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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阅读

作品:双规行动|作者:却墨|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23:26:14|下载:双规行动TXT下载
  祈成富道:“五、六万又怎么啦?难道不该收?”

  叶如莲道:“收是该收,可这红包怎么处理你想过没有?”

  祈成富道:“这是我弟弟结婚的酒席,难道红包还要归我不成?”

  叶如莲道:“对,是该归我们啊。你想,市里面这么多干部来喝喜酒,都冲着谁来的?还不是冲着你这个局长?就凭你弟弟那张脸面能收到多少钱?”

  祈成富轻轻地骂道:“这太过份了吧?”

  叶如莲就回得更响了:“谁过份?这钱要是不交给我,就别想喝什么喜酒!”

  祈成富知道她说得到做得到,再吵下去怕有失身份,便苦着脸去和父母亲说了。父母亲和管账的在旁边嘀咕了老半天,都差点要哭了,最后还是把红包交了出来。

  回到家里,祈成富忍不住劝道:“阿莲,你还是把钱还一部分给他们吧,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份了点?”

  叶如莲收住笑容,数落道:“你就知道为你们家里人着想。你有没有替我们家里人想过。你当上书记、局长后,帮助你弟弟妹妹找工作,谋官职,为你们家里人谋取了多少好处。现在,连送给你的红包也要给他们,是我过份还是他们过份?”

  祈成富骂道:“你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你已经有很多钱了,还要这些钱干什么?每天吃咸菜喝稀饭,连买只包子买根油条都舍不得,你这究竟是何苦哟!”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祈成富怕邻里的干部们听见,便不再与她争吵,但也懒得理她。

  过了一会儿,叶如莲从房间里拿出几张大白纸来。这纸头也是专门从交行办公室要来的。她用几滴胶水将纸头贴在了大门的背面,祈成富知道她又犯病了,上前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道:“打倒祈成富!我们要民主,反对独裁统治!”

  祈成富看了哭笑不得,直摇头道:“阿莲,你干嘛老贴大字报?在家里面还搞文化大革命?我看你简直是江青!”

  叶如莲笑道:“没有江青的手段,怎么治服得了你这个土皇帝?”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祈成富呶呶嘴道:“快撕掉!”

  叶如莲昂着头,轻声道:“不撕,就是不撕,看你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她将纸头摘了下来,骄横地道:“下次不听话,我就不撕,就要让你献献丑!”

  进来的是一位小人物,名叫雷坚。此人长得瘦瘦小小,在祈成富面前更有点萎萎缩缩。几年前,他还是青云某农场招待所的一名兼职服务员。由于那次祈成富住宿时,右手正贴着一支创口贴。于是,雷坚非常殷勤地倒好水,并且一再坚持要帮助洗脚。祈成富也就不忍心再推辞了,他在美滋滋地享受着有人伺候洗脚的幸福的同时,在考虑着要好好栽培他一番。经他力荐,雷坚从农场招待所调进了城里,并且进了庄严神圣的市纪委工作。去年,祈成富又让朋友大力举荐,他又当上了市纪委信访室的副主任。

  祈成富笑道:“哟,是小雷啊。我今天去纪委时都没想起你。我正有事情要问你呢!”

  雷坚极奉承地道:“我有今天,全靠祈局长关心。有什么事情,您就尽管吩咐吧。”

  祈成富道:“最近听说市纪委找骆财生谈了话。骆财生这小子,他有没有说起我的事啊,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雷坚道:“我今天就是来向您汇报这个情况的。青云市纪委半个月前就已经找骆财生谈话了,他交待的问题越来越多,主要是想立功赎罪,保住那条小命。我们信访室的干部只在旁边做些服务工作,具体情况是不让涉及的。昨天,我在办案点无意中听一位办案人员说:骆财生为了立功,交待出向祈局长送过五万块钱的事。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于是,我就以回来拿衣服为借口,专门向你报告这件事。请您一定做好准备。市纪委很可能会找您谈话的。您可千万不能出事情啊!”

  祈成富听了很吃惊,他仔细地想了想,强笑道:“小雷啊,你汇报得很及时,很好。我当初把你调到市纪委,也就是为了今天能有个人通通气哩。”

  雷坚小心问道:“祈局长,他们说的五万块钱的事,是真的吗?”

