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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阿莲的故事|作者:紫影蓝雪|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7:38:13|下载:阿莲的故事TXT下载
  快就在姐妹间传开了。她们都说我傻,说那点事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值得一提,我是小题大做了。她们也都答应给我打听下一个雇家。可最终跟刚来时一样,都没个音信了。

  不同的是,我已不是那个刚来时面对城市束手无策的妹子,我自己走出了家门,拿着地图,揣上身份证,上公交,坐地铁,步履匆匆地行走在大街小巷,眼光扫视着左右,像个饥肠辘辘的流浪汉,饥不择食地寻找着食物。只要见到店铺有招聘信息,也不管自己是否合适,都厚着脸皮进去试试。可不管什么样的工种,大到酒店服务员,小到发廊洗发妹,要的都是经验。经验就是在此行当里端过饭碗,你知道动筷子前的所有步骤,服务员的基本功及礼仪,洗发妹的指法和按摩技术,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领域,就算商场收银员,那也是不用看收银机就能准确无误地打出单子来的。

  在一家规模不大的小酒店前,我望了一眼旁边招牌上的招聘职位,怯怯地问坐在桌边的一个男人,有什么不需要工作经验的吗?那男子奸笑一声说:“脱衣服!”

  我羞得赶紧离开,感觉自己的经验也就是几个月的保姆经历了,我很想换个工种,劳动力廉价也一样能赚钱,可经验将我挡在了高低不等的门槛前,甚至洗碗工对女性也有年龄限制,年轻的不要,肯定做不长久。我也只能依赖已有的保姆经验,重新回归到老本行了。

  一场奔波最终无功而返,月底我给家里按时寄出了600元,并写了封信,跟家里说自己一直很好,没说自己已离开警察的家,只说以后回信直接写胖婶转交。刚来北京时母亲给我的钱,我一直舍不得用,除了女孩子的必要开支,我小心存放着,再加上警察大民那多给的一份工钱,就是我的全部财产了。我必须在下个月底来到前,找到新工作,否则再寄出那600元,自己手头就紧张了。而且我再次回到老太太家,跟刚开始不同了,刚来时算上个客人,现在是失去工作的保姆,没有理由赖在人家屋里吃闲饭。尽管老太太没说什么,也不收我的伙食费,可我还是不安,白天总找出理由出去,在外头买几个馒头打发自己,晚饭后才回来。

  胖婶是个明白人,见我刚圆润点的脸蛋又瘦成了原状,也为我暗自着急,只等老太太入睡后,端上点剩饭凉菜给我充饥。

  阿莲的故事 35(2)

  我开始买晚报,留意起上面家政公司的小广告,然后剪下来,按照不同的地址,对照着交通地图,计算起既省钱又便捷的最佳路线来,过去学地理时,经常做这样的题目,只不过那是铁路干线。

  叫我失望的是,我满城转悠,大多数地址都不详细,有的竟然是居民楼,门卫都不让进,说要是来找保姆的,可以进去,当保姆的你是找错地了。说的也在理,上面的广告内容也都是针对雇家的。也有两个是街角不起眼的小卖部,门边竖着家政介绍的招牌,一见面就让我交身份证和押金,200元的押金也太贵了,我问为什么要交押金,对方说怕保姆上门后偷窃财物。

  一听到偷字,我感觉很刺耳,对方还说试用期15天,要是雇主不如意就要被辞退,押金也只能退还一半。

  望着对方连催我交钱,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我留了个心眼,说忘了带身份证,改天再来。对方见我要走,又说看你不是个坏人,没身份证也不要紧,以后再交,先交钱,很多保姆都等着。说着将一大叠身份证复印件给我看。其实我刚好相反,有身份证没带钱,我只好说了实话,对方即刻翻了脸,说没钱找什么工作,浪费他大半天时间,赶紧走开。另外一家也基本是同样的说法,因为没钱交,我又被打发出来。

  回去跟胖婶一说,胖婶连叫你个二百五,差点上当了,那都是骗钱的,事前也不跟我商量一下,真是个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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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的故事 36(1)

  听胖婶介绍了家政公司的一些内幕,我彻底灰心了,她是经验之谈,不光自己当年亲身经历过,其他姐妹也都跟她说过自身和家政公司打交道的经历,有的黑心中介根本没有注册,在雇佣双方之间骗取中介费。那时候的中介一盘散沙,没有管束,不像现在的家政服务市场相对要健全得多,正规公司也很多,有的直接和地方政府劳务输出联系,由公司直接跟雇主签订合同,而保姆作为公司员工身份出现,权责很清晰,对雇佣双方都有保障。那时候是鱼目混珠,保姆想通过正规家政中介介绍到雇主家,比较难,而且中介有时候为赚取更多的中介费,夸大保姆素质,结果试用起来,和雇主的要求相差悬殊,只得解雇,重新交纳费用再找新的,有的半年下来,换10次也不奇怪。

