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话 153
「感谢这位壮士仗义相助,小兄弟的救命之恩,本将军没齿难忘。还望小兄弟见告一些名姓,来日必当报偿。」
知诚虽然听不太懂,但约略知道对方是要他说名字的意思。
「我、我叫知诚,知耻的知,诚意的诚。」
金发男露出和缓的神色。「果然是义人会有的名字啊!既然壮士如此以诚相待,本将军也不能再做藏头露尾之辈了。」
知诚捧著剩下半边西瓜,和椒爪一起走到家里三合院的中庭。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由於是端午连假的初六,头顶一弯细细的明月,格外宁静光明。
知诚问椒爪要不要喝茶,但椒爪很快说:「男子汉是不喝茶的。」知诚只好把父亲留下来的两瓶花莲小米酒从橱柜里拿出来,给客人当饮料。
椒爪看到酒,立刻双眼放光,把酒瓶从知诚手里抢过来,自斟自酌了起来。
「本人生名椒爪,官拜三翎大将,是目前西海主人帐下第一员猛将。之所以来到贵宝地,是为了寻找自家少主。」椒爪一边喝,一边自豪地说著。
「少主?」知诚虽然一头雾水,还是乖巧地听著,直到椒爪停下来才打断。
「是的,我们家少主,说来真是天底下最命苦的一条鱼啊。少主身分尊贵,仅次於我们伟大的西海主人,本该一生活在主人和我们水族精锐的呵护与疼爱下,未来也将成为新的海主,受到万人景戴。」
自称椒爪的男子唱作俱佳地叹了口气。
「可惜命运捉弄人,我们家少主出外游玩,竟然被不肖人士诱拐,就这样失踪三十有二年,好容易找回来,竟已成阶下囚!你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扼腕悲叹的事吗?」
知诚接过椒爪手里的酒瓶。虽然许多地方听不太懂,但知诚多少组织得出来,感觉这个叫「椒爪」的男子应该是个保姆,或是幼稚园老师之类的人物。
而那个「少主」应该就是他照顾过的小孩,小孩大概是什麽有钱人家的孩子,或是政治家後代,总之来头不小。
所以才在不注意之下,被歹徒给拐走了,这个知诚倒是常听新闻报导,什麽民工的小孩被人拐走,拿去送给另一个家庭,等小孩找回来已经不认得原本的父母了。
「这真是令人难过的事。」知诚於是由衷地说道。
椒爪获得认同,说得更加起劲了。
「你也这麽觉得吧?少主被拐走後,我因为自责,所以就自请退隐,化成人类的模样,到人类世界里到处找寻少主的踪迹。我找了又找,从少主失踪的海滩,一路找到了内陆,後来又跨过海峡,找到了台湾这里,才终於在一户人家里发现了少主。」
「真是辛苦你了……」
「只要能把少主找回来,怎麽都不算辛苦。」
椒爪像个老父亲般叹了口气。
「我也找到了当年诱拐少主的人,那是个无耻的人类,当时人类世界的政局似乎相当动荡,一下子什麽清廷,一下子又是什麽日本人,後来又变成什麽党的。诱拐主人的歹徒,和每一个政权都处得很好,在人类世界里相当有势力,非常难缠。」
椒爪拿起脚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双手抱著胸,长长吐了口气。
「本人找到少主後,当然也是想立刻把他带回去。但那户人家亏心事做多了,家里竟然还请了法师,那个歹徒本人也懂一些术数,本人几次想闯进宅门,都给他们设的门神挡了回去。知诚小兄弟,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椒爪举著杯子问一旁的知诚。知诚吃了一惊,忙摇手说:「我还未成年。」
椒爪似乎也不太介意,把那杯酒凑到口边自己饮尽,又继续说下去。
「本人本来想联络少主,告诉他我们来接他回家了。没想到少主不但不认我们这些亲从,还帮著那个人类,少主的资质本来就好,也不知道那歹徒给少主下了什麽蛊,我就这样被少主轰了出去,少主要我滚回西海,从此当云螭一族没他这个人。」
知诚见椒爪唉声叹气了一阵,他也不倒酒了,直接把小米酒瓶拿起来凑到唇边。
「後来我才明白,是少主喜欢上了那个诱拐他的人类。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人类,而且根据本人调查的结果,那个人类……少主都叫他老爷,根本是个娘娘腔的病鬼!最多就脸长得好看一些,但要说好看,少主也比他好看多了。」
