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31章

作品:喜从何来|作者:一意孤行|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5 20:02:40|下载:喜从何来TXT下载
  为了放映效果,球馆里的灯都关了;临近结束,观众也少得可怜。但整个环境倒因此显得异常安静。

  她把光盘交给负责人,也坐在地上,欣赏起别人的大作来。

  参赛短片不限主题,这片子讲的是一个有关亲情的故事。看着看着,她不住感叹,到底都是有备而来,要情节有情节,要情感有情感。相比之下,自己的就什么都没有。

  总算迎来剧终,这时,又走掉几个人,偌大的球馆在此时愈发空旷了。

  曾遐抱膝等待着,无所谓身后还有多少观众。就算这里都空了,至少还有她自己。

  屏幕再度亮起,是她的片子。

  10 谢天谢地我爱你(四)

  贺风帆关上后备箱,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车辆疾驰在公路上,因为高速,窗外的路灯看上去正向后仰倒,似乎再慢一秒,它们就会压下来。车里的空调往外送着热风,熏得乘客直想睡觉。贺风帆则紧闭双唇,专注地平视前方。

  “传说中的有关部门还真是高效。”周凛在副驾驶座上睡了一觉,刚醒,便感叹道。

  “这还不好啊。不仅时间短,而且证件航班一条龙服务。”贺风帆撇撇嘴,就知道这家伙不讽刺两句是不会消停的。

  “对啊,所以我要赞扬一下他们嘛。”

  贺风帆的余光瞟到周凛那欠揍的表情,真想停车把他扔下去。

  可惜条件不允许。

  好不容易把他押送到机场,贺风帆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

  “到了那边记得联系我们。”贺风帆说着,帮周凛把行李搬出来。

  周围的旅客来来往往,有人在这里相聚,有人在这里离别。此刻,他们也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占用这个巨大的舞台,摆一桌终将散去的筵席。

  周凛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同仁们对自己的关心。极少言谢的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谢谢你。”

  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

  贺风帆笑了,拍拍他的肩:“我还是比较习惯听你讽刺我。”

  “我那是关心好不好!”周凛辩解,也笑了。

  贺风帆催他进去,他叹了口气,挥手道别。

  再见了,各位。

  昏暗的球馆里,放映着最后一部短片。

  这是一部默片,像曾遐本人一样,从未发出过声音。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而楚之南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这段大家耳熟能详的话被她稍作改动,放在了开头。

  若干秒之后,白底黑字渐渐隐去,片名显现。

  时间的意义。

  依旧是安静的白底黑字。

  接下来是一帧帧照片。那些人们或许会注意或许会忽略的片段,都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生命在其中宛如一面多棱镜,棱角分明,却又温柔投射迥然不同的平行空间。

  水珠飞溅,四千分之一秒。

  鱼跃,一千分之一秒。

  少年奔跑,五百分之一秒。

  叶落,一百二十五分之一秒。

  ……

  随着时间的推进,画面从静态一步步走向动态。最不起眼的,都是她最用心的。

  泥沙沉淀,一分钟。

  露珠凝结,三个小时。

  破茧,十五天。

  ……

  每一粒沙她都视若珍宝,每一滴露珠都凝结在她心尖。它们颤动着,混合她的呼吸,落入大地深处。剥蚀沉积,千年万载,终有一日被发掘,被珍藏。

  画面不断更新着,当镜头越拉越远,出现的是眼下这片土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满是皱纹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这是,一辈子。

  镜头逐渐失焦,最终一片黑暗。后面隐约传来响动,连最后几个观众都已离场。只有曾遐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最后一行字幕。

  画面由黑色慢慢转为灰色,再由灰色变回白色。

  我想念你一年,你可不可以想我一天。

  剧终。

  在一片晦暗之中,曾遐伸直腿,仰视无限挑高的空间。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拉她起来了。

  周凛坐在候机室里,望向宽阔的停机坪,一架架名叫“憧憬”的东西,正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起飞或者降落。

  广播里变换语言播着各种有用无用的登机信息。有的旅客跟随指示迷茫地寻找登机口;有的则坐在椅子上抓紧一切时间上网;还有的,穿梭在各家免税店之间,乐此不疲。

  周凛观察这些人,双手比着方框。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憧憬,那么,我呢?周凛想着,伸手掏出相机。

  为了给储存卡腾出空间,大部分照片都被他移除了,只留下一些舍不得删的。要不是印出的照片被他忘在实验室,他也不至于用相机缅怀为数不多的回忆。

  他看着自己与母亲的合影,再次问出那个问题。

  我其实,是不是也在憧憬什么?

  9月4日,忙完学校的事,周凛匆匆赶往与母亲约定好的餐厅。

  等他赶到时,周毓唐早已坐定,替儿子点好了主菜。

  “我不吃这个,我要吃儿童套餐。”周凛刚坐下便耍起无赖。也只有在周毓唐面前,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周毓唐笑笑,举起手,真的打算喊服务生来换餐。

  “我开玩笑的。”周凛见状,连忙说。难得见到母亲,自己当然要趁机撒撒娇卖卖萌,等她过两天出发去别的地方,他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周凛想着,执意要和母亲合张影。照完相,他又乱七八糟地点了许多东西。

  “叫这么多东西,你吃得下吗?”

  “你不是说今晚要和一帮旧同事夜观星象吗,给你们当宵夜咯。”周凛说着,把钥匙也掏了出来,“喏,家里的钥匙,累了就赶紧回家睡觉,别熬太晚,毕竟是老年人……”

  “谁老年人啊。”周毓唐一听,不乐意了。的确,她活得可比许多年轻人都年轻。周凛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你把钥匙给我了,那你呢,不回去睡吗?”