  奔波了几天,我对报纸上的广告没了兴趣,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而自己工作还没有着落,真是心急如焚。有好几次见到看门大爷,我很想厚着脸皮来求他再做好事,重新给自己介绍个雇家。可自从我离开警察家后,大爷对我的态度有了变化,过去一碰到就调侃我几句,现在变得木然无语,那眼神带着轻视和嘲弄。我自然知道原因,他肯定也听说了发生的事,对他一个中间人来说,引狼入室这个罪名加到他头上了,肯定也有怨气的。所以,我再难开口了。胖婶说她跟大爷解释过,也指望大爷再行善一次,但大爷始终没松口。

  胖婶的交际圈子很窄,除了做保姆的老乡就是做商贩的老乡,看门大爷不愿意帮忙,她也是爱莫能助,无能为力。她甚至给我打起了退堂鼓,说实在没法子就回老家算了,你丫头的命金贵着,可能跟保姆无缘啊,那么好的人家你都没呆住。

  沮丧的我也曾想过回家算了,种地虽说辛苦点,可也衣食无忧,但一想到以后弟弟们要上大学,将来要花大钱,我这个长女又不甘心了,不甘心自己的北京之旅才短短几个月就夭折了。考大学已失败过一次,如果再退缩,我就无路可走了,最终在乡下嫁了人,跟母亲一样,一辈子将汗水浇灌在土地上,去收获那庄稼。

  再咬牙坚持一段,等口袋里的钱花完了,工作还没着落的话,我也就心甘情愿了,就好像高考失败一样,那样我会不再指望什么,也不再对自己的生活挑剔,我甚至一回去就可以答应父母,给我尽快找个婆家,嫁个男人,将下辈子托付给一个男人,过起乡下农妇粗茶淡饭的日子,也一样是个活法。

  就在我迟疑不定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贵人,这个贵人将我重新拉回到保姆职业中,让我有了第二个雇家。

  那天我又在外头飘荡了一天,回到朝阳,在老乡小霞那里买了两个馒头作为晚餐。等回到住处,天色已晚。进门后发现老太太家来了客人,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很讲究,打着领带,浑身散发着香味,头发抹着油,很光亮。他们刚吃过晚饭,那男人陪着老太太在喝茶。老太太一见我便问吃了没,我说在外面吃过了。胖婶在厨房里,我进了厨房给胖婶帮忙,胖婶小声说那男子是老太太儿子在国外的朋友,回国来办事,顺便代老太太的儿子来看望老人家。

  忙完活以后,我回到书房里,胖婶在客厅操着家乡话,热情招待着客人,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客人忽然问起我来,说以前没见过我,问是不是老太太的亲戚。口音是纯正的北京腔。老太太说是老家来的乡下妹子,做保姆的,现在还没找到工作。胖婶是个聪慧之人,别看识字不多,却能察言观色,把握时机,她跟老太太用家乡话说,问问这刘先生能不能给丫头介绍个人家,他是北京人,别看长年在国外,在北京熟人一定很多。

  老太太听后就直接问起了那刘先生,这刘先生也没立刻表态,而是问我什么文化。胖婶一见对方没一口回绝,忙把我叫进客厅。听老太太说是高中文化,刘先生上下看了我几眼,又问,没考上大学就进城做了保姆?我点点头,那个时候一个高中毕业生做保姆是非常罕见的,刘先生的表情看上去很是不解的样子。他开始说到他们那个年代,一年没考上,大都复读一年再考,他当年也是考了两次才进的清华,问我怎么就放弃复读了呢?时代再变,知识也是不贬值的。

  阿莲的故事 36(2)

  这话又让我酸楚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刘先生又说到了保姆这职业,说我简直是在浪费自己,十多年的学算是白上了。并说他弟弟家在北京,换过很多保姆,弟媳妇太挑剔,也有的保姆素质不高,这碗饭也不好吃,像我这样读过不少书的女孩子一般自尊心强,做保姆更难,根本不适合做。这人不简单,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我骨子里的东西,一个穷讲究脸面的人,将虚荣的面孔摆在保姆身上,肯定对不上号。

  老太太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就跟他唠叨起我在警察家的遭遇来,说这丫头受不了一点委屈,恐怕做不了保姆的。我原指望老太太帮我说些好话,请刘先生帮忙给我找个新雇家,没想到她也顺着刘先生的话,说我做不了保姆。我真是哭笑不得,心存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了。