椒爪忿忿不平地说著,知诚理解似地点点头。
「我听我爸说过,这好像就叫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啊,就是你说的,被绑架的人喜欢上绑架他的人。」
椒爪哼了一声。「而且那个人类真不是什麽好东西。我那时候为了陪少主,就在附近的行脚店找了工作,在那里住了下来。」
「那个人类,堂堂男子汉,每天就爱吸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没事就和人打牌,而他老爹去世之後,还迷上那些普通人不该沾的数术,我们修行者是循序渐进,有条不紊的自本修行起。而他那种就叫邪魔歪道!什麽钉草人、滴人血的,哪天报应上身都不晓得。」
椒爪尽其所能地人身攻击,知诚见他一口就把手里那瓶小米酒喝尽了。
「更可恶的是,他还要少主陪著他!他吸那种菸,少主也得吸,他乱玩易术招来不该招的东西,就要少主替他挡灾。还有晚上睡觉时……哎,这太羞耻了,俺说不出口。」
知诚发现他语气变了,就连自称辞也从「本人」变成了「俺」,金发下的脸颊微微发红,似乎是有点醉了。
「而且那个病鬼,本来不出二十岁就该死了,但是少主所属的云螭一族,具有净化病恙的能力,少主竟然用自己的血,去换那个病鬼的血,那个人类糟蹋自己的身体,少主就把那些坏东西全都换过来糟蹋自己。」
椒爪边说,边又把另一瓶小米酒凑近口边。知诚见他眼眶已然微红。
「我瞧这样下去不行,人类许多东西对人类本身纵或不致命,对水中的妖族而言,却是致命的剧毒。少主如果再在那王八蛋身边待下去,迟早有天毒根深种,就算肯回到我们这些家人身边,也命不久长了。我竟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著少主……」
知诚见他眼睛里都是水光,这样一个铁汉模样的男人哭起来,还真让人有几分殻ъぁ
知诚不由得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没想到椒爪便忽然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知诚,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小兄弟,你说这到底是为什麽啊?为什麽少主宁可选择那个人类,也不要我们这些打从心底心疼他的家人?俺是没谈过恋爱什麽的,活了五百年还是个活光棍,可少主遇上的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也就罢了,那个痨病鬼凭什麽,凭什麽啊?呜……」
知诚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他看得出男人是真的醉了,只得开口。
「呃……那你之前说,你家少主变成了阶下囚?这又是怎麽一回事?」
椒爪深吸了几口气,他放开知诚,伸手抹了抹鼻涕眼泪。
「这件事说来俺也不大清楚,只是有一天,少主忽然找上了在守著他的俺。俺倒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少主一直都知道俺就在附近。」
椒爪叹了口气。
「少主告诉我,要我去捉一个人类雌性,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人,只知道她叫作桃花,还刚刚生产不久,手里抱著个挺可爱的娃娃。我也不知道少主要我绑架她们做什麽,只不过既然是少主的吩咐,俺便照做了。」
「连那个婴儿一起吗?」知诚问。
「少主说两个都一起绑来,反正那两个人都是普通人类,易办得很。我把那个叫桃花的女孩子和娃娃都交给少主,少主就在一口井底结了术场,把那个女孩子和娃娃关了进去,俺瞧过那个术场,那是箴字结,俺也不是很懂少主为何要结那样的术场。」
「箴……箴字结?」知诚听得一头雾水,忙向椒爪喊停。
「嗯,就是……」
「就是以施术者才知道的一个字或一句话,做为解开术场唯一条件的结法。」
知诚回过头,才看到自己的妹妹靠在前厅的柱子後面,只露出一张小脸说著。见椒爪和知诚回头看她,知心很快又缩了回去。
知诚早习惯妹妹的古怪了,也不太在意,倒是椒爪多看了那小女孩两眼。
