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大早到现在,我被她数落了两次,都是好心没好报,自己觉得很窝囊,真想将那杯子里的水倒掉,渴死她活该。
我闷闷地出了西屋,小舒正在院子里将身子向后仰,细腰绷紧着,头快碰到了地上,像是在练功夫。
我回了北屋,里面静悄悄的,这时候也感到自己有点饿了,就从锅里拿出馒头,再倒上白开水,吃着早餐。
哎哟,我的妈呀,想烫死我啊,你这个乡巴佬,是保姆吗?妈呀,我的嘴唇,小舒,你快给我弄点油来,起泡了啊。西屋又叫开了,听着像是阿月喝水被烫了。
活该,又不是没提醒你,我又不是你的保姆!我嚼着馒头,有点复仇后的幸灾乐祸。这时候,里屋的孩子忽然惊哭起来,吓得我赶紧关上房门,将剩下的馒头一口吞进嘴里,匆忙进了里屋。
阿莲的故事 41(1)
宁医生正在帮孩子换尿布,尿布是正方形的,跟蚊帐布差不多,成细网状,叠成长方形后,又塞进三角形的布兜里,然后叫我弄些温热水来,给孩子擦拭屁股,再扑上点香粉,然后才给孩子扎好布兜。小家伙舒服后就不再哭闹了,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发出模糊的“m”音,小手塞在小嘴巴里不停地吮吸着。孩子已退热,精神恢复了正常。
按照宁医生的指点,我将湿尿布放进水盆里浸泡,只滴了点花露水,没放洗衣粉,碱性容易伤害婴儿的皮肤,这些常识我都在书上看过。接着宁医生继续睡觉,让我给孩子冲瓶奶粉,180毫升开水,6勺奶粉,冲好等温热后再给孩子喂下。交代完后,宁医生朝孩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便继续睡觉。孩子很老实,睁着清澈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嘴里嘟囔个不停,很想说话的样子。
等奶温热后,我轻轻抱起孩子,到了外间客厅,坐在沙发上,让孩子头枕在胳臂上,仰面斜躺着喂奶。一岁多的孩子已能自己抱着奶瓶吮吸,本能地控制着自己的节奏,眼睛盯住我,吮得不紧不慢。我发现孩子额头很像父亲,高高的,脸部像母亲要多一点,眼睛不是很大,鼻梁挺高的,只是脸色不太好,不是又白又嫩的那种,有点发黄。
喂完孩子后,我抱着他出了屋,东边的阳光投射过来,石榴花儿显得更加金黄,我坐在廊边一个小竹椅上,逗着孩子玩,小家伙不时发出脆嫩的笑声,给眼前又恢复到平静中的院子增添了不少活力。
房东老两口拎着菜篮子进了门,那大爷手里还在玩着弹球,老伴搀扶着他,让他小心脚下的门槛,别磕着。大爷却道:老婆子,真把我当做废人不成?闭上眼睛我都能摸进家门,信不?老太太连说着信。
见我抱着孩子在廊边,大爷走过院子到了近前,用手往孩子腮帮上摸了摸,学起赵老师的西部腔调说,娃子,啥时候开口叫声爷爷啊?哈哈!
随后又赶忙收住笑声,指了指北屋问:宁医生还睡着哪?
我点点头。老爷子没再多话,又缓缓下了石阶,到了院子里,抬头望着满树石榴花儿,喃喃一句:今年的果子该不少吧。
西屋那边,小舒坐在门前正看着书,嘴里还吃着零食,脚边搁着一个盒装的牛奶,偶然间也抬头朝我看一眼,目光碰到一块时,她会善意地一笑。我觉得这小舒比那阿月要容易相处,南方口音听起来很温柔。
见到大爷望着石榴树出神,小舒放下书,到了大爷跟前,也学起大爷的模样儿,望着上边自语道:今年的果子该不少吃到口吧。
大爷一听,立马正色道,别指望像去年那样给我偷吃了,到时候我会数个数,一个都不能少。
小舒不在乎地笑了笑:万一是风吹着果子落了地呢?
那也是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没你们的事啊。大爷口里这么说,嘴巴却咧开笑了。
我在边上插上一句:她被水烫了吗?
小舒回头应道:活该她倒霉,你的话我在屋外都听到了,谁让她不长记性的!
