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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作者:千千钟|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8:08:46|下载: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TXT下载
  希声先是一愣,继而连忙掩饰道:“我好端端的,谁说我病了?”

  “咦!你没病?”秀秀伸手抚摸希声的额头,眼里充满了疑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出目汁,这是怎么了?”

  秀秀的手指从希声额头滑过的时候,希声感到那发自少女内心的温柔,通过皮肤上的触觉,像电流一样流遍了全身。与此同时,希声也发觉秀秀做惯了农活的手有些粗糙。正是这粗糙让吴希声悚然一惊。他想,如果自己也像秀秀一样多做几年农活,自己这双有特别天赋的手也将变得粗糙不堪,还怎么拉琴?怎么做小提琴演奏家?他就告诉秀秀,自己是个音乐家的儿子,自幼爱好音乐,五岁开始学习小提琴,八岁拜名家为师,和小提琴朝夕相处十多年了。可是现在,他不能好好练琴,更不能上舞台把美妙的琴声献给观众,他就禁不住伤心落泪了。

  “是吗?”秀秀实在不能理解一个抱着小提琴哭泣的书呆子,悠悠地抚慰道,“这也会叫你伤心呀?你想拉琴,天天拉好了,谁拦你了?”

  “我拉琴给谁听?”

  “还怕没人听?夜校里有人听,我也特爱听,我会天天来听你拉琴的。”

  希声觉得秀秀好看的脸蛋有些陌生。我拼命学琴练琴,难道仅仅拉给枫树坪人听?难道光让你秀秀欣赏?身与身近在咫尺,心与心却远隔千里。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而秀秀却是天真烂漫,满腔痴情,兴兴冲冲说:“吃饭吧,吃饭吧,看我给你带来嘛咯好吃的?”

  秀秀像个魔术师,先从竹篮上层捡出许多菜瓜和茄子,再在中层捡出许多青豆和芋子,最后揭开一块花头帕,希声就看见竹篮最下层埋着一只矮腰沙锅。秀秀把沙锅盖掀开,锅里油花荡漾,热气腾腾,顿时满室飘香了。希声抽了抽鼻子,惊喜叫道:“嗬!你,你,你这是干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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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天浴(7)

  秀秀得意地笑笑:“我宰了一只老鸡嬷。”

  “嘿!你家里又不是开养鸡场。”

  “这只老鸡嬷只吃食,不下蛋。我早就恨死它!”秀秀说得咬牙切齿,似乎不宰了这只老母鸡就难解心头之恨。

  “我不吃,我不吃!”希声拼命抗争着,“我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我凭什么要吃鸡呀?”

  “你敢!你敢?”秀秀的语气已经有点蛮霸了。她觉得自从被吴希声亲吻之后,她就有权利用这种蛮霸的口气跟自己最亲的人说话了。“吃,快吃!阿哥,这阵子,你白天要出工,夜里要教夜校,多辛苦呀,我要给你补补身子!”

  希声心头暖烘烘的,鼻腔酸溜溜的,深感有个漂亮女子用这般口吻跟自己说话,真是人生难得的受用。不过一夜之间,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变化。那个在自己跟前总有点自卑羞涩的秀秀,眼神里突然洋溢着足够的自信和勇敢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俏妹子真是不可抗拒;更何况,那一锅油珠荡漾奇香盈屋的清炖鸡,也实在太吊人胃口了。知青楼里的哥们姐们,不是饿瘪了,馋坏了,肚子里生锈了,不得已去当一两回鼓上蚤时迁,偷了社员的鸡鸭煨了吃,哪年哪月沾过一滴鸡油尝过一块鸡肉啊?而吴希声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正人君子,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他是从来不敢掺和的。

  大指挥家的儿子吴希声,自幼生活优渥,烧鸡、烤鸡、炸鸡、扒鸡、清炖鸡,自然吃过不少。但是,真正品出鸡的滋味这是头一回。刚才还和秀秀生气呢,却已经悄悄咽了好几口口水;待拿起筷子,便满口生津;把鲜嫩的鸡肉送进嘴时,两颊的颧骨剧烈错动,牙齿与舌头都忙活起来;再喝一口鸡汤,更是精神大振,给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注入无穷的活力。一会儿,吴希声就吃得印堂发亮,汗流如注。

  秀秀问道:“好吃吗?”

  希声正在认真对付一只肥墩墩的鸡腿,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好吃!嘿,真好吃!”

