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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

作品:巴黎圣母院|作者:牛掉进漂流|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7:07:39|下载:巴黎圣母院TXT下载
  无数的铃铛连同它们的小铜舌,在他看来像是无数蝰蛇张开

  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咬人,准备发出嘶嘶的响声。

  “哦!”他悄悄说道。“我的生命难道果真取决这些铃铛当

  中任何一只轻微的颤动吗!”他合起双掌,默默祷告:“呵!小

  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响;小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晃;小

  铃铛呀小铃铛,千万别抖!”

  他不想就此待毙,试图再做一次努力来左右特鲁伊甫,随

  即说道:

  “万一突然刮一阵风呢?”

  “照样要把你吊死。”克洛潘毫不犹豫地应道。

  眼看既无退路,又没有缓刑,搪塞又搪塞不了,遂毅然

  决然把心一横,抬起右脚勾住左脚,踮起左脚,挺直身子,伸

  出一只胳膊;可是,正当他的手碰着假人时,只有一只脚支

  撑着的身体,在那只只有三条腿的小凳子上晃动了一下;他

  不由自主地想把假人拽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结果重重地

  一头栽倒在地上;同时,假人经不起他的手一推,先旋转了

  一圈,随后在两边绞刑柱中间威严地晃来晃去,身上千百只

  铃铛也就催魂索命似地响了起来,格兰古瓦完全被震昏了。

  “晦气!”他喊着摔下来,趴在地上像死了似的。

  然而,他听见头顶上可怕的群铃齐鸣,听见流浪汉们魔

  鬼般的狂笑声,还听见特鲁伊甫的声音:“给我把这兔崽子拉

  起来,狠狠把他吊上去!”

  格兰古瓦站了起来。大伙已经解下了假人,好给他腾出

  位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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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话帮一伙人逼着他站到小凳子上。克洛潘走过来,把

  绞索往他脖子上一套,拍拍他的肩膀说:“永别了,朋友!哪

  怕你肚里的鬼点子跟教皇一样多,现在再也休想溜掉啦。”

  格兰古瓦要喊饶命,但这话到嘴边卡住了。他举目环视

  四周,一丁点儿希望也没有:大家都在大笑。

  “星星贝尔维尼!”狄纳国王喊着一个大块头的流浪汉,他

  应声出班。“你爬上横梁去。”

  贝尔维尼身手敏捷,一下子就爬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格

  兰古瓦举目一望,只见他蹲在他头顶上的横梁上把他吓得魂

  不附体。

  “现在,”克洛潘·特鲁伊甫接着说道。“我一拍手,红脸

  安德里,你就用膝盖把小凳子拱倒;弗朗索瓦·尚特—普吕

  纳,你就抱住这坏蛋的脚往下攥;还有你,贝尔维尼,你就

  扑到他的肩膀上;你们三个人要同时行动,听清楚了?”

  格兰古瓦不由一阵哆嗦。

  “准备好了吗?”克洛潘·特鲁伊甫问三个黑话帮伙计说;

  这三人正准备向格兰古瓦猛冲过去,就好像三只蜘蛛扑向网

  上的一只苍蝇。这可怜的受刑者还得可怕地等待一阵子,这

  时克洛潘正不慌不忙用脚尖踢踢火堆里没有烧着的枝蔓。“好

  了没有?”他又问,并张开双手,准备击掌。再过一秒,就一

  了百了罗。

  但是克洛潘停住了,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等一

  等!我倒忘了!……我们要吊死一个男人,总得先问一问有

  哪个娘儿要他,这是我们的惯例。—— 伙计,这是你最后的

  机会了。要么你就娶女乞丐,要么就娶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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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卜赛人这条法律,看官也许会觉得千奇百怪,其实,今

  天依然原原本本被记载在古老的英国宗教法典里。诸位可参

  阅《柏林顿的注疏》一书。

  格兰古瓦松了一口气。这是半个钟头以来第二次死里逃

  生了。因此,他不敢过分相信了。

  “噢,喂!”克洛潘重新登上他的宝座,喊道。“喂!女人

  们,娘儿们,你们当中不论是女巫或是女巫的母猫,有哪个

  骚货要这个淫棍?科莱特·夏萝娜!伊丽莎白·特露琬!西

  蒙娜·若杜伊娜!玛丽·皮埃德布!托娜·隆格!贝拉德·

  法努埃尔!米歇勒·日娜伊!克洛德·隆日—奥蕾伊!马杜

  琳·吉萝鲁!喂!伊莎博·蒂埃丽! 1

  你们过来看呀!白送你

  们一个汉子!谁要?”

  格兰古瓦正在丧魂落魄之中,那模样儿大概是不会吊人

  胃口的。这些女叫花子对这提亲显得无动于衷,那不幸的人

  儿只听见她们应道:“不要!不要!吊死他!我们大家都可以

  乐一乐!”

