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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门女婿的黑色童话|作者:踩着阳光去|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4:29:54|下载:上门女婿的黑色童话TXT下载
  月萍吸吸鼻子,说:“想知道我怎么查出你和她的关系吗?”

  我有气没力地说:“说吧,我听着。”

  月萍说:“我曾听你说过老屋楼上住了两个女孩,一个叫翠翠,一个叫花花,就去找她们的身份证复印件和暂住证,知道花花原名苏月华,是一家小书店的法人代表,而那家小书店恰恰就在你妈家隔壁。虽然书店已搬走,我还是从一切迹象中找出真相,苏月华无依无靠,也没工作,她所仰仗的人只有你,这家书店就是你给她开的,你和她早已确立情人关系。”

  我还以为她找了私家侦探,没想到她自己比私家侦探还牛,随便一查就水落石出,不过也只有月萍才能查到这种资料,若不是陈家关系网庞大,她也不可能仅凭一个名字就知道花花是书店老板,陈文贤查出我名下有几个商铺,同样动用了许多关系,一般人绝对做不到。

  既然如此我还能说什么?只好继续抽烟发呆。

  月萍说:“不过我没那么强的逻辑思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其实是你妈告诉我的。”

  “什么?!”我失声道。我妈……她为什么这样啊?!

  月萍说:“刚才我在八楼和你妈长谈,她把你和苏月华的事都对我说了,你可以怪我,但不能埋怨她,她是为你好。”

  ……为我好,这都已经结束了,老妈她干嘛又给我捅出来?这不让我更焦头烂额么!

  唉,捅出来就捅出来,我虽然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可也不是一味逃避的缩头乌龟,没什么好分辨的,该怎样就怎样吧。

  月萍突然笑了起来,说:“你好样的,真是好样的,瞒着我和其它女人交往大半年,给她房子住,给她开店,而这房子居然还是我买来送给你妈的。呵呵,真是讽刺,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傻丫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傻子,那就是我。我抽完一根烟,点燃第二支继续抽。

  月萍说:“你妈对我说,苏月华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并不想破坏我们的家庭,只是享受恋爱的过程,这让她觉得很幸福,和你相处的每一天都生活在快乐中。这是她走之前对你妈说的。呵呵,说得真好,连我听了都感到羡慕。为什么你和她可以谈恋爱?为什么她又快乐又幸福?为什么我就没有?结婚以来你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我?我对你不比任何人差,事事以你为中心,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说,你做了什么?你的回报就是去外面包二奶吗?”

  我说:“花花不是二奶。”

  月萍说:“那她是什么?是你心心相印的恋人吗?这么说来还是我妨碍了你们?”

  “当然不是,”我说,“这事已经结束了,我只想陪着你和瑶瑶过日子。”

  月萍冷冷一笑,说:“结束了?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你对我的伤害怎么算?我的委屈怎么算?你有没有想过我?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我沉默良久,说:“月萍,我说说我的感想,你耐心听下去,好吗?”

  月萍一屁股坐进沙发:“你说。”

  我整理一下思绪,说:“我不想辩护什么,只想告诉你我心理上的转变。”

  月萍冷冷地看着我:“我在听。”

  “这一年多我改变了很多,这和你有关、和瑶瑶有关、甚至也和花花有关,你别生气,我实话实说。刚入赘陈家的时候,我是个懒散悠闲的人,觉得身边的事都和我无关,你家除了你和你妈外没一个看得起我,无论我怎么做都是徒劳,索性什么也不做,每天在茶楼发呆,就这样糊里糊涂过日子。后来我去女装市场上班,学会了捞外快,总算找到一点动力,那时的我一切以人民币为中心,心里只有我妈和我自己,我不是不在乎你,只是觉得你在经济上根本不用我操心,你每年的零花钱就是天文数字。我一个劲地捞转让费,后来被你爸查出一小部分,其余的钱偷偷用来买商铺,因为沈磊的关系,我又买了一套湖滨公寓,只想狠狠捞一票,等我以后身家倍涨,就算不能和你爸平起平坐,至少也有说话的底气。”

  “说重点,这些我不想听。”