严重吗?我不放心地问。
反正嘴唇起泡了,也好,见不得人了,让她消停几日。小舒说完又回到了自己屋前,继续看着书。
听小舒这么一说,我真有些不安,烫破了人家嘴唇,自己还是有责任的,住在雇主家,我不想给院子里的任何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那阿月本来对我就有成见,现在可好,嘴唇破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刚进院子没到一天,就烫了人家,感觉很是不顺。
北屋里有了响声,宁医生可能起床了。我忙抱着孩子回到屋子,见宁医生一边吃着馒头,一边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蔬菜。我说,宁姐你吃早餐,其他事等会儿我来做。她说不用,中午她下点面条,很快的。然后就让我把孩子放到卧室的床上,随便让他爬行,在旁看着就行了。
我这一放手,孩子即刻活跃起来,在床上四处爬动着,时不时还想撑起身子立起来,从书本上我知道,这样的孩子也该会走步了,我小心地托起他屁股蛋,想看看他会不会走几步,孩子费力地摇晃着身子,颤颤地刚迈出一步,小手就拽向我,我赶紧给接住。
阿莲的故事 41(2)
孩子继续在床上爬着,小嘴巴嘟囔着,满是口水,我在旁用小毛巾给他擦拭。这时候宁医生进了房间,将奶瓶递到我手上,说孩子咽喉容易发炎,平常要多喂水。我顺口问了句,孩子会走步吗?
宁医生表情复杂地冲我摇摇头,只说以前营养没跟上,缺钙。
爬了一会儿,孩子就累了。宁医生让我带上奶瓶,抱孩子到胡同里走走,并说巷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有很多小孩子,那边热闹。说这话时,她顺口让我少跟西房的人说话,我答应一声,也没多想,反正我对那小月是没好感的。
进了胡同,这时间人不是很多,大都是悠闲的老人们在巷子里溜达,等到了那棵槐树下,发现树四周有不少人,树下有人在下棋,旁观的人围聚在一块,指指点点地在一旁支招,更多的是老太太带着孩子,也有跟我相仿的女孩子,可能也是保姆。见到我抱着个孩子过来,几个老太太都悄声说着话儿,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其中一个嗓门大一点的说,那成日闷声不响的老婆婆真就回老家了?
几个老太太怀里的孩子相对要小一些,却都长得虎头虎脑的,又白又胖,而旁边一个女孩子正拉着一个小孩学走步,放手后,那孩子走起来也挺稳当,只是走了几步就嚷着,姐姐抱。眼前这孩子跟我抱着的差不多大小。那女孩子抱起孩子,指着槐树问:这是什么?那孩子抬头望着上面,迟疑了片刻,说是树。女孩子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孩子聪明。
阿莲的故事 42(1)
我听出女孩子的口音带着乡音,就操起方言问她是什么地方人。女孩子听我说话,也觉得意外,惊喜道,你是巢湖的?我是肥东人,跟巢湖小姨一道来北京做保姆的。
京城这么大,能遇到保姆老乡,我也挺高兴的,和她坐在树下,用家乡话聊了起来。她叫小吴,也18岁,不过在北京已做了两年保姆。说起保姆的感受,她就跟其他姐妹一样,滔滔不绝着,有喜有悲,更多的是怨气。念叨完她自己,她忽然问,你怎么带上这家小孩了。这话问得奇怪,我望了孩子一眼,有鼻子有眼的,除了走步说话不如她怀里的小孩,身子单薄一点,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我俩说话时,那几个老太太也在一旁说着悄悄话,眼光时不时投射过来,也像是在议论孩子。
我忙问小吴怎么了。尽管方言旁人听不懂,小吴还是压低了嗓门说,这孩子有病,动过手术,听说是心脏不好,而且以前带这孩子的婆婆,听说脑子不好使,精神有问题,抱着孩子整天闷声不响的,从没露过笑脸。
我一听到这话,双手禁不住颤抖了几下,原来我怀里看似正常的孩子,幼嫩的小身子里带有这样的不幸。当初刘先生没提到这样的事呀,万一在我手里有个三长两短,那责任可大了。我当即害怕起来,瞅着怀里的孩子,只感到周边的阳光离自己很远,让我感到一阵寒意来。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的心境一下子跌落到阴暗的角落里,只想找个方向遁逃。
听了小吴的话,我便坐不住了。回去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内心七上八下的,像是抱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这样的比喻太残忍,可我当时确实害怕极了,只想尽快回去,辞掉这份工。
西屋那边放起了音响,像是舞曲,咚咚乱响着,震撼着小院子,一直安静的孩子开始显得烦躁起来,小手紧揪着我的衣襟,眼睛也睁大了。我刚一进院,大爷就朝西屋叫了一句:孩子回来了,别吵吵了啊。大爷话音刚落,那舞曲便停顿了下来。孩子这才松开手,恢复了平静。
宁医生已做好面条,做了一道韭菜炒鸡蛋,只等着我回来。我将孩子送到她怀里,如释重负一般,然后按照她的吩咐,我进了卧室给孩子冲奶粉。宁医生自己给孩子喂着奶,孩子很想自己拿奶瓶,让母亲轻轻拿开了小手,便说,娃娃乖,慢慢吸,别呛着了,妈妈喂。
等孩子喝完奶,她又把孩子抱到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小声哼着小曲,有点信天游的味道,等回到屋里时,孩子已睡着了。她把孩子放到卧室床上,这才出屋和我吃午饭。宁医生看上去很严肃,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除了在面对孩子时,露出母亲安详的微笑,我还没见过她的笑脸。
我们一同吃面时,我很想问问孩子的病情,又感到唐突,担心她说我在外头听人乱嚼舌头。
在她低头吃面时,我注意到她有很多白发了,那白发搀杂在黑发里,对照之下,好似是岁月流过的痕迹。
她也就三十多岁,而白发让她显得比实际年纪要大得多。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嘴唇嚅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可马上又闭合起来,只叹了声气。
我试探性地问了句:孩子还不会叫妈妈吗?
