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女女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低哑。
“后来我才知道,在他十五岁那年有人买下了他,从他离开我那天起,从我成年那天开始,整整的……整整的二十年。”
安棉已经落了泪,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从言女女说她认定那个人等那个人开始,眼泪就流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结局,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又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软弱。
二十年啊,待她等到间木回来以后,女女还是一个人,继续着她安静的长久的等待。所以两年又算什么呢,对言女女来说也不过是两个冬季的消逝罢了,她却在这里矫情。太软弱了,太难堪了。
安棉转身抱着言女女,忘记了还有学生在周围,自顾自地哇哇哭出了声。言女女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镇定自如地伸手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不难过了。”言女女这么告诉安棉,听的安棉更觉丢人。竟然需要用别人悲伤的往事来安慰弱小的自己,自己还比别人年长,算什么东西。
两年而已,很快的,很快就过了。间木不是说了么,也有可能只需一年。就当闭关修炼,高中时不也这么熬过来了么。不算什么,不算什么的。
可是啊,可是二十年的女女,又怎么办呢。
*
半个月的采风比想象中结束的更快,或许是太过充裕的安排减弱了对时间的敏锐,又或是疲惫的身体让夜晚过的很快,踏上回程的旅途时还有种莫名的怅然感。
吃了半个月的面食,一群人唠唠着终于可以回家吃米饭了,各自炫耀着机子里拍的最漂亮的那几张照片,女生三三两两挨坐在一起举着手机拍着最后的纪念照,安棉也免不了被拉入镜头,笑的尤其僵硬,之后又被迫加入三国杀,结果一窍不通,被学生好生嘲笑了一番。言女女见状,坐到她身后指点她怎么玩儿,第一次就当了内奸,一轮下来竟把其他人杀的片甲不留。安棉就跟看神一样无比敬仰地看着言女女,言女女的面瘫脸难得勾了勾嘴角。
刚回s市就是连续六天的课,忙的安棉差点儿喘不上气,一星期后是七天法定休假,安棉直接在家睡了一整天。第二天起来时齐麟来了电话,约她出去吃饭,顺便谈谈上次的事。安棉草草洗漱,换掉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提着包下了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门边的齐麟,正埋着头看着手里的资料。
所谓上次的事,齐麟想让安棉到他开的广告摄影公司来,这里集结了很多高手,接的单子也都大多都是大品牌,对安棉来说是个非常长见识的难得的机会。
“‘呢’?”安棉琢磨着齐麟名片上的公司名字,“是念‘ni’吧?”总不会念“ne”吧 ……
“真聪明。”像表扬小孩子一样,齐麟揉了揉安棉的额发,笑盈盈的收回名片。
真文艺的名字。安棉这么想着。
“所以棉花,来么?和我一起打拼,我会尽力满足你所有的要求,来吧。”带着点儿诱哄的口吻,却只有齐麟自己知道心里擂鼓一样的紧张。
安棉愣了愣:“可是,学校这边……”
“不用你辞职,有课的时候可以不用来公司,我说了算。”
老板就是牛!
“那好……我去。”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重重的捏了一下,安棉抬头,就见齐麟咧着嘴笑了,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小截白牙。
安棉想,齐麟也是长的好看的人吧,可为什么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呢,这个年纪的男人不是都该找个对象了么,难道是因为专心于事业?
想着他还如此热衷于拉着自己一起去公司闯荡,安棉更加坚信了这个猜测。
跟着齐麟去吃饭,一家味道不错的川菜馆,点了四五个菜,吃了一半服务员端着晚下锅的双椒嫩兔走过来,一边抱歉一边恭恭敬敬地摆上桌子,安棉看着这道菜突然啊了一声,嗖地站起来惊慌地看着齐麟,结结巴巴地喊了声:“阿呆!”
“……啊?”齐麟一脸茫然,阿呆是什么 ?
安棉也顾不上那么多,抓着齐麟就跑,边跑边说:“完了完了,请你送我回公司一下!”
间木临走前把家里的钥匙拿给了她,说是跟着她们北上的头一天把阿呆暂时交给了香姐寄养,本来打算回来后就带回家,后来发生了变故,这件事便交由给了安棉。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这只蠢兔子还没有被你当荤菜吃掉。”他是这么说的。
安棉忙昏了头,彻底把这事给忘了。
齐麟拽着安棉让她等他付款,之后便牵着她去取车,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怎么了?阿呆是什么?”
安棉都要急哭了,偏偏这时候香姐的电话打不通,哽着声音解释着:“阿呆是只兔子,间木养的一只灰色的兔子,他走之前让我帮他好生照顾……我给忘了……我居然忘了,我真是,真是……”
齐麟扶着方向盘,匆匆瞄了安棉一眼:“现在还在他家里?”没饿死么……
“没,寄养在香姐家,可是香姐不接电话。”说着安棉又拨了两次。
趁着红灯的最后十秒,齐麟轻轻拍了拍安棉的头顶:“那就没事,那位香姐我见过,是个细心的人,不会有事的。”
“唔。”安棉点点头,突然惊喜地发现香姐回电过来,抖着手指按下接听键,说出的话竟然都带着哑,“香姐,香姐,阿呆还好么?它在你家里吗?”