  “后来你怀孕了,那时的你特别真实,和平时完全不同,我总算体会到一个丈夫的职责,当然我做得远远不够,比其它男人差得远,但对我这样一个几乎不懂责任感的男人来说,这就是一种转变。那时我接手恒远公司,想做一番事业,也不用大富大贵,只要不像以前那样碌碌无为就行。我以为你肯定会生个男孩,等孩子出世后,他的一切都交给你爸,不用我们操心,那时我们就能过真正的二人世界,虽然我的收益必须全部上交给你,我也没太多的不满,因为给你总比给你爸好,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以后也能过更好的日子。这也是一种转变,之前的我是个绝对自私的人,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深信不疑。但你怀孕后我渐渐改变心态,不再只关注我和我妈,考虑问题时会把你计算在内。”

  “你和其它女人相好时怎么不把我计算在内?”

  “对此我很抱歉,其实我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感情,你的表达方式比较含蓄,我又是个天生冷感的人。花花的感情十分强烈,让我感到很新鲜,似乎有许多东西可学,就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这事很难说清,你一点错也没有,花花也没错,只有我大错特错。后来瑶瑶出生,我隐约体会到家庭的意义,可惜你爸要我们生男孩,花花又和我有了纠葛,这就冲淡了我的感受,我对瑶瑶的职责更像是在演戏,在你爸面前表演父爱,让陈家人知道我只爱瑶瑶一个女儿,不想多个儿子。这很虚伪,我知道,可又没办法,我是个慢热型的人,还不能完全代入父亲的角色,只是在慢慢体会,好像一个迟钝的学生。”

  “…………”

  “在我和花花结束关系之前,我才真正发觉自己的转变。花花的存在不仅仅是让我体验一种新鲜的生活方式,而是令我越来越明白自己的缺失,我越是和她接触就越感到自己不称职,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瑶瑶、对不起花花,也对不起我妈,可惜这一切来得太晚,当我领悟时已什么都发生了,我不得不尽快了断,和花花结束关系,然后全心全意融入家庭。其实我没那么伟大,这不存在救赎的意义,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否则将来一定悔恨莫及。像我这种男人本就是个垃圾,任何高尚完美的品质都和我无关,只是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学习领悟。”

  “…………”

  “最近几个月我明显看到自己的进步,也许不是进步,而是换一种心态和眼光去看待身边的一切。以前我喜欢加大油门在路上飚车,开得越快就越爽,现在我开车就像蜗牛爬,生怕一不小心撞到人,因为我还有老婆和女儿。以前我生病从来不当回事,熬几天就过去了,现在我稍微有点伤风感冒就跑医院,特别爱惜身体,也特别怕死,因为家里有老婆和女儿。以前我遇上烦心事会突然爆发,或者跟人大吵大闹,或者大打出手,暴力是我的发泄方式,现在我尽量息事宁人,轻易不发作,因为我有老婆和女儿。以前我考虑问题永远只有我自己,我的世界很封闭,也很狭小,现在这个世界不再只有我一人,至少还有陈月萍和陈瑶。这就是我的转变。”

  月萍默然无语,眼泪缓缓流下,在她脸上划出两道晶莹的痕。

  “这是我的心声,希望你听进去。”我注视着月萍说:“你家人的指责和惩罚我一概不认,谁强迫我就跟谁扛到底。但我无条件服从你的处置,我只愧对你一人,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月萍沉默良久,说:“你还有秘密瞒着我吗?”

  我犹豫半晌,心里下定决心,说:“有。”

  月萍说:“告诉我,否则我绝不罢休。”

  “好的,”我说,“这是我最后的秘密,连我妈也不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人。”

  月萍说:“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我知道,”我说,“说完这个故事后,我任你处置,绝无二话。”

  于是,我缓缓说起了那个有关“月”的传说……

  第一百零一章 痛哭

  我本以为用我的坦诚可以换来月萍的宽恕,于是将我和月琴的故事、我和月秋的故事、我和月华的故事一股脑儿向她吐诉,间中还有陶桃等几段小故事,几乎不作任何隐瞒,不料却是火上浇油。

  听完之后,月萍凄然而笑,说:“原来我只是你的第三个‘月’……”

  “不,”我说,“你是我老婆。”

  “有什么区别?”月萍眼中一片晶莹,颤声说,“我这个老婆算什么?我只是四分之一,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月’,我不过是一段小插曲……”

