显然他没什么兴趣再听阿陶的什么高见。有这几份图纸,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阿陶鉴貌辨色,说要去摆摊,起身告辞了。

  如果说,阿陶的话带着刺,让龙大魁很感丧气。林光祖约他见面,仿佛天上掉下块馅饼,无论如何让他感到欣喜。尽管龙大奎不能不留几分心眼,始终忖度着林光祖秘而不宣的意图。林光祖当然不是傻瓜,怎么可能白白地把千多万资产扔给自己?既然他不按规矩出牌,肯定是有特殊理由的。看来他真的希望跟自己合作,并提供有关便利。他出钱,我出力,这些事大半是为他干的。

  转念想,对于个饿瘪了肚皮的人,吞食的欲望被勾起了,为了活命,该吃的就要吃,还该有什么异议?这就叫胆小的饿死!

  唯感到安慰的,是林光祖承认了自己从前在娱乐界干过,甚至次又次离婚。那段经历,对于他似乎有些不堪回首。这至少意味着,今天他对自己的态度是真诚的。要知道,在别人面前他是从不吐露的。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