——“就知道你是为这个事,好着呢,我女儿喜欢的很,天天当宝一样养着。”
“太好了……”
——“对了,前几天木木还打电话来问,问你有没有带走。”
安棉翻找钥匙的手顿了顿,又听香姐继续说:“我说没有,好一阵都没联系了,他说你可能在忙,学校事情多,让我先帮忙继续养着。真是,都去了国外还瞎操心。”
安棉怔怔地盯着包包拉链边缘脱掉的小块皮。
于是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这个人,真的走了。去了那个离自己太过遥远的地方,远到只能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彼此的地步。
实际上真的不用做到这样,像幼稚的坚持,什么不见面什么不联系,这么发达的网络信息时代真的要见一个人又有什么难。可他们偏偏就这么执着了这份幼稚,固执的保守誓言。
安棉咽了咽喉咙,轻轻唔了一声:“我……我这就来带走。”
中途换了方向,按照香姐给的地址去了她家楼下,等了十来分钟,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提着一个笼子跑出小区门口,左右张望着找人。安棉没见过香姐的女儿,但是阿呆她认识,一眼就看见一周没见又膘肥体重的阿呆缩在笼子里,嘴里还在咀嚼草料。
安棉走上去和小姑娘打招呼,说自己就是来接阿呆的人,小姑娘打量了眼安棉,再看向跟着走到她身后的齐麟,眼睛噌的亮了,直接略过安棉跑到齐麟身前,甜腻地喊了声哥哥,伸手把笼子递给了他。
齐麟笑了笑,接过笼子道了声谢,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小姑娘立刻娇羞扭捏的红了脸。
后来齐麟跟安棉说,这是香姐的女儿,有次忘记带钥匙就跑到公司来找她母亲,他在楼道里恰巧遇见了,就领着她去找香姐,于是便这么认识了,也不是很熟。做这番解释时瞄了安棉好几次,安棉都是点点头,垂着眼看着放在脚边的笼子,阿呆在里面窜来窜去,估计不习惯坐车,偏这时候是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走走停停的,一会儿油门一会儿刹车,弄的阿呆难受的坐不住,晕头转向的很。
*
本来安棉还是想把阿呆放回间木的租房养,顺便可以打扫屋子。或许她的本质里也同她父母一样守旧又执着,总觉得这样做的话,有些联系就还在。
可惜,间木走之前房屋也退了,这个月底就到期,安棉不得不把阿呆带回家,养在自家的阳台外面。租房到期的最后那一个星期,间林经常开车过来和安棉一起整理间木的东西,把其中一部分陆陆续续搬回了家里。于是这个屋子,除了家具,全都空掉了。每次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安棉就有些沮丧,和间林一起吃饭时也郁闷地坐在那里。间林见了也不说话,替她拿杯子碗筷,点了几道菜。
最后走的那天安棉连连拜托房东一定找个好一点的下家,因为房子里还有些是间木住进来后置办的小家电,各种抱枕什么的,这些东西没有带走的必要,可是留着又觉得可惜。房东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叔,答应安棉一定会找个爱护新环境的好租客。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间林这么安慰安棉,一边开着车看着路况,“何况你再怎么担心也没有意义了,下一个租客不走,那个房子也就永远租不回来。”
间林相对要现实一些,也不会故意说些花俏的话语让人保留幻想,他的观念里,人总归要归于实际。
安棉有点受打击,埋着头搓着手。
间林看了她一眼,觉得她那个样子就跟缩进自己的壳里一样,没有反驳,但也不愿赞同。
一路无话,一直到间林把安棉送到她家楼下。
安棉道谢,下车前又被间林叫住。
“棉花啊。”从他知道安棉这个绰号开始他就跟着这么叫她,每次被弟弟听见都会遭到不乐意的白眼,后来便背着间木叫。
“在?”安棉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间林皱着眉,侧着身一手搭在椅背上,认真又严肃地说:“棉花,你太懦弱了。”
有些事情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安棉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说出她的痛处,讶异地望着间林,对方的表情仍是义正言辞,丝毫不带玩笑意味。
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为什么总是假装自己很清高?间木为了你选择了向前迈步,即便害怕也还是去了陌生的地方开拓眼界,你们总觉得他幼稚,可我就觉得至少在成长这一点上他做的比你多太多,可你又做了什么?你守在原地,保护着各种回忆不肯抬头,总想靠以前的什么来维持你以后的生活,有意义么?”
“别人说你软绵绵好欺负,你就真把自己塑造成了这个样子,满足了谁?以为这样做你就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了么?还是你觉得现在的你有了依靠所以不用再追寻梦想了么?没错,间木走之前给很多人打了电话,主旨都是让人多照顾你,说你粗心大意没头没脑,怕你被人欺负怕你过的不好,还让我平时没事多照看你一下。所以呢,你就可以在这里伤春悲秋郁郁寡欢了么?”
“可间木喜欢的不是这样的棉花,他跟我讲的很少,可我至少知道,他当初喜欢上的是那个会为了自己的正义为了他的坚持,能把讨厌的女人推倒的安棉,是那个会对着导演大声说话的不顾一切的安棉,不是现在的你。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么?软弱无能自怨自艾,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
间林把话说的很重,重到安棉一时之间都没缓过气。她认识的间林大哥从来对她都是嬉皮笑脸好声好气的样子,好几个瞬间安棉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可都是真的,间林真的在指责她,她觉得很委屈,可又无法反驳。她必须承认,这个人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尖锐的事实。她安棉,就是一个丢人现眼软弱无能的懦夫。就如那些指责,她总是和所有人一样去期待着间木的成长,或许心里隐隐地祈望着他能够独当一面的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去各种各样的伤害。从小就希望获得的东西,全都寄托给了间木。
其实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这么一面,希成得到强大的庇佑,让自己过一次躲在别人背后做小人的人生。想要这么做一次,又或是真的就做了这样的人。
而她安棉,说着不想,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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