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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追求最终的欲望:初夜|作者:紫影蓝雪|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5:46:16|下载:追求最终的欲望:初夜TXT下载
  但是,婆婆却比想象中的厉害多了。降幸原来是东京近郊一个小药店老板的儿子。对药剂师家的医生的憧憬与自卑,是源于自己跟白领阶层无法相比的那种可怕的想法。于是,全家同心协力,全力以赴地为长子能当上医生而拼命努力。这可真是不同寻常。从婆婆那儿听说,降幸好像曾认真考虑过和谁家的小姐结婚的事。对于毕业于短期大学、普普通通的留美来说,这话实在让她感觉不舒服。

  最让她生气的是,对自己女儿的教育也指手划脚。“从我家的血统来看,没有脑子笨的人。”这话如同诅咒一般无数次地叨念时,她的心一下子紧缩了。

  口信(3)

  绘里中学考试又一次失败后,这诅咒就更多了,当然这只是低声地嘟哝。对于在学习上绝对不积极、主动的女儿,半规劝半威胁地将她送进了私塾。考试期间还请了家庭教师。婆婆俨然是穷人家的女儿嫁给显贵人家一样,根本不知道在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的医生,一个月到底有多少薪水?为了筹措私塾和家庭教师的费用,留美在最后一年当中几乎没有买衣服,而且几乎放弃了所有兴趣小组的活动。

  精神方面和经济方面犹如持续不断地、无尽头的走钢丝。因此,入学考试的合格,给留美带来的以其说是高兴还不如说是放心。入学典礼那天,身穿私立学校校服的绘里及其父母三人,在酒店的摄影室拍完纪念照回到家后,留美就发烧了。顽固的恶性感冒持续了几天,几乎要住医院了。

  那时可真要命。浑身发冷、咳嗽使她无法做家务。连自己的母亲也跑来了。直至黄金周开始,恶性感冒终于彻底治好了。留美去了趟美容院。如果说是遭了厄运,是不是有些夸大了。于是让人将卷发一下子剪短了。

  预想不到的久病也有好的一面。三个星期,留美瘦了四公斤。“町内太太,下颚的线条很长,变漂亮了。一会儿就把头发剪短了呀。”熟悉的美容师的话,在留美听起来是赞赏的。四月的阳光照射在镜子正中,折射出妙龄时期过得心满意足的留美的那副面孔。自己也觉得那肌肤依旧那么年轻、美丽。仅只是那双下巴让人发愁。如今,这里也好像消失了。

  趁美容师离开镜子的间隙,留美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也去快活、快活……”这话让留美自己都吃了一惊。随即她微微地笑了。自己也真是坦率得可笑。同时,又自信自己想实现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那天,真的打了一个句号。留美肯定是寻找到了新的阶段。

  浩二是一家大出版社的编辑。这也适合留美的口味。如果要找情人的话,一定要跟丈夫职业不同,而且只要不是一般的白领就可以。因为留美想象中的就是这样。虽说是不同的职业,但体力劳动者是绝对不行的。因为留美曾从伙伴那儿听说,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没有职业的年轻男人交往时,花了不少钱。从这一点来看,编辑看上去是聪明智慧的,吸引留美的。从短期大学毕业时,已经决定和降幸结婚了,所以,留美没有工作就在家从事家务了。但如果成了白领丽人,出版社之类肯定会纳入目标的。而且留美和浩二的相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因为女儿考取私立中学。“一定要参加‘一流私立中学考试合格的秘诀-母亲是这样努力的’的座谈会。当然是用假名,拍照也只是拍个背影。町田太太,拜托了。”突然打电话来的是女儿小学同班同学的母亲。以前只听说他丈夫从事媒体有关的工作,此时才知道是出版社的编辑。而她本人也打扮不俗、性情开朗。“你如果去的话,不也挺好的嘛,你们家的恭子也考取了私立学校了呀……”留美毫无顾忌地说着并哈哈大笑。“不行,不行。虽说都是私立,但我们家的偏差值是四十七。编辑部想要邀请的人是偏差值六十。哎呀,町田太太,拜托啦。是我先生的晚辈拜托的。《女性画报》是一本不错的杂志吧。”留美偶尔也买这本杂志。是一本画页很多的、精美的杂志。主持这本杂志的编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于是,留美的口气开始含糊了。“哎呀,町田太太,拜托啦。请务必传授给天下的父母们,如何才能培养出类拔萃的孩子。这是考取一流学校孩子的父母应尽的义务哟。”话筒那边的女人,俨然以编辑的口吻说着。最后,留美以一定要用假名、照片一定要拍得模糊为条件答应了下来。事后无数次回想起来,那都是由于女儿考取中学的欣喜以及生来的好奇心所致。

