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而出、主持正义的,固然令人热泪盈眶、满怀感动,可在这个互相制衡的世界,如果能多些这种无声的支持,足以让人坚强起来。然而,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理解这种无声的支持,只有抱怨少些再少些,感恩多些再多些,才能体会别人的善意,获得支持的温暖。我低着头,眼前一片模糊。吃亏是福,真的是福。我默默地念着,信手写着一个又一个字——润。
下班后,大家收拾东西离开。我突然想起那张写满字迹的纸没有收起来。从电梯口折回来,秀秀在前台等人,我点点头,绕进办公间,与正出来的公子润走了个对脸。他亦点点头,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的手臂似被人轻轻地抚了一下,好似触电一般。
办公区空无一人,桌子上干干净净,难道是被人拿走了?
抽屉,纸篓,可能的地方我都翻了,那张纸好像失踪了似的。
我、秀秀和王清坐一趟出租车,目标是朝阳门钱柜。在车上,王清和秀秀气愤地痛骂了何春菊,尤其是王清,好像被批的那个人是她似的,差点儿没掉泪。本来我挺伤心的,被她这么一闹,好像也觉得何春菊小题大做了。毕竟结果还不错,公子润被何春菊压得都没机会接触客户,我却一下子蹦到第一线,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换作平时,我会非常高兴。只是经过这件事,前景实在不容太乐观。想起小王,想起刚才常沛出人意料的请客,我总觉得前路并不平坦。
到了钱柜,正是晚饭的时间,王清和秀秀都是麦霸,我不爱唱歌,端盘子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我头上。
正在自助餐区里转悠,常沛走过来,一边帮我拿远处的东西,一边说:“小王这个人能力有限,但心术不正,你和他共事要小心些。女孩子,别吃亏了。”
我本来不想哭,被这两句关心的话弄得又有点儿泛酸。我点点头,不想在他面前落泪。
常沛叹口气,“唉,你呀,还是太学生气!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该谢谢你的。”
“没什么可谢的,都怨我什么都不懂,还帮了倒忙!”我开始自责,这样会让我的委屈没那么严重。
常沛道:“不说了,是非放在心里,以后有事说话,能帮的我尽量帮。”
终究是有条件的,我有些凉薄地想,所谓力所能及就是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帮助别人。我的阅历还是浅了,自己都护不好,就妄想着帮常沛,结出的苦果自己不吃谁来吃?!也因为有这种想法,我反而会觉得满足。就好像你从没想过得到回报,却突然别人给了你一块钱作为报答,那份知足和惊喜是难掩的!
回到歌房,我坐在王清身边,那家伙拿着麦克唱得非常忘我,喝着我拿的饮料连声谢谢也顾不上。看着她没心没肺地开心,我想起自己四年的大学,似乎也是这般没心没肺地开心着,肆意地挥霍着,放纵地享受着。现在终于是报应的时候了!
“小孟?”小王贴过来,紧紧地靠着我的大腿。
因为上班,我穿着米色的职业套装。王清说我的个子矮,裙子不能太长,要膝上一寸为好。只是这一寸上去,坐下的时候露出的就不止一寸。
“小孟啊!”他把手放在我腿上,我下意识地往王清那边靠了靠,王清大概也觉得不对劲,看了这边一眼,突然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开说:“孟露,去挑首歌,哪儿能光吃不唱!”