  我说:“你曾说我像个强迫症患者,这话没错,我常陷入自己的妄想,把我的生活划分成一个个小圈,预演一段段程序,然后很自然地进入这一运行轨道。事实上这是错的,我直到现在才觉悟过来,虽然迟了许多年,总也有积极意义。”

  月萍沉浸在她的伤怀中,说:“难怪你总是心不在焉,总是冷漠无情,原来你想着其它人,不止是你的花花,还有另外两个女人……我以为你心里的空间很小,我很难进入,没想到你心里还有那么多女人,你给别人留下许多空间,惟独没有我,我是一个最最悲哀的傻子……”

  我认真注视着她,说:“你听着,今天我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你,说明我已对你彻底敞开,你不用计较什么,不论月琴月秋还是月华,哪怕再多几百个‘月’,你也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你。我这人不会说假话,更不懂甜言蜜语,这是我的真心话。现在我们之间发生问题,我心里有点害怕,不想失去你,所以我对你坦诚到底,只求你原谅我,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月萍眼眶中满是泪水,颤声说:“你实话告诉我,当初你和我结婚,是不是想用我来填补空白?”

  我说:“跟你说句大实话,当初和你相亲,主要还是图你家有钱,就想不劳而获,让我和我妈都过上好日子。我这人特别糊涂,脑子里从来没有清晰的思路,觉得你什么都好,名里又带个‘月’字,正好符合我那种莫名其妙的定论,那就试着谈一回,于是很顺利地结了婚。我们缺少恋爱过程,所以结婚后才正式恋爱,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是我这人进入状态比较慢,需要一个适应阶段,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定位。这可能令你失望,不过我对现在的转变很满意,想好好做你的丈夫、做陈瑶的父亲,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

  月萍沉默一阵,说:“不。”

  我心里一沉,说:“你的意思是……?”

  “你对不起我,”月萍说,“你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原谅。”

  我忙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表现。”

  月萍的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颤声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勉强表现又有什么意思?陈家不能给你温暖,我更不是你的寄托,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我心头烦乱之极,又有几分害怕,试探道:“你想……?”

  “离婚。”月萍说。

  “不!”

  “我说过,一旦发现你背叛我,我们立即离婚,绝不犹豫!”

  “不行,我不答应!”

  月萍的情绪再次爆发,从沙发中一跃而起,向我挥拳打来。我想躲又不想躲,索性站着不动,“砰”的一声,脸上又重重挨了一拳。

  疼,真疼。

  月萍稍微犹豫一下,随即又浮现恨意,双拳如同狂风暴雨般向我袭来。

  好吧,我让你打个够,今儿我就是你的沙包。

  我咬牙站立,任凭月萍的双拳打在我脸上、肩头、胸膛、肚腹,起初几下力道极重,疼得我呲牙咧嘴,后来却渐渐轻下去,直至绵软无力,月萍作势打了几拳,终于放弃,一头扎进沙发大哭起来。

  疼,心疼。

  看着月萍得身子剧烈颤抖,发出阵阵凄厉的哭声,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住,又狠狠撕开,这时没有陪她一起哭的冲动,也不想安慰什么,只想冲到外面客厅,拿起水果刀扎进自己心窝……

  他妈的,活成这副鸟样,还不如一刀插下,亲手毁去我这个破烂的世界!

  ——随后我又想到了月萍、想到了我妈、还有我女儿陈瑶……

  得,算了吧,我不是无牵无挂,我这条烂命不属于自己,为了她们也得死撑下去。

  “别哭了!”我大声说。

  月萍略微迟疑一下,继续泣不成声。

  我见吓不住她,只好放低音量,说:“你别这样,听我说。”

  月萍回头看我一眼,脸上满是泪水,说:“你走……找你心爱的女人去,我们完了……全完了……”

  我扮住她肩头,让她面对我坐好,伸手抚去她的眼泪,说:“你听着,这次是我不对,我向你致以最诚恳的歉意,今后哪怕我做不了一个合格的上门女婿,至少也能做你的好丈夫和瑶瑶的好爸爸,这点我可以保证。我请求你宽恕我,只要不离婚,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你不会的,”月萍抽噎着说,“就算我给你机会,你迟早还是老方一贴,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你是最自私自利的男人,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爱上了你,可你却一再伤害我,这种日子没法过了,我不能让你得意下去,你走,马上给我走,我不想见你。”

  我说:“这是我们的家,你让我去哪儿?晚上没你在身边,我睡不着。”

  月萍大哭道:“那你为什么去找别的女人?你和苏月华相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你这个口是心非的臭男人,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走!给我走!”