  祈成富道:“具体多少我忘了,但是小意思呢,是收到过一点的。人情往来嘛,这是谁都免不了的。”

  在一旁的叶如莲早已忍不住了,她焦急地问道:“小雷,你说说看,要是碰到这种事情,我们该怎么办呢?”

  雷坚看了看祈成富,祈成富使了个眼色,道:“你说吧,你是纪检干部,这方面的业务你懂,你就帮助出出点子吧。”

  雷坚道:“现在要想退回去已经迟了,案发以后要做点什么手脚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弄不好会坏事。现在唯一的办法是……”

  叶如莲催道:“快说,什么办法?”

  雷坚道:“唯一的办法是,万一来调查,就坚决不承认。”

  祈成富道:“你们办案不是说坦白从宽的么?”

  雷坚道:“这只是政策宣传而已。人家不是总结了么——‘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祈成富笑道:“真是这回事么?”

  雷坚跟着笑道:“我自己也是办案的。这种一对一的事情,只要你不承认,谁都没法结案的。”

  祈成富笑道:“好的,我没看错人啊。你现在是个副主任,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关键是要把工作做好来。下步要对纪委干部进行交流,到时候我会推荐你再上个台阶的,最好是到案件检查室去干个主任,你看怎么样?”

  纪委干部的职级比其他单位高半档,雷坚知道,纪委各室的主任就是副局级,有了这只位置,当过农场招待所服务员的他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位于南州郊区的假日酒店一直显得有点孤单寂寞,甚至还有点平淡无奇。但今天的假日酒店却忽然增添了一种神秘感。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南州市党政机关的要员们住在这里开会或陪客时,仍在细细地体会着什么,但始终一无所获。

  “我到南州的时间不长,主要在青云干得长些。这些年来,我始终问心无愧,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祈成富面对着办案人员,早已成竹在胸:“青云这几年来发展很快,这虽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但为了青云,我确实是付出心血的。”

  在南州市纪委案件检查二副主任吴东南看来,祈成富仿佛不是在向组织上交待问题,倒像是一位多年不得志的干部在向组织部们努力推销自我。

  “你不要关门太早”,吴东南严肃地道:“我们知道你在青云也是做出一定贡献的。正因为这样,没有一定的证据,我们是不会轻易把你找来的。而且,我们找你谈话的事,南州市的领导是支持我们的。”

  “是啊”,祈成富眨了眨眼道:“我并不怪你们,有的人对我有意见,向组织上提供假证据也是有的。现在社会发展了,什么怪事都有。我在青云干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不少人。干工作要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我在青云时,就有人想整我,想早点把我挤出青云,我早有所闻。现在我已经离开青云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对于这种心术不正的小人,我们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因此,今天借这个机会,我想请求市纪委的领导帮我澄清一下是非,打击一下他们的气焰,决不能让小人得志!否则,我们党的风气是好不起来的。”

  在此后的几天里,祈成富一会儿摆功一会儿诉苦,全然没有一点承认错误的意思。吴东南也觉得这枚果子比较难啃。他从青云市这几年来出现的问题谈到骆财生个人的错误,甚至还缩小范围,谈到了当年青云市委在使用骆财生这个人时的失误。但祈成富只承认自己用人失察,至于经济方面的往来是没有的。祈成富想了半天,认为已经摸清市纪委的老底,便肯定地说:“骆财生这个人到我家里来过几次,都是逢年过节,送过几瓶酒几条烟,我推辞不掉,也就吃掉了。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要是太正经,周围关系也搞不好。你们市纪委是这样,其他部门的领导干部也免不了这样。人情往来是不可避免的。但金钱上我是很注意的,我从没有收过骆财生的一分钱”,祈成富拍了拍胸脯道:“这我可以用我的党性来保证”。

  骆财生已经明确供出他曾经在自己被提拔为市三电办主任后,于清明前一天到祈成富家里送过五万块钱。在许多细节问题上都讲得十分清楚。但是,要让这五万块钱发挥出把祈成富扳倒的作用,还必须得到祈成富本人的承认。吴东南道:“骆财生在青云市委任命他为市三电办主任的文件下发后,为了感谢你的大力推荐,曾经到你家里来过,是吗?”

  祈成富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他是曾经来过的,好象是清明前一天。”

  吴东南道:“他都给你送了些什么?”