这一说不要紧,像刺痛了她的心窝,她的肩膀耸动了几下,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条,不再送进口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头说,以前婆婆话少,又不会说普通话,我们又忙着上班,所以说话可能要晚点。
她的脸有着西北人那种红斑,眉头紧锁着,显得很是沧桑。
她又说道,你以前带过孩子的,能看出这娃子身体很弱,我也不瞒着你,娃子几个月大就动过手术。现在总算恢复了点,可还是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以后要少让他做运动,在室外更要注意,千万不能摔跤,在床上可以让他多爬爬,以后你就多留意点儿。她喝了几口米汤继续说道:手术给孩子留下了后遗症,嗓子极容易发炎,家里备置了不少药,饭后我再详细给你介绍一下药品。
阿莲的故事 42(2)
她说了很多,都是关于孩子的,接着又说到西屋那两个女人,让我平常带孩子时,离她们远一点,居然骂了句小妖精。
我当时确实想追问一句,是不是先天性心脏病,会不会复发。因为这事关系到一个保姆职责面临的风险。我还是没敢问,怕再次刺痛这伤心的母亲,先前想辞工的念头也按捺下来。
比起在警察家,我早已习惯的生物钟发生改变了,早餐是赵老师自己做。也不用我买菜,下午下班时,赵老师顺路在菜市场买好了,包括第二天的菜。午餐一般是我一个人做着吃。宁医生除了一周两次夜班,白天在家休息两天,这两天里我没别的事,就是带孩子。赵老师的学校比宁医生的医院离家要近一些,所以平常都是赵老师先回到家里,然后自己下厨做饭,即便是孩子在床上睡着了,他也不让我插手,偶尔赵老师会做一顿牛肉拉面,他的拉面技术让我大开眼界,一团面被他揉搓拉拽几下,如同织布线条一样舒展开来,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手工挂面的做法,不同的是,挂面的做法靠的是架子支撑,固定在上面风干,而这拉面完全是手工活。
晚饭后,夫妻俩会带着孩子玩耍,大都放在膝盖上锻炼孩子的下肢力量,并教孩子说些简单的发音,他们也很少看电视,早早就进了卧室,宁医生带着孩子,而赵老师时常敲击着那台陈旧的486。
我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是带着孩子过的,按照宁医生嘱咐的日常细节,摸小手,抚额头,量体温,防止孩子发热,若是低烧,就用物理方法给孩子降温,实在降不下,就给宁医生打电话,说明情况,对症下药,若是烧到38c还退不下,就只好送附近的医院,宁医生的医院太远了。关于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宁医生后来也告诉了我。每次上医院给孩子看病,医生只要一听听诊器,就问到这事。所以,守护这样的孩子,我更加小心谨慎了。
这种病在手术后遗留症很多,最多的呼吸系统容易感染,特别是肺炎的防范。一旦染上肺炎,就很严重了。反正每次进医院,病因大都在嗓子上,而每次开的药也都大同小异,再加上宁医生本身在医院工作,家里的药有很多,都是预防之用。隔三差五地来回去医院,我先前的担心反而松弛了下来,因为医生像是给了我颗定心丸,每次都说,吃完药就没事,等孩子再大点抵抗力就强了。只是每趟都破费不少,我才明白为什么赵老师家一直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孩子花费了太多的钱,我那500元工钱也是花在孩子身上的。
阿莲的故事 43(1)
我全身心地护理着孩子,所以,平常的家务活,也只有宁医生在家时,我才腾出手来偶尔打理。
警察家带来的卫生习惯,让我将这空间不大的北屋彻底清理了一遍,特别是厨房,一些不用的杂物我全都放到了屋外的廊里。尽管环境和警察家相差悬殊,但看上去也是清清朗朗的。
晚上休息时间里,雇主夫妇一般不会叫我的,碰上宁医生值夜班,我才过去给赵老师帮手,他晚上都忙于敲击键盘,好像跟西屋的两个女孩子有什么约定似的,要尽快完成什么剧本。有时候宁医生心情不好,就数落起丈夫来,你把那两个小妖精的话当真了,咋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呢?你把那黄土里烂芝麻的事情写出来能让人家看上吗?