  口信(4)

  那天,迷糊之中,留美穿了身淡黄色的套裙。本打算入学典礼上穿的,婆婆和妈妈都说“太鲜艳了”而竭力反对。然而,今天是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与称之为编辑的人会面,她不想打扮粗俗地赴约。虽然知道照片上的脸是模糊不清、无法判断的,但上午她还是去了美容院。让人仔细地染发吹风、定型之后,留美的头发散发着棕色的光芒。白头发还一根也没有。

  在银座酒店的会议室,五位母亲见了面。留美确信自己是出众的、年轻的美人。生绘里时是二十三岁。在这几个女人中恐怕是最早的吧。从中学起如果打算让孩子进私立学校的话,母亲都很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举止的优雅。除留美之外的四个人都呆头呆脑的,完全是“大妈”的感觉。

  今年,儿子考取麻布中学的那位母亲,胖得像头牛似的。留美杞人忧天地想:“那副模样,孩子在学校会不会遭人耻笑?”“各位,百忙之中抽空来,十分感谢。”高个男人站起来寒暄道。没有系领带,薄的高领毛衣配上夹克。一点也没有缺乏教养的感觉。而且比穿西服看上去漂亮多了。看上去像全棉质地的裤子宽松且款式独特。这就是浩二。“我是《女性画报》的编辑仓崎。这位是……”他介绍着旁边的年轻女人。那女人看上去可怜而笨拙,穿的虽然很时髦,但大部分人在很多情况下,一定会认为那是在欺骗别人。“我是记者,叫齐藤。是今天的主持人。”“请多关照。最近《女性画报》中有关教育方面的问题尤其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广泛关注。抽样调查的结果显示,读者中要求我们编辑成专集的呼声很高。诸位的孩子能考取一流的私立中学,是众多读者很羡慕的。怎么样,今天能否把您的一部分经验传授给大家?”

  女人对这种场合似乎很娴熟,口若悬河般地说着。待人接物的方式也很圆滑。“到孩子考取为止,诸位一定付出了许多。现在,我们先按顺序来说吧。从最里面开始,首先请关太太说说。”

  像牛一样壮实的女人大概姓关吧。看上去目光迟钝,也许说话还很快。首先她从自己最引以为自豪的话说起:“我丈夫叫麻布,是东大毕业的。也许诸位的情况也是这样。家里有这样的男人也挺够呛的。如果是男孩的话,麻布决定让他上东京大学。而且毫无疑义地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呢,从小就让孩子读连环画,并观察他的反应……”留美坐在长方形桌子的中央,正好在那个男人的斜对面。男人浓眉大眼,那张看上去显得成熟的面孔,也许是嘴唇太薄的缘故吧,向下撇开的嘴唇,能看出他的心计很多和善于挖苦人。但这嘴唇一旦恢复到正常的位置,你会立刻发现他的长相是十分英俊的。留美可以看见随着嘴唇和下颚一起不停晃动的男人的左手。手上没有戒指!留美不禁暗自惊喜。怎么看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也许已经结了婚了。然而,仅仅是没有带戒指这一点就足以让留美欢欣鼓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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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信(5)

  男人突然举起目光看着留美。这是一种有点不客气的目光。从他所处的位置来看,对五位女性都应该是平等的。即便如此,这依然是男人经过筛选之后所发出的目光。留美本想用嘴唇作暗号,责怪男人,但却苦笑了一下。然而,那个男人却冷不防地冲她微微笑了笑。用左手捂着的嘴,从留美这个位置看过去,只看得见洁白的牙齿。这仿佛是同伙会心的笑。“忍不住了吧。你也一样吧。”那眼神说出了嘴巴想说的话。那位姓关的太太还在喋喋不休。“我认为考取私立中学是上天赐给孩子的礼物。所以,我也经常这样告诫我的孩子。孩子或许会恨妈妈、讨厌妈妈。但是,当你长大成人之后,你一定会对妈妈说谢谢的。我认为教育的根本并不是只考虑现在,而应该放眼将来。这也是我丈夫的教育方针。”