  “这是正宗的河田鸡。有上百年历史了,皮黄肉黄爪子黄,连鸡汤都是黄澄澄的。”

  秀秀坐在一旁,瞅着希声大嚼其鸡肉,目光里浸透了比鸡汤更浓更香的滋味。那是一种幸福感和成就感。千百年来,祖祖辈辈,蜗居于山沟沟里的客家妹子,生生世世图个什么呀?还不是做梦都想找个好男人?秀秀已经按照既定方针把眼前这个可爱的人儿攥在手里揽在怀里嵌在心里了,她有权利像疼孩子一样疼他爱他呵护他。像许多中国传统女性一样,秀秀把心疼一个值得心疼的男人作为自己的伟大天职。

  一小锅清炖鸡霎时被希声歼灭干净。虽然齿颊留香,饱嗝连声,常年干瘪瘪的小肚子也有点儿向外挺起,但希声仍意犹未尽,认认真真检查每一块啃过的鸡骨头,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残渣余肉。然后,希声揩着油光水亮的嘴巴说,“秀,快把我撑死了!哈,谢谢,谢谢!”

  “谢嘛咯谢?”秀秀朝希声调皮地皱皱鼻子,“谁和谁呀!”

  是啊,谁和谁呢?吴希声一下子惊醒了。他是个诚实的书呆子,决不会拿虚情假意去换取珍贵的爱情。希声想,他迟早是要跟秀秀说真话的,迟说不如早说,长痛不如短痛,脸色便陡地严肃起来:“秀,我得跟你说个事。”

  “说啊,我听着。”秀秀把一根细长的辫子扯到胸前,脸蛋偏向一边,静静地瞅着吴希声,摆出个细妹子聆听大人讲故事的聚精会神的样子,“快说!说一万个事也行。”

  “这、这,叫我怎么说?咳,不说了,不说了!”要正里八经说事的时候,希声又不知怎么开口了。

  “阿哥,快快说呀,我听着呢!”秀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希声。她真喜欢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这个来自大上海的书呆子,千遍万遍也看不够。

  希声抓耳挠腮,胸口剧跳,低头沉默着。

  秀秀佯装生气了,声音与口吻都充满了嗔怪:“看你看你,在夜校教书,头头是道,伶牙俐齿,跟我说个事就这样难?说,说,再不说把我急死了!”

  希声憋了半天终于开了口:“秀,我说,我说,我说了你可不要见怪呀!”

  “我不见怪。我嘛咯时候见怪过你呀?你说你说!你放心说!”秀秀收起笑容,仿佛预感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小气都不敢喘了。

  希声说:“秀,我这两天没出工,关在房里就是想一件事——我觉得,我跟你,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秀秀吃了一惊,脸色阴了下来,“嫌我文化太低?”

  “怎么会呢?我自己也才勉勉强强地念过两年高中。”

  “嫌我长得不漂亮?”

  “更不对了,你是全村,不,甚至是全公社、全县最漂亮的姑娘。”

  秀秀觉得这话并非廉价恭维。她对自己的貌压群芳信心十足。走在公社的圩场上,行在县城的大街上,她王秀秀虽然脑后不长眼睛,但她随时都能感到身后牵扯着许多后生哥的目光。这是她屡试不爽的经验。她只顾专心专意赶路的时候,往往冷不丁地掉过头,像突然惊乱了一池游鱼,把身后许多倾慕、惊诧乃至贪婪的目光,吓得别别乱跳。现在她想来想去,希声的顾忌只剩下惟一的可能了,就恍然大悟说:“哦,我知道了,阿哥,你不想在农村安家,你想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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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天浴(8)

  这话戳到希声的心窝,但是,他目前尚无勇气正视这个问题,答话只能闪烁其词。“我自己不想待在农村也没用呀,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哪有机会招工招干?”

  “这就奇怪了。”秀秀一脸的惊愕和不解,“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说,你跟我不合适,到底为了哪般?”

  希声支吾半天,终于把心里话掏出来。“我父亲是‘反动权威’,至今还在学习班里受审查,你秀秀如果跟了我,那是要倒霉八辈子的。”

  “就是为了这个呀!”秀秀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阿爸常常唠叨,秀秀在心里掂量千百遍了。“没事,没事!你爸是你爸,你是你,怕嘛咯?”

  “可我,你看,咳,人家都叫我……”

  “叫你嘛咯?哈,还不是叫你吴希声,叫你吴老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人家都叫我,叫我……”

  “叫你嘛咯?说呀!”

  “好听一点,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难听一点,就叫我‘狗崽子’。”

  “这有嘛咯了不起!”秀秀忍不住咯咯大笑,仿佛摇响一串银铃。“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人家叫你两声‘狗崽子’,你就能变成狗崽子了?不可能!放心,一百二十个放心!哥,我决不嫌弃你!”

  秀秀已经收拾好沙锅和碗筷,放进竹篮里,再盖上那块花布帕,突然探过头来在吴希声前额上啄了一下,又耳语般说,“哥哎,人家要你当狗崽子,我甘心跟你一块儿当狗崽子。日后,嘿嘿,日后,傻瓜瓜呀,日后,我……我……还要给你生一大窝狗崽子哩!”