  不过,也有三个从人群中走过来嗅一嗅他。第一位是个

  四方脸的胖妞,仔细察看了哲学家身上那件寒伧的上衣。这

  上衣已经百孔千疮,窟窿比炒栗子的大勺还多。姑娘做了一

  个鬼脸,嘀咕道:“破旧布条!”接着对格兰古瓦说:“看看你

  的斗篷,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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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些女人的名字,利用谐音或利用双词拼凑而成,含有粗俗、猥亵的意

  思。如“三只手”科莱特,“空窟窿”伊丽莎白,“直立脚”玛丽,“长腿”托娜,

  “啃耳朵”克洛德等等。

  “丢了。”格兰古瓦应道。

  “你的帽子呢?”

  “人家拿走了。”

  “你的鞋子呢?”

  “快没鞋底了。”

  “你的钱包呢?”

  “唉!”格兰古瓦吱吱唔唔应道。“我身无分文呐。”

  “那你就让吊死,道谢吧!”女叫花子回嘴说,掉头走了。

  第二个又老又黑,满脸皱纹,丑恶不堪,即使在这奇迹

  宫廷里也丑得出众。她围着格兰古瓦转来转去,把他吓得身

  子像筛糠似的,生怕她要了他。不过,她低声说道:“他太瘦

  了。”一说完就走开了。

  第三位是个少女,相当妖艳,也不太难看。可怜虫低声

  向她哀求道:“救救我吧!”她以怜悯的神情把他端详了片刻,

  接着垂下眼睛,揉着裙子,举棋不定。他注视着她的每一动

  作;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少女终于开口:“不,不!长脸颊

  吉约姆会揍我的。”一说完也回到人群中去了。

  “伙计,该你倒霉!”克洛潘说道。

  话音一落,随即在大桶上站立起来,喊道:“没有人要吗?”

  他摹仿着拍卖估价人的腔调,逗得大家乐呵呵的。“没有人要

  吗?一—— 二—— 三!”于是转向绞刑架,点了点头:“拍卖

  了!”

  星星贝尔维尼、红脸安德里、酒鬼弗朗索瓦遂一齐凑近

  格兰古瓦。

  就在这当儿,黑话帮中响起了喊声:“爱斯梅拉达!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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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拉达!”

  格兰古瓦不由打了个寒噤,转头向传来喧哗声的那边望

  去,只见人群闪开,给一位纯洁如玉、光艳照人的美人儿让

  出一条路来。

  这就是那位吉卜赛女郎。

  “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自言自语,惊呆了,激动不已,

  这个咒语般的名字猛然勾起了他这一天的种种回忆。

  这个世间罕见的尤物,似乎连奇迹宫廷都被其姿色和魅

  力魔住了。她一路过去,黑话帮男女伙计都乖乖地排成两列;

  目光所及,一张张粗暴的面孔都如花开放,容光焕发。

  她步履轻盈,走到受刑人跟前。她后面跟着漂亮的佳丽。

  格兰古瓦吓得半死不活,她静静打量了他片刻。

  “您要把这个人吊死吗?”她严肃地问克洛潘道。

  “是的,妹子。”狄纳王应道。“除非你要他做丈夫。”

  她撅起下唇,稍微做了个惯常的娇态。

  “我要了。”她说。

  格兰古瓦至此坚信:他从上午起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眼

  前这件事就是梦境的延续。

  其实,这梦境的高潮固然令人叫绝,但未免太过分了。

  活结解开了,诗人从小凳上给抱了下来。他激动万分,不

  得不坐了下来。

  埃及大公一言不发,拿来一只瓦罐。吉卜赛女郎把瓦罐

  递给格兰古瓦,对他说道:“把它摔到地上!”

  瓦罐摔成了四片。

  “兄弟,”埃及大公这时才开口,边说边把两手各按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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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的额头上。“兄弟,她是你的妻子;妹子,他是你的丈夫。

  婚期四年。行了!”

  七 新婚之夜

  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诗人便在一间严严密密、暖暖融融

  的尖拱圆顶的小房间里,坐在一张看上去像巴不得从挂在附

  近的食品橱里借点东西来的桌子跟前,还有一张可以想得见

  的舒适的床,而且单独跟一位俏丽的少女在一起。这般奇遇

  就像中了魔法似的。他不由把自己当真看作是神话中的人物

  了。他不时环视四周,仿佛在寻找那由两只喷火兽拉着的火

  焰车是不是还在这里,因为唯有这火焰车方能这样风驰电掣

  地把他从鞑靼人那里送到了天堂。有时他也一个劲地盯着自

  己短衫上的一个个窟窿眼,目的是紧紧抓住现实,免得脚完

  全不踏实地。他的理性,在这想象的太空中飘忽,现在只靠

  这根线来维系了。

  那少女看样子对他毫不在意,走来走去,有时绊到某只

  小矮凳,有时跟她的小山羊说说话儿,有时这儿撅一撅嘴,那

  儿又撅一撅嘴。末了,她走过来在桌旁坐下,格兰古瓦这下

  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端详她了。

  看官,您过去曾是儿童,也许您乐于现今仍是。您可能

  不止一回 (我自己就曾经整天整天那样度过,那是我一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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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美好的时光),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急流的水边,从一