  我见她又要激动起来,忙用力按住她身子,说:“好,我去八楼,你好好休息,明天开始看我的表现,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失望透顶!”月萍大声说,“你是世上最不称职的老公,找谁都比你强,我当年看上你这种垃圾,简直就是瞎了眼!”

  我……我……我操他妈了个逼!!!

  月萍见我脸色铁青,知道这话不好听,但她也在气头上,盯着我冷冷地说:“你很不爽是不是?我知道,你可以骂我,反正你对陈家每个人都恨之入骨,我也一样,你巴不得尽快甩了我,是不是?!”

  我心头火起,但不是为月萍,而是几个陈家成员,心想要不是陈文贵那王八蛋跟我作对,我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他妈的,火起来就找把刀子毁了所有人的世界,大家来个一拍两散!

  “你听好了,”我说,“自始至终我对你都没有意见,你是我最满意的老婆大人,任何人也比不上你。你爸看我不顺眼,你二叔成天找我麻烦,你小姑也一样,说句实在话,我只能容忍你爸一个,陈文贵和陈淑珍在我眼里都是王八蛋,就算没有恨之入骨,也从无好感。我在陈家过得不顺心,但你很好,非常好,你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缓冲带,每次我即将爆发的时候,只有你能让我平息。”

  月萍瞪眼道:“你的意思是陈家亏待了你?你拍拍心口问问自己,陈家对你到底怎样?幸福村做上门女婿的有哪个比得上你?陈家人就算有不对,至少从来没有让你变成穷光蛋!”

  “操!”我脱口说道,“他们巴不得我变成穷光蛋,幸福村其它上门女婿个个比我好过得多!我辛辛苦苦干装潢赚钱,收益一分不留全部上交,我说过什么?我做养老基地工程连一分钱利润也没有,我说过什么?陈文贵没事找事,今天说我质量不过关,明天查我资金动向,他把我当成什么?他自己又算什么?陈淑珍每次看见我妈都要冷嘲热讽,陈丽芬还冲我妈叫唤,她们又把我当成什么?幸福村其它上门女婿有这种待遇吗?你家是首富,不想我这个外人动你家的钱,这我可以理解,可我自己赚钱都不行吗?妈了个逼!我招谁惹谁了我?!”

  月萍愣了愣,说:“你还敢对我咆哮?你自己做错事还好意思在这发脾气?”

  “一件事归一件事,”我说,“我确实对不起你,但我也只对不起你一人,其它任何人我都不在乎,他们不改变对我的态度,就休想获得我的尊敬,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陈文贵和陆康早被我活活打死。”

  “你狠,你真狠,”月萍说,“我算看清你了,你就只会迁怒于人,这是你一贯的风格。”

  “总之你听着,”我说,“我王明从今以后只对你一人低声下气,这是我的承诺。”

  月萍说:“也就是说,你再也不把陈家人当作亲人,你已做好准备跟我分手,是不是?”

  我强忍火气,说:“你不要断章取义,我诚心诚意向你道歉,但我不亏欠除你之外的任何人,也不会向他们示弱,将来我们过日子就是这个前提。”

  月萍冷笑道:“你还对我提出警告,世上居然有你这种人,我真是大开眼界。”

  我说:“你冷静思考一下,今天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明天开始我会好好表现。”

  月萍摇头说:“你没机会了,等着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吧。”

  我脱口而出:“如果硬要我签名,我会一刀杀死我自己。”

  月萍浑身一颤,呆呆向我看来,眼中略有惧意,随即又流下泪来。

  我不禁苦笑,没想到冲动之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上前拍拍她肩头,说:“对不起,当我没说过。”

  月萍颤声说:“说没说过都一样,我们完了……”