  祈成富道:“送了什么?时间长了,让我想想。”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脑门,道:“好象是两瓶五粮液,还有两条中华香烟。”

  吴东南道:“你再仔细想想,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祈成富道当然清楚,除了这些就是还有一只信封,里面装着当时他非常喜欢但现在觉得害人不浅的五万块钱存折。对于这件事,他不能让自己多想,他必须装出的确没有收到过这只信封的样子。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心理上百分之百地战胜市纪委的办案人员。于是,他皱了皱眉头道:“真的没有了,我用党性、用良心向你保证,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吴东南又让他想了半小时,劝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坚决,你这种态度对你是没有好处的。现在你的问题还处在党内阶段,你必须实事求是地向组织上讲清楚。”

  祈成富装傻道:“难道他还有钱送给我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想起来了,当时他的确说过要送点钱给我,但被我一口拒绝了。我记得当时中纪委正在查一位副省长的事情,还向全国通报过,我是深受教育的。你想,在那火候上我还敢收钱,这不是顶风违纪、自取灭亡吗?”

  吴东南觉得很气愤,但祈成富毕竟是个房管局局长,又不便于发作,对他谈话还得讲点艺术性。于是又耐心地道:“祈成富同志,据我们了解,你的问题是不少的。你这样下去我们很难帮助你改正错误,将来也不可能有从轻处分的机会。省委已经批准我们对你实行‘双规’,你就好好把自己的问题想清楚吧。”

  可是,祈成富并没有认真地去想问题,而是反过来“教育”办案的同志。他对吴东南道:“上次我听说有个干部犯了错误,知道自己性命难保后,为了立功赎罪,留住性命,便在里面胡编乱造,说给这个领导送了多少,给那个领导送了多少。结果呢,一查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吴主任,我们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不能因这种人而冤枉了好人啊!现在南州市房管工作还面临着许多困难,许多企业在谈项目时都指名要找我这个局长谈,我在这里面呆久了,对南州市房管工作非常不利啊!”

  吴东南被他说得心烦,便派手下的另两名办案人员轮番做他的工作。吴东南觉得,要想让祈成富认罪服法,恐怕还得从其他地方寻找缺口。刚好,南州市纪委书记方孚白私下来找吴东南,向他透露了祈成富与青云服装厂厂长朱强的关系。这几天,青云许多对祈成富有看法的干部得知祈成富被省纪委叫进去后,便纷纷通过各种关系前来反映问题。这些人反映最多的,就是祈成富借帮助青云服装厂上项目之机向厂长朱强索要巨额贿赂的事。

  朱强很快也被关进了青云假日大酒店的某一间房里。吴东南很快了解到,朱强这个人年纪轻,今年才三十五岁。十一年前,他毕业于苏州纺织大学。由于专业对口,进服装厂工作三年后,便担任起青云市举足轻重的服装厂的副厂长。两年后,厂长因经济问题被判刑,朱强便轻而易举地坐进了厂长的办公室。这个人比较好色,据说在担任副厂长期间,曾经与厂长在同一张大床上共同玩弄过同一名女工。这一正一副,真可谓配合默契。自他亲自掌管厂长大印后,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从厂里的近千名女工中选出十大美女,号称十大时装模特,经常在上级领导和外地客商面前搞些煽情的表演。有时,也少不了某种特殊服务。而身为一厂之长的他,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十大模特他已经玩得象自己的十个指头一般得心应手。至于经济方面的问题,虽有一些反映,但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据说,他开支很大,花钱如流水。在公关方面很有一套。他和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之间的关系非寻常可比。

  具有丰富办案经验的吴东南,用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向年轻气盛的朱强发动了强大的政治攻势。虽在经济上有许多问题,但迫切希望保住服装厂厂长位置的他,不得不挤牙膏似地向办案组透露一些在外开支方面的问题。但办案组需要的不仅仅是在某地买了件贵重物品,在某餐厅开了张一万元的发票等表面现象,更重要的是要他供出向领导干部行贿的桩桩事实。每次谈到这里,朱强便信誓旦旦地道:“我自己是没有问题的,这一点可以用时间来证明。为了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我们对外开支的确比较大。可是,我要是说出去的话,今后怎么出去做人呢?”

