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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裴裴

  下午才从学校出发,到台中时都已经晚上了。和梁子谦走进住宿的房间,我是忐忑不安。毕竟接下来两个礼拜,我得每晚和他共处一室,这和一星期去他的套房过夜一两晚,是完全不一样的状况。不过,第一晚我们很早便shangchuang就寝。坐了一下午的车,还满累人的。可也奇怪,累归累,偏偏不大有睡意。这种舟车劳顿的疲惫不见得会让人昏昏欲睡,有时候单是躺着不说话,就能达到最佳的休息。黑暗中,我缩在床铺的一侧,不时会听见梁子谦翻身的声响。忽然,我感觉到他把手伸过来。他问我睡着没

  「裴裴……我想抱抱你……」

  我没回答,他已经霸道的拉我到他怀里。躺在他手臂里,感觉透过衣料传来的热气和体温,我害羞地把脸埋进他胸膛。梁子谦用手摸我的头发,偶尔亲吻我的脸颊或额头。他没有对我乱来,只是希望我能被他抱住。梁子谦曾经说过,在失去阿衡以後,有好一段时间他无法一个人入睡。不是半夜会惊醒,要不就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原因是他很不习惯阿衡不在身边,也排斥接受自己孤单的模样。说正确点,是他畏缩的不想面对一个没有阿衡存在的世界,他没有那种勇气。梁子谦说,这几年下来,这个坏毛病已经改善不少。至少他学会如何不再去期待拥抱一个人,学会去适应只有一个人的孤独。

  没有阿衡,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这是梁子谦学会的。

  我知道他的学会只是单方面。梁子谦逼自己接受阿衡不在世界上的事实。可是,他的心还在挣扎。那份挣扎驱使他不停寻找阿衡残留在世界上的影子。梁子谦说,在阿衡刚过世的半年,他动不动会长达一个月一句话也不讲。并不是他不愿意讲,是他找不到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他更不晓得有谁愿意等他把话说完

  我在鼻酸中告诉他:以後有我。只要有我在,梁子谦就不用继续担心受怕。

  梁子谦被我的话逗笑了。他低头吻我,又把我抱紧。

  这一瞬间,我真的相信梁子谦好爱好爱我。

  隔天,大学联合公演的活动正式开跑。不说每天都有公开和室内乐的正式演出,参与的乐界人士各个大有来头,与会人士的重要性加倍显示这场活动的特殊与规模。因为我主修英文,主办单位理所当然派给我两位来自英国和美国的钢琴家。我每天陪他们在会场转来转去,要不就在练习室和演艺厅里穿梭。虽然我是古典音乐门外汉,但是连续几天跑下来,我渐渐理解这场联合公演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说穿了,就是想帮国内的学生打开到国外留学的路。古典乐的发源地毕竟在欧洲。不论在国内的实力多好,在亚洲能获得多好的成绩,最终都需要在欧洲的古典乐界取得一席之地,那里才是在古典乐界立足的大本营。这些受邀来台的专业人士除了多是知名演奏家、评论家外,也多有在大学拥有教职。他们不着痕迹的会场里来来去去,看似谈笑风生,每双眼睛其实停在学生身上,寻找他们眼中认为的天赋。只要有学生的才华被看上了,都有机会被引荐到国外深造。

  好几次我都在想:万一有人听见梁子谦的琴声、又很喜欢,他们会愿意帮助梁子谦到欧洲去吗虽然我不确定梁子谦愿不愿意到离开阿衡这麽远的地方但是他从小念音乐班一路念到大学,不可能不知道这场联合公演的宗旨,既然肯来参加,他一定晓得这里有什麽挑战等着他。

  从联合公演开始後,我忙,梁子谦也忙。就算晚上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我们却连话都说不上。白天到处跑的我,到晚上是筋疲力竭,一回房便就寝休息;可是习惯睡前还要练琴的梁子谦怕吵我,故意躲在练习室练琴;通常等他回房的时候,我早就睡着了。

