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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

作品: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作者:千千钟|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8:08:46|下载: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TXT下载
  茂财叔在菜园子里忙活的时候,蔡桂花一手挽只花包袱,另一只手像打桨划船那样前后划拉着,扭搭扭搭走了来。到了篱门口,蔡桂花打起眼罩,挡住阳光,朝菜园子里一瞄,尖起嗓门放声喊道:

  “茂财叔,茂财叔,你在哪里呀?”

  “哎!”茂财叔应了声,从绿油油的瓜棚菜地中探出花白的脑壳,看见是苦竹院的蔡桂花,声音骤然降到冰点。“我正忙着哪!”

  蔡桂花恭维道:“啧啧,茂财叔,你这哪是种菜,比女人绣花描朵还精细呀,看看看,这个菜园子被你伺弄得多漂亮!”

  茂财叔说:“我们作田人,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在泥土里讨营生啊。”

  这话有点弦外之音了。茂财叔对苦竹院的秘密略有所闻,对蔡桂花的营生甚是不齿。聪明的蔡桂花当然品得出个中滋味,但她并不计较,依然满面春风说话如歌:“茂财叔,能不能耽搁你一袋烟工夫,就一小会儿,我想跟你老人家说个事。”

  “有嘛事?就在地头说吧,你看,我忙,我腾不开手。”茂财叔专心一意捉菜虫子,目珠子像掉在菜叶上,头也不愿抬一抬。

  蔡桂花有点不高兴了,脸色沉下来,嗓门也提高了:“茂财叔,这事不好在地头上说。这是刘主任托付的要紧事。”

  茂财叔一辈子都怕官。一听到什么书记、主任,心里都会打哆嗦。他连忙放下手头的农活,目眈眈地看着蔡桂花:“刘主任,哪个刘主任?”

  蔡桂花一板一眼说:“就是来我们村蹲点的公社主任刘福田同志呀!”

  茂财叔心里又格登一下,有点紧张了,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菜园子的篱门口:“刘主任做嘛找我?有嘛事?啊!”

  蔡桂花鬼里鬼气地笑笑:“喜事,喜事,茂财叔,还是到你屋下说吧!”

  茂财叔心里七上八下地敲小鼓,这年头能有喜事找上我王茂财?巴望天上掉大饼吧!茂财叔把客人让进屋,又是搬凳又是沏茶,又是送水又是递扇,蔡桂花觉得茂财叔客气得有些过分了,一迭连声说:“茂财叔,别忙别忙,我们还是说事吧!”

  蔡桂花解开花布包袱,掏出一包贴着一张菱形红纸的白糖,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茂财叔,这两斤白糖,是刘主任专门托人到县城买来送喜礼的。”

  茂财叔一头雾水:“送喜礼?送嘛喜礼?”

  蔡桂花一拍巴掌一个响:“咳,咳,就是来你家提亲噻!”

  茂财叔还弄不清蔡桂花葫芦里卖的是嘛药,疑疑惑惑地问道:“就是不晓得,刘主任要为他家嘛人说亲?”

  蔡桂花说:“还有谁?就是刘主任他自己呗。”

  “啊!是刘主任?……这、这……”茂财叔使劲地搓着双手,仔细地打量蔡桂花脸上有些夸张的表情。他几乎就要骂出口了,我跟你蔡桂花前世无冤,今生无仇,你蔡桂花也不该这样来作戏我呀!

  乖巧的蔡桂花立马看出茂财叔眼中的惊讶与疑惑,连忙解释道:“刘主任今年二十七八了,他忙呀,一年到头的革命工作,忙得他连找婆娘子的时间也耽搁了。你家秀秀也二十出头了吧,男的大是大了点,俗话说,‘男大三,抱金砖;男大五,能致富。’男大过女,更晓得疼爱婆娘子咯!”

  第五章 山盟海誓(5)

  “不,不,不!”茂财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婉谢。“我们扛锄头过日子的小家小户,哪里高攀得上刘主任!”

  蔡桂花说:“茂财叔,你也不要拘礼了。谁个不知,哪个不晓,秀秀是四乡八里一枝花!况且,秀秀和刘主任还是小学同学,我看是再般配不过的。你自己琢磨琢磨吧,满意,还是不满意?我就等你一句话!”

  “满意,满意,一百个满意!”茂财叔大喜过望,话说得很满,就怕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

  “茂财叔,有你满意,这桩大喜事就成功一半了!另一半呢,还要看秀秀妹子的态度。”停了停,蔡桂花用轻描淡写的口吻提起小事一桩,“听说秀秀跟一个上海知青哥来往蛮多的,你的大妹子该不会被人拐跑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百个放心!我们家秀秀又不是木头脑壳,会找那些没根没底的上海佬!”