  吴东南严肃地道:“我们办案组已经查阅了你们厂里的帐目,在你当厂长的五年时间里,你们用于请客送礼的费用就达三百多万。请客吃饭的事你暂且别说,你就把送礼的事一笔一笔向组织上说清楚。否则,这些钱只能算到你个人账上。”

  朱强苦着脸道:“这些明明是送给别人的,怎么能算到我头上呢?”

  吴东南道:“那你得证明给我们看啊,否则,我们怎么相信你呢?现在有不少领导都犯有财产来源不明罪,就是因为自己不能说明巨额财产的来源。这和你的问题是同一个道理。你只有把化掉的钱一笔笔说清楚了,我们才能相信这些钱没让你变相贪污,落到自己口袋里。你说是不是?”

  朱强想了想,道:“这些年开支那么大,我就是想说,也记不那么清楚啊!”

  吴东南道:“你记不清楚我们到时候可以把厂里的账本全部给你搬来,让你仔细核对,直到搞清楚为止。不过,我觉得现在没必要这么做。有些小的开支我们先不管它,你就把这些年用来公关的最大的几笔开支先写一写吧。”

  办案笔录纸看上去很简洁,除了一道道的横线,其他什么也没有。可是,在朱强看来,那一道道的横线就象是一条条细麻绳,时刻准备捆绑和勒索他,时刻准备了结他的前途和性命。同时,也在考验着他这个生意人并不怎么纯净的良心。

  香烟抽了一包又一包,房间里弥漫着烟雾。深夜里,朱强流着泪道:“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吴东南得知朱强在流泪,知道他要写出点什么了。过了一会儿,等朱强停笔时,他拿过纸头一看,只见上面写道:1997年香港回归前,送给省建行信贷处处长龙建明价值万元的金币两枚,送给青云市建行行长一枚,送给青云市委书……

  吴东南发现最后那几个字还没写全,可能是思想斗争过于激烈。于是便故意认真地劝道:“这点事情你还想这么半天,人家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啦。你没进来的时候可能就已经知道了,我们找祈成富谈了好长时间了,很多问题他自己都已经说清楚了。你是个聪明人,你想,要是他自己没说到和你之间的事,我们会忍心冒着影响服装厂的经济建设的风险把你找来么?实话告诉你,就是你什么都不说,我们照样可以定你们的错误,祈成富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你也可以定个行贿罪。”

  朱强听得有点傻了,吴东南便又抛出这么一句:“据我们了解,祈成富收到的,远远不止金币这么点东西。你还是要把送给他的钱物彻彻底底地,一笔笔地全部写清楚!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朱强又流下了眼泪,道:“让我再好好想想,行不行?”

  吴东南道:“行,你再好好想想吧。但是,我们时间是有限的。”

  第二天,朱强还是没有写下去。他象是一位遭受巨大不幸的老妇人,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抱头痛哭:“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吴东南觉得这样下去还是不行,如果不乘胜追击,很可能会功亏一匮。

  据青云市纪委书记易锋反映,朱强父亲早逝,最听母亲的话。而他的母亲原先是青云市纪委的案审室主任,后调任市民政局纪委书记,现已退休在家。方书记说,朱强母亲是一位比较正直的人,曾经查处过好些违法违纪干部。在青云,可以说是一位老革命了。让她去劝劝儿子,或许会作用。吴东南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于是,就马上上门找到了朱强母亲,向她晓以利害。朱强母亲很快就写了张条子,要朱强尽快向市纪委讲清问题,立功赎罪,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

  朱强看了纸条,确认这是母亲的字,便又是一场大哭。

  当天晚上,吴东南看到了朱强写的材料。上面写的关于朱强向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行贿的事实十分清楚:1997年6月送金币两枚,价值两万元;1998年国庆前夕送人民币3万元;1999年秋送给祈成富出国开支美金5千元。

  吴东南凭着这一详细的材料,向祈成富又一次发动了进攻。祈成富也有点傻了,没想到朱强这个最让他信任、最讲哥们义气的小兄弟,竟然会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市纪委的办案人员虽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从点到的个别细节上看,朱强显然已经全面招供。

  祈成富向一个办案人员问道:“要判几年?要是我承认这些钱,我会判几年?”

  对方模糊地解释了一通后,劝他主动认错,争取从宽处理。祈成富道:“好的,让我仔细想想,人情往来是有一些的,可是,这叫我从哪说起呢?”