小王的手落空,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下。王清调高音调,唱得更加投入。她是文彦海的人,小王连一线销售都不算,只是一个收款员,不敢拿她怎么样。
我赶紧走到点歌台,这才看到公子润正在那里点歌,秀秀在他旁边站着,说要和他一起唱《相思风雨中》。有人叫好,公子欣然应允,抬头才看见我,我转身离开。
包间订得有些小,挤得人头晕。我只想找个出气的地方,寻了一个角落站下,文老头胖乎乎的身子正好把我挡住,我松了口气。
歌声响起,我才记得这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
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
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
分飞各天涯,他朝可会相逢,
萧萧风声凄泣暴雨中……
秀秀的声音清亮委婉,公子润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细细听来,竟有一唱三叹的味道。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默默地听着。
啊……寄相思风雨中,
啊……寄痴心风雨中,
抱月去化春风云外追踪鸳侣梦,
恨满胸愁红尘多作弄……
不相干的歌词,和我的生活毫不相干,我只是被人欺负了,只是我喜欢的人正在和别的女人对唱。那么多人给我面子,我却被这词感动得稀里哗啦,捂着脸默默地抽泣。
也许,伤心需要理由,掉泪却只需要引子。从开会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痛快地哭过,这一天就像坐过山车,忽上忽下,头昏脑涨,根本来不及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这凄婉的歌声,正好平复我的浮躁,低下头看自己流血的伤口,我哭了。
分飞各天涯,但愿他日重逢;
夜漫漫路上珍重。
寒夜里霜雪飘时,
但愿花亦艳红,别后路上珍重。
歌声渐渺,叫好声骤起,我被理智扯回来,悄悄地擦眼泪。文老头转过身对我说:“去洗洗脸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好的老头儿!若不是他肥大的身子挡在面前,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有此“体面”的一哭!我迅速地从人群中溜出去,却从人群的间隙看见公子润。秀秀看着他,他的眼睛却似乎看着别处……
找到洗手间洗洗脸,我平静了一下,觉得有把握平静下来才走出来。
一出门,我就看见公子润站在门口。见我出来,二话没说张开了胳膊。所有的镇静立刻崩溃,什么无声的安慰,什么好朋友,什么处处小心,什么感恩,都消散了,我只需要一个肩膀,需要一个可以哭的臂弯!
见他鬼的避嫌吧!
我扑进去,又哭起来了!
这次是真的号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无人能挡。不过他的胸膛真的很厚,虽然我竭尽全力地号,但是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有限,也许是我太伤心耳朵出了毛病?
不管不顾地哭着,一直哭到虚脱,我才发现公子润抱着自己正坐在一边的沙发椅上,“谁让你坐下的,也不陪人家受罪?”抽抽搭搭,语无伦次,不经脑子,一脸“我是白痴我有理”的样子就是我最好的写照。
公子润说:“谁知道你能哭到什么时候啊?我正好看到这边有个位子就坐下了。哭够没?没哭够继续。”说着还拍拍我,跟拍小狗似的。
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从他身上爬起来,长长地叹口气,还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谢谢你啊!”
“跟我还客气什么?”他帮我擦擦眼泪,“我看上面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事必须得有个替罪羊,你最小所以就被提溜出来了。其实这个岗位的发展前途比你原来那份工作好,把你调过来,更像是一种补偿。虽然小王为人不太地道,但只要你防着点儿他就没事了。最重要的是做好了这份工作,以后即使在这个公司待不下去了,别的公司也会有同样的岗位等着你。如果你能独立做了,发展前途也更广,好好把握机会,别委屈了!”
我还有几分理智,“别的公司?你打算跳槽?”
“呵呵,不能不准备,但也不能太轻率,怎么说都要做满这三年吧!”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我的眼泪,“别哭了,哭多了伤身。”见我抽抽搭搭的,公子润继续说,“我听秀秀说最近公司组织结构要变,常沛很可能独当一面。从这次处理来看,何春菊不仅没能把常沛搞下去,反而让他从自己的控制中逃脱出去,可见那些谣言也不是空穴来风。只要你能挺过这一段,以后应该会好很多。”这都是实打实的消息和分析,前途似也没有那么悲观。
我没想到帮常沛的代价会这么大,更没想到这中间竟有这么多波折。我受的那点儿委屈,和别人像要掀起来的巨浪相比简直无足轻重。
但是,那终究是别人的事,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何安全地度过最后的两周。一下子被调到一个陌生的岗位,跟着一个口碑很臭的领导,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危险。我能熬到常沛掌权的日子吗?
这些只能放在心里,即使问出来,也没人能给你答案。
“做事靠自己!”——没什么比这句话更令人无奈和沮丧!
公子润还是很有分寸的,只是抱着我,并没有进一步亲昵的举动。等我回到包间的时候,秀秀凑过来说:“唉,同学就是好啊,要是知道挨顿训能得到公子的怀抱,我也豁出去了!”
笑话,这怀抱是这么容易给的吗?我立刻提高警惕,想着哪天警告一下那家伙,别稀里糊涂地被人占了便宜!
“你别打趣了。我都快难受死了,哪管公子、书童的?”我竟然还能这么淡定地说话,真是功力激增。这次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讲,就像掉下悬崖吃了奇花异草,一下得了数年的功力,忽然之间,我就具备了跻身武林超级高手行列的内功!