  “茂财叔,你还是要多多开导秀秀。你看,刘主任年纪轻轻的,已经是公社领导了,听说在地区和省里都挂了号呢,日后的前程呀,搭汽车、乘火车也赶不上的。”

  茂财叔连连点头称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富裕中农,能够攀上公社领导,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呀。向来说话小心谨慎的茂财叔竟大包大揽的了。他说秀秀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能保证秀秀对这门亲事也一百个满意。但是,茂财叔坚决不收刘主任的喜礼。“哎呀呀,这礼太重了,太重了!我一个小社员,哪里担当得起?大妹子,你莫折我的阳寿呀!”茂财叔一而再再而三要退回那两斤白糖。

  蔡桂花当然不答应。蔡桂花说:“不行,不行!这两斤白糖是刘主任专门托人到县里拿了批条买来送你老人家的,你要叫我拿回去,不是要刷刘主任的面子吗?”

  这番话有好几个的关键词:“两斤”、“县里”和“批条”,蔡桂花咬字清楚,重音突出,茂财叔一下就听出其中不同凡响的意义。那个年代,城市人口什么都凭票供应,每人每月只能领到二两糖票,农村人口又低人一等,除了出高价在黑市购买,终年也见不到一粒白糖。细妹子小郎哥实在嘴馋了,挖几节芦苇根在嘴里嚼嚼,尝到一丁半点甜味,也算一种享受。嘿,今天刘主任送来两斤白糖,是多么可观的数字?要一个城市人口整整一年的定量供应哩!不是特有能耐的角色能拿“批条”买来这么多白糖?这不仅仅是一份厚礼,而且也是一种地位和权力的象征。

  蔡桂花把话说得那么恳切,不,是说得那么严重,他茂财叔哪敢违抗?他诚惶诚恐地收下喜礼,又到菜园子里采了许多苋菜和油菜,豇豆和青豆,装满一只青皮竹篮,硬是塞到蔡桂花手上。

  “不行,不行!太多了,太多了!”蔡桂花连声拒绝,挽在手上的竹篮却不想放下,而且移步往院门外走去。

  “有嘛咯多呀?”茂财叔说,“烂便宜的东西,大妹子,你只要吃得爽口,往后随时随刻自己到菜园子里摘吧!”

  一会儿工夫,茂财叔与蔡桂花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亲热得像两个老朋友。

  傍晚,秀秀收工回家,刚脱下笠帽,挂好田耙,听阿爸说起刘福田托蔡桂花来提亲,虽然不觉意外,还是吃惊不小,便乌着脸叫阿爸赶快把喜礼给人家退回去。

  “秀,人家刘主任哪点配不上你?”茂财叔不由大怒,盯住秀秀左瞅瞅,右瞧瞧,好像要从女儿脸上找出哪一根神经出了毛病。

  “配得上配不上我不管,我就是不喜欢他!”正在洗脸的秀秀把一盆脏水泼出三丈远,好像要把心中的不快也泼出去。

  “秀,你太傲了,你太狂了!”茂财叔不可思议地摇着花白的脑壳,“人家刘主任是托了大媒人送了两斤喜糖来说亲的,你敢刷人家面子,你是金枝玉叶?你是仙女下凡?秀,你也二十出头了,你还挑嘛咯哟?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家里做老妹子吧?”

  秀秀小嘴一撅老高,话就说得斩钉截铁:“我就爱在家做老妹子。做老妹子也不嫁他刘福田。”

  秀秀和刘福田在小学好歹同学五年,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也说不上有多坏。刘福田来枫树坪蹲点后,曾经想册封秀秀当团支书,又许愿让她做脱产干部,秀秀就发现此人心术不正;再后来,刘福田老是找吴希声的岔子,像训孙子一样训人,这无疑是挟嫌报复、仗势欺人。秀秀就愈加反感。

  茂财叔自然摸不透秀秀的心思,只知把一切祸根归结于吴希声,就气汹汹地追问道:“秀,莫不是你和那个上海佬,还在拉拉扯扯?”

  “阿爸,算给你猜对了!”一丝冷笑从秀秀脸上闪过,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轻蔑,已经明白无误地挂在她翘微微的嘴角上,一句更具挑衅性的气话又蹦了出来,“我就要和吴希声好,怎么样?”

  “我的小祖宗,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啊,看我怎么抽死你!”茂财叔气得不行,从灶头柴禾堆里抽出一支竹梢子,咬牙切齿地扬起来。

  秀秀并不躲闪,昂起脸来,恭候着阿爸手上的刑鞭。茂财叔哪里舍得抽女儿哟,竹梢子成了舞台上虚张声势的道具,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他带着哭声哀嚎着:“死妹子呀死妹子,你真真要把阿爸气死咯!”