不管老婆如何挖苦,赵老师的键盘声和咳嗽声仍旧回荡在夜深人静的小院子里,像一个梦游之人,机械般地操作着。
这天是礼拜天,宁医生刚好轮休在家,一大早赵老师就起了床,西装革履的,连头发也擦上了摩丝,周身焕然一新。他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半旧皮包背到肩上,从锅里拿上两个馒头,又小声叮嘱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然后悄然出了门。赵老师很少这样收拾自己的,我好奇地望着他走到院子里,点上一根烟,坐在石头凳上跟遛鸟的房东大爷打着招呼。西屋动静很大,我偷眼张望,就见阿月和小舒打扮得花枝招展,说笑着也到了院子里,刚张开口想说什么,被赵老师用手制止了。
随后,三人出了院子,一到了外头,就听到阿月和小舒夸张的笑声:放心吧,赵老师,这回一定能搞定!
大爷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晌,对着鸟儿调侃道:想出笼不成?等你翅膀硬了再说吧。
一直到晚饭时间,赵老师都没回来,宁医生觉得奇怪,说他去家访,难道被学生家长留下吃饭了,以前没有过啊,从不在学生家吃饭呀。
自从进了赵老师的家,我还没见过他这么晚没有回家,他可能对妻子隐瞒了什么,没说是和小舒她们出去的。
房东大爷晚饭后习惯在院子里转几圈,朝北屋叫了声,赵老师还没回啊?
孩子已上床入睡,宁医生出了屋,跟大爷说家访去了。大爷一听凑过来说,不会吧,一大早我瞅见赵老师跟阿月和小舒一道出门的。
宁医生听后,脸色当即拉了下来,也没说话就进了屋,坐在那里生着闷气。过了一会儿,她冷冷问了声:莲子,你也看到了?
我只好点头。
为什么没跟我说,你是不是事先跟他商量好了?宁医生没头没脑地把怨气撒到我的头上,厉声问道,好像我也成了他们的同党似的。我觉得说不说是我的事,不就跟西屋人一道出门吗?一个院子里的人干吗视同仇敌,平常我要是跟小舒多说一句话让她听到了,就嚷着让我回屋,说别吓着孩子。西屋两个女孩子除了闹腾一点,也不是个坏人,干吗要小心提防人家呢?
在这点上,我觉得宁医生过于敏感,不光管束着丈夫,连我这个做保姆的也要遵从她的规则。
东屋住着一对卖红薯的小夫妻,宁医生对东屋的态度截然不同。那对小夫妻听口音也像是西北人,早出晚归,跟宁医生照面时都很客气,有时候还留下几个红薯给宁医生,碰上伤风感冒的也向宁医生要药吃,相处很融洽。
住进这小小四合院里没多久,我发现在这小院子里东西两屋是对立的,经常拌嘴吵架,除了南屋房东大爷时常跟西屋的女孩子调侃几句,也就是北屋赵老师偷偷跟她们说上几句,话题也都是剧本,而且都是宁医生不在时,赵老师站在院子里,远远地对话。只有小舒胆量大点,算准了宁医生夜班时间,常溜进北屋厨房找东西吃。总是感觉这东西南北一院的人,顶数小舒和小月最能闹腾,也正因为她俩太能闹腾,才让别人退避三舍吧。
见我沉默着,宁医生口气缓和了下来,用手一指西屋说:姐姐告诉你实话吧,那两个女人是卖身的,你说我能放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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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43(2)
卖身?我听后很震惊,疑惑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怎么跟卖身两个字联系上了呢?我听赵老师说过,两个人是在文化公司上班,我一直羡慕着她们悠闲的生活方式,觉得那才是白领一族啊。只是一般白天在院子里,傍晚才出门,让我觉得蹊跷。现在听到这话,我倒觉得赵老师的话让人怀疑了,哪有白天不上班的白领?