  个草丛到另一个草丛,追逐美丽的绿蜻蜓或蓝蜻蜓,它翩跹

  飞舞,急旋猛转,吻着每一枝梢。您可记得,您怀着何等的

  爱意和好奇,全神贯注凝视着它那沙沙营营作响、轻轻旋转

  的朱红和天蓝的翅膀;在这急速的旋转中,飘忽着难以捉摸

  的形体,正是由于飞翔极其迅速,整个形体看上去像蒙着薄

  纱。透过翅膀的颤震,模模糊糊勾画出来的那轻飘飘的生物,

  在您看来,仿佛是一种幻觉,纯属想象,摸又摸不着,看也

  看不见。但是,一旦蜻蜓栖歇在芦苇尖上,您可以屏息观看

  那薄纱长翼,那斑烂长袍,那两颗水晶眼球,您怎能不感到

  惊讶万分!怎能不担心这形体重新变做影子,这生物重新化

  成幻觉!请您回忆一下这些印象,就不难理解格兰古瓦此时

  凝视着爱斯梅拉达的感受了。在此之前,他只是透过歌舞和

  喧嚣的旋涡隐约瞥见这个爱斯梅拉达,如今,她那看得见、摸

  得着的形体就在他眼前,把他看得心醉神迷了。

  他益发沉浸在遐思冥想之中,目光模糊地注视着她,心

  里嘀咕着:“这样说来,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爱斯梅拉达罗?一

  位下凡的仙女!一个街头舞女!既高贵而又低微!上午最终

  断送了我圣迹剧的是她!今晚救了我一命的也是她!她是我

  的丧门星!也是我的善良天使!—— 我敢说,还是一个俊俏

  的娘儿!而且一定爱我爱到发狂,才会那样把我要了来。”想

  到这里,怀着一向做为他性格和哲理基石的那种真情实感,霍

  然站立起来,说道:“喔,对了!我还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反正我成了她的男人啦!”

  他脑子里、目光中都闪现着这种念头,遂凑近少女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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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模样儿又雄劲又色相,把她吓得直后退,喝道:

  “您想干什么?”

  “这还用得着问我吗,可爱的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应

  道,语气是那样的热情,连他自己听了也不由吃惊。

  埃及女郎瞪着一对大眼睛:“我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怎么!”格兰古瓦又说,浑身越来越发热,心想他所要

  对付的毕竟只是奇迹宫廷中一个贞操女子罢了。“难道我不是

  属于你的吗,温柔的人儿?你不也是属于我的吗?”

  既然一语道破,他索性把她拦腰抱住。

  吉卜赛女郎的紧胸上衣就像鳗鱼皮似的,一下子从他手

  中滑脱了。她纵身一跳,跳到房间另一头去了,低下身子,随

  即又挺起身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格兰古瓦压根儿没来得

  及弄明白这匕首是从哪里来的。她又恼怒又高傲,嘴唇翘着,

  鼻孔鼓着,腮帮红得像红苹果似的,眼珠里电光直闪。同时,

  那只白山羊跑过来站在她前面,抵着两只金色的漂亮的尖角,

  摆开决一雌雄的阵势。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蜻蜓变成了马蜂,巴不得螫人哩。

  我们的哲学家怔住了,目光呆滞,一会儿看看山羊,一

  会儿瞅瞅少女。

  “圣母啊!瞧瞧这两个泼辣的婆娘!”他惊魂甫定,能够

  开口了,终于说道。

  吉卜赛女郎也打破了沉默。

  “想不到你是如此放肆之徒!”

  “对不起,小姐!”格兰古瓦笑容满脸,说道。“可是,既

  然如此,您为什么要我做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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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非看着你被吊死不成?”

  “这么说来,您嫁给我只是想救我一命,并没有别的想

  法?”诗人本来满怀爱意,这时有点大失所望了。

  “你要我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格兰古瓦咬了咬嘴唇,又说:“算了吧,我演丘必德 1

  并

  不像我自己想象的那样成功。不过又何必摔破那只可怜的瓦

  罐呢?”