「嗯,正是如此,箴言结的规则是绝对的,如果不知道施术者设定的箴字的话,无论使用再多的武力都无法解开术场。强行破坏的话,还会伤害到术场中的人。」
秉烛夜话 154
「嗯,正是如此,箴言结的规则是绝对的,如果不知道施术者设定的箴字的话,无论使用再多的武力都无法解开术场。强行破坏的话,还会伤害到术场中的人。」
椒爪忽然从石阶上站起来,知诚看他步伐摇摇晃晃,作势起身扶住他,但椒爪却只是走到月光下,仰头望著隐没在云中的弯月。
「俺把那对母女抓来後,少主就说没我的事了,要我赶紧回西海去。但没过几个月,我就听说少主被大寺给捉了,罪名是蓄意杀害无辜人类,其中一个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俺才知道原来当初那对母女已经死了。」
椒爪饮尽了瓶中最後一滴小米酒。
「後来连俺都被大寺追捕,大寺的寺卒确实有一套,俺也不想给海主添麻烦,所以没回去西海找水族庇护。若是少主想待在大寺里的话,俺也不能置身事外。」
知诚看著金发男人高大的背影,他似乎又开始掉眼泪了,因为椒爪用手用力抹了抹脸,酒瓶摔在地上,往前滚得老远。
「听见少主被大寺判处极刑时,俺实在无法接受。少主是……少主死去的娘亲自双手捧著,托到俺手上的。那时候少主的娘亲还对我说:这孩子的命就交给你了。但是俺不但让少主被人诱拐,也没法从大寺手里保护少主,俺实在……俺实在是……」
椒爪越说哽咽得越厉害,知诚还没想到该怎麽安慰他,椒爪便忽然回过头来,牵起还在发愣知诚的手,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来吧,知诚兄弟,今晚本将军就抛弃辈分之见,喝个痛快吧!……」
「呃……所以说,现在是什麽情况?」
秉烛拿著绘著玫瑰花纹的瓷杯,看著端坐在他对面的阎魔,以及同样以优雅的姿态喝著大吉岭红茶的久染,一时不知所措。
端午连假过後,归如高中的遶境园游会也近了,秉烛几乎整天都忙於班上的吃茶店事务,上阎魔课的时候,好几次因为嗑睡而被阎魔扔过来各种物体秒杀。
而且现在顒衍被神农获准放回土地公庙了。自从上回在公园里情不自禁吻了顒衍後,顒衍似乎对他特别在意,走廊上擦肩而过时,顒衍都会露出尴尬的表情,一边闪避一边却回头偷瞅著他。
这让秉烛有些迷惘,虽然他承认顒衍对他的态度改变,不再把他当单纯的孩子看,这让他多少有点满足感,觉得自己被重视了。
但他同时也有几分失落,比起刚进土地庙时,顒衍看到他就骂、对他的装扮嫌东嫌西,却又无法克制地受他厨艺吸引的样子,秉烛分不出来哪一种是他喜欢的模式。
这就是尚融说的……所谓的「越线」吗?秉烛好像渐渐能够明白忌离的顾虑了。
不过状况最僵的,还是莫过於顒衍和竟陵。
两人似乎都铁了心不再理会彼此,完全处於冷战状态。秉烛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看见顒衍站在竟陵房门口,想敲门却又缩回了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秉烛的错觉……总觉得自己有被利用的嫌疑。
因为顒衍只要在竟陵看得见的时候,就会故意跟自己走得近一些,最近秉烛每天出门都和顒衍一道,回土地庙时,也常常只有两个人同桌吃晚饭。但只要竟陵一回房,顒衍就立刻像个忧郁的老人一样,一个到阳台抽整晚的菸,不管谁唤他他都不理。
拜此之赐,秉烛晚上翻墙出去上阎魔的课也越来越困难。虽说秉烛总觉得顒衍心里早就有底了,那个男人,对於感情以外的事全都敏锐到令人惧怕的地步。
「哎呀,就像刚刚久羊说的,一直学习而没有休假会让人变得疲惫的,偶尔像这样,师徒一起喝茶聊个天也不错啊。」
久染的声音打醒了沉思中的秉烛。秉烛见阎魔坐在一旁,喝著手里加了贝里诗奶酒的咖啡,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唇边还挂著浅浅的微笑。实在很难跟平常那个心狠手辣,拿路边的卡车扔他还一副若无其事的师傅连结在一起。
而且说真的,秉烛真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
他只记得自己和往常一样,在放学後的深夜到乱葬岗找阎魔上课,但阎魔却没有在那里等他,反而是久染的两个跟班,戴著墨镜的天干和地支。