宁医生又加上一句:所以我让你远离她们,别给带坏了,这是为你好。
这一句说得我很不自在,好似我是个很容易被人诱导的女孩子。
一直等我上床后,才听到外面有了动静,一股浓浓的酒气弥散在屋子里,赵老师回来了。宁医生说话时,很平静,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他晚上在哪吃的。赵老师嘴里嘟囔着,好像兴致不错,说家长太热情,非得强留下吃饭,破例一回,下不为例。说着说着,宁医生的口气忽然变得强硬起来,说你这偷腥的馋猫还指望有下一次,左搂右抱的,快风流成仙了,忘了自己姓啥了,竟然当面说起了谎话。
纸终究包不住火,赵老师低声下气地坦白起来,说还不是怕你起疑心吗?这趟没白跑,剧本那姓余的导演留下了,如果选中的话,给这个数。
宁医生没再谩骂,而是口气急迫地问:两万?
不,再加一个零。赵老师笑了,连声咳嗽起来。
天啊,这么多!别是耍你吧?就她俩也能介绍好导演来?快放下我,要死!宁医生后面的话被什么堵住了,隔壁响起了声音,不再是键盘的敲击声,而是厚重的喘息声,我第一次在赵老师家听到这声音。
一场家庭风波来之即逝,化作了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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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44(1)
这是个令人烦躁的春宵,一个18岁的女孩子在听到隔壁私房的声响时,感到一阵心慌和紧张。先前在警察家,书房离主人卧室挺远的,不是隔墙而邻,而现在,那声音仅一墙而隔,细微得好像就在耳膜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痒痒的,浑身焦躁不安着。隔壁的床板碰在墙壁上,发出咚咚声响,女人的呻吟,男人的喘息,交织到一块,好似夏天里烈日曝晒着我的肉体,蒸得我全身是汗,只感到口渴难熬。
我用手塞住耳朵,虚脱一般任凭汗水流着,仿佛跋涉在幽暗的洞中,茫然无从着。又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艰难地迈出步伐,向无尽的深处探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赵老师家的486处于休眠状态,晚上只传来男主人的鼾声,睡得很沉。有个晚上宁医生值班不在家,半夜孩子哭,赵老师居然没醒来,直到我换好尿布他才睁开了眼。酣睡中的赵老师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来,嘴巴吧嗒有声,像是做了个好梦。
我也正式成了巷口老槐树下的一员,不光和保姆小吴拉近了距离,就连几个老太太也混熟了,时常在一起说起各自怀里的孩子,又学会说什么话了,能多走出几步了,晚上能安静睡上一宿,不用喂奶了,学会吃面食了,等等。都是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进步。孩子是保姆的筹码,孩子的进步就是保姆劳动成效的衡量标准,我在无形中暗自和她们较上了劲,特别是小吴,每当看到她向我怀里的孩子投掷出不屑的眼神时,我总希望孩子能尽快放脚迈出小步来,张口说出话来。
我只能小心攥紧他的手,让他尝试走步,孩子虽说力量不够,可胆量还挺大的,只要双脚一落地,就发出“啊啊”声,跃跃欲试地要向其他走步的孩子靠拢。有一次,我试探性地松开手,小家伙像是脱了缰似的,颤巍巍地向前冲去,我拍着手在前面引导着孩子,他终于冲出了好几步,兴奋地一头扎进我怀里,激动地叫出声来,像是在跟小伙伴们显耀自己,他也能走了。
我将孩子走步的事告诉了雇主夫妇,赵老师很是高兴,便在家里又实践了一次,可孩子只立在那里没敢动,小手摇向母亲,发出“mm”音。宁医生抱到怀里,亲了孩子几口说,娃娃莫急,会走步的。
这几天里,宁医生的情绪一直很好,也多了点笑声,再不像我刚来时的那样沉闷。期间赵老师还买了牛肉,做了几顿牛肉拉面。晚饭后,赵老师也溜达到院子里,与出门的阿月和小舒打着招呼,也不避开宁医生了,然后跟房东大爷坐到一块抽烟聊侃。