  秀秀也气得不行,饭也不吃就出了家门。她跨出门槛时,猛地一回头,又大声响气说:“我就是要跟吴希声好,我这就去找吴希声!”

  第五章 山盟海誓(6)

  这可不是气话。在茂财叔听来,简直是爱情的宣言,抗婚的战书,就把哭声吓回嗓子眼里去,用那根竹梢子狠抽地面,痛不欲生:“天呀!天呀!我是造了嘛孽哟!我还活着做嘛咯?”

  这事太让茂财叔伤心了!刘福田别的条件且不说,光那一顶“公社主任”的乌纱帽,就千金难买。他王茂财一个富裕中农,虽然不算“四类”,可在农村也是人不敬狗不理的另类,够孤立够晦气的,能找到刘福田这样的乘龙快婿,简直是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女儿却是这样不通人情,不晓世事,真要把人活活气死呀!

  秀秀没有去找吴希声,而是去找娟娟。娟娟是党支书春山爷的养女,秀秀最要好的姐妹。娟娟只比秀秀大一岁,个子却比秀秀矮小敦实。两人自幼一起聊耍,一起做活,一起读书上学。爱穿一样的衫裤,背一样的书包,梳一样的辫子,扎一样的头绳,两人亲得就像一个人和她的影子。

  其实,秀秀这会要去找娟娟姐,目的还是找春山爷。

  春山爷一家正在吃夜饭。娟娟连忙从碗橱里拿出一副碗筷,招呼秀秀吃饭。男人成了好朋友烟酒不分家,秀秀和娟娟则好到吃饭穿衣也不分彼此。

  秀秀推说吃过了,不肯上桌。春山爷看出秀秀的脸色有些不对,就问她是有事吧。秀秀支支吾吾不肯说。娟娟猜到可能是有她男人阿强在场,不便说话,就冲阿强使了个眼色:“喂,我说你能不能快点扒饭呀,灶头没盐了,你快去代销店称两斤盐巴。”阿强三下两下就扒光碗里的饭,提腿出门去了。秀秀看在眼里,感慨万千。人家春山爷还是娟娟的干爹呢,却支持娟娟自由恋爱,找了个多听话多温顺的好男人。想起自己势利眼的阿爸,还没开口,目汁早在眼里打转转了。

  娟娟一味地安慰道:“秀,莫急,莫急,有话慢慢讲,啊!”

  秀秀扯起衣襟抹了抹泪,吞吞吐吐地把刘福田托蔡桂花来家提亲的事说了一遍。

  “这不是大好事么!”春山爷当然知道秀秀心里早有人了,却故意跟秀秀逗乐子,“我早就等着喝你的喜酒咯……”

  “阿爸耶!”娟娟就撒起娇来,砍断父亲的话头,不让他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你又不是不晓得,人家秀秀早就跟吴希声好,怎么能让那个刘福田横插一杠子?”

  “哦!”春山爷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猜到了,秀,你呢,心里想的是吴希声;你阿爸呢,却要你嫁给刘主任,叫你两边为难了,对不对?”

  秀秀点了点头。

  “这有何难呀?”春山爷说,“我们汀江县是老苏区,从民国十八年闹暴动那时起,就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了,他王茂财还能搞包办婚姻!”

  “可是,可是……”秀秀脸庞红红地说,“可是,我阿爸死活要我嫁给刘福田。”

  “嘿,王茂财这个死脑壳!”春山爷说,“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摁头哩,何况婚姻大事!秀,你放心,我帮你说服你阿爸。”

  “还有,还有……”秀秀好像还有什么话不好意思开口。

  “还有嘛事?”坐在一旁的娟娟替秀秀着急,“快说快说,让我阿爸帮你拿主意吧!”

  “这个,那个……”秀秀还是难以启齿。

  娟娟就抢过话头快嘴快语:“秀,还这个那个嘛呀!我替你说了吧──阿爸,那个吴希声啊,真是个没用的书呆子,又黏黏糊糊,又推三托四。他们的事呀,至今还没个准头。秀,你呢,一颗心就像在水井里吊水的水桶,嘀嘀笃笃,七上八下,对不对?”

  秀秀含泪点头。

  “哦!”春山爷脸色凝重起来,“秀,他吴希声还敢看不上你?”秀秀是枫树坪第一出众的俊妹子,也是村里的骄傲。作为大队党支书,春山爷容不得有人小瞧他的社员。

  秀秀连忙摇头,“那倒不是。他、他说……他说他配不上我。”

  春山爷就大惑不解:“这是嘛意思?”

  秀秀说:“吴希声他呀,家庭包袱背得可重了!他说他父亲还关在学习班受审查,是‘反动权威’,怕会连累了我。”

  “咳!”春山爷恍然大悟,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

  秀秀心里一团乱麻,又忧心忡忡地请教春山爷,问这“反动权威”算不算四类分子?