  我深吸几口气,说:“你休息吧,我去八楼。”说着走出卧室。

  穿鞋出门前,只听房里又传来月萍凄楚的哭声,好像有感应,隔壁房里随后传来陈瑶的哭声,母女二人齐声哭泣,像两把刀子扎进我心里,引来阵阵刺痛。

  此时此刻,我无比地痛恨自己。 想看书来第二华人书香吧

  第一百零二章 危机

  月萍没有给我离婚协议书,但我也好不到哪去,她不许我进房,也不和我一桌吃饭,每天晚上睡眠时间我只能在客房度过、或者去八楼我妈家,我们这对幸福村最和谐的小夫妻就此陷入冷战。

  我心中存了努力表现的念头,就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每天对月萍大献殷勤,买礼物、送花、干家务、照顾陈瑶。月萍对我冷淡之极,但我不屈不挠,始终将冷战保持在她单方面的状态。我的娱乐交际全部停止,一切活动只限于公司、工地、家。

  邱兰英当然也不会好过,我逼她写一份辞职报告,将她赶出恒远公司。从此以后谁也不能干涉恒远公司的运作,老丈人也不例外。

  这天上午去了南郊县级市的民营医院工地,请几个甲方领导吃一顿饭,下午回到本市,不想去公司发呆,就开着车满城兜圈,从城南江边转到城北运河边、接着转到城西湖边、最后来到城东幸福村原址,我家楼下的茶楼还在营业,里面的村子却已人去楼空,远远看见一些民工正在老吴家楼顶挥起铁锤砸屋子,不觉有些留恋,于是将车停在茶楼门口,和几个小妹打一声招呼,从茶楼后门走进幸福村,沿着我家台阶走上平台,一屁股坐在地上,观赏拆村盛况。

  幸福村里面的屋子大多拆光了,我家这座楼紧贴街道,又有临街门面,为怕影响城市景观,暂时不拆,我家茶楼得以继续营业三个月,老吴家的楼就没这么幸运,这会儿已被卸下一个屋顶,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估计傍晚时分能拆光三、四两层,等到后天,这座楼就不复存在了。

  我并没有多少的感伤,毕竟我只在幸福村住了两年时间,只是这两年来在我身边发生了许多事,以往二十八年的所有经历都不及这两年丰富,结婚、入赘、捞外快、出轨、办公司、炒房、女儿出世、找情人、事业扩大、直至今日陷入冷战,这些事都发生在短短的两年内,或多或少和幸福村有些关联,此刻眼睁睁看着幸福村在民工们的大铁锤下土崩瓦解,就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拆了旧的造新的,幸福村是这样,生活也是这样,无非多了些缝缝补补,用新的姿态来弥补旧的错失,如果实在弥补不了,那还不如全部毁去,在一片空地上重塑家园。

  幸福村面临这一转折期,我又何尝不是?我的错失令我陷入困境,以往的生活随时会分崩离析,我应该像个泥水匠一样细心填补裂缝、还是抡起大铁锤以摧枯拉朽之势亲手毁灭?

  前年秋季,我曾在这个平台上浑浑噩噩度过一天又一天,如今我又来到这里,老吴家的鹦鹉早已不见,我听不见它的歌唱,只有铁锤榔头敲打砖墙的声音,村里的草坪也已面目全非,只剩断瓦残垣和一堆堆的垃圾,我在同一个地点看见截然不同的景致,心情也从前年的昏沉过度到今天的怅惘。

  我找到了基调,就是“怅惘”,于是我顺着这个基调进入“怅惘”的过程。

  这就是我的习惯,先给自己设定一种情绪,然后慢慢代入这一程序,这样往往不会受伤,因为进入状况比较迟缓,但也正因如此才令我不能随机应变。就像目前这种糟糕之极的生活,完全来自我对生活的被动和茫然,我只能忍气吞声而又无可奈何地接受惩罚。

  月萍啊月萍,其实我已进入状况,正满怀信心地准备做一个好老公和好父亲,你却选择这个时候和我翻脸,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等着看我们陷入危机?我究竟该怎样才能获得你的原谅?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面前地上的烟屁股越堆越多,我的烦恼也越聚越多,索性仰面躺下,对着蓝蓝的天空和白白的云朵,好歹令心情舒畅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道黑影遮住我的视线,我停止思索定睛看去,只见身边站了个人,居然是老丈人陈文贤。

  我坐起身说:“爸,你怎么来了?”