  刘先生抽了会儿烟才说,这样吧,我问问看,像我弟媳妇那样的人家肯定不行,我得慎重一点,以防出了事,到时候叫我难看。

  听他这么一说,希望还是有的,我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忙给他斟茶。

  随后又闲聊了一会儿,刘先生才起身告辞,我和胖婶一直送他下了楼,他是开车来的,走前还将头探出车外,说等他电话。

  我在焦急中等待了两天,每次电话铃一响,我都很紧张,望着老太太接电话,既渴望是刘先生来的,又担心是他,怕他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

  阿莲的故事 37(1)

  这天是周末,我和胖婶在厨房忙晚饭时,电话又响了。老太太在外头一个劲地道谢着,连说好。胖婶一听,对我说怕是刘先生有了好消息。果真是这样,老太太到了厨房,忙叫我快点放下活,打扮一下,等会儿刘先生要过来接我去见雇家。

  我心头一阵狂喜,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急忙跑进卫生间洗了个脸,又用梳子将头发细细梳理了一遍,然后回到房间找来一件绿外套穿上,这件衣服是我在小摊上花40元买的,一直还没穿,今天派上用场了。因为有过一次面试经历,我并不像当初那样紧张,收拾完毕后,拿出小镜子又照了照,面色虽不那么丰润,可看上去很白净。我在镜中给自己寻找自信,自信能像第一次那样顺利过关。

  在客厅等了有一会儿,刘先生就到了,也没多说话,跟老太太招呼后就带我出了门,并说晚上在外头吃饭,然后送我回来。坐在车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条街,反正一直看到了前门城楼,我才发现自己早离开了朝阳区。一路上刘先生飞速开着车,也不说话,这时候才放慢车速说,跟朋友约在大栅栏附近一家酒楼见面。

  我问他朋友的情况,他这才打开话匣子,说他们是大学时的朋友,朋友上师大,一次足球赛上认识的,毕业后朋友做了中学老师,老家是陕西的,为人耿直,平常喜欢写点东西,都是些豆腐块,成不了大家,一直感觉怀才不遇。然后又说到朋友的妻子,说是前两年才进京的,在一家医院做护士,朋友一家租住在大栅栏的一个四合院里。

  说到这,我觉得有点奇怪,这样的家庭也需要保姆吗?于是就问家里还有别人吗?

  刘先生笑了,回头说,当然有,否则也不会请保姆,有个男孩子才一岁多,我也是上门看他儿子时才顺口问起他要不要请保姆的,他说他母亲正准备回老家,眼下正想着找保姆,我一看朋友家为人厚道,就把你介绍给他了,他一听就说要见个面,这不就带你来了。

  车很快拐进一条街道,一眼望上去,四周都是古色古香的胡同居民区,等车停靠在一家看上去很古朴的老字号酒楼前,刘先生打起手机,说我们到了,快点过来吧,就在二楼吃饭。

  在楼上等了一会儿,菜已点好,刘先生喝着茶,又问起我考大学的事,我就将自己没有复读的情况跟他说了,刘先生觉得很可惜,也就没再问下去,又跟我介绍起他的朋友来,说别看他貌不惊人,却是当年师大的才子,过去刘先生给女生写的情书,就是那朋友代笔的,只是他朋友生不逢时,总实现不了当作家的美梦,一边教书,一边爬格子,这样热衷于文字的人有点迂腐,但人是个大好人。

  正说着,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个不高,很清瘦,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留着络腮胡子,头发蓬乱着,嘴里叼着烟卷,一身烟味。刘先生朝他招招手,叫着他名字。这个赵老师走到近旁,只点点头,也没说话就坐下了。刘先生先问他喝什么酒。他这才将头抬起来,说二锅头吧,两个口杯。酒送上来后,两人手中的口杯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刘先生这才将我介绍给赵老师。赵老师还是点头,一声不吭的,看上去很沉闷的一个人。刘先生又将我夸奖了几句,说女高中生上你家做保姆,也算是高学历了,素质就摆在这里,有什么话你们俩当面谈。

  赵老师接过刘先生递给他的烟卷,点上后,又抬起头,瞥了我一眼才说,保姆不讲究学历,能带孩子就成,你带过小孩吗?