  秀秀挽起小竹篮,像一阵风奔出了知青楼。

  希声正在愁肠百结的时候,张亮趿着木屐踱进房间,像猫一样吸溜着鼻子,嗅着清炖鸡留下的清香美味,然后眯起眼来直逼吴希声:“哈,你小子真有福气啊,也不给你哥你姐剩点鸡头、鸡爪、鸡屁股什么的?”

  “去去去!”希声愁眉苦脸,极不耐烦,“人家心里苦死了,你还来幸灾乐祸!”

  “嚯,幸灾乐祸?你有什么灾?你哪来的祸?人家秀秀有模有样,全公社最漂亮的姑娘,还有初中文化,天天把你侍候得像王公贵族,你还老大的不高兴?你有病啊!”

  “去去去!我跟你说不清楚。你让我静一会儿行不行?”吴希声把张亮一直搡到房门外,砰地一声关上门,上了闩。

  希声左思右想,又是一宿没睡好觉,直到天色麻麻亮,实在困得不行,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可是,他还没进入梦乡,却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唧唧声。这是什么玩意儿叫?刚听一声两声,希声以为是溪滩上的蟋蟀唱歌,也不去理它。然而这唧唧声却叫得极有耐性,一直叫,一直叫,叫得吴希声心烦,只好拼命睁开眼。嘿,那窗台上蹲着个毛茸茸的活物,可不是孙卫红吗?瞧它那滴溜溜的眼睛,金黄,贼亮,细密的眼睫毛扑扇扑扇颤着。这家伙让吴希声朝思暮想,就是把它烧成灰也认得呀。

  吴希声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打开木条格子窗,孙卫红嗖地一下蹦进来。

  屈指算来,吴希声把孙卫红放归山林已有小半年了。嘿,这小娘们长高了,长胖了,毛色更加鲜亮。可见大自然才是猴哥的故乡,那里的水光山色、野果杂粮,把它养育得多么鲜亮!吴希声抱着孙卫红又抚又亲,孙卫红瞅着吴希声又笑又叫。久别重逢,让主仆俩惊喜莫名。

  唧唧唧!唧唧唧!

  吴希声能听懂简单的猴语。孙卫红是向他问候:你这一向生活得好吗?

  嘿,我能好得了吗?父亲还关在学习班,天天叫我牵肠挂肚;在枫树坪又有刘福田盯着,时不时叫我提心吊胆;更要命的,是秀秀把我缠得死去活来,爱又不能爱,舍又舍不下,叫我不知怎么好。

  唧唧唧!唧唧唧!孙卫红用粗糙的手抚摸主人的脸颊,是啊,你瘦多了!

  孙卫红真是个多情的猴婆娘。自从回到花果山又成了猴皇后,小日子虽然逍遥自在,但它怎么也忘不了吴希声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吃着野果鲜桃的时候,腻在老猴王怀里撒娇寻欢的时候,跟猴哥们在山野里追逐戏耍的时候,孙卫红都会突然想起在枫树坪的日子,常常目光呆滞,傻不愣登,像突然丢了魂儿似的。孙卫红终于耐不住这种牵肠挂肚的思念,悄悄溜下山,登门来看望老主人。

  瞅着孙卫红金光灼灼的火眼金睛,吴希声忽然想起这绝顶聪明的家伙,曾是知青楼大名鼎鼎的巫婆。“文革”后期,知青们前途渺茫,心情郁闷,盛行看手相算命,抓扑克牌问卜,孙卫红把这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快成为神通广大的预言家。往日,知青们遇到难以决断的糟心事,常常向孙卫红问卜求解,而且十问九准。吴希声便忽发奇想:我跟秀秀的事,何不请孙卫红来作个决断?

  吴希声把孙卫红抱在怀里,轻声问道:小骚包蛋,你能给我卜一卦吗?说着,又指指天,指指地,指指自己的心窝,再指指孙卫红的扁鼻子。

  唧唧唧!──孙卫红不住点头。它听懂了,或者说,它从吴希声一连串的肢体动作,猜到了主人话里的意思。

  吴希声从笔记本上撕下两张白纸,一张写上个大大的“爱”字,另一张写上个大大的“不”字。然后,他把两张纸揉成两个小纸团,再后,他撮起两个小纸团,双掌合十,对着窗外的苍天拜了三拜,掌中的小纸团自然也摇晃了三下。虔诚有加地完成这些礼仪之后,他郑重其事地吩咐孙卫红:小骚包蛋,我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第四章 天浴(9)

  孙卫红蹦上小书桌,久久地盯着那两个小纸团。它仿佛知道,它现在要做的,是与两个年轻人生死攸关的大事,脸色陡地凝重起来,定定的目光随即罩上一层如烟似雾的巫气。稍顷,孙卫红伸出一只前爪,拨拉一下这个小纸团,又拨拉一下那个小纸团,反反复复,犹豫再三,整整捣鼓了十来分钟,让吴希声心里的小鼓也咚咚咚地敲了十来分钟,它才毅然决然地抓起一个小纸团,递给吴希声。

  吴希声双手抖抖索索的,打开那个小纸团,上面写着个大大的“不”字,而且附加一个惊叹号。那大大的“!”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大炸弹,把吴希声吓得脸白如纸,满头满脸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的天!我难道真的要跟秀秀说“不”吗?