  陈文贤没说话,指指不远处的一片空地,那里停着两辆车,车边站着一群人,幸福村###邓祖荣、余富根等人都在其中,车内副驾驶位置坐着一个女人,我仔细看去,正是月萍,她似乎也在看我,见我发现她到来,立即转过头去。

  陈文贤说:“今天和大家过来看拆除进度,发现你躺在这里,就上来看看。”

  我说:“爸,你过去谈正事吧,让我发一会呆。”

  陈文贤在我身边坐下,说:“这个位置很好,我也想最后看几眼幸福村,咱们一块儿发呆。”

  我递给他一根烟,说:“那件事不用多说了,我确实对不住月萍,一定会给她补偿。”

  月萍没有告诉别人我和花花的事,陈文贤只知我私设施工队和在外买商铺两大罪证,所以不算太愤怒,这几天和我的关系有所回暖,接过烟抽上,说:“月萍心情很不好,你多劝劝她,别给她添心烦。至于文贵和淑珍他们,以后再说吧。”

  我抱膝而坐,沉默半晌,说:“爸,为什么他们两个总是跟我过不去?你能说说原因么?”

  陈文贤想了想,说:“我也不清楚。”

  我说:“我随便猜猜,如果说得不对,你别生气。”

  陈文贤说:“你说。”

  我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这人虽然挺差劲,可至少一表人才,文化水平也还凑合,他们怎么对我意见那么大?你看我不爽至少还可以理解,因为你怕我耽误了月萍,可他们跟我没有直接关系,干嘛就把我恨成那样?难道我这人特别像色狼,他们怕我侵犯丽芬和晓敏?这也不可能,别说两个小丫头年纪还小,她们的长相也不致于让我犯罪啊。”

  陈文贤点点头:“说下去。”

  “我估摸着吧,是这么回事,”我说,“你弟和你妹对我挺有点优越感,因为我家条件差,入赘到陈家,什么都是陈家给的,而我还是个城里人,他们是农村的,以前城里人对村民心存优越感,这会儿我成了倒插门女婿,他们就趾高气昂了,觉着我跟其它上门女婿一样,是个好使唤的主。没想到我这人还挺有脾气,三天两头跟他们对着干,愣不给面子,这就把矛盾给埋下了。其实说句实话,我跟您才是直接冲突方,本来我们两个水火不容,这会儿倒好,我瞅着您越来越顺眼,您对我也和气多了,偏偏他们两个掺和进来。你说这事儿闹的……”

  陈文贤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还有么?”

  “有,多了去了,”我说,“现如今吧,咱们一家五口其实挺和谐,丈母娘跟我是没的说了,亲到不能再亲,您跟我也在改善中,还有个人见人爱的小瑶瑶,大伙儿其乐融融的,好日子就在前方。可是你弟和你妹不这么认为,他们始终把我当成外人,还是个特不听话的外人,这就触犯了他们心里头最敏感的部位,他们毕竟跟您不一样,您有钱有文化,见惯了大场面,他们充其量只是富农,少不了小农习性,还一心一意想为陈家做点事,叫什么来着?对了,就是您说过的使命感,他们对陈家也特有使命感,容不下我这匹害群之马,所以越斗越不可收拾。怎么说呢,反正只要您这个家长不严令禁止,我和他们以后是别想消停了。”

  陈文贤说:“嗯,很聪明,学会暗示了。那么你想我这个家长怎么做呢?”

  我说:“这就不用我直说了,大家看着办吧,互相体谅就好。”

  陈文贤说:“可你不见得有多体谅别人。”

  我说:“爸,跟您说说我的思想觉悟吧,不是陈家的因素,而是我自己的转变。我现在好歹是个甲级装潢公司的老总,手下有几十个员工,还准备扩大规模,每次招聘时看见那些刚毕业的学生们满怀期待地来面试,我心里挺有感触。他们选择在我的公司工作,想发财致富、想学习锻炼,这让我感到一种动力,我应该对他们负责,给他们创造一个学习工作的好环境,也应该感谢他们看得起我。同理,咱们陈家人如果对我有所期待,我也会做出成绩,如果只想看我出丑,没事给我鸡蛋里面挑骨头,那么很抱歉,我只会拖着大家一起下水,谁也别想过得舒坦。”

  陈文贤皱起眉头,说:“这就是你的觉悟?”

