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说你来调查方舟,如果这就是你的任务,那么你应该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吧?”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克洛斯也坦诚地回道:“我当然知道,但不是我来做,而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他转向亚连离开的方向,“看。”
废墟之中,一条其形如龙的火柱冲天而起,残垣断壁自内而外被冲散。从橘红色的火光中走出几个人影,隐约可见亚连与拉比分别在两侧将李娜莉与韩乔治护在中间,神道小丑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四人身上,火焰舔舐着白色的披风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辛西娅卷起气流,吹开火龙的残躯与其他杂物,几人加快步伐跑过来,李娜莉几乎整个人都被亚连提了起来。
“啊,得救了得救了!一天被烧两次还都是我自己放的火真是够呛!”
跑到这块还算安全的地方之后,拉比夸张地跪在地上,他和亚连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烧灼过的痕迹,本人却很精神。李娜莉和韩乔治看起来也无大碍。
然而韩乔治的手腕间多了一副从来没见过的手环,散发出独属于圣洁的神圣气息,辛西娅多看了两眼以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注意到她的目光,韩乔治冰冷地回视:“这是安妮塔大人赐予我的力量。”
原来他就是提耶多鲁元帅这次东行之旅的终点。辛西娅恍然大悟。神明选中了新的使徒,复仇之心令他自甘踏上荆棘丛生的道路。
虽然没有看到刚才的战斗,韩乔治对她也依然充满嫌恶,他转头正准备远离他,克洛斯就走了过来,“哦?竟然会在诺亚的故乡里诞生新的驱魔师,千年伯爵恐怕能气死。”
看到这个失踪四年之久的家伙突然出现眼前,除了亚连之外,每个人都惊讶万分。韩乔治惊喜万分:“马利安大人,太好了!您果然还活着!”他复又垂头轻声低语,“安妮塔小姐,这下您就能放心了吧……”
“嗯?唔……”克洛斯一时想不起是否曾经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听到那模糊不清的后半句话。他潦草地点了点头:“还活着的人都在这里吧?”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驱散了所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神田和克劳利没有跟上来。”亚连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克洛斯,“但我不相信他们死了。师父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克洛斯的回答是从脖子后面拎出一只金色的魔偶。
“啊!蒂姆!原来你在师父那里!”
蒂姆甘比扇了扇翅膀飞到克洛斯头上。
“你说的那两个家伙还活着,但能不能救得了他们、以及我们所有人就得看你了,亚连。”
“我?”
“这里已经不行了,换个地方再说,方舟里还有残存的空间。”不等亚连追问,克洛斯对蒂姆甘比下令道:“蒂姆,打开通往生成工厂的路。”
只是眨眼之间,崩塌不休的景象被广阔的房间取代,遍地都是血淋淋的尸体。这些尸体和克洛斯刚现身时的模样完全一致,想来就是千年伯爵所说的“守卫”。
房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颗十数米高的卵状物,它呈现出珠玉一般内敛的光华,表面涟漪起伏,伴随着规律的鼓动声看就像拥有生命之物在呼吸。
脉动……或者说胎动更为准确。
“这是生成恶魔魔导体的卵。”克洛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无异于遭到□□近距离袭击,所有人都惊愕到甚至有些茫然。恶魔自爱与悲剧中诞生,但他们从不知道制造魔导体的地方会是这幅模样——
生命的本源。
那柔和的光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辛西娅不由想要碰触它,但在这之前,拉比就已经伸出了手。
一根还在燃烧的火柴梗弹射到他的手背上。
“嘶……”他捂着手清醒过来。“元帅?”
“不想死就别乱碰,卵上面有守护结界,不然我早把它破坏了。”克洛斯咬着烟让他们看卵的顶端,那部分已经溃散了不少,细密的光点升到空中继而淡去,卵的体积在这种溃散中迅速变小。
“a·u·m,显效吧——缚!”凭空画出的导式使卵的溃散缓慢下来,但其它地方不受导式影响也开始崩塌,几人连忙跑到卵旁边。
“卵是方舟的核心,只要这里传送完成,方舟就算彻底完蛋了。”克洛斯一手维持着导式,一手提起亚连的衣领,“蒂姆,开门。”
一人高的白茫茫的洞口出现在他手边。
“师父!你干什么!”
“废话少说,跟着蒂姆。”
“啊?等等等一下啊!!”
亚连被他毫不手软地扔进洞里,封闭的洞口切断了重物落地与呼痛的声响。为人师表,这一系列举动却可谓粗暴至极,李娜莉犹豫地问道:“元帅……您让亚连去做什么?”
克洛斯面对李娜莉总算温和下来,他近乎温柔地笑道:“做一件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
悠扬的琴声自克洛斯耳畔的耳坠型通讯器中传出。方舟的崩塌在乐声中停止,并随着每一个音符奏响而恢复原状。
深渊本已近在咫尺,落下的砖石如同被倒转了时间一般重回原位。辛西娅面上无惧无喜,仿佛周遭任何变化都与她毫不相干,她一直看着克洛斯,从亚连被丢进洞口起,直到现在方舟复原,她没有放过克洛斯脸上哪怕最细微的神情。他一直胸有成竹,笃定亚连能够做到连他自己都认为不可能的事。
而亚连的确做到了——他成功操纵了只有诺亚一族才知道如何控制的方舟,并且终止了恶魔卵的传送,伯爵的计划在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到了此时,辛西娅终于能确定亚连绝对与三十五年前就该死去的涅亚、乃至于千年伯爵本人都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只是纵然心中有千般疑问,她也知道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
卵的传送停止后克洛斯就不再维持导式,他脱下手套露出鲜血纵横的手掌。与方舟、或者说千年伯爵相抗衡,不可能毫无代价。他把手伸到辛西娅眼前,“我的手帕给你了,弄点水给我洗一洗。”
清澈的水流倾斜而下,将血水冲刷干净,掌心崩裂的伤口上随即凝结了一层细细的冰。
“只是应急措施,不尽快处理的话伤口很容易被冻坏。”
“一点小伤罢了,我现在看起来难道变成了娇弱的人吗?”