  唧!唧!孙卫红点了点头。

  有没有别的两全的办法?

  唧!唧!孙卫红使劲摇了摇头。

  我的天!吴希声仰天长叹,泪雨倾盆。

  这时候,伙房里传来张亮大嗓门的喊声:“吴希声,吴希声!公社的刘主任来看咱们,你快下来吧!”

  希声悚然一惊。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会儿来?孙卫红下山难道被他看见了?刘福田还想把它逮去一刀宰了下酒吃吗?吴希声连忙抱起孙卫红,亲了亲,拍了拍,朝窗外的方向挥了挥手。聪明的孙卫红立马就明白该跟主人告别了,腾地一下上了窗台,再腾地一下蹦出窗外。吴希声听到田畈上响过一阵沙沙声,眨眼间,他的小情人小媳妇就跑得无踪无影。

  吴希声这才两级一跳三步一蹬地下了楼,走进大厅一瞧,却没见到刘福田,就问张亮:“咦,刘主任呢?”张亮说:“什么狗屁主任?我是蒙你哩!雪梅早把饭做好了,左叫你不应,右叫你不理,一说刘福田来了,你就吓得屁滚尿流!”雪梅也咯咯大笑,说希声怕刘福田就像小老鼠怕猫。吴希声这才知道上当受骗,遭人戏弄,害他不敢跟孙卫红多呆一会儿,就十分生气,猛扑过去要捶张亮。张亮来了个金蝉脱壳,哈哈大笑着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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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山盟海誓(1)

  小公猴在仙桃林当上美猴王,统治着一大群短尾猴,自然也是妻妾成群,惟我独尊。但是,爱,是不能忘记的。半年前,美猴王在花果山与孙卫红一见钟情,却被老猴王坏了好事,它从此常常在梦中见到孙卫红。那个在枫树坪知青楼长大的小娘们,不仅漂亮,而且有教养,说话嗲声嗲气,目光含情脉脉,那红彤彤的屁股蛋子,特鲜亮,特性感,真叫美猴王过目难忘。再则,美猴王也放不下花果山的花花世界。因此,它一天也没忘记要报仇雪恨,要打败花果山的老猴王。

  美猴王相信,这个目标一定能达到。它比老猴王年轻十来岁。年轻就是本钱,年轻就是优势。它美滋滋地想:只要熬到老猴王老得没牙,迈不开步,再向它发起致命的一击,花果山就是我的天下,孙卫红自然就是我的猴皇后。

  于是,美猴王卧薪尝胆,秣马厉兵,天天操练猴兵猴将,就盼着时机成熟进攻花果山。

  刘福田到枫溪公社任职后,除了在公社处理日常工作,有一多半时间在枫树坪蹲点。他无家无业,大都在贫下中农家吃派饭。一天三角钱,一斤粮票,吃好吃坏,吃干吃稀,全由房东安排。以往,刘福田常常惺惺作态,交待老乡给他做派饭不要吃细粮,不准打酒,更不准搞大鱼大肉,免得害他犯错误。但是,闽西客家都有好客的传统,即使穷得卖衣当裤,也得弄点荤腥小菜款待客人。刘福田下一回乡,身上就要长一挂膘,脸上就要抹一层油。但是,刘福田这回来枫树坪蹲点,不知是在哪儿撞着了鬼,他到谁家吃派饭,桌上总是千篇一律的豇豆干、萝卜干,再加一碗酸菜汤。这还不算,房东们在饭桌上还免不了要诉苦哭穷,说领导好大喜功,把枫树坪的产量定得太高,头头脑脑们升了官,却害社员们饿肚子。刘福田吃派饭,寡淡无味,还要听社员们说三道四,常常饿得饥肠辘辘,在枫树坪几乎再撑不下去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些都是老支书杨春山给他特别预备的一道菜。

  这天,刘福田要到拐子陈大牛家吃派饭。春山爷虽然也给拐子牛交代过:为了监督干部“四共同”,千万别打酒割肉。但是蔡桂花可不听春山爷那一套。头天接到做派饭的通知,她叫拐子牛一早就到枫溪钓了几条鱼,又宰了一只鸭,打了一壶酒,七荤八素,做了一饭桌菜,让刘福田眼睛都瞪圆了,坚辞不肯入席。

  “不行,不行!这哪里是吃派饭?哪里是‘四共同’?你们把我当稀客,当贵宾哪!”