  今天,英国钢琴家同时也是小提琴家的罗勒先生,一早表示他想去看交响乐的演出,请我查查有几场演出和各乐团的练习时间表。这个提议简直让我乐上天。我来联合公演的私心就是要听交响乐,而且更想知道梁子谦好不好他与众不同的小提琴琴声是不是真的能顺利融入团体中我嘴巴上不说,心里是很担心他。有时候我还担心乐团的成员会不会过於排挤他

  在知道梁子谦当上交响乐团的成员以後,我在图书馆有跟李老师聊到这件事情。我一直记得那时李老师的表情,带点忧虑,有点期待,可是又不放心。我想老师并不担心梁子谦的能力,反而是担忧他的突出的琴声。

  这样的琴声融在交响乐队里,没有人知道是好是坏

  来自英国的罗勒是名非常沉默的男人,讲话通常不超过五句,也不大会赞美学生。但是只要遇到是他欣赏的学生,他绝对会给予热烈掌声。美国人──泰丝是跟罗勒完全不同作风的女人。她随和的外表藏有细心,非常会挑学生。虽然跟他们跑会场很不轻松,但是我见到很多没料想过的古典乐一面。

  古典乐界──很残酷也很现实,这里是个只能靠努力和小部分天赋才能定胜负的天下。偏偏不是天赋和努力就一定能成功,三分的运气又不知道会扼杀多少学生的热情梦想。唯一可以肯定:投机取巧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算准时间,我准时把外宾带到演艺厅,有不少人坐在台下观摩。现在正好是我们学校的交响乐队的练习时间。我一眼就瞧见梁子谦坐在小提琴首席後面。穿白衬衫的他很专注的望指挥老师。看他流露的眼神如此之专心,我终於能松口气。只要他能这样拉琴就好。看他坐在那里享受拉琴,我就好替他开心。大略听了演奏,从表面上感觉他和团员之间的音乐还算和谐,不会过於竞争。他们正在演奏的曲子我没有听过,可是曲风很轻快,听了会很开心。大概是因为太开心了,我几乎忘记自己有工作在身。

  「裴裴,你跟这支交响乐团熟吗」

  美国钢琴家──泰丝喊了好几次,我慢了好几拍才回应她。迎上她漂亮的蓝色眼睛,我心里好紧张。明明期待他们能看中梁子谦的才华,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开始怕起来,隐隐的就是觉得不安。

  我回答泰丝这是自己学校的交响乐团。泰丝表现的很有兴趣,蓝眼睛转个不停,旁边的罗勒也不遑多让,追问关於乐团的事情。我发现当他们找到有才华的学生时,都不大会掩饰惊喜,一定会表现出来。这几天我已经不知道替他们要得多少位学生的连络方式。

  听完一段的演奏,罗勒和泰丝忽然讨论关於乐团人员的编制。我不可能马上理解这个问题,我只听见泰丝不但附和罗勒的话,更点出当交响乐团的学生实力相差悬殊,指挥老师必须花费很大的力气才有办法让所有声音顺利融合。

  乐队的停止演奏了。指挥老师走到小提琴部前,下了很长的指示,团员们点头如捣蒜,就看见梁子谦和少数同学提笔在乐谱上做记号。我刚好瞄见那名在音乐比赛上陷害梁子谦的首席学长,他的脸色很苍白,始终不敢抬头。或许就是这种心虚,指挥老师突然改对首席讲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好重,不留情面的直指他的失误和领导不佳。

  谈话的内容可让现场气氛尴尬了。原本就安静的演奏厅更静了,加倍放大指挥老师的指责,一字字像音符一样在演奏厅打转里。大抵而言,老师在数落身为首席的学长演奏实力欠佳。首席没面子的被老师数落,所有小提琴部的团员当然也不敢喘大气。

  我在泰丝和罗勒的要求下,不得不把这段话翻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