张秀秀继续说:“本来现在说不是时候,但我觉得你可能也喜欢公子。我就实说了吧,我也喜欢他。”
我扭头看她,一闪一闪的电视荧光在她秀气的脸上明灭,却不能抹去她神色间的倔强,“我要追他!不管你喜不喜欢他,我都要追他!”
她没说如果我已经追上公子润她是否要放弃,或许我喜不喜欢公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告诉我,公子润是她的猎物。
随便吧!人和人不同,我不相信狩猎,只相信缘分和人品。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破坏一段关系是双方甚至三方的事情。我已经想明白,对我而言,秀秀如何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润如何处理。
因为我可以打走张秀秀,但还有李秀秀、王秀秀、陈秀秀什么的,会前仆后继,绵延不绝。公子润自己做好蛋壳防护工作,自然不会招苍蝇,我也就不必费事。我觉得,那才是我想得到的东西。
爱情=(激情+承诺)x守护。
第十三章
一次挫折,一次成长看着模糊的电脑屏幕,我不得不承认:爱情,在生活里,很渺小。
星期四,普通的一天。
常沛提着行李去位于郊县的厂子报到,我则拿着小王给的资料仔细地看。
小王的脸色不太好看,说话也阴阳怪气的,“唉,本来想今天带你去见客户的,可昨天你不肯学习,那就拖拖吧!这些资料你先看,看完了我们再研究。”说完,夹着包就没了人影。
王清老实本分地为公司的企业文化项目效力,大概文老头警告过她,或者她自己晓得厉害,上班时沉默了许多。办公室里猛地安静下来,大家都有些不适应。
“怎么跟厂子里似的?”老李怪声怪气地问,“唉,孟露,那单子你还填吗?”
我点点头,“在没找到合适的人之前,我还做着,等张姐回来了,办完交接我就不管了。”说着说着我就想哭,赶紧低头看文件。
老李那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抱来高高一摞的票据和报告,“那麻烦你,辛苦一下吧,我实在头疼这些东西。另外,常沛那个项目你不是参与了投标吗?我这儿还有一些文件要补充,你也一并帮个忙吧!”
说是询问,口气却不容反驳,票据放在我这里,老李好像松了口气。他擦擦汗说:“哎呀,这鬼大厦,还不给空调,热死了。那个啥,我去客户那里,补充资料的要求我都发到你邮箱里了。”也不问我有没有收到,人就一溜烟地走了。
在钱柜唱歌的时候他就念叨,周五是他儿子的生日。我猜他这一去,就只能等下周了。看着如山的文件,我轻轻地叹口气。不过是请我吃顿饭,但好像一转眼常沛就成了我的战友,此时的离开让我莫名地怅惘起来!
就在这种寂静中,公子润的座机响了。安静的环境,不由你不听唯一的声音。
公子润很少说话,只是哼哼,最后说:“嗯,我还有事,恐怕不行。……算了吧……嗯,bye…bye。”
有人约?
msn上,王清跳出来,“昨天张秀秀向公子表白了!”我一下想起来,走的时候,我坐的那趟车没有公子润和秀秀。
“你怎么知道?”手有点儿抖,但我觉得这还算是个有用的信息。
“我听xxx说的,他们俩落在后面,那家伙上厕所没赶上大部队。为了省钱就回去找他们,想着一块儿坐车aa,没想到正碰上秀秀向公子润表白。”
我想起公子润说过,当初就是因为我主动向他表白才觉得我可爱的,现在又一个向他表白的,他会作何感受呢?
可能我这里沉默的时间太长,王清说:“公子润拒绝她了,挺干脆的,说都是一个公司的,自己刚来,目前不想考虑这件事。我以为他是个花花公子,不过这样看倒是不错。”
我打字,“听得还挺全。”心里却念叨,当初若不是有人标榜“三内”政策,估计公子润也不会晚上发情。
王清回,“秀秀挺坚决的,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还说只要没结婚自己就有机会。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输。”
我回信息,“然后呢?”
“公子润说,感情的事情是不能论输赢的,也不能勉强。他说自己没心思想这些。”
这个时候保守这样的秘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怕公司的人知道,又不愿意秀秀认为他没有女朋友上杆子追。我左思右想,竟找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倒是挺负责任的。”王清在电脑那头感叹,“我男朋友当初就觉得几个女生抢他就特自豪,要是他有公子润这觉悟,我也不用烦了。”
“你现在烦吗?”