  我也点点头,看上去很镇定,内心却害怕他问起多大的孩子,对婴儿我是毫无经验可谈。在车上一听说孩子才一岁多,我就犯愁了,尽管在俊姐家时,看过一些这类的书,有关抚育婴儿的常识也懂得一些,可毕竟是纸上谈兵,从没实践过,心里自然就没了底。

  好在赵老师没接着问下去,说了句那就好,再没出声。刘先生问,满意啦?他又是点头。刘先生一听很高兴,一边招呼我吃菜,一边和赵老师喝着酒,谈笑风生,只是一直都是刘先生自己说单口相声,说到过去在一起踢球的日子,刘先生让我猜赵老师踢什么位置,我对足球不太懂,望着赵老师的体格就说,应该是后面的吧。刘先生笑道,恰恰相反,不是后卫,是前锋,顶在最前头的位置,看不出来吧,人不可貌相啊,知道当初他叫什么绰号吗?西北小狼,专往人家门缝里钻。

  阿莲的故事 37(2)

  赵老师并没有对朋友回忆的往事产生兴趣,只低声道,玩玩,就是玩玩。

  刘先生谈性很高,酒精让他的脸涨得通红,又说了一大堆在学校时的事,提到情书时,赵老师才嘿嘿一笑道,你还欠我个人情,说介绍个北京姑娘给我认识,结果自己一热恋,啥都忘了,典型的重色轻友。刘先生“操”了一声说,不是哥们儿不帮你,若是给你介绍了,人家姑娘被你才气俘获了,你老家那头“娃娃亲”的小媳妇能答应吗?咱不能让一个优等生没出校门就出现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不是?

  又穷聊了一会儿,赵先生说自己要回去了,给孩子喂奶粉时间快到了,他母亲还不会冲奶粉,并让我留下电话,说到时候跟我直接联系。道别后他先走了,可很快又返回来问: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工钱我只能给500元,看你的意见。

  我望了望眼前这个木讷的男人,从他不修边幅的外表上看,我要600元有点不切实际,一个在外租房子住的家庭是无法跟警察家相比的,我权衡了一下,为了尽快上岗,也没别的选择,于是点头说500元要包吃住。

  那当然,那当然。赵老师重复两句再次下了楼。

  刘先生望着朋友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唉,500元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你说他这么一个才高八斗的人怎么就爬不出一篇长篇来,当不成作家那也能赚多点稿费啊!

  接下来又等了5天,期间刘先生来过一趟,准备出国了,跟老太太道别,顺便打听我的事,说再帮我催一下。这几天,我在书店买了本针对3岁以下婴儿抚育的书,从换尿片到喂奶粉再到日常病症等,细细看了一遍,对疑惑的部分特意向其他有过带婴儿的姐妹打电话讨教,甚至跑进海淀区一个带婴儿的保姆老乡那里,请她手把手教会我所有的程序,那个家庭比较富裕,每天给孩子用的是纸尿片,一天下来单纸尿片就花费好几十块钱,真叫人咋舌,更不要说几天就好几百元钱的高档罐装奶粉了。

  经过实际操作,基本做到理论和实践结合了,我也胸有成竹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周末下午,终于来了电话,胖婶高兴地叫道找莲子的。对方还是闷闷的一声:过来吧,晚上6点就在那酒楼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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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的故事 38(1)

  坐车路线我早就在地图上找好,刘先生那天不放心还给我画了个路线图,从标示上看,赵老师所在的胡同离酒楼不是很远。

  我再次收拾好背包,整装待发了。胖婶和老太太再三嘱咐我,这次要吸取教训了,不能耍性子,保姆使犟最终吃亏的是自己,并说现在离远了,有事就给她们电话,多个人好商量。

  胖婶抹起了眼泪,说你这死丫头要是再呆不下去,就只能回老家种地了。

  我不想临行前变得如此悲壮,又不是上战场,于是故作轻松地跟胖婶说,不呆上一年,我不回来见婶子。

  胖婶这才破涕为笑,骂我死丫头心够狠的,有空还是过来陪她聊聊天。

  胡同东西走向,很像我们老家旧屋子时代的巷子,也是窄窄的通道,只是没那么长,大大小小的院子背靠着背,面对面地平行并列两旁,黑黑的宅门,还能看到院墙里的树枝,置身在胡同里头,感觉很压抑。有些小孩子在里面穿梭跑动,老人在后面紧跟着,孩子的嬉闹声和来回叮当不停的自行车车铃声很是热闹。

  赵老师用自行车推着我的背包,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在前头默默领路,走了一段路,在一家小院门前停下来,这才说一句,就住这。