  然而,爱斯梅拉达手中的匕首和小山羊的犄角一直严阵

  以待。

  “爱斯梅拉达小姐,我们相互妥协吧!”诗人说道。“我不

  是小堡的文书录事,不会找您碴儿,告您藐视府尹大人的谕

  示和禁令,这样拿着一把匕首在巴黎招摇。您也不是不知道,

  一个星期前,诺埃尔·列克里万就因为带着一把短剑,结果

  被罚款十个巴黎索尔。话说回来,这与我毫不相干,我还是

  言归正传吧。我用我升天堂的份儿作押,向您发誓:不得到

  您的许可和允准,绝不靠近您。不过,快给我晚饭吃吧。”

  其实,格兰古瓦跟德普雷奥 2

  先生一样,“很不好色”。他

  并非那种专向姑娘进攻的骑士和火枪手。在爱情上也像对其

  他任何事情那样,倒情愿主张水到渠成和折衷办法。在他看

  来,好好饱食一餐,又有个可爱的人儿作陪,尤其当他饥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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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德普雷奥,即法国著名作家尼古拉·波瓦洛(1636—1711)。他于一六九

  四年曾发表了《对妇女的非难》,雨果可能不同意他的观点,故有此说。

  丘必德:小爱神。形象为裸体小男孩手持弓箭。传说被他的箭射中者,将

  对他所指定的对象倾心爱恋。

  辘辘的时候,这就仿佛是一出爱情奇遇记序幕和结局之间妙

  不可言的幕间休息。

  埃及女郎没有答腔。只见她满脸轻蔑的表情,撅了撅小

  嘴,像小鸟似地把头一扬,纵声大笑起来,随即那把小巧玲

  珑的匕首,如同出现时那样突如其来,倏忽又无影无踪了,格

  兰古瓦没能看清这只蜜蜂把蜂刺藏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桌上摆着一块黑面包,一薄片猪油,几只

  干皱的苹果,一罐草麦酒。格兰古瓦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铁的餐叉和瓷盘碰得咣咣直响,仿佛他全部的爱欲都已化做

  食欲了。

  少女坐在他前面,默默看着他吃,显然她另有所思,脸

  上不时露出笑容,温柔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懒洋洋的依偎在她

  膝盖之间的那只山羊的聪明脑袋。

  一支黄蜡烛照耀着这一幕狼吞虎咽和沉思默想相掩映的

  情景。

  这时候,格兰古瓦头一阵子肠胃咕咕直叫过去之后,看

  见桌上只剩下一只苹果了, 不禁觉得有点难为情。“您不吃吗,

  爱斯梅拉达小姐?”

  她摇了摇头,沉思的目光盯着小房间的圆柄顶。

  “她在想什么鬼心事?”格兰古瓦想道,并顺着她的视线

  望去:“如此吸引她注意力的,总不会是拱顶上那个石刻的小

  矮人在做鬼脸吧。活见鬼!我可以同它相媲美么!”

  他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小姐!”

  她看样子并没有听见。

  他更大声喊道:“爱斯梅拉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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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费劲。少女的心思在别处,格兰古瓦声音的威力还不

  足以把她唤回来。幸好山羊来干预了,轻轻拽了拽女主人的

  袖子。埃及女郎急忙问道:“这是怎的,佳丽?”

  “它饿了。”格兰古瓦应道,心里很高兴能同她攀谈起来。

  美人儿爱斯梅拉达动手把面包掰碎,佳丽就着她的手心

  窝吃了起来,娇态万端。

  然而,格兰古瓦不让她有时间再想入非非,便放大胆子

  向她提了一个微妙的问题:

  “您真的不要我做丈夫吗?”

  少女瞪了他一眼,应道:“不要。”

  “做您的情人呢?”格兰古瓦接着问。

  她撅了撅嘴,回答说:“不要。”

  “做您的朋友呢?”格兰古瓦又问。她再瞪了他一眼,想

  了想,答道:“也许吧。”

  也许这个字眼向来是哲学家所珍贵的,格兰古瓦一听,胆

  子更壮了。

  “您知道什么是友情吗?”他问道。

  “知道。”埃及女郎应道。“友情,就好比是兄妹俩,两人

  的灵魂相互接触而不混合,又像一只手的两个指头。”

  “爱情呢?”格兰古瓦又问。

  “喔!爱情,”她说道,声音颤抖,目光炯炯。“那是两个

  人却又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融合为一个天使。那

  就是天堂!”

  这个街头舞女说这话的时候,那样妩媚艳丽,深深震撼

  着格兰古瓦的心灵,而且他觉得,这花容月貌与她言语中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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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几乎东方式的韵味十分相配。两片纯洁的玫瑰色嘴唇半启,

  笑盈盈的;纯真和爽朗的额头,由于思虑而不时显得有些不

  那么清澈,宛如一面镜子上哈了一口气似的;又长又黑的睫

  毛低垂,时时流露出来一种不可言喻的光华,赋予她的容颜

  一种芳香沁人的姿色,也就是后来拉斐尔从贞洁、母性和天

  性这三者神秘的交点上所找到的那种尽善尽美的姿色。

  格兰古瓦并没有就此罢休。

  “那必须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讨您欢心呢?”

  “必须是真正的男子汉。”

  “那我呢,我究竟怎么样?”