我发现,不再敲击键盘的赵老师,当挺起腰板,梳理好头发后,也是个儒雅之士,谈吐不凡,连房东大爷老一辈子经历过的事,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还跟大爷聊起了《易经》、《圣经》什么的。反正平常特能调侃的大爷在他面前,倒像个小学生了,不住地点头,末了,老爷子感喟一声道:让您当老师,真是屈才了啊。从赵老师和大爷调侃的神色上,我似乎看到了赵老师的另一面,就像他老朋友刘先生描述的那样,生龙活虎地冲杀在球场上,脚法一流。
我也暗自祝愿赵老师,手法也一流,早日实现键盘里的那些事儿。
赵老师跟我这保姆的话也明显多了起来,也开始问起我在学校时的情况,那口气让我又重回到学校,面对着班主任似的。他说还是他们那个年代好,上大学学费很低,学校发放补助,毕业包分配,要是换到现在,他可能中学念不完就辍学进了矿场当挖煤工了。并说他们老家在西北黄土地上,完全靠天吃饭,碰上好天气,雨水足,劳作一年才能勉强填饱肚子,换上旱灾,男人大都就离家,到远方的小煤矿,卖力气给人家,靠挖煤挣点饭钱,碰上塌方,就什么都完了,女人老人只好带上孩子出门去乞讨。
我问现在该不会那样了吧。赵老师苦笑道:一个样,没大变化,没了老天爷照应,就只能挖煤乞讨两样活法。
他又说安徽过去发洪水引发了乞丐潮,他们那里没那么大规模,分散型地在城市流动,他觉得人定胜天那是假想,在旱灾和洪涝面前,最终受害的是农民,要是能真正实现南水北调工程,那才谈得上解决温饱问题,否则,温饱就是空话,■!
阿莲的故事 44(2)
最后一个字是粗口,这个书生一样的人,道出“■”字时,抑扬顿挫,很有秦腔的分量!
有天晚上,他到我的房间来找书,发现我床头上有本《平凡的世界》,他鼻子哼了哼问:好看吗?
我说,很好看,我都看了好几遍了。
他拿起书,掂量了一下说,从厚度上看,值得茅盾文学奖分量,但内容纯粹是路遥理想色彩的自我膨胀。
我一听很不高兴,路遥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作家,怎么到了他嘴巴里,好像什么都不是了,也太目中无人了,有本事自己也“茅盾”一次啊?
我问,理想色彩是指什么?
他点上烟卷,坐到床沿上,打开了话匣子,说路遥笔下的孙氏兄弟,其实是作家现实与理想的两个缩影,也就是乡土和城市之间的跨越,从爱情主线上看,孙少平——田晓霞,孙少安——田润叶,就是城乡之间的两条道,非得生硬地将城市烟尘卷进乡土小道上,来实现作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不是典型的理想色彩吗?这道上只能赶驴车,你非得开上宝马,能顺道吗?通篇都是夹生饭,嚼起来没胃口,只有田二吆喝的那句:世事要变了,才是唯一经典。
他说了很多,从情节到人物再到社会背景,反正被他说得一无是处,甚至联系到他赵老师本人身上,说自己将老婆带进城市足以推翻《平凡的世界》所粉饰的理想主义色彩。中国农民的本性决定了城市的魔力,现在也一样。城市化实质就是乡土的沦丧,路遥不愿意面对罢了,所以才假借小说人物之口,狂喊那句:世事要变了。
阿莲的故事 45(1)
老实说,那时候听到赵老师所讲的,我觉得他过于偏激,甚至是心态有问题,就像刘先生说过的怀才不遇,是嫉妒心肠翻腾出的醋意。但现在回想起来,反而觉得有些观点倒是很适合现代人的城乡观念。我看过《秦腔》,那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作家对旧街沦丧的伤怀,作家自己说是给故乡立下一个碑,就好似我现在回到老家时,时常走在过去老巷子里残留下的石基上,想像着自己当年带着弟弟们在巷子里嬉闹穿梭的影子来。
身在城市围墙里已多年,在混凝土垒成的城市那一端,始终有我这节竿子在将远方的土地测量,游子的心儿始终伴在母亲左右,也始终眷恋着那块日渐萎缩的土地,还有那爬满青苔的巷子,淅沥春雨中的巷子,回荡着赤脚踏在青石板上水花四溅的声响,梦萦万里,不绝于耳……
我想像着,有朝一日自己衰竭成老态龙钟了,手持拐杖,蹒跚在那长长石基上,向老祖宗叩拜追寻:我的根在哪里……
土地吞噬了,巷子匿迹了,春雨销声了,冬雪再没下来过……
我心灵固守的“根”不见了!