  推开门,首先看到一棵石榴树,比我老家的石榴树要高大得多。小院子里南北的房子要大一点,东西有两个不大的房子,房前的走廊里都摆了杂物,连煤气灶也搁在了外头,院子中央的石榴树下有个石桌,还有几个石凳,旁边有个压水井,井下砌着一个小水池,有个女人正在旁边洗头,埋着头,看不清脸,穿着件白背心,皮肤洁白,蹲在那里连内裤都露在了外头,听到有人进门,甜甜地叫了一句:哟——赵老师领了个美人回来,别是个学生吧。

  这是一张很俊俏的脸庞,鸭蛋脸很饱满,眼睛大大的,睫毛也很长,脖子上挂着水珠,直起身来,将满头黑发甩在脑后。

  赵老师替我卸下包,才说道,别瞎说,是保姆。西边的屋子窗户也探出一个脑袋来,也是一张让女人嫉妒的漂亮脸蛋,好像刚睡醒,眨巴着眼睛瞅了一会儿,冲着洗发的女子叫道:阿月,晚上我不去了,就说我大姨妈来了,身体不舒服。

  洗发的女子回头望了一眼说,今晚可说好跟导演见面的,你怎么半途变卦了。

  什么导演,都是一群流氓!窗户里骂出一句,嘎嘣一声关上了。

  北屋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和一个女子“哦哦”的哄叫声,我拎着背包跟着赵老师进了北屋。

  从外表上看,这北房显得要宽敞一些,还有台阶上,里面的房间一明两暗,明亮的房子用一块木板隔开了,外面是小客厅,摆放着半旧的家具,里面成了简易的厨房,看上去很拥挤,也不整洁,婴儿的哭声是从里面一间暗室发出的,可能就是卧室了。

  赵老师让我坐下歇会儿,并给我倒了杯水,然后自己进了里屋,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妇女抱着哭个不停的孩子,到了外面,我忙起身。她客气地让我坐下说话,说你来了就好,我马上就要回医院上晚班,孩子就交给你了。然后抖动着孩子又随便问了我几句,我忙说,婴儿哭时不能那样抖动,养成习惯就不好带了。母亲笑了笑说,看来你在行,这都是我婆婆带出的习惯,我交代过,可他妈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一哭就得抖动。

  其实我哪是在行,书上是这么说的,我现学现卖。我刚才的紧张因女主人肯定的语气而放松了下来。孩子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忽地止住了哭声,闪着泪汪汪的小眼睛望着我,很好奇似的。我很想抱在怀里尝试一下这小家伙对我的感觉,可又担心姿势没抱好,让女主人当场识破了。我低下头,装作喝水。

  母亲见孩子不哭了,就将孩子交给丈夫,然后又回到厨房拿出一个饭盒,随后又进里屋背上挎包,说了句晚上要多换几次尿布,就匆匆出了门。

  赵老师轻拍着孩子,小声叫我自己上厨房蒸几个馒头,晚上吃馒头。见到一个男人笨拙地抱着婴儿,我的本能反应是接过孩子,女主人不在,我自然就想到跟小家伙亲近一下,也不那么紧张了。虽说我在海淀老乡那练习过多次,知道双手围拢,左胳膊略微翘起,搁住小孩的头部,右手再扶住婴儿柔嫩的脖颈,左手可随时托住婴儿的臀部变换姿势。可真要是将这孩子从父亲怀里抱过来,还是生怕动作出错,结果可好,我抱反了,将婴儿的头部搁在了右胳膊上,也忘了托住脖颈。好在赵老师也是同样的姿势,一个男人,即便做了父亲,也不会细微到这地步,等他进了厨房,我又换回了姿势,孩子不吵不闹,将小脸蛋贴在我胸前,打着哈欠,可能哭累后想睡觉了。其实我是过分小心了点,一岁多的孩子没我想像得那么脆弱,脖颈无须托住的。

  阿莲的故事 38(2)

  第一顿饭菜很简单,就着一盘青炒黄瓜,我吃了两个馒头。孩子已入睡,我这才进了自己的小房间,一张小木架床,分上下两层,上铺的木板上放着很多书,是赵老师的,他说没地方放,只好搁在那里,房间里也放着很多杂物,春天的天气有点潮湿,里面发出霉味。除了散乱的杂物,里面什么也没有,就一张小竹椅,被褥也很陈旧,枕头上还有一些零碎的白头发,赵老师说,他母亲昨天才回的老家,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让我别见外。我说有个地方住就行,我农村来的,没那么讲究。他这才出了小屋。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只听赵老师说咋又不做饭呢?我刚好进厨房洗手,就见西屋叫嚷着大姨妈来了的女子正在锅里拿出剩下的几个馒头,见到我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又问赵老师,奶奶一走,家里请来保姆了?赵老师说,没法子,孩子没人带咋行啊。接着赵老师和那女子出了屋,听到外面赵老师在敲门说,大爷,给您这个月的房租钱。