  “我心目中的男子汉要头戴铁盔,手执利剑,靴跟上装有

  金马刺。”

  “得了,照您这么说,没有马骑就算不上男子汉啦。”格

  兰古瓦说道。“莫非您爱着一个人吧?”

  “恋爱吗?”

  “恋爱。”

  她沉思了一会,随后表情奇特地说:“我很快就会知道

  了。”

  “为什么不能是今晚? ”诗人又深情地问道。“为什么不能

  是我呢?”

  她目光严肃,瞅了他一眼。

  “我只能爱一个能保护我的男子汉。”

  格兰古瓦顿时涨红了脸,但也只好认了。显然,少女影

  射的是两个钟头以前在那危急关头,他并没有怎么援救她。这

  一晚,其他种种险遇太多了,结果上述这件事他倒记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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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才又想了起来,遂拍拍额头,说道:

  “对啦,小姐,我本该从那事谈起咯,却东拉西扯说了许

  多蠢话。您到底是怎么逃脱卡齐莫多的魔掌的呢?”

  吉卜赛女郎一听,不由打了个寒噤。

  “喔!那可怕的驼背!”她边说边用手捂住脸;浑身直打

  哆嗦,好象冷得发抖。

  “确实可怕!”格兰古瓦毫不松懈,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可您究竟是怎么脱身的?”

  爱斯梅拉达嫣然一笑,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您知道他为什么跟踪您吗?”格兰古瓦竭力采用迂回的

  办法,再回到他原来提出的问题。

  “不知道。”少女应道,紧接着又说:“不过您 1

  也跟着我

  的,您为什么要跟着?”

  “不瞒您说,我也不知道。”

  一阵沉默。格兰古瓦用餐刀划着桌子。少女微笑着,仿

  佛透过墙在望着什么。忽然间,她用含糊不清的声调唱了起

  来:

  当羽毛绚丽的小鸟

  疲倦了,而大地…… 2

  她嘎然中止,并抚摸了佳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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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原文为西班牙语。

  她突然改用“您”称呼他,在这里表示感情上的疏远。

  “您这只山羊挺漂亮的。”格兰古瓦说道。

  “这是我妹妹。”她应道。

  “人家为什么叫您爱斯梅拉达呢?”诗人问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

  “当真?”

  她从胸襟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小香囊来,它是用一串念

  珠树果子的项链挂在脖子上的。这个小香囊散发出一股浓烈

  的樟脑气味。外面裹着绿绸子,正中有一大颗仿绿宝石的绿

  玻璃珠子。

  “也许是由于这个 1

  的缘故吧。”她说道。

  格兰古瓦伸手要去拿这个小香囊,她连忙往后一退,说:

  “别碰!这是护身符。你一碰,会破坏它的法力的,要不然,

  它的法力会把你魔住。”

  诗人益发好奇了。

  “谁给您的?”

  她把一只手指按在嘴唇上,随即把护身符再藏回胸襟里。

  设法问些别的问题,可是她几乎不答腔。

  “爱斯梅拉达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答道。

  “是哪种语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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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爱斯梅拉达( esmeralda )是根据法文 emeraude (绿宝石,祖母绿)这个

  词的变音而成的。前面有定冠词,表示独一无二,若意译,即“绿宝石姑娘”、

  “翡翠女”。因为格兰古瓦一再寻问这名字的意思,如果意译,便失去其神秘感,格

  兰古瓦也不会怀疑它是埃及咒语了。

  “是埃及语吧,我想。”

  “我早就料到了。”格兰古瓦说道。“您不是法国人?”

  “我一无所知。”

  “您有父母吗?”

  她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我的父亲是雄鸟

  我的母亲是雌鸟,

  我过河不用小舟,

  我过河不用大船,

  我的母亲是雌鸟,

  我的父亲是雄鸟。

  “真好听。”格兰古瓦说道。“您是几岁来到法国的?”

  “一丁点儿大,”

  “到巴黎呢?”

  “去年。我们从教皇门进城时,我看见黄莺从芦苇丛里飞

  上天空;那是八月底;我还说:‘今冬会很冷的。’”

  “去冬确实很冷。”格兰古瓦说道,很高兴又开始交谈起

  来了。“一冬天我都往指头上哈气。这么说,您天生能未卜先

  知罗?”