  结果,一点钟开始的座谈会一直到快四点钟才结束。于是,必须要准备晚饭的女人们心神不定地站了起来。这时,那个男人出乎意料地说道:“诸位,我想大家一定很忙,有时间的人一起去吃顿晚饭怎么样?或者喝杯咖啡?我想楼下拱廊处那家店可能还开着的吧。”叫齐藤的那位女记者诧异地看着男人。以交通费为名,刚才留美她们已收下了一个装有现金的信封。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款待她们了。浩二接着说道:“总之,诸位是非常尽力的。就这么回去的话,也就不会再有下次了。”令人吃惊的是三个女人留了下来。留美和那个姓关的女人,还有那个女儿考取日本女子大学附属学校的、脸像烧焦了一样黑乎乎的女人。在咖啡屋,一阵不着边际的闲聊后,三个女人和浩二来到了开门较早的酒店的日本餐厅。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听着浩二饶有趣味的闲聊,女人们兴奋得欢呼雀跃。在来女性杂志作编辑之前,浩二是在文艺杂志,那儿有几位是作家,“名字就不说了,反正是谁都知道的流行作家。”说完这个开场白后,浩二开始讲起了这几位作家与女人之间的纠葛。在写稿的酒店,妻子和情人偶然相遇了。那时,作家慌慌张张从墙上把画取下来让情人拿着。面对突奔而直的妻子解释说,是酒店美术陈列室专门收藏房间里的美术作品的工作人员。“当然,太太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妆化得太浓。于是,不高兴地说大概是银座美术陈列室的工作人员吧。”脸焦黑的女人夸张地拍手大笑。“哎,作家的妻子也不容易啊。没有很大的度量是不行的。”席间,留美离开了一会儿,给家里打电话。幸好丈夫值夜班,便告诉女儿把冰箱里的汉堡包热一热吃了。“要不,去朋友家也可以吧。在那儿吃晚饭。”绘里用兴高采烈地语调说。成了中学生以后,绘里的社交范围一下子扩大了。留美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饭后,浩二又邀请女人们去稍微喝点什么。留美也决定跟着去。担心家里没晚饭吃,姓关的女人回去了,只剩下脸焦黑的女人和留美。过了一会儿,浩二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就像是一个劲地在玩扑克牌的抽王八,怎么还有呢?”那种焦躁感已经明确地传递给了留美。一看见那男人生气的眼神,留美浑身上下都觉得麻木了。这种感觉已经好几年没有了。随着酒量的增加,男人看上去越发魅力十足。不仅言谈风趣,而且动作也很灵活。再看看手表和鞋子怎样?那是一双无法形容的茶色的鞋子,每当看见这双收拾得散发出柔和光亮的鞋子,留美就要喘不过气来。花那么多功夫收拾鞋子的男人,到底会多么温柔地爱抚女人呢?也许在留美未知的世界里,这双鞋子早已留下了足迹。于是,浩二的决定性的优点已清晰可见了。“我是独身。是个八字没有一撇的家伙。三年前老婆走了之后就一直一个人。”胜利在望了。自己所希望的一切都是那么称心如意地展现在眼前。这样的幸运留美曾经历过许多次。与丈夫的结识也是这样。所以,在二楼酒吧问起电话号码时,留美毫不犹豫地甚至是洋洋得意地递过了纸条。“我还可以再次采访您吗?我们的杂志就是要寻找像町内太太这样美丽而优雅的夫人。”男人的话是多么动听啊。留美微笑着听着。一切都如同语言所表达得那样,欲望已丑陋得无地自容。

  口信(6)

  浩二打来电话是采访后的第六天。他说想听听擅长待人接物的主妇的意见,能否发表一番评论。“我到你家附近。一起吃午饭怎么样?”在附近的快餐店吃了顿简单的午饭。那时,浩二明确表示,这不是为工作,纯粹是约会,留美也认同了。二人已经相互非常了解了。因此,四天后,在酒店楼上的酒吧喝了一阵之后,既没有吵闹也没有恳求,两人痛痛快快地走进了五楼下面的双人间。“请别总以为我是干那种事的。”一阵长吻之后,浩二为什么威胁一般地说出这番话?“也有的编辑会对模特呀做临时工的女人等马上打主意,但我不是这种人。我是真的被你迷住了。”若不是这样的话,也会跟采访时认识的有夫之妇干出那令人可怕的事呀。浩二粗暴地拉开了留美连衣裙的拉链。之后,令人怦然心动的事开始了。留美第一次性体验的男人、包括丈夫,总共只接触过三个男人。那都是年轻时结识的男人。对于丈夫,留美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仅只是维持着平平淡淡的夫妻关系。与浩二做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但一切却是那么新鲜。首先有许多节奏。突然粗暴地翻过来,刚以为是要把褪分开,却又很奇妙地开始了轻柔的动作。这样持续一会儿后,这次又到了雄壮的打击乐的时间。留美晕乎乎的,唯有顺从。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气息。“还没有完,还没有完。”心里不知在那儿计算着,留美如同喷泉一样喷薄而出。