  春山爷想了想说:“不算,不算,在大城市里,一不耕田,二不种地,哪来的地主、富农和四类分子?”

  秀秀进一步讨教:“可是我阿爸说,‘反动权威’就是不算四类,也算九类,反正好不到哪里去的,春山爷,对吗?”

  春山爷默神良久,摇头叹息道:“唉,我们斗四类分子已经斗了二十年,怎么愈斗愈多了?四类斗不够,变五类;五类还斗不够,现在变九类。这样斗来斗去还有个完吗?秀,你们年纪轻,不知道我们老苏区可是有过血的教训,那可真叫惨哪!民国二十一年,我们闽西苏区搞了一年‘肃社党’,自己人斗自己人,自己人杀自己人,冤死了好几千哪!”

  春山爷突然把话刹住。秀秀心里不由热浪滚滚。秀秀自幼听老辈子人说过“肃社党”,模模糊糊地知道那是一桩大冤案。但是,自从“文革”以来,人们已经不大敢提起这桩鲜血淋漓的历史事件。春山爷虽然没有把话说透,秀秀已经找到要找的答案:希声和希声他爸,眼下遭人白眼,受人欺负,说不定也是一桩类似“肃社党”的大冤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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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山盟海誓(7)

  秀秀心里就有了底,她对吴希声除了爱,又有了更多的揪心之疼。她想,在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上,由自己来终身陪伴一个苦命的书呆子,也许是上苍着意的安排吧?我怎能畏缩后退呢?

  吴希声得知秀秀不顾她阿爸阻拦,把刘福田送的两斤白糖退还给蔡桂花,硬是让一门体面风光的婚事黄了,又是感动又是害怕。感动的是秀秀一片痴情,害怕的是刘福田会迁怒于己。事实上,近日来在几次知青会和社员会上,刘福田的讲话中已经频频提到“可教育好的子女”、“出身不好的知青”这类词汇,指桑骂槐地批评他们没有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没有脱胎换骨。像唐僧念紧箍咒,念得吴希声脑壳痛得要裂开。唉,跟秀秀继续好下去吧,前途渺茫,不知会招来什么灾难;跟秀秀分手吧,和秀秀已经好到那个份上,他真下不了狠心。有许多日子,吴希声就处在进退两难的痛苦中。

  恰在这时,县革委会宣传组下了个通知:县里要成立文艺宣传队,凡是年龄在十六岁至二十八岁又具有文艺专长的下乡知青和返乡知青,都可报名参加面试。对吴希声来说,这真是绝处逢生的好消息。他想,凭自己一把得心应手的小提琴,考上县文宣队是满有把握的。若能如愿以偿,一是练琴的时间有了保证,二是能逃离刘福田的魔影,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他从此远离秀秀,慢慢地少联系,少牵挂,最后也许就能剪断他们之间的感情。总之,这是个摆脱困境的极好机会。但是,这事又让希声犹豫许久,主要还是放不下秀秀。一个爱了很久很深的姑娘,就像长在心坎的一块肉,开在心头的一朵花,哪能说分手就分手啊!

  最终帮助吴希声痛下决心的还是老朋友孙卫红。前些天,孙卫红突然出现在他跟前,鬼鬼祟祟神神叨叨地帮他求了签,问了卜。孙卫红给他抓的那个小纸团,至今还藏在抽屉里。他一次又一次拈出来,看了又看。纸上清清楚楚写着一个“不”字,而且还有个炸弹一样吓人的“!”希声心想这是天意,不可违拗,还是快快远走高飞吧!

  那个年代,个人就像漂在大海上的一根草,任凭风吹浪打,自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有些荒诞迷信的巫术便悄悄地盛行于民间。吴希声也不能例外,他相信半巫半仙的孙卫红远远超过他自己。

  吴希声果然悄悄走了。他既怕刘福田刁难,又怕秀秀拖后腿,不敢声张,只向老支书春山爷报告一声,便起个绝早,带上干粮,赶赴县城去应考。

  秀秀从雪梅嘴里得知这个消息,已是当日半下午了。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叫秀秀又惊又恼:你吴希声也太不讲情义了吧,这么大的大事,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心里还有没有我王秀秀?再说,文宣队就你吴希声能考,我不能考?我的山歌唱得四乡八里都出了名呢!秀秀是个很有主见很要强的山妹子,没多加思索,早早收了工,回家冲了凉,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挽起个小包袱,急匆匆直奔县城而去。