  她又爱理不理了。

  “不。”

  “你们称为埃及公爵的那个人,他是你们部落的首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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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是他给我们成亲的呀。”诗人很不好意思,有意指

  明这一点。

  她又习惯地撅了撅嘴,说:“我连您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我的名字?您想知道的话,这就告诉您:皮埃尔·格兰

  古瓦。”

  “我知道有个名字更美丽。”她说道。

  “您真坏!”诗人接着说。“不过,没关系,我不会生您的

  气的。喂,今后您对我了解多了,也许会爱上我的。还有,您

  那样信任我,把您的身世讲给我听,我也得向您谈一点我的

  情况。谅您知道了,我叫皮埃尔·格兰古瓦,戈内斯公证所

  佃农的儿子。二十年前巴黎受围困时,我父亲被勃艮第人吊

  死了,母亲被庇卡底人剖腹杀死了。我六岁就成了孤儿,一

  年到头只有巴黎的碎石路面给我当鞋穿。从六岁到十六岁这

  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处流浪,这里

  某个卖水果的给我一个杏子吃,那里某个卖糕点的扔给我一

  块干面包啃;夜晚就设法让巡逻的把我抓进监牢里去,在牢

  里可找到一捆麦秸垫着睡觉。尽管如此,我还是长大了,瘦

  骨峋嶙,就像您看到的这副模样。冬天就躲在桑斯府邸的门

  廊下晒太阳;我觉得,圣约翰教堂非得等到三伏天才生火,真

  是荒唐可笑!十六岁时,我下决心找个差使当当,接二连三,

  前前后后,三百六十行都试过了。先是当了兵,可我不勇敢;

  接着当过修士,却又不够虔诚;再说,我喝酒的本领也不行。

  走投无路,只好跑去大木工场当木工师傅的徒弟,却又身单

  体薄,力气不够。我生性更适合当小学教师,当然啦,那时

  我还大字不识,这是实情,不过这并不是难倒我的理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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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阵子,我终于发现自己不论干什么都缺少点什么;眼见

  自己没有一点出息,就心甘情愿当个诗人,写起韵文来了。这

  种职业,只要是流浪汉,谁都随时随地可以干,这总比偷东

  西强吧,不瞒您说,我朋友中有几个当强盗的小子真的劝我

  去拦路打劫哩。有一天,我真走运,碰到了圣母院德高望重

  的住持堂·克洛德·弗罗洛大人。承蒙他关照,细心栽培,我

  今天才成为一个真正的文人,通晓拉丁文,从西塞罗的演讲

  词到塞莱斯坦教会 1

  神父们的悼亡经,只要不是经院哲学、诗

  学、韵律学那类野蛮文字,也不是炼金术那种诡辩学之诡辩,

  我都无所不通。今天在司法宫大厅演出圣迹剧,观众人山人

  海,盛况空前,在下便是这出戏的作者。我还写了一本书,印

  出来足有六百页,内容是关于一四六五年出现的那颗曾使一

  个人发疯的大慧星。我还有其他一些成就。因为我多少算得

  上是个制炮木匠,所以参加了约翰·莫格那门大炮的制造,您

  知道,就是试放的那天,在夏朗通桥上爆炸,一下子炸死了

  二十四个看热闹的观众。您瞧,我作为婚偶对象并不赖吧。我

  还会许多有趣的戏法,可以教给您的山羊,比方说,教它模

  仿巴黎主教,就是那个该死的伪君子,他那几座水磨,谁打

  从磨坊桥经过,都得溅了一身水。再说,我的圣迹剧可以给

  我赚一大笔现钱,人家准会付给我的。最后,我本人,还有

  我的心智,还有我的学识,还有我的文才,一切完全听从您

  的命令,我已做好准备,愿同您一起生活,忠渝不二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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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西塞罗(公元前106—公元前43),拉丁政治家和著名演说家。塞莱斯坦

  教会由塞莱斯坦五世 (约1215—1296) 于一二五四年所创建,信奉本笃会教规。

  欢欢喜喜同您生活在一起,小姐,悉听尊便,您若觉得好,就

  作为夫妻;您若认为作兄妹更合适,那就作为兄妹。”

  格兰古瓦说到这里停住了,看看这番高谈阔论对少女的

  作用如何。只见她的眼睛盯着地上。

  “弗比斯,”她低声说道。然后转向诗人,问道:“弗比斯,

  这是什么意思?”

  格兰古瓦不明白他那番宏论和这个问题之间有什么联

  系,但能炫耀一下自己博学多才倒也不会感到不快,遂神气

  活现地答道:“这是拉丁语一个词,意思是太阳。”

  “太阳!”她紧接着说道。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弓手、一个神的名字。”格兰古瓦

  又补充了一句。

  “神!”埃及女郎重复了一声,语调是带有某种思念和热

  情的意味。

  正在这时候,恰好她的手镯有一只脱落下来,格兰古瓦

  急忙弯身去捡。等他直起身来,少女和山羊早已不见了。他

  听见门闩的声响,是那扇大约通向邻室的小门从外面反锁上

  了。

  “她至少总得留下一张床吧?”我们的哲学家说道。

  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并没有可供睡觉的家俱,只有一

  只相当长的木箱,箱盖还是雕了花的。格兰古瓦往上一躺,那

  种感觉呀,就像米克罗梅加斯 1

  伸直身子躺在阿尔卑斯山顶

  上的感觉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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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米克罗梅加斯(又称小巨人)是伏尔泰同名哲学小说的主人公。小说中