  正如朋友所说的那样,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后悔。男人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拉着留美,这是一种满足感。“风流这玩意,就这么轻而一举地得到了吗?”但留美却想千万不可麻痹大意。或许一回到家里,就会产生罪恶感而自责不已。自己还敢面对女儿吗?“我们还会见面的吧。就这么告别真讨厌……”男人伸手开始摆弄着留美的头发。留美沉默着。这个嘛,等回家后仔细想想再回答吧。

  然而,预料中的罪恶感却一点也没有。穿着睡衣做作业的女儿从楼上跑下来时,她略微有点慌乱。拿出蛋糕的盒子,真有点混淆视听的感觉。

  这时,女儿天真无邪地抓起了蛋糕,但同时又产生了别的念头。已明显长成大人的绘里,看着甜食皱眉了。“哎呀,这东西现在吃了的话,明天早晨就糟糕了。妈妈,别诱惑我。”

  “诱惑”这个词还真让留美吃惊不少。因为回来晚了,跟丈夫也没能碰面,泡完澡之后,留美就睡了。今天比往常要泡的长一些,仔细地到处检查身体的各个部位。浩二似乎早已明白留美的处境,任何地方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那么激烈的动作,却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这是非常困难的“工作”。然而,浩二却像习惯了一样、轻车熟路。当然,从在大出版社工作这个位置来说,有着相当的社会地位,与留美及其丈夫所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还可以约定下次的见面时间吗?”留美一边往脖子上围着丝巾,一边想着。“也许那个男人是安全可靠的。会遇见这么合适的人,也许会把我给带走。”

  口信(7)

  就这样,与浩二的交往拉开了序幕。当然,留美对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小心谨慎。双方约定,联系时,由留美打电话过来。往公司打电话时用假名。“就说是大川事务所的远藤。”浩二高兴得在计划里补充道。“为什么要说是大川事务所呢?”“这个嘛,是根本不存在的。大川和远藤是我大学时同班同学的名字。出版社每天都有许多电话打进来,谁也不会怀疑的。但是,打电话时,一定要装出一副精明能干的职业妇女的样子。只要是说外行小姐打来的电话,我马上就明白了。”

  留美回去撒谎说,因为女儿考试而中断的法语学习,现开又重新开始了。这个兴趣小组是以学习小组为借口,经常吃喝玩乐、看戏的组织。这一点丈夫也是非常清楚的,因此,回家晚时,也可能拿这个来做一个理由。

  留美为了加倍小心,已不愿意再去酒店。因为市中心的酒店去的人很多。不可能保证不遇见丈夫或自己的熟人。即便是传出自己和别的男人在餐厅或酒吧约会也是非常难堪的。职业妇女的话还无可非议,但家庭妇女频繁出入酒店似乎有点不自然。

  留美提出秘密约会的地方,定在浩二的公寓。用出版社丰厚的薪水,浩二在中目黑租了一所漂亮的公寓。如果转乘地铁顺利的话,从留美住的那条街过来也不用花费太多的时间。再加上附近还有几家中意的餐厅和寿司店。比在市中心见面,安全多了。

  就这样,一个月两次和浩二的约会进行得十分顺利。留美认为一个月两次这个数字是非常合理的。双方不至于太沉溺或太厌烦。是保持适当的距离和爱情的最好的次数。

  与浩二约会的那天,准备好热乎乎的晚餐之后,傍晚就出了家门。在公寓,早早下班的浩二已经等在那里了。出版社这种地方,时间是自由的,但忙起来的时候也会通宵达旦。彻夜忙完后,从中午开始还要看电影。

  公寓的锁是自动的,铃一响,钥匙就打开了。这点时间,留美感到实在太漫长了。有时,对面的门会打开。在电视剧里看过,这时便遇见了熟人。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是因为这类高级公寓的房租太贵。其次,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中年以上的人,多数是一些怪模怪样、牵着小狗的五十来岁的女人。她们从来没有注意过留美。

  浩二也曾说过要配把钥匙给她,但留美却回答说没必要。身上带着多余的一把钥匙,是不是炫耀自己身边有一个除丈夫之外的男人呢?要不,把钥匙放在手提包或首饰盒里?那就更危险了。“你真是太小心了。哎,这也是应该的。”浩二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但这个表情却很奇妙地给留美留下了很深的记忆。或许,那时已预感到了什么。

  口信(8)