“嗯,有点儿,回去再说吧!一提这事儿我就火大!”王清试图把楼掰回来,“秀秀真厉害,跟公子润说,是什么不重要,只要是选择就有结果。公子润一天没选择,她就有一天的机会。强吧?”
“强!”比我当年强多了。我踹门失败以后,灰头土脸地过了四年,要是有秀秀这种精神,够死灰复燃好几万次了!“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那能说什么,那家伙看他们两个要打车,再不上去就该自己掏钱了,就冲过去了。他在他们还能说什么?”
我几乎可以想象王清沮丧的样子,很多时候她就像只戴着窃听器的乖巧小猫一样在人们的脚边围蹭着。没有人会注意一只猫的耳朵,只知道摸着她的毛享受着那种温暖,海阔天空地和别人乱聊,然后猫就知道很多人的秘密。
中午去楼下吃了工作餐,公子润和几个同事出去办事,一下午不在。
大概六点快下班的时候,前台新来的小女孩过来说有人找公子润。
我和王清都要加班,办公区只有我们两个,便结伴去看。路上王清还嘀咕,“不会是秀秀给公子润弄什么神秘大礼吧?”
到了前台,有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头发短短的,软软的贴着颈子,细长的手修长而有力。王清问:“谁找公子?”
那人抬起头,“你好,我是子润的同学段姜,请问他在……吗……孟露?”
眼前的人正是段姜。对段姜来说,这句话应该是——眼前的人竟是孟露!
段姜能找到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公子润始终和她有联系!我真佩服自己能这么清晰地推导一件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孟露?你怎么在这里?”段姜很吃惊,“你不是回老家实习了吗?”
我不知道她从谁那里知道的,虽然这个问题可能会反映出公子润的某种真实想法,但我并不想排除另一种可能——段姜从系里知道的,因为实习报告都会交到系里。段姜暗中和我较劲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没道理不关注我的去向。
“我在这家公司的总部实习,现在派过来了。”
“哦,公子润在这里,你也知道了?”段姜身子习惯性地抖了一下。这是她的习惯动作——身子一斜,肩膀一挑,下巴一抬,眼神那么一飞,很有几分张爱玲那张著名照片的感觉。问题是,男生个子高,在看到这个样子时当然觉得妩媚。可在我这种只有一米六零身高的人看来,那种斜眼无疑是一种极严重的挑衅或者蔑视!
讨厌她这德行四年了,至今不变!
“嗯。”我看看王清,“我们是同学。”
哦,王清做恍然大悟状,上下看看段姜,“原来你就是段姜啊!”
我真怕王清大嘴巴地说下去,因为出于某种阴暗的心理,我没少说段姜的坏话,包括她刚才的那个动作。
我赶紧接过话茬说:“公子润下午就出去办事了,一直没回来,这个点估计不太可能回了。要不,你进来等等,打他手机问问他是不是已经回宿舍了?”
段姜点点头,跟着我们往里走,边走边说:“孟露,你在这边待多久?”
难道她以为我在出差吗?
“快了。”我含含糊糊地回答。
王清给段姜倒了杯水,段姜道谢接过来,说:“公子润刚来北京那会儿,我也刚到,正好身上没钱,借了一些,现在宽裕了我过来还钱。”
刚来那会儿?我想起公子润向常沛借钱的事情,按理说,除非有突发事件,否则公子润不会让自己如此窘迫。莫非……
“唉,说起来真不好意思,他把身上的钱都给我了。虽然没多少吧,但却是雪中送炭,到底是同学,我特感动。一直想过来看看他的工作环境,顺便还钱。”
果然如此!
我低头看看一堆的文件说:“那个,段姜,要不我给公子润打个电话,看看他回来没?”
“嗯,不用,我打吧。我有他手机号。”说着,段姜捂着嘴轻笑了两声,“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的,结果把自己晾这儿了。”
赔笑着,我坐回座位。
小王给的资料我已经看完并做了总结,如果明天见客户,可以直接打印出来用。如果多看几遍能记住的话,就不用打印了。剩下的就是老李的票据,贴完了就能回去睡觉了。
段姜走到贴着公子润名牌的座位,拿起电话。“先拨9,然后直播号码。”我提醒她。
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段姜打电话的声音很低,几乎是捂着嘴讲话。我这里除了听到呜呜的声音,什么也听不清楚。
十分钟,一张票也没贴好。再这样下去,今天晚上都得报销!