  通过这个小巨人漫游太空,最后来到地球,发现人类既狂妄自大而又极其渺小。小

  巨人躺在阿尔卑斯山上,只是一种借喻,并非小说中的情节。

  “算了!”他尽量随遇而安,说道。“能忍则忍吧。不过,

  这真是一个离奇的新婚之夜。真可惜呀!摔罐成亲,具有某

  种朴素无华的古风,本来我还挺开心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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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

  第 三 卷 一 圣 母 院

  毫无疑问,巴黎圣母院至今仍然是雄伟壮丽的建筑。然

  而,尽管它的瑰丽依旧不减当年,但当您看见岁月和人力同

  时对这令人肃然起敬的丰碑给予无数的损坏和肢解,全然不

  顾奠定其第一块基石的查理大帝和安放最后一个石块的菲利

  浦—奥古斯都 1

  您是很难不喟然长叹,很难不愤慨万千。

  在这个堪称是我们所有大教堂的年迈王后的脸上,每一

  皱纹的旁边都有一道伤疤。时毁人噬。 2

  这句话我情愿这样译

  为:时间是有眼无珠,人是愚不可及。

  如若我们有功夫同看官一起,一一察看这座古老教堂所

  受破坏的痕迹,就不难发现:时间所造成的破坏很小,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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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 原文为拉丁文。

  菲利浦—奥古斯都 (1165—1223),即菲利浦二世,法国国王 (1180—

  1223)。

  的破坏却极其惨重,尤其是艺术人物的破坏。我之所以非说

  艺术人物不可,那是因为近二百年来有不少人取得了建筑家

  的身份。

  如要略举几个最严重的例子,首先当然要数圣母院的正

  面,建筑史上少有的灿烂篇章。正面那三道尖顶拱门,那镂

  刻着二十八座列王雕像神龛的锯齿状束带层,那正中巨大的

  花瓣格子窗户,两侧有两扇犹如助祭和副助祭站在祭师两旁

  的侧窗,那用秀丽小圆柱支撑着厚重平台的又高又削的梅花

  拱廊,还有两座巍巍、黝黝的钟楼,石板的前檐,上下共六

  大层,都是那雄伟壮丽整体中的和谐部分,所有这一切,连

  同强有力依附于这肃穆庄严整体的那无数浮雕、雕塑、镂錾

  细部,都相继而又同时地,成群而又有条不紊地展现在眼前。

  可以说,它是一曲用石头谱写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是一

  个人和一个民族的巨大杰作,其整体既复杂又统一,俨如它

  的姐妹《伊利亚特》和《罗芒斯罗》 1

  是一个时代的一切力

  量通力合作的非凡产物,每块石头上都可以看到在天才艺术

  家熏陶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工匠迸发出来的百般奇思妙想;总

  而言之,是人类的一种创造,雄浑,富饶,仿佛是神的创造,

  似乎窃取了神造的双重特征:多样性和永恒性。

  我们这里对这座建筑物的正面所做的描述,应当适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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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伊利亚特》,希腊文为《伊利亚斯》,相传是荷马写的史诗,长达一五五

  三七句,分成二十四曲,叙述特鲁瓦之战的故事。

  《罗芒斯罗》在西班牙文学中指中世纪8音节浪漫抒情诗的总称,流传于民间

  世人的吟唱,主要叙述西班牙骑士的英勇故事。

  这整座教堂;而我们对巴黎这座主教堂的描述,应当适合于

  中世纪基督教的所有一切教堂。一切均包含在这源自造化、逻

  辑严密、比例精当的艺术之中。只要量一下足趾的大小,也

  就是量了巨人的身高。

  言归正传,再说一说圣母院的门脸儿吧。这座雄伟庄严

  的主教堂令人骇然,正如其编年史学家所云:见其宏伟,游

  人无不目瞪口呆。 1

  当我们诚惶诚恐前去瞻仰时,它如今呈现

  在我们面前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在这里再做些描述吧。

  如今这个正面缺少了三样重要的东西。首先是往昔把它

  从地面上加高的那座十一级台阶;其次是三座拱门各神龛里

  下方一系列塑像;还有装饰着二楼长廊、神龛里上方二十八

  位法兰西从前历代国王的一系列塑像,从希勒德贝尔 2

  起,直

  至手执“皇柄”的菲利浦—— 奥古斯都。

  那座台阶的消失,那是光阴所致,因为通过缓慢而又不

  可抗拒的过程,老城的地面上升了。然而,随着巴黎地面涨

  潮般的上升,那十一级把主教堂增高到如此巍峨的阶台一级

  接一级地被吞没了,尽管如此,时间还给了这座教堂的,也

  许远比取自它的要多得多,因为时间在主教堂的正面涂上了

  一层多少世纪风化所形成的深暗颜色,把那些古老纪念物经

  历的悠悠岁月变成了其光彩照人的年华。

  可是,那两列塑像是谁拆毁的呢?是谁留下了那一个个

  空神龛?是谁在中央大门的正中又开凿了那道新的独扇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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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希勒德贝尔一世 (约495—558),巴黎王 (511—558)。

  原文为拉丁文。

  又是谁胆敢给这道笨重而乏味的木头门安上门框,并且在毕

  斯科内特的蔓藤花饰旁边给那道独扇门刻上了路易十五时代

  的图案?是人;是建筑师;是当今的艺术家!