这两个墨镜男朝自己走过来,一个抬手一个抬脚,也没多做任何说明,就这样把秉烛用车子产地直送到这个来路不明的地方。
那是间套房一般的公寓独房。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罩著白色的床单。壁纸是墨绿色的,床脚的地方有台电风扇,除此之外还真是什麽都没有,连电视等等的家电都不曾看见。
而在房间另一端,有台休眠中的电脑,就摆在一张阳春的电脑桌上。电脑前摆著一张秘书椅,这已经是整个房间里最复杂的摆设了。
秉烛注意到电脑桌上摆著一座相框,里头有张黑白照片。照片里阎魔坐著轮椅在中央,而站在他身後,对著镜头微笑的,明显是和现在一般年轻的久染。
秉烛不知道这照片是什麽时候拍的、又在那里放了多久。但总觉得黑白照片里的阎魔,虽然罕见地并没有笑,眉目间却洋溢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那个动不动就把路边停的卡车扔到他身上、折断他手骨还若无其事的阎魔,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这里到底是……」秉烛忍不住问。
「这是我在阳世的居所。」
秉烛听见对面的阎魔淡淡地说著,他把瓷杯子搁下。秉烛环顾了一下这间极简的房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过我不常回来就是了,有时候要长期处理一些阳世的事务时,才会暂居一下。这张野餐桌是小久搬过来的,茶壶和茶杯也是。」
阎魔说著又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就像小久说的,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不是吗?」
「唔,这样的话,可不可以把我的手铐和颈圈给……」
秉烛低头看著自己的四肢,上头绑著阎魔最近训练他时都一定会上的手铐脚镣,那些镣铐好像还是特制的,任凭秉烛再用力都挣不开也就罢了,他出招出错时还会蓦然收紧,简直和孙悟空的紧箍咒没两样。
这些东西戴久了,秉烛倒也真的习惯了。下课时解开镣铐,还会觉得身上似乎少了什麽东西。秉烛坚持这不代表他从此变成被虐狂了。
「不要,我就习惯你这个样子。」阎魔任性地说著。秉烛不由得无言,但知道师傅决定的事他再异议也没有用,只得叹了口气。
「……今天不用上课吗,师傅?」
「嗯,这正是我现在要跟你说明的事。」
阎魔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事实上,我在归如已经待得太久了,阴门将开,大寺那里有一堆事务要处理,生死簿也得重新建档一次,以免有阴魂藉机还阳。这些公务我不想干也得干,所以我得回神山去了,到鬼月结束前都不会回来。」
秉烛吃了一惊,这些日子来跟著阎魔学习易术,虽然对於阎魔的虐待狂本性有些吃不消,但数月下来,秉烛对这过於严格的师傅多少也生了感情。
现在忽然说要中止,感觉还挺不舍的。
「反正你现在大致也能接住我的招了,接下来我得动用神格的能力才能折磨你,但这样就没意思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有天忍不住手痒杀了你。」
阎魔说著和秉烛的感伤完全无法配合的话,他把下颚枕在交扣著十指上,看著秉烛上了手铐的右手又说。
「不过停课倒是其次,做为你的师傅,我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托给你。」
秉烛一怔,随即坐直了上半身,「师傅请说。」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待在土地庙里,相信也听说了,有个麻烦的人妖要来归如,大概就在这几日吧。」阎魔冷哼了一声。
「喂,久羊……」
久染忙扯了一下兄长的衣袖,示意似地望了他一眼。但阎魔完全不为所动。
「本来就是人妖,叫他人妖有什麽错了?就像神农是阿宅、七妹是欧巴桑,还有八弟是神棍一样,我都是实话实说而已,我还没叫他偷窥狂咧!一天到晚偷听别人的秘密,就算他是个哑巴还是让人很不爽。」