王清又从msn上蹦出来,“你这同学果然妖艳!”
“别乱说,人家就在旁边。”
“你说公子润暗恋她三年,明恋一年?现在呢?公子润不是说他没女朋友吗?”
“他说没有就没有呗,说不定分手了!”
“你这同学怎么当的!不过,我觉得她的手真不好看,青筋太多!”
“别酸葡萄了。你怎么不说人家的小细腰呢?”
“唔,那就五四吧!”过了一会儿,她又写,“孟露,你们班美人真多!难怪公子润在女生面前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秀秀在咱们公司也算一美女,放你们那儿只能算普通。不过你给我看的照片可都不咋地。”
“美女不化妆,所以不上相。我们那年招生的时候,也不知道系里发什么神经,对外貌是有要求的,我虚报了两厘米才进去的。后来又长了一厘米,也算勉强合格。”
“哦,管理专业要外貌,有创意!”
正聊着,段姜放下电话走过来,我赶紧关了对话框,问她:“怎么样?”
“他回来了,马上过来。”段姜似乎比以前还要妩媚,尽管只是五月份,已经穿着飘逸纤薄的无袖雪纺连衣裙,墨绿色的裙子上缀着黑色的蕾丝,肩头是小小的黑色木耳花,撒开的裙摆下纤细修长的小腿,一双金色的多层系带凉鞋一层层地缠绕在她的脚脖上,衬得愈发娇弱。指甲上五点猩红,和墨绿色的裙子形成鲜明的反差,不仅不显俗,反而让人怦然心动、狂跳不已。
“孟露,你现在这身打扮,我都差点儿认不出你了。”打完电话段姜走过来跟我“闲聊”。
我穿的是针织七分袖的上衣,加上米色的西装裙,只不过那件咖啡色的上衣是一字肩的。王清说,这种款式最适合我这种肩膀圆润的人穿。“看起来超级诱惑!”
老实说,我就想诱惑公子润。
所以,段姜的夸奖让我非常不自在,轻轻地拉了一下肩膀,却很沮丧地发现这样很小家子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衰样!段姜嘴角一吊,我的脸就挂不住了。
自从我让她露了底裤,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今天算是冤家路窄。只是时过境迁,原以为不谙世事时的恶作剧可以在谈笑中化解,可事实证明,所有的厌恶和恨意只有加深,没有减少。
“段姜?”王清很友好地站出来,一脸乖巧的微笑。她皮肤本就白净,笑起来两个酒窝,不由你不心疼,“你这身裙子真漂亮,呵呵,在哪里买的?什么牌子?”
“上海。”段姜略带得意地看了下自己的衣服,“牌子我记不住了,反正穿着合适就买了,也没问什么价。”
笑话,人家问你价钱了吗?假大款,真抠门,有钱买裙子,还找公子润借钱?!我一边恨恨地腹诽,一边给老李贴票。
小公,你行!一手倾囊接济旧情人,一手勾搭我!怎么会这么不要脸?我狂怒,不管不顾地在心里骂人。
王清还在那里聊天,她们已经从服装款式聊到了护肤保养,现在正在聊段姜的工作。王清自谦过头,说自己实习期没工资,段姜惊呼不可能。王清可能觉得说大了,赶紧往回找补,说有生活费,又问段姜他们怎么样,还恭维说国企一定不错。
段姜矜持地谦虚了两句,然后开始细数福利啊、待遇啊,一口气数到生孩子的问题。王清趁机问她:“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要小孩儿啊?”
段姜掩口,“我还没有男朋友,哪想得了那么多!”
王清说:“公子不是你男朋友吗?像你这样的只有公子那样的能配得上,你们又是同学,怎么会不是,别逗了!”
我差点儿没被唾沫呛死。段姜说:“我们是谈过,不过后来因为我在上海,他在北京,所以分开了。”倒也实事求是,我突然想起同样的话题换了张秀秀会不会就默认了。
是段姜本来就诚实,还是因为我在撒不了谎?要是回答问题的人是我呢?
“哎,那现在你们可以在一起啊!”王清毫不掩饰地惊呼。
段姜有些失落,“分手了,怎么能回头呢?”