  天黑下来时,院子静悄悄的,仿佛将外面的声响都隔绝了,那边屋子里传来赵老师压抑的咳嗽声,好像很担心吵醒孩子。

  我辗转反侧在床上,很难入眠,想上客厅看会儿电视,又怕惊扰了孩子,只好睁眼望着黑洞洞的小屋,胡思乱想着。

  时间过得很慢,我闭上眼心里默默地数数想尽快入睡,可很快孩子的哭声让我难再合眼,声音一阵紧似一阵,那边传来赵老师哄孩子的“哦哦”声,我很想过去帮手,可海淀那姐妹跟我交代过,晚上孩子要是在主人房,那孩子就归雇主自己操劳,除非雇主叫你过去,否则不要主动去接近,毕竟那是私人空间。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再说现在家里就我和赵老师两个人,孤男寡女的,也很不方便,我只好充耳不闻。

  但孩子的哭声一直没停息下来,赵老师显得很急躁,拍打的动作也大了起来,嘴里发出哀求声:娃娃乖,莫哭,莫哭啊。

  阿莲的故事 39(1)

  我再也躺不下去了,脑子里全是孩子哭叫时的表情,穿上衣服,我下床进了隔壁的卧室。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正打开着,电脑显示器周边都是书,靠墙角有个大衣柜,对面墙角是张床,挂着蚊帐,床的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卧室再没别的摆设。

  赵老师正背对着房门,穿着一件套头衫,脊梁骨突出在衣服里,显得很单薄,他不停地摇晃着胳臂,抖动着怀里的孩子。听到我进门来,他回转身来,没戴眼镜的眼睛深凹下去,鼻梁两旁勾出褐色印痕,目光既呆滞又慌乱,嘴里念叨着“娃娃乖”,就像在念经似的,一脸茫然无助。

  他向我挤出苦笑,说吵醒你了。我忙把孩子接到怀里,小家伙咧开小嘴巴,叫得很响亮,看上去很不舒服。我摸了摸他的小手,烫烫的,担心孩子是不是发热了,就让赵老师拿来体温计给孩子量下体温。孩子继续哭叫着,过了有十来分钟,拿出体温计一看,c。赵老师看后吃了一惊,说晚上睡前还好好的,咋就发热了。于是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塑料盒,里面全是药。

  孩子服用百服灵后,可能药力作用,很快就入睡了,赵老师这才舒了一口气。等我将孩子小心地放到床上后,发现那盖肚子的毛巾太厚,又让赵老师换了一件薄一点的。忙完后,我才回到自己房间,而那边传来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和沉闷的咳嗽声,随后声音都静止了,赵老师像是出了卧室到了院子,院子里传来女孩子的嗓音:赵老师,刚才孩子闹得你又发困了?抽烟解困啊,啥时候把那剧本给我看看。

  只听赵老师说,快了快了,你啥时候领我去见见那导演。女孩子说,抽我的吧,味道淡,不伤身子,你那剧本得先让我看看,过不了我这一关,导演见了也没用。

  赵老师又咳嗽了几声,然后发出吐痰声,随即那女孩子惊叫一声:你往哪吐啊,差点吐到我脸上,真恶心。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戴眼镜。赵老师连连道歉着,然后回了屋。院子里的女孩子笑道:你要多开夜车才行,这个月还不写完,我担心导演就没兴趣了,他每天接到手的本子能开书店了。

  接下来的小院子失去了宁静,那女孩子哼唱起小曲来,软绵绵的,像是越剧里的唱段,虽听不懂,却很婉转悦耳,吴侬软语一般。

  可能担心孩子被吵醒,赵老师再次出屋到了院子,小声叫那女孩子别唱了,他孩子刚睡着。那女孩子叹了一声气说,睡了一白天,晚上失眠了,行,我还是回屋看电视吧。

  院子再次恢复了平静,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老想着西屋那对女孩子,她们是做什么的,又是剧本又是导演的,难道是演员,演员这样的职业怎么会住在这小小的四合院里。

  想着想着,眼皮开始打架了,这才合眼而睡。

  一阵吵闹将我从梦中惊醒,听到孩子的哭声,我本能地下了床,可马上又脱掉了鞋子,孩子的哭声里伴随着女主人的数落声,交代多少回了,娃子低烧不能乱吃药,也不知道病因你就给他吃百服灵,那是感冒药,娃子是嗓子发炎,吃点咽喉灵口服液,再用毛巾给娃子热敷,整天就知道倒腾你那破486,能倒腾出啥呀?娃子吃坏了脑子我跟你没完。