  从枫树坪到汀江县城八十多里,全是那种“雨天烂泥浆,晴天牛屎坑”的山间土路,走走拖拉机勉强做得,跑汽车是没人敢开敢坐的。秀秀撒开脚丫子,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可秀秀没有犹豫,没有动摇,热恋中的女子是不知道犹豫动摇的。何况闽西老苏区闹革命有光荣传统,闹自由恋爱也有光荣传统。四十多年前,汀江县成立苏维埃政权的年代,从封建束缚中解脱出来闹自由恋爱的青年男女,举不胜举。有一回,枫树坪乡苏维埃为年轻人举办集体婚礼,有幸获准参加的就有十六对!村上有个十八岁的等郎妹,暗地里与一名红军战士谈上恋爱。白狗子进行第三次大围剿时,主力红军撤往红都瑞金。这个等郎妹就在新婚之夜,把比她小了五岁的小男人灌得烂醉如泥,捆绑在床柱子上。然后,她逃出虎口,单身夜奔。她翻山越岭,涉水渡河,历尽千辛万苦寻到瑞金,把中央苏区首长都感动了,不仅批准她参了军,还批准她跟心上人结了婚。如今的汀江县革命纪念馆的大展厅里,还悬挂着那位等郎妹出身的红军女兵的放大照片。她头戴红军帽,身着红军服,脚穿布草鞋,扎着皮带,打着绑腿,背上插一把系着红缨罚e拥拇罂车叮智bsp;天很快暗下来。好在天上有星星,有月亮,洒了一路灰蒙蒙的光。秀秀并不害怕。她怕嘛咯?想起那个等郎妹出身的红军女兵,想起那个上海书生吴希声,她心里燃起一团火。愈走愈有劲。秀秀恨不能一步跨到县城,找到希声问个明白,她才能放下这颗油煎火燎的心。

  次日清晨,秀秀终于见到那座矗立在汀江之滨的高高的古城墙了。秀秀来到汀江边,掬了几捧凉冰冰的江水,漱了口,洗了脸,有几滴水珠儿还挂在腮帮子上,也顾不得擦干,她就急匆匆往城里赶。前些年,县里举办文艺会演,秀秀作为枫溪公社的文娱骨干,曾来县城见过大世面。她还记得,县文宣队设在一座古老的文庙里。至圣先师孔子和亚圣孟子,以及七十二贤人都不见踪影了,空荡荡的大成宝殿成了临时排演厅。

  秀秀走到大殿外,怯怯地在雕花木窗下站着。她听到里头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心想,糟了,希声也许已经录用为公家的人了。但她不敢贸然往里走,就踮起脚尖往里瞅。排演厅里有百来个细妹子和后生哥,整整齐齐坐在一排排长条凳上。秀秀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吴希声。他坐在后排的边边上,头低低的,脸色凝重,像是想嘛心事。秀秀赶紧闪到另一个窗下站着,正对希声身背后,希声就不能看到自己了。秀秀又发现最前排的几张椅子上,坐着两三个中年男女,其中有个戴黑边眼镜的半老夫子,好像是他们的头头。他一会儿叫谁谁的名字,谁谁就跳上正中一个不高的台子,唱支歌,跳个舞,哼一段样板戏,或者表演拉胡琴、吹笛子。秀秀很快看明白,考试正在进行哩。有几个信心不足,唱得太差或是跳得太糟的,表演一半就脸红红地跳下台。秀秀暗自庆幸,希声好歹没有鼓动自己也来应考。光会唱几支山歌算个嘛?嘿,来这里丢人现眼吧!就是希声也不一定十拿九稳,他除了拉琴也没嘛咯大本事。这么想着,秀秀心里平静多了。

  第五章 山盟海誓(8)

  但是,一会儿,秀秀又忐忑不安了。她发现应考者中有几个女知青长得活泼水灵,歌也唱得好,舞也跳得棒。那个水平呀,只有画报上、电影上见过。秀秀就担心希声要是进了文宣队,还不被这些俊妹子勾了魂去?秀秀有些心猿意马了,突然听见“眼镜”叫了声“吴希声!”秀秀忽地把眼瞪大了,看见希声稳步向台子走去。挺潇洒地一提腿,一猫腰,一跃上了台。