  “刘主任,您说对了,今天我就是要把您当稀客,当贵宾。”蔡桂花应声从伙房闪了出来。这女子腰间扎着青花围裙,袖子挽得高高的,胸脯鼓得挺挺的;在灶头火烤油熏过小半天的脸庞,像泼了胭脂;脑后绾个田螺发髻,像矗起一座墨黑的山峰;更抢眼更厉害的是那一双丹凤眼,扑扇扑扇的,直逼刘福田。

  “噢?这位是陈大嫂吧!难道你们要我犯错误?”

  刘福田又暗自吃了一惊。刚才那一惊是看到满桌好菜;现在这一惊是看到面如桃花的蔡桂花。在枫树坪,刘福田还没发现一个像蔡桂花这样衣着时髦、光鲜娇艳的婆娘子。当然,秀秀是个例外,她还是个黄花妹子。

  “对,我就要你舒舒服服地犯一次错误!”蔡桂花把刘福田弄得晕头转向,这才反问道,“刘主任,我来问你,你原来是不是县委的干部?”

  刘福田只当过县委机关通讯员,蔡桂花却有意把他说成县委干部,刘福田心里特别受用,含含糊糊地点头:“嗯,嗯。”

  “这就对了。我原来是城关人,是五年前嫁到枫树坪的。”

  “哦,你家住哪里?”

  “刘主任您可记得,县政府对过有一家豆腐店?”

  “记得,记得,我还常常去那家豆腐店买豆腐哩!”其实刘福田当通讯员的时候都是吃食堂,但常常帮县委书记家做些杂务,包括买豆腐。“咦,你叫嘛咯名字?还真有点面熟啊!”

  蔡桂花抿嘴一笑道:“我就是那家豆腐店的女儿。我父亲姓蔡,我叫蔡桂花。”

  “哦,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那时候你好像没有这般高,也没有这般……这般漂亮!”

  “哈哈,还漂亮?都熬成老太婆了!”

  “哪里,哪里,你怎么会嫁到这里来?”他乡遇故知,刘福田不胜惊喜,色迷迷的目光像热水一样直泼蔡桂花脸上。

  “哎,命呀,命啊!”蔡桂花欷殻cぬ荆辉竿滤怠

  “哦……”刘福田看看站在一旁的拐子牛,就想蔡桂花可是把一朵鲜花插到了牛屎上,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不敢多问了。

  “这会可以入席了吧,刘主任!”蔡桂花是个乖觉绝顶的女人,不想让不快的气氛蔓延开来,立即拉转话头,“人说,远亲不如近邻。刘主任,前些年,我们在一条街上住过。如今,又在这山沟沟里相逢,你说,刘主任,你算不算稀客?”

  “算!算!我认你这个老街坊了。可你也不该宰鸡杀鸭的呀!”刘福田大咧咧地在大位上落了座。

  吃过几道菜,喝过两盅酒,刘福田深感宾至如归。蔡桂花又用热辣辣的目光瞟着刘福田:“刘主任,你兴许不知道,我还是你手下一名造反战士哩。”

  “哦?”刘福田愈发惊诧,“你也是‘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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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山盟海誓(2)

  “当然是!不过,我只是个小兵。你是‘八二八’派的总司令,你不会认识我这个小兵拉子。”

  “那是,那是。”刘福田笑了,三分抱歉,七分得意,“我当‘八’派总司令的时候,全县的‘八’派战士至少有十万之众,我,我真的好像没有见过你。咦,你……你是属于哪个分部的?”

  “我是‘饮服司’(“县饮食服务行业造反司令部”的简称)的。我们是少数派,被‘阿保’们压得抬不起头。刘主任,记得吗,(19)67年2月16日那天,‘八’派在县体育场静坐,那时你已经是‘八’派的总司令,你站在检阅台上指挥我们唱歌……”蔡桂花戴上“造反”红臂章的时候,才十七八岁,也没明确的想法,只觉得游行、唱语录歌,以及开会批斗“走资派”,挺好玩挺刺激挺过瘾的,就稀里糊涂掺和进去。至今一想起那段时光还激情澎湃,很是留恋。

  “嗯,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刘福田也陷入深深的回忆,脸上有一副追思往事的表情。

  “你领着我们呼口号,你领着我们唱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几千上万张喉咙,唱得整个汀江县都能听见呀!”蔡桂花兴奋不已,脸上愈发红彤彤的油光贼亮。

  “哎呀呀,这么说,我们还真是在一条战壕里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啊!”刘福田站了起来,热情洋溢地跟蔡桂花握手。

  蔡桂花的小手雪白柔软,热热乎乎,刘福田心里就有麻酥酥的感觉。本来已是爱不释手,可是看见拐子牛虎视眈眈地坐在一旁,他连忙把手松开。

  握过手的蔡桂花愈发激动,泪花闪闪地说道:“你看看,刘主任,你算不算我们的稀客?是不是我们的贵宾?”