  正在他一遍遍重复着“从哪说起”之时,市纪委的这名办案人员忽然觉得肚子不对,坐上马桶才知道是拉肚子了,而且毛病不轻。吴东南命他马上去医院检查,同时要方孚白派一个人来临时看管一下祈成富。由于近来市纪委工作繁忙,检查室的一些人已经被市纪委一个专案组抽去搞外围工作了,方书记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抽人,正好,信访室的一名副主任从外地信访调查回来,便火速命他前来接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坚。

  方孚白担任市纪委书记的时间不是很长,不知道每个干部深层次的底细。这一下,可是大大地便宜了祈成富,从而也为雷坚提供了一个效命沙场、顶戴染红的好机会。

  祈成富刚在笔录纸上写下了“收到朱强两枚金币”一行字,脑子里想的是这两枚金币色泽鲜亮、光彩照人,现在要上交组织,真是舍不得。正好,一个瘦小的影子进了房间。祈成富眼睛一亮,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另一个看管的同志正好在门口的走廊上散步,雷坚便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案子进展情况。当他看到祈成富写的那行字后,便皱着眉头道:“不行,你怎么能这么写呢?你这不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人家的刀板上去么?”

  祈成富道:“我也是没办法啊。省纪委的人说朱强都已经坦白了,我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有的连细节都十分清楚。他们要我立功赎罪,争取主动哩。”

  雷坚道:“这都是办案的策略,你怎么能上他们的当呢。送钱送物都是一对一的事,你自己不承认,就是对方承认了,他们又怎么能定你的罪呢?”

  祈成富叹了口气道:“我开始也是这么想,这个道理你以前也说过。可关在这个里面日子实在难过,我听他们讲道理都听腻了,想想也有些道理。承认了也就算了。他们举了好多例子,有的顽抗到底,结果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有的老实承认,结果是从宽处理,有的仅仅是党内批评教育一下。我想,我在青云是有贡献的,就算承认了这点礼金礼卡之类的问题,他们总不可能撤我的职吧。昨天我问过专案组的人了,他们说这点问题大概是党内警告或者严重警告而已。”

  雷坚又苦皱着眉道:“你怎么能相信他们呢。我们办案子都是这么劝人家的嘛。你自己想想,朱强送给你的钞票是多少?不判个三五年才怪哩。根据党纪规定,几千块就开除党籍,我们南州地区经济发达一些,但收了一万块也保不住党籍了,怎么能保得住职务呢?再说,你承认了朱强的钱,就等于被打开了一个口子,以后的苦还有得受哩。”

  祈成富道:“你说得有理”,他把那张纸缩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道:“我差点上他们的当。人家说共产党的宣传工作厉害,真的不假。我这个老共产党员自己都差点被宣传得迷糊了。亏得有你,小雷,这一关过了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雷坚道:“谢谢祈局长的栽培!”

  祈成富道:“下一步我该怎么做呢?”

  雷坚道:“永远别开口,神仙难下手!”雷坚见祈成富笑了,便又继续道:“另外,朱强那边的工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帮助去做一下,能够叫他翻供的话,那纪委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整出什么问题了。只要再忍半个月,我保证你出去还是干你的局长。”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祈成富什么也没写,什么也没说,这让吴东南好生奇怪。

  雷坚一有空就往楼下跑,他早已打听到了朱强的住处。只是,纪委给办案人员定的纪律太严,楼上的看管人员与楼下的看管人员不能见面,这就使雷坚失去了与朱强直接见面的机会。

  雷坚把下面的情况向祈成富作了汇报,并说:“现在唯一的路子是通过餐厅服务员。因为,只有餐厅服务员有机会进入朱强的房间。”

  祈成富道:“对,我想起来了,假日酒店餐厅里有位服务员,好象是叫何小霞的,她是我大姨夫家里的什么亲戚。当时在农村里很苦,是我介绍她进假日酒店上班的,而且还转了户口。这个人嘴边有颗痣,三十岁左右,个头长长的。我以前在假日酒店吃饭时碰到过几次。我写个条,你让她试试看。”

  雷坚在去餐厅吃饭时,很快就找到了嘴边有痣的何小霞。何小霞对祈局长被关在假日酒店的事很吃惊。雷坚道:“现在只有送饭的服务员有机会进房间,祈局长是没事情的,就是楼下的那个青云服装厂的厂长朱强嘴巴不牢,怕他在里面乱说。你最好是想办法把纸条送进去,这样大家就都没事了。”

  何小霞道:“可是,以前送饭从来没叫到过我呀。都是小红小月她们去送的。”

  雷坚道:“这要见机行事嘛,你可以找个借口,学学雷锋,帮助送一下的。”雷坚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块钱和一张小纸条,塞给小霞道:“这是祈局长的一点小意思,要你一定收下。还有纸条,是送给朱强的。祈局长是个好人,我们可不能让朱强在里面乱说,乱说是害人的。只要这次没事,今后你就有好日子过了,祈局长说准备推荐你当酒店的副总经理呢!”