踏在故土残存的几块青石板上,我依稀能看出巷子残存的根基,杂草丛生中,那一块土渣,那一块断砖,那一片碎瓦,都是一处支离破碎的故事,好似见到垂危的老人,向我伸出瘦骨嶙峋的胳臂,发出凄惨的哀求:请留下我的葬身之地……
现在的村落退化了,没了巷子的村落散布在乡村田野四周,彻底城市化了:池塘干了,家有洗衣机;水井枯了,家有自来水;柴火没了,家有燃气灶;粮食没了,家里有存折。和城市一样,这些东西都塞满了钢筋水泥的楼房。新农村,城市化,数字电视打电话。世界都成了一个颜色:灰色!
身在城市的空中楼阁里,我时常能听到窗外飘来阵阵高昂的西北秦腔,俯瞰之下,就见一位沧桑的老人坐在对面街头,闭着眼睛使劲扯动胡琴,那铿锵有力的秦腔调子震得他颏下白须飘然,震得路人驻足扔下一枚硬币到碗里……
我听不懂,可我看得清,那声音让我联想到赤脚踏在青石板上水花四溅的场景……
还是回到正题吧,就因为赵老师对《平凡的世界》的贬评,让我感觉他这个人思想很偏激,难怪平常郁郁寡欢的,脑子里转动出的东西跟别人都不太一样。而他的书也大都是我嚼不出味道的,什么《百年孤独》,什么《悲惨世界》,都是些难以下咽的枯燥文字,可能也只有他,一个与键盘为伴的苦行者,才能深刻领悟出什么是孤独,什么是悲惨吧,因为平凡的世界在他眼里成了浪漫与理想的化身,他心底只揣载着厚重的悲惨世界。
赵老师的悲惨世界很快就降临了。从院子回到屋他就一头扎进卧室里,没再出来,孩子哭闹他也像是没听到,没像过去那样小步跑过来帮我,更别说做晚饭了。从卧室房子里喷出阵阵烟雾来,伴随着他急剧的咳嗽声,我很想过去问一声,又怕呛着哭闹的孩子,只好出了屋,将孩子抱到院子里哄着。
西屋那边也静悄悄的,小舒她们两个人坐在门旁,嘴里吃着零食,也不说话,表情凝重。大爷从厕所出来,嘴里叼着烟卷,问她俩怎么还没出门。她们也没兴趣回话,低头不语。整个院子,除了我怀里的孩子闹腾着,都沉静了下来。大爷哼着曲调,逗着孩子,孩子听到他的嗓音,哭得更凶。
烦不烦啊,你抱别处去好吗?阿月忍不住大声说道。
大爷随后反驳道,平常这院子就你俩声响大,没成想你俩也需要安静啊,莲子,别搭理她们,跟一个孩子较哪门子劲啊?
你这老头,说话带啥刺儿,咱每月房租可不少你一个子儿!阿月继续叫着,站起了身子。
大爷平常乐呵呵的,慈眉善目,现在一听到有人直呼他老头,当即沉下脸色来,骂道:你个丫头片子跟谁说话呢?别以为大爷我稀罕你那几个臭钱,你跟一个孩子较真儿就没资格住在这院子里,明天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阿莲的故事 45(2)
阿月冲向院子,让大爷把话说清楚,啥叫臭钱,别把自己整成地主老财相。
小舒赶紧将阿月拉回,又向大爷赔不是,说阿月今天心情不好,请大爷担待点。
吵闹惊动了老太太,她也将大爷拉回了屋子,说你多大岁数的人了,跟个小丫头拌嘴,真是活回去了。
刚才一阵吵闹,反而让孩子止住了哭声,眼睛东张西望着,手指着北屋方向,身子向前靠去,意思是要回屋。
回到屋里,赵老师已在厨房做饭,见我进来也不吱声,一直等到宁医生下班回来吃饭时,他也没说一句话。
宁医生情绪还是很好,吃完饭就自己抱着孩子进了屋,平常这时候都由我来洗碗刷锅,可今天赵老师没让我插上手,一搁下饭碗就自己动起手来。我在外间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到了院里,北屋传来宁医生逗孩子的笑声。我静静坐在石榴树下,望着夜空,想起了自己的家,自打进了赵家,我跟家里失去了联系。我一直想再写封信,告诉自己的情况,可每当拿起笔来,又放下了,生活一旦墨守成规了,人的情感也变得有些麻木起来,先前的所思所想,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没有好奇,没有疑问,也失去了冲动,连同我在警察家短暂逗留的时光,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原本想跟父母诉说委屈,也觉得没那个必要了。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平淡的,平淡到没有当初写家书时那种冲动了。
也只有此时此刻,我从保姆身份中脱身出来,坐到这棵树下,面对静谧的夜空,我的思绪才有所回归。我想像着在老家那片土地上,已到处是绿油油的田野景象,燕子翻飞,柳絮飘荡,而这座城市里的风景总是一成不变,是灰色的,是人为着染的色调。
北屋忽然又传出孩子的哭声,搀杂着宁医生的嗓门,气咻咻的,用的是方言,听不清楚。
我急忙回了屋,随时等待宁医生发话,照料孩子。