  看似快乐的留美的外遇,在第十个月,终于拉下了帷幕。完全是一种偶然。与开始时一样,都是因为女儿绘里的缘故。绘里在回家途中,被摩托车撞了,左脚骨折。正好不是和浩二约会的日子,留美是多么地谢天谢地啊。在去医院的途中,“我不去了。在女儿的腿伤治好之前,我是不会再和他见面的。”留美双手合十,在心里无数次地叨念着。有幸的是,绘里的伤没什么要紧的,医生说只需住一个星期的院,就可以回去治疗了。

  啊,太好了。留美几乎要落泪了。于是,真的下决心不再和浩二约会了。这种特殊的胜利,并不仅仅是留美向神发誓绝对要信守的,而且也许是逐渐开始对那个男人厌倦了。

  秋风时节,降幸晋升为内科副主任。如此年轻就晋升这个职位,恭贺的电话络绎不绝。这年年终,所送礼品之贵重自不必说了。十万日元代金券的红包无疑是贵重的了,这些都是留美现在幸福生活的维系。或许“慢慢该落潮了。”留美心中不禁又萌发出这个念头。

  绘里要出院的前一天晚上,留美给浩二打了个电话。家里有好几部录音电话,但打给浩二的电话是固定的。那是在卧室、放在电视旁边的那部。之所以放在这儿,是因为即便家里有人回来,突然进家门的话,也不必担心谈话会被听见。

  米色的、普普通通的一部电话,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成了一种特殊的存在。打扫卫生的中途,偶尔看到那电话时便一个人脸红了。

  但为那个男人用这个电话,今天是最后一次了。留美像故事中女主人公那样,挺着胸,低声说道:“真的很愉快。但我必须结束和你的交往。毕竟那是不应该的事。”“这也太快了。”男人在听筒那边低声说道。虽然话不多,但足以表明他的吃惊和气愤。但,这事就这样也让留美满意了。那男人好像还对自己挺依恋的。但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感觉。没有这种感觉而给自己带来的优越感,大概也就是依恋吧。“像你这样的女人,至始至终都是任性的。如果我说不愿意分手的话,你打算怎么办?”男人的这种威胁也很可爱。“那我就为难了。但是,我对你是信任的。”“哼,哼,你瞧不起我呀。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丈夫的话,怎么办?”“没必要这样做吧。你还是一流出版社的职员呢。你还要立脚之地的吧。”“你呀,误解出版社职员了。我们所从事的买卖,是与普通白领阶层所不同的黑社会的买卖。对丑事是无所畏惧的。”“真讨厌,请不要用这种奇怪的口吻说话。”至此,留美感到很高兴。看上去那么冷酷的男人,出乎预料地对自己动了真情。这就像是最后品尝的甜点一样,当你品出滋味时,却不得不放下调羹了。很快要到丈夫回家的时间了。

  口信(9)

  “一起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光,这不很好吗?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其美妙的回忆。哎,像我们俩这样关系融洽的人,不应该再奢求什么回忆之外的东西了。”“真的只剩下回忆了啊……”男人笑着说道。“你有没有留下什么呢?”这不可能。留美拼命回想这十个月所发生的一切。

  没有跟任何一个朋友说过。也没写过一封信。自己,当然,那个男人的朋友和熟人也没有遇见过。常去的店也关门倒闭了。中目黑的餐厅是轮换着去的,以后几次多半是叫外卖的。

  留美想象着自己站在被告席上。证人席上坐着浩二,不知从那儿发出一个不是丈夫的陌生男人的声音。“那么,你是说你一次也没见过证人啦。”“是的。仅只是在去年五月,因为工作的缘故见过一次而已。证人所说的,一点证据也没有。”留美再次返回到记忆中的一切。何止是信,连字条和一行字都没有写过。在浩二的房间里自然什么也没有留下。牙刷、梳子自不用说,光盘和一本书都没有留下。

  以前,浩二闹着玩时,拍过一些照片,但确认张数之后全都带回了家,在厨房洗菜盆里烧了。开始还很难点着火,烧到感光纸部分,啪的一声,火势很猛地燃烧了起来。那火势之大,留美至今还记忆犹新。如果要自己说的话,早已构成了完全犯罪。当然这种犯罪并没有死人和伤人。所以,当宣判自己是完全犯罪时,她什么也没有申辩。“我要挂电话了。”留美说。“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请原谅……。我也很难过呀。”一想到最后那句话好像是自己加上去的时候,留美耳旁忽然回荡起一个声音。那是录音电话中女人声音的一部分。“现在我不在家。有事的话请留言。”总是忘了在浩二不在的时候喀嚓切断。但那时是有所不同的。那是绘里遇到交通事故时的事情。留美惊慌失措地对着话筒讲个不停。“因为这个原因明天的约会就取消了吧。等一切恢复平静后,我有话要跟你说。不管如何相爱,困难还是像小山似的。这事还望多多体谅……”距那件事后时间还不长,留美的声音被录下来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录下来的话,应该怎么倒回去才行呢?为什么自己要在最后使用“相爱”这个词呢?留美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手拿话筒喘着粗气。“你呀……”浩二的声音渐渐远了。“世上的男人都这样,错误地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控制住自己。可连这一点都还不明白。”留美说不出话了。稍候,连这沉默都会被录进去的恐惧顿时袭上心头。