  希声左手握着提琴,右手拎着琴弓,交叉地搭在小腹上,静静地站了片刻,微微一抬头,一起手,小提琴牢牢地夹在左下巴和左肩之间,然后右肘抬起,成曲尺形,弓与琴成为一个大钝角,停在半空中。这个姿势大约保持了两三秒钟,秀秀才听到轻柔而有几分惆怅的旋律,水珠四溅般从琴弦流出,渐渐地湿润了整个大厅。霎时,唧唧喳喳的说话声、走动声、喝茶声都消失了。乐曲在大殿上空飞翔,像只鸽子带着鸽哨在空中盘旋。秀秀觉得人们的呼吸也憋住了,排演厅里除了琴声,再没有别的声音。秀秀在夜校里听希声拉琴不知有多少次,但是,从没有今天这么好听。秀秀听到泉水从悬崖叮咚跌落,听到鸟儿在林子里婉转歌唱,听到花开,听到草长,听到雨声,听到雷鸣,听到春天的萌动,听到冬天的颤栗……琴声有时把秀秀带到清晨的溪埠头,她在清粼粼的溪水里洗脚浣衣;琴声有时又把秀秀带到月光朗照的田野,她和希声在追撵一只奔突的野兔。希声手中的小提琴是多么听话多么奇妙的玩意儿呀!啧啧,他那双手是多么灵巧活泼!特别是左手的五个手指,像蝴蝶在花间翻飞,如鱼儿在水中畅游。秀秀就想起希声那双手可是从来也不肯闲着,砍樵的时候,希声捡起一枝树枝,他会当作琴弓在肩膀上比比画画;在田头歇息的时候,希声抚着锄把,他左手的五指抽筋似的不住动弹。她听希声说过,“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演员演戏是这样,琴手拉琴更是这样。难怪希声的琴声能征服排演厅里上百号考生与考官。

  一个多么了不起又捉摸不透的书呆子呀!盯着吴希声,听着他的琴声,秀秀双眼被泪花儿打湿了,视线有如雾中看花一样朦朦胧胧。

  琴声戛然而止。秀秀仿佛从梦中突然醒来,听见排演厅里响起掌声如雷,看见“眼镜”站了起来,握着希声的双手一个劲地抖动。希声呢,不笑,不说话,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像珍珠一样缓缓洒落。

  面试之后,人们慢慢散去了,吴希声仿佛还沉醉在刚才的演奏中,带着些许惆怅,慢慢地踱出文庙。突然,他看见秀秀从大石狮子后头闪了出来。

  希声吃了一惊,问道:“秀,你怎么来了?”

  秀秀冷冷地回道:“我怎么就不能来?”

  希声还想说什么,秀秀不搭理,只管掉头往前走,希声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头。一会儿,他们来到汀江岸边,在一块花岗岩上并排坐下。希声知道秀秀生气了,又讪笑着问道:

  “嘿嘿,怎么来得这样快?坐拖拉机?”

  秀秀说:“坐嘛咯骨头!我是开动我的两轮自行车,走了一个透夜呢!”

  希声看看秀秀脚上的布鞋沾满了红土,更加心疼了:“啊!你摸黑赶了八十里山路,一点也不害怕?”

  “我怕嘛咯,怕?”希声看见秀秀双眉一扬,竟有一副睥睨一切的气概,“除了你变心,豺狼我不怕,虎豹我不怕,死也不会怕!”

  希声感动不已,同时双脚也隐隐作痛。昨天白天,他徒步进城,一双脚板上打起一串串大血泡。秀秀是个女子,漏夜赶了八十里山路,那是个怎样的惊人之举……

  希声嗫嚅着说:“我,我……我怎么会变心呢?你真是!”

  “我来问你,”秀秀愠怒未息,脸上还是阴阴的,“你为何不辞而别?”

  “我没有离开枫树坪呀,怎能算不辞而别?”

  “你报考文宣队,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这个问题早在希声意料之中,答案张口就来了:“秀,这事我当然要跟你商量的,而且也去找过你,可我在你家院门前转了好几圈,就是不敢进去。”

  “我家有狗会咬你?”

  “我怕你阿爸。”

  “我阿爸会吃了你呀?”秀秀的语气还是气呼呼的,而脸上却再也绷不住,竟绽出一丝笑容。

  “你阿爸要肯吃了我,我倒乐意,反正我这样窝窝囊囊的,也早活腻了!”希声也乐了,回答变成调侃,“就不知道,你阿爸会把我烩了吃呢,还是红烧了吃?”

  秀秀噗哧一下笑了,在希声肩上亲切地拍了一下:“你就会胡说八道!”

  秀秀知道,她阿爸死命反对她跟希声好,像防贼一样防着希声,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家了。就拉过希声一双白皙细嫩、手指特别细长的手,左看看,右瞧瞧,说,“哥,你这双手真厉害呀,拉出的曲子有多好听!嘿,把上百个来应考的人都镇住了!”

  希声说:“不是我的手厉害,是练的。我五岁就学小提琴,直到今天,练了十多年了。”

  秀秀把头靠在希声瘦削的肩膀上,轻轻地说:“哥,我现在想好了,你要是考上文宣队,我不敢留你了。你这份天才是不该埋没的。枫溪水浅啊,养不住你这条龙的,咳,我也没这个命……”一向活泼坚强的秀秀忽然变得很伤感,目汁叭嗒叭嗒掉下来。

  第五章 山盟海誓(9)

  希声有些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一江秋水泛起一圈接一圈的涟漪,两个年轻人单薄的衣衫里灌满了风,竟有点不胜仲秋的寒意了,便情不自禁地挨紧了些。希声一手揽紧秀秀浑圆的双肩,一手给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耳语般说道:“秀,好好的嘛,你这是怎么啦?”