  我说:“您听我说完。以前我是个很自我也很自私的人,从来不关注别人的感受,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因为那时我深陷在自我世界里,看不到外界,也不想去看。自从和月萍结婚、又生下瑶瑶,我的思想慢慢转变,我发现我不能孤独地生存,必须和外界有所联系。对家庭的责任感、对事业的责任感、对社会的责任感,这都是我以前从未感受的,我走出了自己划的圈儿,外面很陌生,我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好歹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中间犯了很多错误,可也受益匪浅,至少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我只是我个人世界的核心,外部世界永远不会为我而运转,一定要适应大环境,将我自己融入外界,才能有所收获。”

  “说得很好,”陈文贤说,“可惜这个觉悟来得晚了些。”

  我说:“那也比不来的好,对吧?”

  “对,”陈文贤说,“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我沉默一阵,心中暗自做出决定,说:“你等着,明天就知道了。”

  陈文贤说:“谁是最终受益人?”

  我认真看着他,说:“我老婆陈月萍。”

  陈文贤定定地凝视着我,终于笑了起来,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会给你回报。不止经济上的,还有你在陈家的地位,你刚才所说的纠纷再也不会发生。”

  “不用,”我说,“这是我亏欠月萍的,不图任何回报。”

  陈文贤极为难得地露出赞赏之色,说:“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说:“一定。”

  陈文贤拍拍我肩膀,起身向平台下走去。

  我看着他们几个老头坐进车子,看着车内的月萍向我投来一眼,看着车子离开幸福村,看着挥汗如雨拆除房屋的民工,看着渐成废墟的首富村,看着空气中弥漫的黄土浮尘,突然感到一阵轻松。

  过不了几年,这里会耸立起一座座的高楼大厦,首富村依然有其价值,但不体现在一帮富农身上,而是体现在脚下这片孕育首富村的土地上。只要根基尚存,依然能创造新的首富村。

  让我一无所有吧,就像这块土地一样,夷为平地后再次塑造价值。

  那才是我全新的人生。

  第一百零三章 考验

  恒远公司和一家律师事务所保持业务关系,主要处理一些经济纠纷,包括管理我和沈磊的个人资产,我找来一名比较熟悉的律师,让他帮我办理过户手续,将我的几个商铺全部转入月萍名下,包括最先购买的一百五十平方现房和后来按揭的三百平方在建商铺。律师去陈文贤公司找月萍,月萍没有拒绝,在转让书上签了名,几天后完成过户手续,她成为这些商铺的户主。

  如此一来,王明我只剩一个恒远公司法人代表的身份,名下再也没有固定资产。

  要说心疼确实有点心疼,可也不过如此,毕竟这四百五十平方商铺来得并不费劲,事实上我获得财富从来都不费劲,从开始的几百万转让费到后来的湖滨公寓,再到三百平方商铺,我尚未尝到原始积累的艰辛,人民币就一转两转翻了好几倍。来得轻松去得轻松,送给我老婆自然也轻轻松松。好歹我还是恒远公司老总,只要好好做事业,将来肯定能赚回这笔钱。

  我从来没有宗教信仰,虽然这次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对月萍做出补偿,可也不存在什么忏悔赎罪的念头,我的内疚只为月萍和陈瑶。三十岁的男人有时也未必成熟,对家庭和妻女的责任心往往来自既定的事例,因为某些情况而转变,并非自然升华。我暂时不能做一个完美的丈夫和父亲,尚在学习领悟之中,手头只有这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动产,那就索性全部送给老婆,总比虚了吧唧的甜言蜜语强。

  这次行为令陈家人十分满意,月萍轻松获得市值千万以上的资产,每月四万的按揭款依然由我支付,陈文贤对我的赞赏从心里直接洋溢到脸上,就连陈文贵和陈淑珍也乖乖住了口,实在找不出其它理由来对我提要求,李玉桂更是得意洋洋,逢人便说我的好,顺便炫耀一下她的眼光。我就像一只潜力股,以前默默无闻,如今突然大幅升值,引来一片夸赞。

  可惜我老婆大人依然坚持冷战,我这份大礼丝毫没有成效,她始终不跟我说话,更不允许我亲近,成天在我面前扮演冷若冰霜的神秘女郎。

  没关系,我理解。月萍本就不在乎金钱,也不是没见过千儿八百万人民币,想用几个商铺讨她欢心并不现实,她需要我的实际行动,正好我自己也想尽一份责任,那就继续表现吧。

  西郊养老基地工程是真正的慢工出细活,陈文贤表示一切只求最好,任何细微部分都要按照精品标准来施工,为此不惜延长工期,恒远公司另接下民营医院项目,经过这些日子的加班加点,医院工程已将近尾声,养老基地却还遥遥无期。