秉烛夜话 155
「本来就是人妖,叫他人妖有什麽错了?就像神农是阿宅、七妹是欧巴桑,还有八弟是神棍一样,我都是实话实说而已,我还没叫他偷窥狂咧!一天到晚偷听别人的秘密,就算他是个哑巴还是让人很不爽。」
秉烛见久染一脸担忧,一副担心待会就有雷会从天上劈下来似的。但阎魔已经转回头来,用指尖点著桌面开口。
「我不在归如的期间,我要你监视那只云螭。」阎魔说。
秉烛愣了一下:「云螭……?是说忌离哥吗?」
「嗯,人妖来夜巡,连带会带来不少牛鬼蛇神,每年都是这样。本来归如四周是有大寺设下的术场的,那是黄道术场,跟著天理变应的,从四千六百年前天门开後就没有变过。也因此大寺刻意防范的人,决不会让他们混进归如。」
阎魔撇了一下唇。
「但是因为暗访的缘故,人妖想要广开言路,和那些低贱的物种混交情,说到底他就是靠这一招骗到这麽多信徒的。所以难保不会有大寺头痛的人,伪装成人妖的信徒,和人妖一起混进归如来。」
秉烛有些不解:「呃……可是,这和监视忌离哥有什麽关系?」
阎魔似乎犹豫了一下,把背靠回轮椅上才开口。
「你知道,最近有逃犯混进归如的事吗?」他问秉烛。
秉烛点了点头,那天顒衍和那个金发男对侍的画面历历在目。想到顒衍,秉烛胸口不知为何又是一阵刺痛,忙喝了口茶掩饰过去。
「那个逃犯,过去曾是那只云螭的忠仆,他混进归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那个小云螭劫走。」
「劫走?」
「嗯,若是让那只云螭回到西海,後果不堪设想,大寺颜面扫地事小,让这麽大一个囚犯从服役中脱逃,大寺为了维持威信,势必要主动讨伐水族。到时候不是动用一、两个寺卒便能解决的事情,绝对会掀起战争。」
「战争……」
秉烛眯起了眼睛,总觉得这辞十分虚幻不实,却又十足惊心。
「嗯,大寺也不是没和妖神的族裔战争过,两千多年前和兽族就有过一次,据说这也是土地庙那只神兽之所以出生的原因。」
阎魔轻描淡写地说著,他也不给秉烛追问的机会,迳自说了下去。
「总之,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确保那只云螭留在土地庙里。任何接近云螭的人,你别问是谁,杀掉就对了。」
久染忍不住开口了:「久羊……」
「怎麽,做得到吗?其实也不是要你做什麽残忍的事,不过就是按照我的指示,对那只云螭做一点合理的监控行为罢了。」
阎魔不让久染有发言的机会。秉烛露出犹豫的表情,阎魔又说:
「你知道,要是那些逃犯真劫走云螭的话,云螭是在归如土地庙服役,劳役犯脱逃,土地神也难辞其咎。更何况那些人可是逃犯,为了劫回他们主人,什麽事情都做得出来,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代表大寺的归如土地神?」
他皮笑肉不笑地扬了一下唇。
「你向我学习易术,不就是为了帮上那个人类土地神的忙?那麽现在正是时候。」
「但是……但是为什麽是我呢?要监视犯人什麽的,大寺不是应该有很多人选吗?」
「因为对方会有所警觉。你别小看那个云螭,总是装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他厉害得很,大寺几次派出拟态的寺卒去监视他,都被他本人、或是他身边那只神兽给察觉,无声无息地做掉了。」
阎魔支著下颐,望著秉烛笑笑。
「但你不一样,听小久说,你和土地庙里的人处得不错,还同桌吃饭呢!在他身上做一点小小的手脚,应该难不倒你才对。」
「但是久羊,要是秉烛真对忌离动手,西海那里绝不会放过他的!」
久染几乎要拍桌站起来,但阎魔仍旧一派轻松。
「你放心吧。我听说海主向敖最近身体似乎不是很好,据说是天年到了,他本来就差自己的弟弟向颛好几百岁,水族的寿命通常难以过千年,除非他在死之前修得神格,否则过不久就得进阴门了。」
阎魔的话让久染和秉烛都吃了一惊,阎魔又继续说。
「这也是向敖为何如此积极,不惜违抗大寺,也要把自己的亲弟弟劫回家的原因吧!哼,水族的做事方式就是这样,极端又脱离常识,真是麻烦。」
他又冷冷地补充:「你别小看龙,龙族的人,平常看起来温驯,发起狂来都是很恐怖的。龙鳞是这世上最坚硬的装甲,任何武器都无法突破,龙角的破坏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小久,这你也没办法否认,对吧?」