  果然,小月因为这几天来例假,行走不太方便,何小霞便主动请缨。只是,小月是给祈成富送饭的,那个地方不是她的目的地。于是,何小霞便提出让小红送楼上,她负责楼下的那位。小红没想那么多,也就答应了。

  何小霞走到朱强房间里时,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心里吃了一惊。因为,纪委办案子通常都是两个人看管。用餐时,两人是轮流去餐厅的。何小霞把饭菜端到朱强写材料的桌子上。这时,看管的人在看电视,于是,何小霞便用身子挡住那个人的正面,趁机拿出那张条子,在朱强的睁大的目光下,特意把它塞到了碗底下。

  朱强一边吃,一边留意着看管的人。乘他不备,迅速将碗底的纸条塞进自己的裤袋里。这时,看管的人又换班了。朱强提出上卫生间。在卫生间里,朱强打开了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朱强,我什么问题都没有。请你不要乱说。只要你实事求是,不害我,以后我会重用你的。”落款是三个熟悉的大字:“祈成富”。

  朱强不看便罢,一看便痴痴地坐在马桶上起不来。直到纪委的人叫他名字时,他才迅速地将纸头撕碎,塞进马桶里用水冲走了。他觉得自己犯了大错误,他过高估计了市纪委的能力,同时也低估了祈成富的能力。祈成富毕竟是一名当过市委书记的局长。他应该具有顽强的抵抗力。而他竟然没有想到这点。不能,不能再犯错误了。如果自己承认送钱给祈成富,而祈成富死不承认,到时候,只怕祈成富还是做他的局长,而他自己则要离开厂长宝座,弄不好还会被当地法院判罪入狱。因为,青云市公检法的领导,都是在祈成富领导下开展工作过,实际上很多班子成员都是祈成富一手提起来的。他们怎么会不向着祈成富书记呢?

  朱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招。他向吴东南提出要再看一下自己写的材料,可能上面的时间和数字有些出入。吴东南把材料给他以后,他乘办案人员不注意,便将它们都撕碎,然后都冲出了马桶。办案人员发现后,才知道被朱强耍了。

  吴东南等人声嘶力竭地要朱强交待究竟是什么动机。朱强道:“我根本没有给谁送过钱,这些都是你们逼我干的。”

  一连几天,朱强都咬住这句话不放。此时,市纪委方孚白等领导接连打电话来催问案件进展情况,并对吴东南提出了批评。市检察院还专门派出了两个小伙子前来协助办案。这两个小伙子自恃办过一些大要案,听说朱强翻供,便自高奋勇地要求由他们来收拾朱强。两人进屋后,便关上门,让纪委干部到外面去。然后,两人将朱强按在墙壁上,不停地左右开弓。直把朱强的嘴打得歪歪地,嘴角地流出了血。

  吴东南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来,进去以后,便制止了他们。这时,只见朱强一边用手擦血,一边哭道:“我没给谁送过钱,你们打死我也没用,我不能害人啊!”

  接下来,朱强还真犯了病。经医院检查,朱强心脏有些问题,需要住院治疗几天。看来,这个案子要黄了。

  经向市纪委领导请示,办案人员暂时撤走了。

  不料,半个月后,朱强向法院递交一纸诉状,控告南州市纪委和检察院的办案组成员刑讯逼供,将人打伤住院。此案一时轰动市委市政府机关。市纪委书记方孚白非常恼火,没想到这个案子竟让吴东南办成这个模样,真是让人失望。好在市纪委与市公检法领导都是全市反腐败联席会议成员,考虑到房管局这个案子的复杂性,朱强告状的事也就大事化小,协调解决掉了。