  秀秀不理希声的茬,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哥,你要是走了也不能忘记我,你还是我哥。”

  希声也是心里沉沉的,宽慰道:“我能不能考得上,还没个准呢,怎么说起这些话?”

  沉默一会儿,秀秀一脸庄重地提议道:“哥,我们就在这里起个誓吧!”

  希声惊异不解:“起誓,起什么誓?”

  “哥,你考上了,我给你自由,任你远走高飞,你就是我亲哥。”

  “万一我考不上走不了呢?”

  “万一你考不上走不了,你就要安心留下来,爱我一辈子,你就是我的人!”

  多么纯真可爱的姑娘啊,既懂事明理,又一往情深,他吴希声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音乐虽然是他的至爱,小提琴虽然是他终生的伴侣,可秀秀也是活在心头一个可亲可爱的人儿呀!希腊神话中有一位集美神与爱神于一身的阿芙罗狄忒,我为何不能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希声拉着秀秀的手,毫不含糊地说:“秀,我就是走得了,离开了枫树坪,我也是你的人,我会一辈子爱你的!”

  “哥,你这话我爱听!”秀秀望着灰蒙蒙的田野,脸上挂满了灰蒙蒙的忧伤,“可是你一进了文宣队,就是公家的人了,有多少漂亮姑娘围着你团团转呢,你还能记得起我?”

  夕阳染红了一江秋水,热浪一波接一波在吴希声胸中汹涌。孙卫红占过的一个凶卦,他早抛到九霄云外,只一味地做着阿芙罗狄忒的美梦,拢着秀秀的双肩安慰道:“别说进县文宣队,就是进了上海交响乐团,我也不会忘了你的。秀,我要把你接到城里去,我要用我的小提琴养活你,我要让你上学,上不了学,我就自己教你学文化。我要……”

  “不!哥!”这时的秀秀倒是十分理智,十分冷静,制止了希声。“你说得比你拉的曲子还好听,不过,我不敢信!山里妹子讲究实打实。我还是那话:哥,你如果考上了文宣队,你就算我哥,我给你自由,任你远走高飞;万一你考不上,你就要安心留下来,你就是我的人,你要一辈子爱我!哥,我们起誓吧!”

  夕阳西坠,汀江的水色慢慢暗淡了。希声心里却依然一片明丽,不假思索说:“好,我们起誓!”

  希声激情澎湃地拉了一曲《 梁祝 》,代替他忠贞不渝的誓言。

  《 梁祝 》是支中国式的小夜曲,在六十年代初的中国乐坛曾风靡一时。它时而欢快活泼,时而情意绵绵,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悲怆激越。在碧水彤云之间飞扬,在萧瑟秋风之中回旋。秀秀的心完全融进一曲天老地荒、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唱之中,感动得满脸悲戚,梨花带雨。

  第六章 苦槠林中(1)

  孙卫红去看过一次大恩人吴希声,像是小媳妇回过一趟娘家,待在花果山舒坦安心多了。

  这天,老猴王吃饱了,喝足了,又跟猴皇后孙卫红卿卿我我一番,就有些犯困,躺在草地上小憩。孙卫红也在老猴王身边躺下,有时用尖嘴柔舌舔舔老猴王的红屁股蛋,有时用前爪子梳理老猴王身上的老毛,有时帮老猴王挠痒痒,捉虱子,百般殷勤,把老家伙伺候得浑身舒泰,酣然睡去。老猴王是猴儿国的万乘之尊,主宰着整个花果山世界。它脸上的喜怒哀乐,决定花果山的阴晴冷暖。它打个嚏喷,花果山电闪雷鸣。它一安歇,花果山安谧祥和。看到老猴王、猴皇后睡下了,公猴雌猴老猴小猴猴崽猴孙们也随之昏昏欲睡,在草地上交错纵横地躺成一大片。这个捋捋那个的尾巴,那个挠挠这个的背脊;这个朝那个唧唧嘻笑,那个朝这个大抛媚眼。猴哥们都投入到集体的梳理活动之中,其乐融融,像个幸福温馨的大家庭。

  这时候,有一支猴儿兵悄悄向花果山进犯。其首领就是花果山的叛徒、长得又酷又帅的小公猴。我们前面说过,这只小公猴在仙桃林登上猴王宝座之后,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于操练出一支精锐勇猛的猴子兵,今天向觊觎已久的花果山发起百里偷袭。