我倒没觉得公子润有不吃回头草的决心,估计脚踏两只船也辛苦,但看得出,公子润没给段姜满意的答复。
显然段姜也想到这一层了,这样的话尤其在我面前是示弱的。她立刻说:“唉,刚到一个单位,工作都忙不过来,哪儿有心思啊?再说了,我们头儿可事儿了,天天张罗着给我介绍这个老总的儿子,那个老总的孙子,我都不好意思不见。”
见吧,见吧,见来见去,你就成贱人喽!我只能在心里骂人,稍稍安慰一下烦躁的情绪。段姜的失落很有效地抚平了我对公子润的怨气。我十指翻飞,票据已经贴得差不多了。
“哟,孟露,这都是你的票吗?”段姜问我。
“哦,那是我们销售的票。”王清大嘴巴地解释。
段姜说:“你帮别人贴票?……呵呵,我们那里都是小助理们才做这些事啊!”
我抬头,硬硬地说:“我现在做催款,贴票是帮同事的忙。新来的,总不好乱摆架子!”
我想,我和段姜才是真正的八字相冲!
“段姜,孟露,你们都在啊!”公子润几乎是冲进来的,手脚稍微有些忙乱地比划,“我,我刚出去办事了,才回来,才回来!”
难得见他慌慌张张,平日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竟然隐隐有汗渍渗出,可见这一路跑下来有多“辛苦”。活该!
段姜离得比我近,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lv包里掏出一块手帕,“看你跑的,擦擦汗吧!”
我眼瞅着公子润愣了一下,然后推过去说:“不,不用了,我这儿有纸巾。”
他桌上有纸巾盒,前几天我们一起去家乐福买的。我专门挑的心心相印牌的,放在他的桌子上天天看着舒服。
段姜笑得极温柔,“不用着急,我今天住同学那里,就在你们附近,明天早上再回去。”
“那你不会迟到?”我不客气地问。
段姜冲着公子润回答我的问题,“我跟我们头儿说了,没事。本来想着周五来的,但怕你周五有事,所以干脆就今天了。”
真贴心!人家一双妙目直勾勾地看着公子润,意思很明显——吃饭不?
“孟露,王清,你们吃饭了吗?”公子润搔搔头,伸着脖子问我们。
这是我的专利动作,怎么被他剽窃了?
我正要拒绝,王清拽了一下我,“没有,我们都没吃呢!孟露正理票呢,我等她。”
公子润看看段姜说:“难得同学在一起,等等孟露吧,她理完票我们一起吃饭。”
“好。”段姜答应得干脆利落,很大气。
饿死你才好呢!我看看手里的票,有点儿后悔刚才为什么贴得那么快了。
真没想到公子润的处世技巧已经如此圆滑,坐在一群女人中间谈笑风生,左右逢源。
我、段姜、王清还有公子润总共四个人。段姜上来就坐在他旁边,王清跟在我后面。我坐哪里呢?
坐旁边?好像妻妾围着他似的,看那家伙笑得那贱样,凭什么让他yy!
坐对面?貌似西方夫妻招待宾客就是这样的位置……
我正犹豫,王清坐到了公子润的对面,省得我琢磨了。罢罢罢,今夜就成全这家伙吧!
段姜头轻轻一偏,笑着对公子润说:“子润,今天很有福气啊!”
公子润大言不惭,“是啊,都是美女。呵呵,我请客。”
王清不客气地拿过菜单,“太好了,先来一扎玉米汁,其他的我们再看看。”
我们在的这家店位于东直门鼎鼎大名的簋街的鼎鼎大名的花家怡园老店。四合院的结构,坐在天井中,头上是半透明的天棚,只是夜里看不到星空而已。但是鱼缸、金鱼、紫藤、花架,一切文艺的、古老的、活着的元素都齐全着,而且我们还选了一个包间,把喧闹的杂技表演挡在外面,正合我意。
言归正传,这里的玉米汁,一扎,八十八元。
服务员自然精通相人术,笑眯眯地看向公子润。丫竟然很大方地点点头,然后对王清说:“都快十点了,你打算点点儿硬菜吗?”
王清想了想,说:“没事,我们可以打包!”
公子润做了个捂包要走的衰样,大家哈哈大笑,尴尬一扫而空。
接下来大家都很克制,点了两个素菜、一个凉菜,公子润自己点了个肉的,要了三瓶啤酒,大家慢慢啜饮。
套句笑话——“大家都是体面人”,席间谈笑风生,说些不关痛痒的话并不难。我很惊讶自己竟然也能说出来。
公子润能喝,段姜也能喝,我能充个数,王清坚持喝玉米汁。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喝玉米汁。
但是玉米汁不应该让身子那么热呀?尤其是腿上。
想起电影中的桥段,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公子润,他正歪着头和段姜说话。我伸手在自己的腿上一摸,被人抓住了。那手,绝不是段姜或者王清的!