  市纪委没有把祈成富扳倒,但觉得他犯罪嫌疑很大。因此,方孚白在列席讨论人事问题的市委书记办公会议上,专门汇报了祈成富的问题,认为此人不能重用。

  几位书记也觉得祈成富年纪差不多了,便想让他提前退位,干一个正局级的调研员。

  文件下来后,祈成富非常生气,他觉得这是有人在整他。

  两个月后,他突然辞去了调研员职务,来到青云市大地房地产集团公司,出任青云市最大的这家私营房地产集团公司的总经理。

  祈成富被免去那个年薪几万元的房管局局长职务,却找到了一个年薪三十多万元的总经理职务。一时成为南州市社会各界的重大新闻。

  39

  大地房地产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赖大发当年就与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搞得火热。后来祈成富调任南州市房管局局长后,更是进一步扶持赖大发,让他在南州市开发了好多房产项目,很是赚了一笔。因此,祈成富主动辞去公职,到大地公司来担任总经理,一方面是赖大发想谢恩,一方面则是想继续利用祈成富的政治地们,发挥他的余热。

  南州社会各界对祈成富颇有议论,有的人认为他这是违纪行为,应当查处。有的则认为,他当年就与赖大发有交易,现在是坐享其成,应该深入地查一查。

  方孚白在接到雪片般飞来的举报信后,召集常委们开了会。他说:“祈成富的这个案件,我们搞得的确不太成功,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现在,新的举报又源源不断地涌来。我觉得,这个案子不能就此罢休。”他说:“鉴于祈成富现在已经不再担任房管局局长了,而且他连正局级调研员都辞去了。我建议这个案子改由青云市纪委继续查处。这一方面是因为祈成富现在是青云市大地房地产集团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公司属青云市管辖,青云市纪委查起来比较方便;另一方面呢,易锋虽然是青云市纪委书记,但他去的时间不长,与祈成富没有个人恩怨,不容易被祈成富的势力所左右。况且,这段时间,骆财生的案子正好告一段落,他手头刚好有空,我看他可以接着查下去。”

  易锋一听雷市纪委要把祈成富的案子交给他查,他的劲头就来了。他这个人干纪检工作多年,最喜欢办的就是疑难案件,办那些别人办了却还办不出来的案件。

  住在招待所里的易锋久久不能入睡。展开在模糊的台灯下的,是一封皱巴巴的举报信。半个月前,青云市的退休老干部余天海借到南州探亲的机会,给曾经在青云办案过的南州市纪委案件检查二室的一位同志送来了这封举报信。信中反映青云市个体老板钱成山为了买下即将转制的青云电容器厂,给祈成富送了一张10万块钱的存折,户名是“邹生”,密码是“9999”。从这一举报的几个特点来看,举报人、举报对象、时间、地点及具体细节都非常真实,可信度高,很值得一查。

  自从上次吴东南查案受挫后,市纪委领导对青云的事既十分关心,又十分小心。祈成富一调回来,来自青云和南州各部门的举报信纷纷涌来,但许多举报内容都似是而非,没有明确的调查线索。而这封举报信却非同一般。南州市纪委分管信访和检查的常委、副书记都在信上签了字,要求认真查处。方孚白要易锋先作个初步调查,等到有了案件有些进展后,再作打算,防止像上次一样放空炮。

  易锋在了解到最新的动向后,精神振奋,决心下一番苦功夫,把祈成富这个在在青云民愤较大的腐败分子扳倒。易锋觉得,办案子就像是下象棋,越是陷入困局,越是要想出一着妙棋。当这着妙棋想出来,并在最终克敌制胜的时候,那就比获得什么荣誉都让人高兴。

  在青云办案,通常他是指挥指挥就行。具体的事情都是交办下面的人去办的。但这个案子不同,祈成富曾是南州市管干部,现在退了下来,南州市纪委还得管着他。因此,他现在等于是在替南州市纪委办案,他可不敢怠慢,具体的事情也得亲自去办了。今天白天,易锋带着林朝虎等人已经摸清了钱成山的住处和钢材经营部所在地。但据钱的妻子说,钱成山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外出联系货源,恐怕一两天回不来。易锋说:“我是建筑公司的承包人,想和他谈笔钢材生意”,易锋写了张纸条道:“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他回来的话,请他马上给我打电话。”