  仙桃林的短尾猴们蹦蹦跳跳地来到花果山下,美猴王立即下令:不准喧哗,不准响动,一百多只猴哥像一片无形无声的影子,贼溜溜地向花果山腹地挺进。当美猴王看见花果山的猴兵猴将们躺在草地上睡午觉,老猴王更是鼾声大作,睡成一头死猪,以为自己逮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高兴得一颗心儿快要跳出胸口。可是,就在它要发起总攻的千钧一发之际,趴在一棵老枫树上的一只金丝猴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叫:

  “唧、唧、唧──”

  咳,美猴王作为一国之君还真嫩了点。它怎么忘了花果山的猴儿国即使在举国酣睡的时候,也是有一名特别警醒的猴子兵放哨的。说时迟那时快,花果山的金丝猴们刷地一下都从草地上蹦起,奋勇抗击来犯之敌。老猴王像子弹一样射出去,直取宿敌美猴王。

  这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恶战,没有几个回合,仙桃林的猴兵猴将们溃不成军,落荒而逃。有几个逃得慢的当了俘虏,在对方的拳脚相加狠牙利爪之下颤抖成一片片风中的枯叶。猿猴群落之间的战争,跟我们古老祖先部落之间的战争也有相似之处,那是兵对兵、将对将的较量。美猴王与老猴王过了几招,立即发现自己对老猴王老朽衰迈的估计显然是过于心急了。老家伙还力大无比,拳脚也十分了得,刷地一爪子捅过来,美猴王只觉得屁股蛋上被炭火灼了一下,立马撕开一道口子,喷涌的鲜血把山野的小草都染红了。幸好美猴王四肢矫健,跑得飞快,身躯庞大而臃肿的老猴王赶不上它的速度,只能虚张声势狂怒咆哮,眼巴巴地看着它的叛将逆臣落荒逃去。

  唧!唧!唧!──我们胜利了!

  唧!唧!唧!──我们胜利了!

  老猴小猴公猴母猴们在草地上翻跟斗,在树梢头荡秋千,胜利的欢呼直冲霄汉,震撼山岳。

  刘福田托蔡桂花到茂财叔家求亲,遭到王秀秀拒绝,丢尽了面子,气得好些天虚火攻心,牙根红肿,痛得整天嘶啦嘶啦的像吃冰淇淋。他思来想去,就怪到吴希声头上。她王秀秀要不是迷上了这个上海知青哥,还能瞧不起我刘主任吗?刘福田便盘算着如何整一整吴希声。但是,吴希声在队里干活也好,在夜校教书也好,总是兢兢业业,小心谨慎,一时也找不到他的岔子。现在好了,吴希声竟敢背着公社去县里报考文宣队。这不是自己撞到他的枪口上?

  “听说你去县里报考文宣队了?”刘福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眼睛不看吴希声,只顾埋头卷喇叭烟,说话的口气不咸不淡的。

  “嗯。”站在办公桌另一头的吴希声点了点头。

  那张太师椅原是从一户地主老财家没收来的红木家具,宽大出奇,古色古香,虽然好看,可是靠背和扶手都没有一点弧度,三面都是硬邦邦直统统的直角,坐起来极不舒服。春山爷忌讳自己一坐上去就像个地主老财,一直没派上用场,扔在屋旮旯里积满了灰尘。没想到刘福田一来蹲点就看上了这件年代久远的老古董,叫通讯员洗洗擦擦,成了他独享的宝座。吴希声偷觑一眼刘福田,觉得坐在那宝座上的家伙的确高人一等,在心理上先矮了一大截,惶惶然地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刘福田把烟卷好了,划了根火柴点上,美滋滋地吸了口:“哼,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组织上说一声?”

  吴希声说:“我跟大队党支部报告过,春山爷给我开了介绍信。”

  “哼,你有嘴报告杨春山,就没嘴跟我说一声?”刘福田的手指头敲得桌子笃笃响,像个大首长装腔作势地强调说,“我是公社主任,又在枫树坪蹲点,你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是不是目无组织?”

  “这、这……”一顶大帽子压得吴希声不敢抬头,话也说不清楚了。不知怎的,他见到刘福田就像小鬼见阎王,心里发怵。

  “嘿嘿,也不拉泡尿照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刘福田冷笑一声,利刃般的目光直刺吴希声。

  希声摸不着头脑。他暗自琢磨,这话是讥笑他自不量力去报考县文宣队呢,还是指责他跟秀秀谈恋爱?或者,两层意思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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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苦槠林中(2)

  刘福田又阴阳怪气说:“吴希声呀吴希声,我可警告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好,你想跟姓‘共’的斗,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吴希声觉得这话更加费解:刘福田明明姓“刘”,怎么自称姓“共”?难道他能代表共产党?他就是共产党?

  看着吴希声像惊吓的小羊羔样瑟缩着,刘福田开心极了。那一瞬间,他想起小时候,他的那奸刁枭恶的悍妇阿婶,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