我在房间里等了很久,直到孩子收声,也没听到宁医生唤我。
那晚上,隔壁又传来了键盘敲击声,那节奏错乱的键盘声,时响时落,时重时轻,像无形的磁波搅荡着我的耳膜。
我做了个梦,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田晓霞,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揽着一个骑车男人的后腰,那男人回首时,我被惊醒了:他不是孙少平,而是赵老师。
隔壁的键盘仍在敲击着,像个夜虫在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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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的故事 46(1)
在给我第一个月工钱时,赵老师才告诉我自己的剧本没被阿月做导演的朋友看中,不过他并不气馁,说写剧本他没什么经验,还是回归到小说创作,并把自己过去发表过的作品翻出来让我看。刘先生说得没错,大都是报刊上的豆腐块,居然还有校报上的诗歌。写的诗很朦胧,我没大看明白。小说确实有个短篇,发表在一个有点名气的刊物上,说的是两个矿工患难之交的事,后来出了事故,一死一伤,死者闭眼前,要求伤者将来把女娃子嫁给他大儿子。生死迷离间定下了娃娃亲。死者的家庭很不幸,子女多,丈夫的死又让孩子的母亲精神受到极大刺激,患了神经病,一家重担落在了祖父母身上,好在那伤者矿工没忘记旧情,时常给他们帮衬。孩子们都长大了,也没钱上学,长子在矿工的帮助下,才侥幸进了学堂,一直到考上大学,都是那矿工在背后支持。
矿工的女儿也长大成人了,初中毕业考上了卫校,没两年就进了矿场医院做了护士,有了工资,于是在大城市上大学的娃娃亲男人有了未来媳妇的经济支持。而现实环境的改变,让男人有点变心了,开始拒绝女人的施舍,想退掉那多年以前的娃娃亲。期间发生了很多曲折的故事,甚至那女人进了大学校园找男人讨回公道,谴责负心郎。
故事的结局是,在男人大学毕业的那年春节,给父亲扫墓时,疯癫的母亲忽然恢复了正常,让儿子跪在墓前发誓,要兑现死者当年定下的娃娃亲。最终,这个男人屈服了,娶了那个女人,带进了城里。
故事很俗套,我却发现里面有赵老师自己的影子。赵老师也没回避,坦然告诉我,这小说就是说自己的事,只不过将背景改到了矿场上,当年他父亲和宁医生的父亲就是去给人家卖苦力挖煤的,结果自己父亲死于矿难,宁医生的父亲受了伤,父亲死前央求老友答应了这门娃娃亲。
所以,这唯一出版的短篇小说他一直没敢让宁医生看。
赵老师说,自己一直想重写这段往事,写成长篇,可一直没能动笔,现在剧本被退回也好,他好静下心来,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便说只有真实的东西才能打动人。
说到工钱,赵老师说500元少了点,这几年为母亲的病花去很多钱,夫妻两人工资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孩子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地也要用钱,宁医生又是个临时工,说不定哪天就下岗了,每月单就保姆工钱和房租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言下之意,让我多点理解。其实,当时的保姆也就值那个价,我并不觉得自己掉价了,家庭环境不同决定了收入多少,也就决定了保姆的工钱,倘若我当时能厚着脸皮在警察家呆下去,肯定比在赵老师家要过得好,工钱也多拿,但金钱和尊严往往是对立的,至少我在赵老师家,没失去做人的尊严。宁医生虽说没有俊姐那般八面来风,善解人意,可给我的感觉很真实,即便是冷脸相处,也是真实的表露,至少她没有像样的首饰会丢失在家里,将一个保姆纳入怀疑对象。
但此后不久,赵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雇主夫妇大动干戈,赵老师竟然出手打了宁医生,一夜未归。
那个晚上,赵老师没像往常那样按时回家,等我和宁姐吃完饭后,安顿好孩子,天色已黑。宁医生心神不定,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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