  从白天的情况看来,钱成山并不是存心要举报祈成富的。但他肯定说过不利于祈成富的话。余天海转交的那封举报信,据说是一个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人让他转交的,现在已经查不出举报人的下落了。可能举报人本人也是道听途说,只不过听得比较仔细罢了。但愿这一切都是事实。易锋几乎是怀着祈祷的心情,期盼着钱成山能够早一天给他打电话。

  说来也巧,大约晚上十多钟,钱成山就从外地给易锋打来了电话。原来,钱成山当晚打电话回家,得知有人联系钢材生意,便马上拨了易锋的手机号码。易锋要他马上回来面谈,钱成山说办完成便回来。

  第三天早上九点,易锋的手机里又响起了钱成山的声音。在临时订下的青云宾馆209房间里,易锋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直奔主题,询问了他向祈成富送钱的事。起先,钱成山有些支支吾吾,像是不想害人的意思。易锋说了几句当前的反腐败斗争形势,然后便有滋有味地向钱成山讲起党和国家的各种方针政策、有关法律法规,以及当事人积极配合纪检机关办案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蓝屏山等人对易锋的政治教育工作非常佩服,不时在一旁点点头。

  钱成山想了想,有些自言自语地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瞒你们了,反正我是大亏了。我化了一大笔冤枉钱,什么都没捞到,我还保他做什么!”

  钱成山继续道:“那年我们青云市流行起企业转制,有的搞股份制、股份合作制,有的是整体出售,甚至向社会公开拍卖。当时,我看中的是青云电容器厂。因为我以前在电容器厂干过供销工作,熟悉这方面的业务。如果让我买下,一年赚它一两百万是不成问题的。当时很多人都看好这家企业,市工业总公司的领导主张向社会公开拍卖。我为了达到压低售价并单独买下该厂的目的,专门到市委书记祈成富家里向祈书记表明了自己的意向。祈书记早先就认识我的,以前还在大会上给我发过个体企业税收大户的奖牌。他很爽快地表示愿意帮忙。我说想好好谢谢他。他说到时候办张存折给他就行。户名写什么‘邹生’,密码是‘9999’。我为了让他早点去帮我打招呼,第二天就把一张10万元的存折送到了他家里。”

  易锋问:“当时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钱成山道:“有的,他妻子叶如莲也在一旁,对我很客气。我以为这事百分之百成了。谁知一个星期以后,电容器厂还是向社会公开拍卖了,由于价格抬得高,我没能买下这个厂。事后,我给祈书记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忘了给我打招呼。祈书记说已经打过招呼了,可是市政府的几个市长都主张拍卖,他一个人顶不过,也就随他们去了。他问我是否还想买其他什么厂,他可以帮我去说说看。我报了电缆厂、机械厂等名字,但由于种种原因,最后都没有办成。我正要求他办其他事情,结果,听说他调到南州当副市长去了,真是见鬼,想起这10万块钱丢到水里我的心就一阵阵地痛。我给祈书记打电话,祈书记不在家,是他老婆叶如莲接的电话。我就向她讨要这10万块钱,可她支支吾吾地,说以后有事情还可以找他们帮忙。唉,反正这钱是不可能讨回来了,算我倒霉,就比如我自己生了场病吧!”

  易锋问他是不是曾经和别的人说起过这件事。钱成山道:“说是不敢说的。但有时和朋友喝酒喝高兴了,忍不住要露几句出来。究竟和哪些人说过也忘记了。没想到你们会找到我,真是神了!”忽然,钱成山象是发现一座金矿似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异样的亮光,兴奋地道:“对了,现在好了,你们市纪委查一查祈成富这个贪官也好。这下,我的这10万块钱可以替我要回来了吧?”

  易锋道:“根据规定,行贿的款子追回来后,是要统一上缴财政的。”他怕钱成山太失望,便又补了一句道:“不过,你要好好配合我们办案,到时候我尽量帮你说说看。”

  钱成山露出一阵傻笑。易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去以后,决不能和任何人说起我们今天见面的事,包括你老婆。因为这次的工作是秘密进行的,暂时还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行动。要是你透露出去,那是要误了我们大事的哟!”

  钱成山道:“不说,保证不说。我用人格向你们担保。”

  位于南州市委大院大门东侧的市纪委信访室的一间接待室里,显得比往常热闹了点。现在全国上下反腐败斗争一浪高过一浪,人民群众反腐败的信心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