久染似乎叹了口气。
「是没错。龙一但发起狂来,通常就听不进人话,它们的脑袋里有个像开关的东西,一但被启动就无法收拾。」
她看著秉烛。「上次七姊座下的应龙,就是你们经常看到的那台白色宾士,因为蛟龙嘲笑他矮,气得在会议室里和他打起来。两个人化回原形互干了三天三夜,最後把会议室的西边炸了个大洞,神农二哥出面劝架也没用。」
「以那云螭的实力,万一他倒戈闹起来的话,土地神便不用说了,就是加上那只小太鹄,恐怕也难缨其锋,到时不是死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阎魔又接口。
秉烛不禁默然,他知道阎魔他们说的没错。
但向来温顺的忌离,会反抗顒衍、甚至伤害顒衍的场景,秉烛却怎麽也无法想像。
「……看你这麽迟疑,恐怕是不知道那只云螭过去的丰功伟业吧?也是,罪犯总是如此,披上一层羊皮,便假装自己是喝奶长大的了。」
阎魔忽然冷哼一声。秉烛虽不是好探人隐私的,还是不由得好奇起来。
「忌离哥究竟……做过什麽事情?」
阎魔张开口,半晌似乎又改变了主意,转头望向一旁的久染。
「你不如问小久吧!那个云螭是她参与长老会议三百多年来,第一个让她投下极刑赞成票的罪犯。」
秉烛有些惊讶地看向久染。久染抿了抿唇,神色满是黯然。
「嗯,忌离他是……西海主的弟弟,同时也是海主下一任的继承人。本来是这样的……但是有回忌离被仆从带到海边玩时,却忽然失踪了,後来才知道是被人类当成普通的鱼类,带回家豢养。这一失踪就是三十多个年头。」
「咦?这样就找不到了吗?」秉烛讶异地问。
「豢养忌离的人类,当时正巧要搭上从陆地往台湾的船,所以才会出现在海边,那个人类本是广东一带经商的望族,因为和族人不合,那时候清廷的禁令刚巧废除,那家人才举家迁徙到台湾。忌离就这样被一起带上了船。」
久染闭上了眼睛。
「忌离和豢养他的人类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这在妖兽与人类间也很常见,人类豢养忌离的期间,刚好是一只妖兽从幼体转变成成体的时期,那个人类对忌离而言,既是生养他长大的父亲,又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两个人有非常深刻的信赖关系。」
秉烛点了点头,他曾经听顒衍略微提过,尚融小时候就是他父亲豢养的狗,人与妖能建立友谊,多半都是以此形态。
「只不过那个人类的身体很虚弱,我听久羊说过,本来生死簿上的阳寿不超过二十年。但因为豢养了忌离这样的妖,改变了他的机运。」
「生死簿……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东西吗?」秉烛忍不住问。
「生死簿只规定了人与妖与生俱来的阳寿,但人在阳世的寿命,会随每个人的福缘、恶念、积德、造孽而不断改变。这也是为什麽每年阴门开前,我都得让生死簿更新档案的缘故。顺带一提现在生死簿已经全数电脑化了,只要输入管理者密码就可以更新。」
阎魔用专家的口吻说著,半晌又冷笑了笑。
「其实在你身边,就有个因为神格者界入,强行修改生死簿上死期的例子,那个人到现在还好好地活著,看了真令人不愉快。」
秉烛愣了一下。「改变死期……?谁?」
秉烛夜话 156
秉烛愣了一下。「改变死期……?谁?」
但阎魔并没有回答他。这时久染在一旁开口了:
「总而言之,忌离以水族的本能,吸收那个人类的病恙、涤清他身上的积毒,那个人类身体便一天天好起来,逃过了原本的死期。」
秉烛「嗯」了一声,久染原因不明地叹了口气,又说下去。
「那个人类长大接掌家业後,也利用忌离成体後的外貌,拓展了不少生意,生意的内容我就不说了,有正经的也有不正经的。总之忌离的存在,完全改变了这个人类原本生来的机运,这在大千世界里也是很少见的。」
「利用忌离的外貌……是?」秉烛眨了眨眼。
久染又叹了口气,把额头枕在手背上。
「这些也是後来我们为了定忌离的罪,才让人慢慢去查的。总而言之,像忌离这麽尊贵的水妖,又这样年轻,连神兽也无法抵挡他的魅力,寻常人类当然更没办法。但这是忌离自己愿意为那个人类做的,到头来也无法苛责任何人。」
秉烛听得似懂非懂,久染似乎也不想解释这部分,继续又说。