  第二华人站

  《初夜》1(1)

  英俊的红桃侍从和黑桃皇后

  正阴沉地诉说着逝去的爱情

  ――波特莱尔《恶之花》

  她的记忆屏幕上,青春期是在立秋后的那场大游行时拉开帷幕,她成长的年代有过许多场游行,但蝶来难以忘怀的是这个即将结束的夏天在她最后一号台风袭来前夕的一场游行。那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游行,游行队伍前的敞蓬车上站立着某国亲王和公主,亲王的微笑比女性还柔润,而公主美艳惊人,因为她,铿锵激昂的红色###转瞬间成了华丽的嘉年华会,那是蝶来生命中的重要片断,她十三岁了,秋天正在到来。

  其实,关于季节转换蝶来是没有概念的,只因为那天晚上突然降温,风凉得萧瑟,裸露了一夏天的胳膊起了鸡皮疙瘩,树叶子飒飒响着就干枯起来,飘落了几片,就像从地上飞起的传单。绵绵无尽的酷暑刹那结束,喧闹的大街因为夏末第一阵凉风更加骚乱,这风更像是大游行的序曲,它扫荡了夏日的窒息和昏朦,天空更加清澈,情绪更加飞扬,人越来越多,但是被等距离站着的戴红袖章的纠察阻隔在人行道,被阻隔的行人就像岸边的植物,茂盛得互相簇拥着,而马路空空荡荡地蜿蜒着,像不通船只的河流,兀自安静着。

  是的,柏油马路已禁止车辆通行,站在街边视线毫无阻隔,可以一路看到两公里之外的淮海东路的八仙桥,游行队伍将从东头的外滩过来,必然经过八仙桥。

  现在那里还毫无动静,但人群和快乐一道聚集着,越来越稠密,对于将要到来的游行,人们也以非同寻常的热情和快乐迎候着,迎候一对落难亲王和公主,他们被本国右翼政府驱逐,逃亡到中国,让蝶来们更感兴趣的却是,亚洲亲王的夫人莫尼克公主是法国血统,据说美得异国情调,她将使革命年代的一次游行突然变质转向。

  有关亲王和公主的故事,徐爱丽似乎拥有比报纸更多的信息,人们把这称为小道消息,徐爱丽简直就是弄堂里小道消息的源头,她就住在蝶来家楼上,是个不用上班被人们贬称为“家庭妇女”的三十岁女子,但徐爱丽似乎并不在乎人们对她的各种评价,她总是津津有味满怀热情向蝶来传递着诸如此类色彩缤纷的小道消息。

  在徐爱丽的渲染下,蝶来简直迫不急待想见到那一对小国王室情侣,他们与革命的错综关系增加了其背景的神秘和复杂,有意味的是,蝶来和拥挤在周围的行人一道,不敢相信在他们的时代居然会出现王子和公主,这类只在已经撕成碎片的童话书里出现的人物,将从革命洪流中浮现出来,并且即刻出现在咫尺之遥,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出戏呢?

  蝶来带几分屈尊的神态挤坐在她的邻居,那些小市民中间,确切地说,就坐在徐爱丽身边。她虽然这么称呼她和她们,其实心里高兴坏了,她和她们沿着上街沿的边缘坐成长长的一排,就像戏台下的第一排,虽然人行道挤成一锅粥,但都是身背后的混乱,她们的弄堂通到淮海路,近水楼台先得月,遇上大游行,便早早搬来矮凳或小竹椅,还自备茶水零食,事实上,七十年代任何一场游行在她们都成了娱乐,在她的成长岁月,革命是生活方式,也是娱乐方式。