色狼!我狠狠地掐了一把,看他猛地眉头一皱。段姜问:“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啥也没说地装深沉。桌子下面,我的手来不及逃回来,已经被他握得结结实实不能乱动!
我心里甜滋滋的,转念想起他的另一只手在哪里,桌上一扫,放下心来,那只手拿着杯子正晃悠。公子润的右手占着,所以他左手持杯,时不时地喝一口,也没吃几口菜,桌前的菜碟干干净净。
我挣开他的手,拿着筷子招呼,“你们怎么不吃菜啊,多吃点儿菜。”说着给自己夹了一口菜。下意识地看了眼公子润,不知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他正在看我……
这一夜,很艳、很多情……
公子润托小张的人情给段姜开了一个闲着的房间,又找我和王清借了些东西供她临时使用。王清出差有攒宾馆的洗发水的习惯,小瓶子、小罐子攒了一堆,也不用它,只是放着好玩儿,这会儿都派上了用场。
最受打击的是小张。她说没想到公子润是这么一个花心的人,自己都有女朋友了,还调戏孟露。王清说你是不是对公子有想法,小张急赤白脸地说如果对那个花心大萝卜有想法,就让她天打五雷轰,然后舔舔嘴唇小声地说,轰死那个大萝卜。
我哑然失笑,谁家少女不怀春呢?
我很快收到一条短信,说他准备睡觉,叫我早些安睡。他没有任何解释,关于那些钱,关于钱背后的意图。而我在握住他的手时就已经不想计较这些了,因为伸手是需要勇气的。即使优秀如公子润,也是平凡如你我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无耻。
在我被谢亦清打开伸出的手时,我就已经决定相信这世界大多数男女不会太坏。
周五相对轻松,老李、小王都没来,何春菊去厂子开会,下午要赶回位于外地的家,估计也不回来了。我把资料重新整理了一遍,又把报销的单据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归类放好,准备等有人去厂子的时候带过去。
王清去广告公司谈业务,中午不回来,公子润上午就去见客户,中午我草草地吃了点儿东西准备看小说的时候,张秀秀来了。
她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来去匆匆,带着办事处的这些票据离开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看公子润的座位,“公子去哪里了?”
“送资料。”我从书堆里抬起头,有点儿厌烦目前的状态。
张秀秀似乎很忙,点点头匆匆离开。
快五点的时候,办公室已经空荡荡的。每个周末都是这样,他们甚至奇怪为什么我不回家。我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一事无成,两手空空,回家徒增压力和烦恼吧!
下午的时候,老李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票都交了没。如果交了他下周就能拿到报销款了,否则的话,按照财务工作的效率就得到下下周了。
聊了一会儿,老李突然问我小王让我协助催款是催哪家公司的。他说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客户,如果是他的客户,他会帮我使使劲儿。
我说是越峰公司。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老李说:“冯总?”
我记得他们的总经理姓冯,但不知道小王会不会带我见他。只是我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见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把担心略略提了一下,再加几声干笑,仿佛开玩笑似的,老李打了个磕巴才说:“嗯,那个人……也许你行。”
什么意思?我纳闷,老李却岔开了话题。问我这周回不回家,如果回家,他可以帮我订返程票,大家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云云。
老李的话还有之前别人对小王的评价越来越像一团浓云罩在我头顶,我仔细盘点了一下自己进公司前后的情况,主要是靠陈总。而且,我来了之后,对何春菊也并不特别巴结,甚至因为不太投缘,还有些疏远。她一定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但这种疏离会不会让她觉得我靠着靠山瞧不起她呢?
如果是这样,这次她拉我做垫背却被陈总借机给我了另一个机会,会不会让她“很不舒服”?她要整我,应该很容易吧?我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向她示好呢?