  刘福田点头不迭:“是,是,我真高兴,今天能在这里碰上老战友!”

  蔡桂花不断地夹菜敬酒,刘福田又抚今追昔,感慨万千,直至半醉,才起身告辞。

  在苦竹院吃过一顿美餐,刘福田就不要春山爷给他派饭了。他只要下来蹲点,便一头扎到苦竹院,到拐子牛家喝茶蹭饭。这家除了有酒有肉,还有个秀色可餐、谈话投机的蔡桂花,叫刘福田胃口大开。一来二往,刘福田跟蔡桂花就成了好朋友。他甚至把既定目标王秀秀暂时放在一边了。那个丑妹子一心盯上吴希声,尽管自己又献殷勤又许愿,总像拿热乎乎的腮帮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春山爷曾多次提醒刘福田,老往苦竹院跑群众影响不好。刘福田反问道,有嘛不好?春山爷支支吾吾,咳,这个,这个……刘福田说,人家陈大牛,三代老贫农,还是个残疾人、“五保户”,我多关心点不应该?有些话春山爷真不好意思开口,话就说得黏牙倒齿的,我、我、我是讲那个蔡桂花……刘福田双眼一瞪:蔡桂花怎么啦?手工业工人的女儿,响当当的“红五类”,革命的依靠对象啊。春山爷又吞吞吐吐地提到群众反映,说那个苦竹院是“大众影院”……

  “屁话!”刘福田气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旗手江青在雷霆震怒时也爱用这个极其不雅的词汇。“我知道,人家家里不过客人多一点,爱热闹一点,就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大惊小怪!杨春山,你不能再这样老糊涂了,以后有谁敢污蔑革命群众,不能听之任之,要严肃批评,坚决制止!”

  春山爷说不过刘福田,也乐得免去派饭的麻烦,就任刘福田三天两日乐颠颠地往“大众影院”跑了。

  刘福田是离枫树坪不远的刘家村人。不满周岁,他爹娘在田里插秧,突遇暴雨,一家伙被雷电劈死在田坝上。年过古稀的爷爷抱着嗷嗷待哺的小孙子,一筹莫展。说来也巧,刘福田的亲婶子还在襁褓中的小崽子前个月刚刚夭逝。那婆娘眼角的泪水没有擦干,两窟奶水依然汹涌如泉,就把孤儿刘福田一把抱了过去,掏出个胀鼓鼓的大奶子往他小嘴里塞。自从吸了阿婶第一口奶,刘福田就过继给阿叔阿婶做儿子。阿叔是个三拳头砸不出个屁来的憨古佬,阿婶却是个奸刁枭恶的烂婆娘。她自己没再屙下个亲崽之前,还能把刘福田当个人看;待刘福田长到六七岁,阿婶再屙出个崽子来,刘福田立马就成了她的小奴隶。她亲崽吃白米饭,刘福田吃红薯汤;她亲崽穿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刘福田身上补丁叠补丁;她亲崽睡棉被暖床,刘福田总是在柴禾间的稻草窝里过夜。在外人跟前,阿婶叫他“阿田,阿田!”十分亲昵,甜得流蜜;家门一关,却常常动用家法,把刘福田抽得青一道紫一道的。这种极不公平的待遇,连阿叔都看不下去了,时不时偷点米唬焓砀醺l锍浼1?墒且槐话5舴11郑褪且欢俣窈莺莸睾瘸猓骸把蚴巢荩鞘橙猓j舾锏剿兰6りぁw怨诺浇穸际钦飧隼恚∥颐羌移韭锟┮砀鲂》雇埃堪。磕阕馨浜萌耍〉鄙剖浚『萌松剖坑心难玫钡模坷匣八盗耍松票蝗似郏砩票蝗似铩d惆涯切♂套拥崩献孀诶戏鹨┌桑∽苡幸惶煲赖侥阃飞襄砟蝈硎河矗 薄

  阿婶是乡间的语言大师,那些带有强人逻辑的俚语民谚,张嘴就来,既让刘福田一辈子受用无穷,又让他一辈子受害匪浅。

  在阿婶的打骂声中,刘福田一直熬到十三岁,才有了上学的机会。也不是阿婶突发善心,而是阿婶的亲崽到了上学年龄。从枫树坪到邻村一所完小去上学,要爬十多里山路,阿婶要给亲崽找个伴儿,这才叫刘福田也去做了个老童生。刘福田很看重这个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把小阿弟侍候得像个公子哥儿:上坡背着,过桥扶着,下雨打伞,天热打扇。首要任务是当好跟班书童,顺带着读点书识几个字。刘福田就是在这所小学跟王秀秀同了几年学。秀秀至今还能记得,这个显然要比一般同学大上五六岁的老童生,还算天资聪敏,又特别用心,学习成绩蛮不错的。可是,刘福田才上到五年级,他的小阿弟敢于独自走那十多里山路了,阿婶立马叫他辍了学,要他在家挑水、砍樵、拾粪、栽菜、种地、倒马桶,当个小长工使唤。公社书记看着于心不忍,便把刘福田收到公社当一名小通讯员。