  今天的蝶来还暗藏得意,她把五岁的小弟都带出来了,此刻他就坐在她的膝盖上,身旁是小她两岁的妹妹,大家喊她蝶来妹妹,喊着喊着变成了蝶妹,就像蝶来,她真正的名字叫叶心蝶,仅仅因为附近有间照相馆叫“蝶来”,她和妹妹的照片在他们的橱窗里摆放过,于是“蝶来”便移花接木成了她的常用名。为此蝶来一直想着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但是,没有谁理她的茬,母亲从来没有耐心听她的心愿,父亲是聋耳朵,对于某些话题,他就怎么也听不见。蝶来决心耐心等待,等长大的某一天,拿着户口薄去派出所改一个响亮的毫不俗气的让人家没法起绰号的名字。关于这个新名字她想了很久,可是就跟改名字一样难。

  她一手搂住弟弟,一手搂住妹妹,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拖儿带女的,好像他们是她生出的孩子。可是蝶妹并不合作,她好几次扭动身体试图甩掉揽着她胳膊的那条手臂,手臂细弱却蛮横,不由分说地拽住同缘异体一样细弱的肩膀。妹妹瞥一眼姐姐,这个善于施行微暴力的比她年长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却是快乐期待的,和她身处的环境一致,其目光在徐爱丽的指点下,和众人的目光一起聚集,朝向淮海东路八仙桥的方向,她眼稍上翘的一对凤眼亮闪闪的,只有与她血脉相连并且是年龄相仿的亲人才能感知积聚在这个十三岁的细长的身体里的不同寻常的能量,蝶妹并不知能量为何物,她只是凭本能感知它对身边人以及周围世界的藐视。

  《初夜》1(2)

  “妈妈知道我们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要打的!”她在姐姐耳边嘀咕着,算作微弱的抗拒。

  “妈妈在乡下劳动接受再教育,怎么会知道?”蝶来大声问道。

  蝶来说到“再教育”三个字还那么铿锵有力,一点都不怕难为情,蝶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啊,你们不讲她怎么知道?”徐爱丽在一边帮腔。

  这一来,蝶妹更不安了,她俯在姐姐的肩膀轻声但并不退让道,

  “我会告诉她,我们坐在马路上,天黑了也不回家,还带着弟弟,他现在已经睡着了,他会着凉的,而且天下起了雨,等着吧,哮喘就要发了。”

  对于蝶来,妹妹的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的令人气馁的警告,她畏惧弟弟的哮喘病,那高分贝的刺耳的哮鸣音在小男孩的气管回响时,也是家里的灾难日。

  于是她才意识到有零零星星的雨滴,可也不太确定,因为后面站了几排人,嘈杂地谈论着,“说不定是他们的唾沫星子,”蝶来恶作剧的推断让妹妹差点哭起来,她有洁癖,又胆小,挤在人群里有着深深的不安全感。

  “好吧,就算是下雨,你看好小弟,我回家拿衣服拿伞,”

  蝶来讨厌不如说是害怕妹妹的哭泣,她最终是会做些妥协的,她欲起身,却细眉一挑,挑出两支眉峰,这张将会变得圆润明媚眼下仍是线条愚钝的脸蛋立刻充满挑衅生气盎然,

  “要是你告诉妈妈,我可不会给你好日子过!”

  她已经起身,但是妹妹扯住她,已带上哭腔,

  “你不要走嘛,他们挤过来了,我抱不住小弟……”

  又是妹妹比姐姐先感应正开始涌动的人潮,后面的人像波澜一般朝前推来又退回,蝶来朝东面的远处看去,仍然什么都没有看到,然而,似乎隐约有口号声传来,不如说这似有若无的口号是通过妹妹的感应而听到。

  此时蝶来才发现坐一旁的徐爱丽已经手提小板凳在十米之外的地方,正口沫横飞地向一圈妇孺进行演讲,无疑的,是关于公主的话题,徐爱丽生活的大半时间是在寻找她的听众,所以她到哪里都有办法找到属于她的社交圈子,哪怕在街上。你永远也别指望徐爱丽这样的人会帮上真正的忙。蝶来对自己说。

  “那么你去拿东西,伞、衣服或者毛巾毯,对了,毛巾毯好,可以把小弟包起来。”蝶来看着蜷缩在她怀里的小男孩,无法掩饰刚刚苏醒的母性获得满足的欣喜,“跑着去跑着来,五分钟够了。”她用着母亲经常用的命令的口吻。

  妹妹离开姐姐便灵活得像条鱼,迅速隐没于后面几排人丛里,蝶来却又担心起来,喊着,“可不能耽搁呀!游行说来就来,看不到公主,你会后悔一辈子!”