  还有,我们一走进教堂的内部,不由要问:是谁推倒了

  圣克里斯朵夫巨像的呢?这座巨像在一切塑像中是有口皆碑

  的,如同司法宫大厅在一切大厅中、斯特拉斯堡的尖塔在一

  切钟楼中都是令人交口称誉的。还有昔日充满前后殿堂各个

  圆柱之间的无数雕像,或跪,或站,或骑马,有男,有女,有

  儿童,还有国王、主教、卫士,石雕的,大理石刻的,金的,

  银的,铜的,甚至蜡制的,所有这一切,是谁把它们粗暴地

  一扫光呢?当然不是时间。

  又是谁偷梁换柱,把精工堆满圣骨盒和圣物盒的那峨特

  式古老祭坛去掉,换上了刻着天使头像和云彩的那口笨重的

  大理石棺材,仿佛是圣恩谷教堂或残老军人院 1

  的一个零散

  的样品?是谁愚蠢地把那块不同年代的笨重石头硬砌在埃尔

  康迪斯的加洛林王朝 2

  的石板地里呢?莫非是执行路易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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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愿的路易十四 4

  吗?

  那些彩色玻璃窗,我们的祖先曾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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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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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路易十四 (1638—1715),法国国王 (1643—1715),法国历史上称太阳

  王。

  路易十三 (1601—1643),法国国王 (1610—1643)。

  加洛林王朝:法兰克第二个王朝,始自公元七五一年,在德意志终结于

  公元九一一年,在法国终结于公元九八七年。

  残老军人院是路易十四为了收容服役的残老军人于一六七○年提出建

  造的,一六七六年建成。后来范围逐渐扩大,一直延至塞纳河畔。

  躇于大拱门圆花窗与半圆形后殿尖拱窗之间,又是谁把这些

  “色彩强烈”的玻璃窗换上了冷冰冰的白玻璃呢?十六世纪的

  一个唱诗童子,要是看见我们那班专门破坏文物的大主教胡

  乱把主教堂涂上美不胜收的黄灰泥,他会作何感想呢?他会

  想起,那是刽子手用来粉刷恶贯满盈建筑物的颜色;他还会

  想起,由于陆军统帅的叛变,小波旁官邸也是全部涂上了黄

  色,索瓦尔说:“黄色毕竟质地很优良,又是那样受推崇,涂

  上了,上百年都不可能褪色。”唱诗童子准会认为这圣殿已变

  成了污秽不堪的地方,立刻躲得远远的。

  如果我们往主教堂上面去,不停下来观看那成千上万、各

  种各样的野蛮玩艺儿,那座屹立在交叉甬道交叉点上的迷人

  的小钟楼,轻盈而又奔放,绝不亚于邻近圣小教堂的尖塔

  (也已毁掉),比其他塔楼更刺向天空,高耸,尖削,空灵,回

  声洪亮,这座小钟楼的命运又如何?一位颇为风雅的建筑师

  在一七八七年把它截肢了,并且认为用一张像锅盖似的铝制

  大膏药往上一贴,就可以把伤疤遮掩住了。

  中世纪奇妙艺术,几乎在任何国家,尤其在法国,其遭

  遇大抵如此。从这种艺术的废墟上,可以发现有三种因素不

  同程度地破坏了这种艺术:首先是光阴,岁月不知不觉地腐

  蚀着其外表,留下了疏疏落落的缺口和斑斑锈迹;其次是一

  连串政治宗教革命,就其本质来说,这些革命都是盲目的,狂

  暴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向中发起冲击,撕去了

  其雕塑和镂刻的华丽衣裳,拆毁了其花瓣格子窗户,打碎了

  其蔓藤花纹项链和小人像项链,忽而由于看不惯教士帽,忽

  而因为不满意王冠,就索性把塑像连根拔除;再次是时髦风

  尚,越来越怪诞,越来越丑陋,从文艺复兴时期种种杂乱无

  章和富丽堂皇的偏向开始,层出不穷,必然导致建筑艺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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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衰落。时髦风尚的破坏,比起革命尤甚。那种种时兴式样,肆

  无忌惮地进行阉割,攻击建筑艺术的骨架,砍的砍,削的削,

  瓦解的瓦解,从形式到象征,从逻辑直至美貌,活生生把整

  座建筑物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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