  这天中午,我听几名项目经理报告了养老基地的进度,不由苦笑道:“这哪是什么养老院,简直就是顶级别墅的精装修,看样子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完工。”

  小黄说:“幸好甲方财大气粗,否则光是驻场工人的人工费都吃不消。”

  我说:“当初老丈人和老婆大人说这工程没有利润,我还挺不爽的,现在看来他们是为我好,不然几个月拖下来,什么利润都没了。”

  小黄说:“是啊,没几个公司经得起这么折腾,最好就是按工期算钱,王总的夫人果然体贴,一方面给我们公司带来精品项目,一方面也充分锻炼了我们的施工队。”

  我心中苦笑,嘴里赞道:“那是,我老婆深明大义,谁也比不上她。”

  小黄还是年轻大姑娘,对婚姻生活充满了憧憬,叹道:“王总夫妻俩如此美满,真令人羡慕。”

  这时候办公室门打开,走进一位身材高大、体态曼妙的美丽少妇,不是别人,正是我夫人陈月萍。

  我一愣,奇道:“月萍,你怎么来了?”

  月萍走到我身边,不说话,淡淡地看着我。

  小黄和几名项目经理告辞走出办公室,我让月萍坐下,心中惴惴,问道:“有事吗?”

  月萍一双深邃的眸子冷冷森森地看着我,说:“你做得不够,我不满意。”

  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懂。但见她一脸漠然,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不够?你说清楚。”

  月萍说:“你别以为给我几套商铺就完事大吉,你的错误远不是这些商铺能抵消的。”

  我强笑道:“我明白,你别急,我正在努力,相信过些日子就能让你满意。”

  月萍说:“你也别以为每天逗瑶瑶开心就好,我不会轻易原谅你。”

  我心中很有几分不耐,只好强压情绪,说:“那你究竟想怎样?”

  月萍指指办公室,冷冷地说:“很简单,我要坐你的位子,你和我去办理公司法人过户手续。”

  “什么?”我失声道,“你想做恒远公司法人代表?!”

  月萍点点头,说:“没错,有问题吗?”

  “不是……”我说,“问题当然没有,可是你做得了吗?你压根就不懂装潢。”

  月萍说:“还有你啊。”

  我说:“我……做什么?”

  月萍说:“项目经理,同时兼任我的助理,服从我一切安排。”

  我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月萍深深注视着我,说:“你说过你要从头开始,可你占着恒远公司老总的位子,依然高高在上,这不能算从头开始,我也不信你会改过自新,只有把你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真正得到考验。”

  话是这么说,可我不能去做项目经理,你更不能做公司法人,谁做了都不像样啊。我脑里灵光一闪,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不可能。最近政府新出了一条规定,做装潢公司总经理的必须具备同类专业大专以上文凭,我和沈磊接手公司时还没这条规定,才勉强过关,现在就不行了。你虽然是自考的本科文凭,可你学的是企业管理,这压根对不上号。”

  “没关系,”月萍淡淡地说,“爸有关系网,我一定能顺利做恒远公司法人。”

  我说:“就算这样也罢,可我没有项目经理资格证书,不能干这个活儿。”

  月萍说:“那就去考啊,你这么聪明,我就不信区区一本资格证书能把你难住。”

  我苦笑道:“月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喜欢这份事业,也正准备大显身手,以后挑起咱家的重担,你让我去管工地,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月萍冷冷地说:“要么服从安排,要么离婚,你看着办。”

  我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她,她也凝视着我,分毫不让。

  良久良久,我终于从她眼中读出一丝微不可闻的意味,点点头,说:“好吧,我听你的。”

  月萍站起身向外走去,甩下一句:“我会找律师来办手续,下星期开始,我入主恒远公司。”

  我尚未来得及说一句再见,月萍已走出办公室,“嘭”的一声重重关上房门。

  我哑然失笑,喃喃自语:“这下是彻底一无所有了……”

  第一百零四章 我是你爸

  生活是如此的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