  第五章 山盟海誓(3)

  “文革”前一年,县委书记下来蹲点,长住枫溪公社。公社书记把照料县领导生活起居的一切杂务交给了刘福田。刘福田聪明伶俐,手脚勤快,把县委书记照顾得比住高级宾馆还要舒泰。比如,书记经常下队参加干部会、社员会,早晨自然起得晚一点,刘福田不仅把洗脸的热水打好了,连刷牙的口杯也贮满了不冷不热的温水,牙膏也挤好了,不长不短的一溜儿,沾在牙刷上,牙刷呢,又一字儿横在口杯上。如此这般,县委书记起床后自然省事多了。书记洗漱的时刻,刘福田就到书记的卧室倒尿盆、叠被子、扫地、抹桌子,顺带着把书记的臭袜子、短裤头和脏鞋子,也洗刷干净。再比如,书记喜欢喝两口老酒,可是那个年代农村贫穷落后,公社小街上没有酒店,干部下乡得跟贫下中农“四共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与共同参加阶级斗争),到哪去过酒瘾?机灵鬼刘福田就到社员家弄来几斤水酒,又进山抓蝈,下田摸黄鳝,保证书记夜里独斟自酌美美地吃一顿夜宵。

  当时的公社干部都当面嘲笑刘福田,说你这小子的服务精神也太差了,让书记上茅房带手纸擦屁股多不方便,你狗嘴里的舌头白白长了?啊!你该用狗舌头去舔呀!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县委书记保证舒服透顶,将来准会赏你个芝麻官。

  刘福田不气不恼。在悍妇阿婶竹鞭子下长大的刘福田,从小学会见客上菜、看人行事、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他看多了干部们在县委书记面前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情景,巴望抱住这棵大树自有遮阴乘凉的日子。果然,县委书记对刘福田有了极好的印象,不久就把他招到县委机关当通讯员。县委书记获得救孤养孤的好名声,都说他阶级感情深似大海,就愈发看重刘福田。每逢下乡、出差,都要带在身边,一心要把他锤炼成个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可是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汀江县山高地僻,县直机关的大字报既稀稀拉拉又羞羞答答。就有人动员刘福田起来造反。刘福田于心不忍,再怎么说,县委书记也是他的大恩人哪。后来,刘福田去省城、北京串联了一个月。说透了,串联就是学习,就是培训,就是武装头脑。刘福田亲眼看到过去那些“高贵”的大干部是怎样被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亲眼看到那些“卑贱”的小人物是怎样站起来扬眉吐气威风凛凛。刘福田还看到听到许多材料,都说伟大领袖是怎样被架空了,各地和各级党政机关又都“睡”着形形色色的“赫鲁晓夫”。这还了得?这可是关系江山变不变色,工人农民要不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大事呀!呼呼啦啦一下子,全国上下亿万人民都中了邪,着了魔,一个个像入了邪教的邪教徒,疯疯癫癫地开会呀,游行呀,辩论呀,红臂章红领章红宝书红旗子红海洋,大标语大字报大批判大串联大发动,连大街广场的水泥地上都用大扫把刷上各级“走资派”的名字,打上大大的x号,革命形势真是一片大好啊!他刘福田也就像喝醉了酒,吃错了药,开始晕晕乎乎又疯疯癫癫。一返回汀江县,刘福田很快成为声名赫赫的造反者。

  造反的理由和材料都是现成的:他刘福田给县委书记当通讯员的时候,亲眼看见县委书记过的日子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差不多。早晨起床要人家倒尿壶,打洗脸水,挤牙膏;半夜要喝一顿小酒,寒冬腊月还强迫人家去摸虾捉鳖;更加腐败透顶的,是他刘福田有好几回看见县委书记半夜三更摸到公社妇女主任房间去困觉……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一发重磅炮弹,其巨大威力比炮轰金门的迫击炮厉害多了,一家伙把县委书记轰得晕头转向,不久就倒了台。

  由于造反有功,刘福田很快提拔到枫溪公社当领导。然而,由小小的通讯员到管辖一方的公社主任,这个角色转换的跨度实在太大太突然。刘福田开口闭口说要为无产阶级掌好权,可他从没见过现成的掌权者的榜样。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不管自觉还是盲目,他的灵魂深处只有两个活生生的教师爷:一个是他那奸刁枭恶的悍妇阿婶,另一个是被他打倒的县委书记。他们老是躲在连刘福田也发现不了的暗角里,给刘福田指指点点,言传身教。