克洛斯开了个玩笑,继而通过通讯器让亚连开启新的入口。这个入口不再是不成型的白洞,而是扇精致的双开门,克洛斯带着轻松的笑意径直走进门中,拉比迫不及待地跟在他身后,连珠炮一般问了一串问题,得到的结果是被捏着脸不耐烦地推开,克洛斯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他。
门后纯白的空间里除了一张长椅、一架钢琴之外再无他物。亚连就站在钢琴边,沉着脸瞪视着克洛斯,克洛斯在混杂着疑惑和愠怒的目光中兀自咬着烟吞云吐雾,一派悠闲。
两人之中谁是那个掌握真相的人一目了然,辛西娅决定还是把重点放在克洛斯身上。她再次看了亚连一眼,本只是在观察房间时随意瞥过,目光却突然一顿,脸上浮出惊讶来。她立刻转身掩饰这个来不及控制住的表情。
克洛斯在背后问道:“你去哪?”
“忘了一点东西。”她走出两步,又侧过脸对亚连说,“亚连,麻烦你打开通向先前那座塔楼的门。”
“啊?好的。”亚连虽然疑惑不解,却还是按了一下钢琴的琴键,一扇白色的大门应声出现。这一次克洛斯没有指导他,这扇门是根据他本人的意志生成的。
“谢谢。”
门扉在背后合拢,辛西娅无声地叹了口气。
亚连的灵魂,改变了。
塔楼里一片近乎寥落的安静,已经看不出半点战斗痕迹。角落里她出来的那扇门还在,她经由来路回到最初的房间。
忘了东西不只是借口。
推开起居室,身着女仆装的恶魔对她屈膝行礼。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恶魔会对驱魔师如此恭敬——哪怕只是浮于表面的恭敬。
辛西娅走到它面前,“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诺亚已经离开方舟了,这里的驱魔师没一个会放过你。”
“缇奇·米克大人没有命我离开,恶魔也没有被赋予出入方舟的权限。而且,”她顿了一下,竟然笑了,这一笑让她像石灰雕塑被涂上了色彩一般生动起来,“比起杀人我更喜欢做一个女仆,但我侍奉过的主人最终都死在了我手上,因为我是一个恶魔,我无法抵抗我的本能。听说圣洁能解脱恶魔的灵魂,这是真的吗?”
辛西娅点了点头,“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愿望?”恶魔愣了一下,“如果这就叫做‘愿望’的话,那么是的。”
如果铃兰富有人性是因为被改造,那么眼前这个恶魔的与众不同则是源于她自身。千年伯爵对恶魔的设定实际上与恶魔的作用相悖,这一点辛西娅一直无法想通。可悲的是,拥有人性也并不代表恶魔就能成为“人”,对人类生活的渴望只会比杀戮本能更快将它们导向灭亡。
恶魔生于悲剧,注定也只能死于悲剧,没有其他结局。在她放过这只恶魔时,责任就已经产生。辛西娅伸出手,“如果你准备好了,就握住我的手。”
恶魔抬起手,愣怔了片刻,生的束缚与死的解脱在她心中交战。最后,她闭上眼,将手放在辛西娅的掌中。
“我不是圣职者,但还是说一句安息吧——安息吧,可悲的灵魂,愿你得到永恒的安宁。”
“谢谢。”
最后的笑容凝固在唇边,这个恶魔的灵魂离开了,躯体化作齑粉散落在地,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亡。
在这一刻,辛西娅突然理解了亚连想要拯救恶魔的心情。
“你比以前心软了,竟然会怜悯恶魔。”
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克洛斯靠在门框上,目睹了一切。当辛西娅回身面对他时,他却走到餐车边,掀开盛着点心的餐盖,叉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嗯,味道不错,是那个恶魔做的?”
辛西娅不想和他讨论恶魔。
“奇怪吗?你的弟子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她直奔主题,“告诉我,亚连和涅亚有什么关系?千年伯爵说涅亚偷了他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操纵方舟的权限吧?我原以为是你,现在看来是在亚连手上。而且亚连使用的武器和三十五年前涅亚用来杀死诺亚的剑一模一样……也和伯爵的剑一样。他们三人到底……”
“不对。”克洛斯打断她的话,走到近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你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而是三十五年前,杀死你族人的真凶到底是谁。”
辛西娅顿了顿,无法否认他的话。
“千年伯爵说是你和涅亚勾结共同算计了诺亚一族,并让他背了杀死我们的黑锅。”
克洛斯嗤笑一声,极尽嘲讽:“那头猪在骗你。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我能够相信你吗?”
“当然。”
辛西娅洗耳恭听。
“没有任何人出卖你们,驱魔师的行踪很容易就能弄到,你想想教团这次死掉的一百多个人是怎么死的。伯爵也没有被蒙骗,三十五年前调动恶魔袭击你和席鲁巴的就是他本人。”
辛西娅皱起眉,第一个解释有斯曼·达克这个实例她可以接受,但她不理解伯爵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针对她和她的族人,明明当时比他们更为强大的驱魔师大有人在。
“你的方向又错了。不是实力而是立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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