  蝶妹听到姐姐毫无顾忌的喊叫声更是恨不得潜到人海深处远远避开她的厚脸皮无所畏惧的姐姐,好在人潮已把她们隔开。

  然而,蝶来的担心成真。妹妹果然耽搁了,游行果然说来便来。当蝶来随着突然高涨的欢呼声朝东面看去,游行队伍已红彤彤沉甸甸地涌过来,就像不可阻挡的涨潮的海浪。

  坐在第一排的人们呼拉拉站起来,抱着弟弟的蝶来急了,想要徐爱丽帮忙,但她做完演讲再也不见人影,她抱着五岁的男孩站不起身,便把他放在妹妹的凳子上,跟着慌慌张张踮起脚尖伸长脖颈把自己拉得比谁都长。可小男孩还在睡梦中,坐不稳凳子头一歪便掉到地上,哇哇大哭,同时后两排的人吆喝着前排人坐回凳子,她的这块周围世界瞬时乱得像被狂风袭击的集市。来了几个戴红袖章的纠察吹响哨子,很快,就恢复了秩序,第一排的人坐回小凳子,蝶来也恢复先前的状态,但不无焦虑。

  眼看游行队伍一米一米地接近,开道的摩托车已从她的面前经过,已经看到队伍前的敞蓬车了,车上站着王子和公主,他们似乎在招手,他们身影模糊,因为还远,但车轮在转,在朝蝶来接近,伴随着游行队伍的合唱声,连歌声都是异样的温柔,那是亲王亲自作的词曲,歌颂与中国的友谊,虽然听起来更像一首软绵绵的情歌,像黄色歌曲,革命时代,情歌就是黄色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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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夜》1(3)

  歌声越来越响,亲王柔润的微笑、公主标致的脸形开始清晰,蝶来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住正在接近的如同梦境中的人物,同时她在等妹妹,对她的姗姗来迟急得坐立不宁,这个慢郎中,她怎么还不来呢?她怎么可以失去亲眼目睹公主的机会?

  公主正在朝她接近,其光芒已辐射开来,观看的人群因之而安静。蝶来越发焦虑,她不时地转开头渴望从后面拥挤的人群中看到妹妹的影子,可是人群宛如墙壁挡住她的目光,她又一次把小弟放到旁边的凳子上,脚踩上自己的凳子瞬时比别人高了半截,还没有来得及放眼望去,已引起一片“嘘”声,紧接着竖直的身体便被后面的人按下去。

  在这几十秒钟的动荡后,亲王和公主已在咫尺之遥,然后便从蝶来的视野里流过去,流到远处,蝶来就是在这个片刻触摸到瞬间的强烈,它的短暂和不可磨灭,它将是她空茫的青春期第一抹色彩,那色彩如此浓烈奇幻,令她目眩头晕。

  第二华人书香吧 bsp;《初夜》2(1)

  “莫尼克,莫尼克,”躺在床上的蝶来歌唱般地吟诵着公主的名字,“莫尼克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嘴角上亮着灯。”

  “因为她涂了口红,因为她的牙齿很白,因为她是公主,我觉得她像妖怪。”与她头脚倒错躺在另一头的妹妹回答。

  “因为她太好看了,你们就骂她妖怪,我宁愿长得好看被人家骂妖怪。”

  “你想做妖怪?神经搭错了吗?”

  “你才搭错……”蝶来顺脚一踢差点踢到蝶妹的下巴,她们虽然头脚倒错却是睡在一个被窝,床的里端睡着小弟,因为有哮喘病,他成了家里重点保护对象,质地最优良的丝绵被子给他盖,他本应该睡在长沙发上,却因为是礼拜天,便挤到床上与姐姐们一起睡个欢乐觉,他与蝶妹睡一头。蝶来睡中间,左边是小弟的脚,右边是妹妹的脚,她宁愿与两双脚为邻,也不要左转身是脸,右转身还是脸,在两双脚之间辗转的蝶来,觉得天地相对宽阔,她可以东想西想,任自己思绪飞出去,飞出家,飞出城市。

  这是星期天的早晨,其实已近中午,但他们三个还赖在床上,只要蝶来不起床,不对他们发威,两个小的也绝不会从被子里出来。如果他们的父母尤其是母亲,知道他们的周末上午是这样虚度,林雯瑛经常用虚度这两字鞭策她的子女,她会拿来洗衣搓板,让领头的蝶来跪上去。蝶来受到的所有的严惩,都会转嫁到弟妹身上去,所以,爱告状的蝶妹不到忍无可忍是不敢向妈妈泄密的。

  “如果你亲眼看到她,你就不会说她像妖怪,她就是公主,我想象中的公主就是这么漂亮。”

  “我也看到她了,我还跟着车子跑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