「本来那个人类就这样安分到晚年,也就罢了。但偏偏在他四十九岁那年,他迎娶了一位妻子。」
久染看了对面始终冷笑著的久羊一眼,握紧双手开口。
「那个女孩子,似乎是忌离的主人在街上捡来的,是个普通的人类,还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忌离的主人和那个女子陷入热恋,过不了多久就宣布要迎娶她进门,隔年夫妻俩就生了一个小宝宝,一家人幸福美满。」
久染越说神色越黯然。
「那个人类在娶妻时,并没有想到忌离,对人类而言,忌离只是他豢养的宠物,就像人类养狗一样。
「但忌离不同,他自幼就被人类豢养,不但视那个人类如父、如友,也将他视为伴侣。要知道水族关於伴侣的约定是终生的,至死方休,但有时至死也不见得会被扬弃。那个人类娶了其他女子为伴侣,对忌离而言便形容背叛。」
「所以忌离哥他……就杀了那个女孩子吗?」秉烛小心地问。
久染轻叹一声。
「要只是单纯杀死那还好。忌离当时已有百多年道行,加上他的血统和资质,还有身为云螭的天赋,已经是有相当实力的妖神了。忌离让前来找他回家的仆人绑走了那对母女,把他们关进宅院的井底,然後用箴言结封印起来。」
「箴言结?」秉烛问。
「像是电脑的passbsp;久染解释道。
「忌离把她们母女囚禁在里头,然後往术场里头放水,水还不是一次放完,而是一点一点,分成三天的分量慢慢地渗入,让那对人类母女饱受惊吓与恐惧。後来母女的尸体被发现时,妈妈为了保护婴儿,到死都还高举著双手,把小女孩举在头顶。」
秉烛一时说不出话来,「可是忌离哥……忌离哥为什麽要这样做呢?」
「忌离在设下箴言结後,就把这件事告知他的主人,他的目的就是要报复那个人类。他的主人当然相当惊恐,到处找方士拯救他的妻女,其中有些修行者和大寺有连系,就通报了大寺,我们就派人把忌离捉了起来。」
久染低垂著颈子。
「忌离当时完全没有反抗,我想他也早预料到这种结果。神农二哥把忌离带到大寺里,逼问他解开术场的箴字,几个长老也好言相劝,如果他肯好好地解开术场,放了那对母女,大寺也愿意从轻量刑。
「但水族的人大抵如此,平常看起来柔顺似水,一但坚持起什麽来就和石头一样硬。
「忌离那时候便坚持,除非那个人类亲自来向他下跪,求他解开术场,否则即便他死,也会带著那个箴字进阴门。」
秉烛越听越惊讶,只觉後颈缓缓淌出冷汗,他用左手握住微颤的右手。
「後来……呢?」
「大寺当然不会容许妖神胁迫人类,二哥下令把忌离打进阴牢,把他送进审问房,二哥和久羊当时连续三天,用各种方法联手拷问忌离,想逼他说出那个箴字。」
秉烛不由得缩了一下。「呜啊……二长老和师傅联手,感觉就好可怕。」他偷瞄了眼在旁边闭目养神的阎魔。
「我完全不想知道里头发生了什麽事……总之,神农二哥向来善於攻心,久羊则对肉体刑很在行,他们两个人联手,很少有罪犯会不屈服。」
久染脸色难看地说。
「但是那一次,二哥和久羊用尽了所有手法,软硬兼施,一直到第三天的清晨,还是没有办法逼忌离说出半个字。最後连二哥也没办法,只能告诉那个人类,说如果他要救自己妻女的话,只有向忌离低头了。」
「那他低头了吗……?」
久染吐了口长气。
「嗯,他每天看著自己的妻女一点点被淹没,其实精神已经很脆弱了,那时候的情景我还记得。他跪在忌离面前,拉著忌离的衣襬,大哭著请忌离放过他的亲人,还说只要忌离不杀他们,忌离要把他怎麽样都可以。」
「那忌离哥他……」
「忌离到最後,只说了一句话。」
久染又闭了一下眼,彷佛当初的情景就在眼前,而不忍卒赌。
「他对著哭喊的主人说:你都想不透箴言的话,我又怎麽会知道呢?然後就忌离就离开了,连回头看一眼那个人类都没有。」
「所以最後还是……没说啊。」秉烛怔怔地说。
「後来八长老冒著伤害到术场中人的风险,强行解消了那个箴言结。」
久染继续说著。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女孩身体本来不是很好,另一个又是襁褓中的婴儿,母女俩就这样双双淹死在里面,那个叫桃花的女孩子,被救出来时还有一丝气息,他和忌离的主人说,要他好好活下去,能够嫁给他当一年的妻子,她就觉得幸福过头了。」
秉烛默然无语,久染拿起装茶的杯子,把唇凑向空杯。