  “我睡实验室啊,这两天开学事多,就不回家了。”周凛习以为常道。

  周毓唐心疼地看着儿子,又好气又好笑:“叫我别熬太晚,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周凛耸耸肩,忽然认真道,“妈,干这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周毓唐沉默片刻,想起另一个“干这行”的人。

  “你爸,还好吗?”

  她和钟振闵的恩恩怨怨早就完结了,她不恨他,甚至还有些理解他。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总觉得是自己先丢下这个家的。为了她所热爱的职业,她不得不舍弃一部分家庭生活。

  每个人都有最爱,只不过她爱的是自己的职业,而钟振闵爱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不就是老样子。”周凛轻蔑道,连钟振闵的名字都不愿意提。他自问没有母亲那么豁达,可以忍受钟振闵的所作所为。即使知道母亲忙碌的工作也是导致两人离婚的原因之一,他还是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别再怪他了。”周毓唐把沙拉推给周凛,柔声道,“当你真正学会爱的时候,你会看开的。”

  “我正在学着去爱。”周凛指指自己的相机,“但没他的份儿。”

  看到儿子赌气的样子,周毓唐笑了:“真正的爱可没那么小心眼。它拥有冲破云障的力量,就像太阳,像你明天一醒来就会见到的阳光。”

  “明天小雨转阴,没有太阳。”周凛打断她的话。

  “也许有呢。”

  “不可能。”

  “也许呢。”

  吃完饭,与母亲道别,周凛回到实验室。下过雨的夜晚,显得寂寥而清新。他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脑海中回荡的是母亲的话。

  他甩甩头,想起自己还有几张藻类照片没拍,便架好设备,调好参数,等着成像。等着等着,他竟睡了过去。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时梦时醒。后半夜又下起雨来,淅沥沥持续了好久。实验室的窗帘拉着,太暗,看不清时间,他以为很晚了便跑出去刷牙洗脸。回来才发现不过凌晨而已。

  他关了相机,再次躺倒,手里下意识地握着快门线,沉沉睡去。

  不知又过了几个小时,雨声渐歇,他躺着听了听,想站起来看看窗外,但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他就这么和自己僵持着,手里的快门线越攥越紧。

  突然,门口有了动静。

  “请问,周老师在吗?”

  幻听?他眨了眨眼,心想一定是这晚没睡好。可是声源逐渐靠近,他终于确定有人。刚准备起身,便对上一双弯弯的眼睛。

  隔着他的眼镜片,两人对视着。没有光源,她的眼睛仅仅折射了走廊的光线,却明亮异常,直直照进他心底。

  不知怎么的,周凛记起母亲昨晚的预言。

  好像,的确有阳光。

  他的生命里,的确有了光。

  “请问,这是你的行李吗?可不可以往旁边挪一点?”说话声将周凛拉回到现实中来,一个面色黝黑的背包客礼貌地问。

  周凛看向自己占了两个位子的行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出位子给那背包客。

  “天还真冷。”背包客寒暄着,坐了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刚想说抱歉,又是一个喷嚏。他擦了擦鼻涕,尴尬一笑。

  周凛也笑了笑,并不在意:“是啊,真冷,感冒的人越来越多了。”他说着,忽然拉开背包,摸出一盒薄荷膏,递给对方:“前几天多买了一盒,拿去用吧,感冒必备。”

  背包客一怔,接过药膏,道了谢。

  周凛点点头,并不多言,继续翻看接下来的照片。

  几张细胞图之后,屏幕一片漆黑。不仔细辨别,还以为相机出故障了。画面中只有一个背影的轮廓,背影上隐约可见两条光带。

  也只有你的背包,远看是二,近看还是二。他看着这张照片,笑了起来,腿上被蛇咬过的伤口隐隐作痛。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月初。月夜,西郊的山上,看她帮自己包扎完,紧张地跑远去接电话,他便忍不住举起相机拍她。尽管他小心又小心,但还是弄出了声响。

  “什么声音?”她警觉地转身,以为又有蛇类出没。

  “没有啊,你太紧张了吧。”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悄悄关闭相机。

  对不起,我骗了你。

  机场的广播再次响起,提醒登机。周凛抬头,确认了自己的航班号,把相机塞进包里,准备起身。

  “这么巧,你也坐这班飞机?”背包客是个自来熟,自顾自地说,“我是去旅游的,第一站德国,接下来是瑞士。你呢,你是去做什么的,不像旅游啊。”

  “探亲。”周凛简洁道,拉起行李箱。突然,一个牛皮纸信封从边袋掉了出来。

  背包客弯腰帮他捡起来,他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收进靠内的口袋。

  “这么紧张,难道是情书?”背包客同他开起了玩笑。

  “对,情书。”周凛大方承认,走向登机口。

  你看,该找到的总会找到。

  只是,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沉默的……喜欢。

  卢秉一说完,直勾勾地盯着石正辕。

  石正辕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他知道卢秉一的心思,但却不知道是整整十年。

  十年?十年前,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儿、她是谁。

  他看着卢秉一略显焦虑的脸,突然有些歉疚。他哪有这么好,值得一个人记他十年。他懦弱、他暴躁、他优柔寡断……他哪有那么好。

  卢秉一见他不回应,自知没戏,索性放开了说。

  “你大概早就不记得我了,可我一直记得你。我试过了,我想放下你,可我做不到。”卢秉一语无伦次地说着,酒精作用越来越强烈,她无法控制地抽泣起来,“不管你的生命里是否有我,我还是想说,谢谢你。是你,把我最排斥的变成了我最喜欢的。是你,告诉了我坚持的意义。我的人生因为你,变得那么美好。”

  够了,都够了。卢秉一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往门口走去。她觉得这场告白糟透了,她讨厌这种清醒却又失控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