  孩子母亲上晚班回家了,我又回到了床上。孩子在母亲的抚慰下,很快又消停了,只听到赵老师的咳嗽。躺在床上,想到刚才女主人对丈夫的数落,我一阵紧张起来,万一是我给孩子用的药,那责任不就在我了?紧张之下是害怕,感到面对一个婴儿,我当初应该实话实说,不该隐瞒,一个小学一年级的男孩子和一个一岁多的婴儿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为了一份工,伪装自己,真有点不道德。

  我感到有点尿急,忙又下了床,轻轻地开了门,又轻轻走过主人卧室旁边。屋子里没厕所,白天赵老师指着院子的西北拐角说那里有公厕。外面的天色已渐亮,我发现厕所的两扇门都关着,其中一个里面还传来呕吐声,一股酒气,只听隔壁门里传来苍老的嗓音:阿月姑娘,又喝多了?不是我老太太多嘴,女孩子家少喝酒为好,我那糟老头子喝了一辈子酒,结果可好,切了大半个胃,自个儿糟践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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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的故事 39(2)

  随着冲水的声音,门一开,走出一个老太太来,猛然见到我,吓得一缩脖子,颤抖着声音问:谁啊?

  我猜想是房东老太太,忙说赵老师家的保姆。老人家这才凑近我,打量了我一下说,听小赵说过,这么快就上门啦,好好,又来了个丫头,往后啊,这院子更热闹了。

  老人家一路唠叨着回了南屋,我进了里面,发现跟我老家茅厕很相仿,也是蹲坑,旁边有个水桶,水上漂着个瓢子,用来冲水的。隔壁那叫阿月的好像吐得很厉害,发出阵阵“啊”声,随后敲击墙壁问:保姆妹子有没有带纸巾。这是个简陋的公厕,一墙隔两坑,上面是小瓦搭成的简易篷顶。我说有。蹲完后我就出去从门缝里塞进手纸去,没等我转身走开,手纸就被扔了出来,阿月连叫着:你真恶心,我要的是面巾纸!乡巴佬!

  好心没好报,我讨了个没趣。回到屋子,主人卧室很安静,大概都入睡了,上了床,我再无睡意,睁着眼听那院子西北发出的“啊啊”声,这时候隔壁的女主人嘟囔一句:骚货,又在外头给男人灌下迷魂药了!

  院外的胡同已响起阵阵清脆的车铃声,院内也有了动静,东屋那头有个男人在催着动作麻利点,然后是轱辘转动的声响。随后听到一个老爷子在说话,让他们小声点,宁医生昨晚值夜班,刚合眼。话音没落,西屋方向传来了谩骂声:烤红薯的,别把自己也烤熟了,失火似的,德性!

  你丫天没亮就窝在茅坑里上吐下泻,咋没钻进粪坑里洗个澡。像是东屋男人在回敬。

  你丫红薯肯定是自己拉屎做成的,臭气能污染整个前门,臭男人!西屋的窗户好像打开了,骂声更响。

  再嚷嚷,明天就让你们都滚蛋!老爷子怒骂一声才熄灭了刚才东西厢房的对骂,随着院门关上,小院又静了下来,只听到鸟叫声和老爷子发出的逗鸟的轻微口哨声。

  我该起床了,要准备早餐,还要问买菜的事,昨晚雇主夫妇都没提到这件事。

  阿莲的故事 40(1)

  等我到了外屋,见赵老师已打开燃气灶,我赶忙说我来。他小声说,早餐我管。然后又打开冰箱说,里面有菜,中午就做顿面条吧,你宁姐起床晚,孩子醒了的话你帮一下。

  早餐赵老师吃了两个馒头,喝了点白开水,就出门了。我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一些蔬菜,就是面条和冷冻的馒头,没有肉,旁边的隔柜上有几个鸡蛋,和警察家的冰箱相比,这里很寒碜,没有牛奶,没有鱼肉,更没有高级补品,有的是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饭。我忽然感觉跟自己原本的生活环境拉近了距离,这小院子里的人,这清早发出的声响,感觉跟村子贴近了许多,至少比空中楼阁的警察家,让我觉得踏实些。雇家的饭食跟我老家也很相像,不同的是,这里的粗茶淡饭是用家电冻藏着,而老家是搁在木碗柜里,跟空气对流到一块儿。