  刘福田走路、说话、举手、投足,无不模仿县委书记那种大干部的作派。那位操山西口音的南下干部,还有一大爱好就是迷恋女色。他家有糟糠发妻,据说当年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一起当过支前模范,就是老点,土点,有一双裹过又放大了的尖尖小脚。书记就不喜欢住家,老爱往他蹲点的枫溪公社跑。上上下下都说他作风踏实,深入群众。只有侍候他生活起居的通讯员刘福田知道,老书记喜欢深入的是公社妇女主任的裤裆。半夜三更,刘福田多次像个贼似的蹲在壁脚下,窥视两个赤条条的男女演出“帐中戏”。那女人的尖声怪叫,烧得刘福田浑身着火,肉枪走火,第一次尝到子弹出膛畅快淋漓一泻千里的滋味。那简直是终生难忘的记忆。一想起老书记和年轻的女主任,刘福田就更加想念王秀秀。没想到那匹没上过嚼子的小母驴,竟敢朝他摆架子、尥蹶子,这就更加叫他气得牙根痒痒,恨得欲火烧心。

  有一天,刘福田在蔡桂花家吃派饭,两个造反派老战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蔡桂花问刘福田,你长年东奔西走不想家吗?刘福田长叹一声回道,想嘛咯家?我整天抓革命促生产,连婆娘子也顾不上找呀。蔡桂花说,婆娘子顾不上找,总会看上哪个女人吧!春水荡漾的目光就泼过来,大胆挑逗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刘福田不由心动一下,裤裆里的家伙都不老实了。可是,刘福田立即想起春山爷曾经提醒过,苦竹院是个“大众影院”,他怕坏了自己的名声,硬是把持住。随后又幽幽地说,看上的人自然是有的,可是人家看不上我,还不是白搭!蔡桂花心中大喜,以为这是刘福田的积极回应,继续用挑逗的目光咬住刘福田,看上谁了?跟老妹说,老妹给你做大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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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山盟海誓(4)

  刘福田就把看上王秀秀又碰了软钉子的事说了说。话语间,对王秀秀的爱慕之情毫不掩饰。

  蔡桂花一下就泄了气。可是,人家是公社主任,她蔡桂花也不敢过分放肆,只好顺水推舟,说刘主任,你放心,放心!尽管放心!老妹我来给你做大媒。

  刘福田便心花怒放,说桂花呀桂花,这个大媒你要能做成了,我会重重酬谢你!

  蔡桂花心里虽然打翻了醋坛子,脸上却笑出花朵儿,还干脆利落地打了一张保票:哈,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刘主任呀,你就等着当新郎倌吧!

  喜鹊是农民福星高照的预言家,茂财叔对它一向深怀敬意。一大早,他看见一只花喜鹊落在自家的院墙上喳喳直叫,就预感到将有好事临门。打发秀秀下田之后,茂财叔留在自家门前伺弄菜园子。

  茂财叔家的菜园子是从溪岸边一片抛荒地上开垦出来的。枫溪之畔那一长溜荒滩,长年堆满垃圾,长满杂草,藏蛇卧蝎,散发着猪屎狗粪的臭气。村里男女老少走过来瞧见,走过去瞧见,谁也不会想到它是一块有用之地,更不会想到能变废为宝。只有茂财叔慧眼识珠,带着女儿秀秀花了农闲中的半个多月工夫,把小山似的垃圾清除了,把乱草杂树铲平了,把碎砖乱石搬走了,硬是开出个能摊下十多领谷席的菜园子。地角地尾种上几棵桃李柑橘,再围起一圈半人来高的竹篱笆,把贪吃的牛羊牲畜拒之园外。园里有十多畦菜畦,色彩缤纷,品类齐全。爬上最高一层毛竹架的,是叶肥个大的葫芦瓜;挑在密密麻麻的细竹竿上的,是一挂一挂长豇豆、四季豆。有两畦地种上芥菜和小白菜,绿绿葱葱,像遍地翡翠流光溢彩。有一畦地种葱、育蒜、埋姜、播韭菜。秀秀烧只鱼,煲个汤,要添什么香料佐料,手到摘来,先把锅烧红了都来得及。瓜果菜豆自家吃不完,茂财叔父女俩常常挑到圩上去卖,换回些煤油、化肥和时新的花布、好看的毛线。这哪是一般农家的菜园子?它是四季飘香的花园,是农家过日子的聚宝盆!难怪,村里有些人看了要眼红眼馋流口水了。

  茂财叔在菜园子里忙活的时候,蔡桂花一手挽只花包袱,另一只手像打桨划船那样前后划拉着,扭搭扭搭走了来。到了篱门口,蔡桂花打起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