「後来那个人类精神上受不住,在替妻女做完头七後,就在後山举枪自杀了,而那个人类一手创建起来的事业,下场也不用说了。那个人类,最终完全回到他遇见忌离前本来该有的机运。」
久染用双手捏紧手里的杯子。
「这件事让长老会议大为震怒,毕竟说起来真的满丢脸的,九个长老各显本领,竟然还奈何不了区区一个妖神,保护不了无辜的人类。这也是为什麽大寺即使知道可能和水族发生战争,也坚持要处忌离死刑的原因。」
「哼,本来就该死的罪犯,和大寺的颜面有什麽关系?」秉烛听见阎魔在一旁冷哼。
「对了,那个箴字……就是解开术场的箴字,到最後还是没人知道吗?」秉烛问。
「嗯,我在忌离的审判上也曾问过他,但忌离总是不肯说。」
久染的声音满是沉郁。
「我想忌离一直认为,那个人类应该想得到才对。毕竟他在一开始就告诉他箴言结的解法,如果他想得到箴字,之後也就没这麽多事了。终究忌离和那人没有缘分,唉。」
桌边一片宁静,阎魔後来没再插口,连秉烛也低头想事情。过了半晌,只听久染又缓缓开口:
「当初……我之所以会投赞成票,是因为我觉得,那是忌离的希望。」
秉烛抬起了头,「希望……?」
秉烛夜话 157
秉烛抬起了头,「希望……?」
「嗯,我审问过非常多的罪犯……有一般的妖兽,有人类,有修行者,当然也有像忌离那样的妖神。但即使是竟陵,当年在受审时,从他的眼中也看得到一点对於自身境遇的恐惧,虽然无悔,但那些人脑子里还是有自己的,会为自己想。」
久染打著禅语似的,缓缓说著。
「但是忌离……不同。虽然和竟陵一样无悔,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一点关於忌离这个人本身的思考,忌离已经死了,拥有『忌离』这个名字的水妖,在豢养他的主人背弃他时,他就已经不存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了。肉体活著只是形式而已。」
久染长长叹了口气,彷佛为这一连串故事做总结。
「我不相信罪……我认为罪和罚在阳世里,最终都是相抵的,没有人会真正亏欠另一个人。虽然说这种话有点伪善,但我之所以支持处死忌离,是因为他希望如此。」
她抬起了头,看著窗外逐渐移动的光影。
「即使到如今,恐怕他也一直如此希望……吧。」
—生气鸟 进入聊天室—
克莉丝蒂:生气鸟,晚安安——
超级血腥玛俐:喔喔,是生气鸟!
南斗神拳:生气鸟出现了!
生气鸟:大家晚安。福德正神不在啊?
超级血腥玛俐:对啊,他最近好像很烦恼什麽事情的样子,上回来时呓语了一堆不知道什麽东西,我们都吓了一跳呢!
生气鸟:比如说什麽?
克莉丝蒂:好像说什麽他喜欢的不是他的,他以为喜欢的好像不喜欢了,他从没想过会喜欢的竟然喜欢了……这类摸不著头绪的话。
生气鸟:这样啊……
—伪娘猫 进入聊天室—
生气鸟:等、等等,这是什麽生物?
伪娘猫:大家晚安喵!
克莉丝蒂:啊,是小猫耶,晚安^^!
南斗神拳:晚安,今天人到得好齐喔!只差静香鱼几乎就全来了。
超级血腥玛俐:咦?生气鸟还没有见过他吗?他来这里有段日子了耶。也对,生气鸟最近都没有上线说。
伪娘猫:喵喵,我刚学bbs不久喵,我在板上遇到福德正神,他就把我拉进这个聊天室了。生气鸟也是常客喵?
生气鸟:……
克莉丝蒂:对啊,生气鸟可是灵异版的老顾客呢!不过生气鸟最近怎麽了吗?真的很少见你上线呢!
生气鸟:……嗯,其实我,最近迷上了寓言故事。
南斗神拳:寓言故事?
生气鸟:是啊,我最近还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里面说有只鸟看中了一棵玉米笋,那棵玉米笋非常新鲜,虽然小了点老了点,全身散发著我很好吃的光泽。小鸟非常地中意那根玉米笋,就拍动翅膀,在那棵玉米笋上停了下来。
克莉丝蒂:的确很像是寓言故事的开头。
生气鸟:小鸟越看这棵的玉米笋越中意,想著一定要快点把他吃乾抹净,以免其他的鸟来和他抢。但是总觉得这样就把这棵玉米笋折了,吃完就没有了,未免有点无趣。
生气鸟:所以小鸟就每天来监视玉米笋,每天停在他身上栖息,没事摸他两下,蹭他磨他,但就是舍不得吃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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