  我本想在厨房找点事做,又担心弄出声响来惊扰了卧室里的母子,看时间还早,就出门到了院子。院里的石榴花儿在晨曦里泛出金黄色,淡淡的香味在清风吹拂下,向四周散开着,树下一个花白胡子的老爷子坐在石凳上,手里玩着弹球,嘴巴微翘着,对着石桌上的鸟笼逗着鸟儿。那清瘦的面孔,满是笑纹,鸟儿在笼子里欢跳着,脆声叫着,迎合主人的欢心,老爷子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鸟食放进鸟的嘴巴里,然后又轻声哼唱着京剧,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拍打膝盖,合着拍子。

  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很是羡慕老人家在这春晨下的悠闲之态,我的脑海翻腾出另外一张画面来,同样是个老人,在朝阳下,手握铁锹,正赤脚踏在春耕的田埂上,巡视着满田绿色的禾苗,过了一夜禾苗是否安然无恙?

  姑娘是北屋的吧。老爷子一回头,见我在身后,随口问了句。我回道,我是赵老师家的保姆,昨天才上门。大爷拎起鸟笼在院子里溜达开来,边走边说,别说什么保姆,咱这院子没有等级划分,都是劳动人民嘛,解放前,大爷我还淘过大粪哩。

  我在石凳上刚坐了一会儿,西屋门开了,走出一个一身红色健身服的女子来,正是在赵老师家找吃的那个女子,昨晚上跟赵老师在院子里说话的也应该是她,白天睡觉晚上失眠的女子。她手里拿着把木剑,身形轻盈地跳到院子里,亲热地叫了声大爷后,便耍起剑来,看上去动作敏捷,有板有眼的。

  大爷在一旁看着,问了句,小舒,昨晚上阿月又是一宿没归呀,天没亮就在厕所里吭唷不停,又喝酒了?

  叫小舒的呵呵一笑,收住身形说,这回她算是把自己彻底喝趴下了,跟男人斗酒量,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大爷你说是不是?

  大爷摇摇头,没吭声,准备回屋时说了句,真不知道你俩成日在鬼混啥,住我这院子也快一年了,就没见你俩正经出去工作过,喝西北风啊?我就奇了怪了,你俩的房租钱是哪来的?

  小舒对着大爷的背影说道,你放心,不偷不抢,正道上来的,用你的话说,都是劳动人民嘛!

  小舒练剑的姿势很好看,我坐在那里看得正入神,西屋传来一声:小舒,我要喝水,快点,渴死了。

  小舒并没停下,划划到我跟前,说帮个忙,上那边给阿月倒杯水去。

  听到阿月叫声越来越大,我担心吵醒宁医生母子,虽然阿月说我是个乡巴佬,我也就不记在心上了。西屋就是两小间厢房,光线很暗,那个小窗户也不正规,像临时在墙壁上打出的,木窗上也没玻璃,用报纸糊上去的。

  门边屋檐下堆放着做饭用的餐具,有个小煤气罐和单灶,看上去很多灰尘,很久没动过了。

  进去以后,发现厢房虽不大,却很整洁,比赵老师家干净多了。墙壁上贴满了剧照和明星画,外间一张单人小铁床,也没蚊帐,很干净,散发出香气。靠床头边上有个布衣柜子,跟我在警察家用的差不多,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好像有很多衣服在里头。再往左边的梳妆桌很漂亮,红颜色,镜子很光亮,桌上摆满了小瓶子,还有化妆用的工具。靠墙角有个方桌,上面放有水果、水盆、茶杯和牙刷缸子,一个暖水瓶紧挨在墙角边上。

  阿莲的故事 40(2)

  快点啊!阿月在里间叫着,我急忙走进去,没有门,只挂着一个布帘。房间的摆设跟刚才所见到的如出一辙,只是满屋子酒气,地下还有呕吐的秽物。阿月俯卧在床上,披头散发,低声呻吟着,看上去很痛苦。听到有人进屋,她保持原样没动身,嘴巴却不干净起来:你他妈的想渴死我啊,我陪余导喝酒,还不是为了咱俩,哎哟,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我给她倒水,水瓶却空着,又回到外间房才倒上开水,水很热,我摇晃了几下,到了她床前,搁在梳妆桌上,并说了句,水还热着,你等会儿再喝。

  听到我说话,她这才歪过头来,见到不是小舒而是我,又来劲了:谁让你进来的啊?快走开。

  我有点莫名其妙,觉得这女人神经有问题,自己好心好意给她倒水,她非但不道谢,反而赶我走,若不是怕她叫嚷吵醒宁医生,我才懒得理她哩。她又挥起手,嚷着叫我快离开。

  从一大早到现在,我被她数落了两次,都是好心没好报,自己觉得很窝囊,真想将那杯子里的水倒掉,渴死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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