周五下午,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因祸得福里似乎还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祸患,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轰隆隆地压了下来,等到常沛过来告诉我那个回家生孩子不久就会回来的姐们儿是何春菊的远方亲戚时,这种不好的预感就更强烈了。
常沛是跟着秀秀一起来的,同时来的还有两个漂亮伶俐的女孩子,一个是n大英语专业毕业的高才生,一个是b大毕业学国际贸易的。这个专业让我想起了谢亦清,但也仅仅如此。
据说这两个女孩子是我们部门负责外事的,但看她们进来先找何春菊的办公室,然后很真诚地当着我们的面赞美何春菊的办公室如何干净,我们这个部门是如何舒适——尽管只有我一个“老”员工,我就知道自己和她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六点多的时候,公子润也回来了。
那两个女孩儿很大方地同他打招呼,加上秀秀和常沛,一圈人在聊天。我低头看自己的小说和文档,公子润问我:“你不要吃饭吗?”
我实在懒得再次费心装聪明,摇摇头拒绝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大帮子人呼啦啦地离开,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不知道小说里说了什么,我脸上已经湿漉漉地发洪水了。我该怎么告诉别人自己这种没来由的恐慌呢?在这个城市,谁又可以担负为我解忧的责任呢?
看着模糊的电脑屏幕,我不得不承认:爱情,在生活里,很渺小。
自己随便吃了一些就回到宿舍,那两个女孩住在段姜曾经住过的屋子。那个小套间比较大,可以住三个人,秀秀也住了进去,其实就在我的对面。
“出来吗?”九点多钟的时候,公子润给我发短信。
我想了想,回他,“不了,太累,已经休息了。”
王清不在,她一直没告诉我为什么为她男朋友烦心,或许她也觉得这种事无从向别人说起吧。我大概可以理解。
“孟露?”有人敲门,听声音像是常沛。
我没有睡觉,正在灯下复习考研的东西,赶紧开门。
他抱着一摞子书站在门口,“这是我考研的书还有参考资料,上周走得太匆忙,来不及筛选,这次终于挑出来了,你拿去用吧。”
我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到目前为止,我准备考研的事情连公子润都不知道。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常沛,我能跟你打听个事吗?”
常沛本来要走,听见这话笑着说:“那有什么不能的,你说吧。”他的心情很好,出奇的好。
“你了解越峰公司吗?”我试着解开心头的疑惑。
常沛想了想,说:“小王让你跟他去这个公司催款?”
我点点头,好像一提这个公司大家都知道似的,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常沛犹豫了一下,才说:“听说这个公司的老总因为嫖娼被抓过。”王清曾经说过,小王也曾经因为类似的事情被抓过,还是公司把他保出来的,而且秘而不宣,不知道为什么。
我奇怪地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不会小王……怎么可能,我们都是同事,而且还是老乡,平常处得跟兄弟姐妹似的,他也很照顾我,怎么可能?……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常沛并不多说,但我已经在这些人的支支吾吾中明白了一句话:自求多福。
“谢谢。”我干巴巴地说,觉得不够诚心,又加了一句,“真谢谢你!”
常沛走了两步,忍不住又退回来,说:“忍一忍,忍过这一段就会好了。真的!”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有什么大秘密即将爆发似的,然后匆匆离开。
这件事情不难猜,估计是结构调整要出结果了。应该在下周吧?
周六,公子润陪着秀秀和常沛出去玩儿,我借口加班在办公室里复习功课,钻进书堆,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热爱学习。那些枯燥的题目好像为我铺开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只要我能坚持下去,似乎生命就会有奇迹。
比起工作上那些摸不着头脑的直觉和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是学习更让我觉得得心应手,即使考试被人说得如何恐怖,我觉得也不如等待小王这边的工作安排更让人心惊肉跳!
一天没收到公子润的短信,我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担心。接了杨燃天一个问候的电话后,虽然这通电话很平常,很普通,也很简短,但我心里还是小小地快乐了一把。
我发现只要降低要求,低下脑袋,很多惶恐和不安都会暂时远离。如果你满足于暂时,那么在那一刻,就是永恒的快乐。
到了十点左右,公子润来办公室了,只有他自己。
“我以为你在看小说。”他似乎不太高兴,看着我手边的字典,翻了翻又合上,“你想考研?”
“还没定,只是先准备着。这里签了三年呢,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我总有一种马上会离开的预感,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一天强似一天,尤其是做了替罪羊之后,压得我心口闷闷的,时不时地就要长长地喘一口,好像叹气一般。
“最近你总叹气,不开心吗?”公子润的工作渐渐地有了些起色,而且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神色间的愉悦不亚于常沛。
如果常沛真的是候选人,常沛知道,秀秀也会给他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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