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突然不笑了,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安静得有些尴尬。
我想我说错话了。可是,不这样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对这种人,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她懂得后退。当然,这种后退是有代价的。
人的感觉很微妙,我能觉出这一瞬间就决定了我和张秀秀永远不可能成为闺密。换句话说,我方才说的话,已经明确地告诉张秀秀,我不稀罕你做我的闺密!
这种推论毫无道理,但女人的直觉是可怕的,或者女人听从自己内心声音的坚定性是可怕的,从此在我的世界里,张秀秀和王清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沉默了一会儿,张秀秀很快展现出自己擅长调节气氛的一面,但这个话题同样让我不开心,“你觉得公子这人怎么样?”
因为之前已经闹得很僵了,我亦想缓和一下,“啊?什么怎么样?”脑子里迅速转着对策,身子却因为紧张而发起烫来,不知道我这样遮遮掩掩会不会惹她疑心?或许她已经在疑心我和公子的关系,所以才偷看手机,甚至这样“别有用心”地问我?
“别打马虎眼,你和他是同学,别说你不了解啊!”张秀秀上来就堵死了我的后路,而且还福至心灵地重复了一个别人问了一百遍的问题,“你当初怎么没喜欢他?”
我脱口就来,“我喜欢人家,人家也得喜欢我啊!”
“你喜欢他?”张秀秀猴精。
“大一的事情了,后来天天被他烦着,恨不得踹死他。”我说的也是实情。大二的时候我们也曾经出现过一段摩擦,就是因为出操或者类似集体荣誉的事情。不过他很能怀柔,我又对他有那么点儿不可告人的心思,最后就拖拖拉拉、半推半就地在班级活动时意思意思。
“按照小说的说法,你们这属于冤家。”张秀秀继续套话。
我打了个哈欠,说:“小说都是假的,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喜欢他。我保证。”就像谢亦清,我现在肠子都青着。
张秀秀继续说:“你说,他有喜欢的人吗?”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万分肯定张秀秀对公子润居心叵测。
“你喜欢他?”我直截了当地问,哈欠也不打了,瞪着眼睛在黑夜里寻找张秀秀的表情。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觉得他很有魅力吗?”
是啊,有魅力也不能告诉你!我决定保持沉默,可惜那边以为我在等下文。秀秀继续说:“他来培训那天,我去打水,差点儿打翻水瓶,是他帮我扶住的。哎,你说世上有没有一见钟情这种事?”
显然你是。
我暗自腹诽,开始悄悄地和秀秀比较起来。不过对公子润来说,秀秀太精,而且和同样精明的段姜比起来,秀秀似乎更嫩一点儿。我不觉得公子润会喜欢她这口(当然,我也不知道公子润哪根筋搭错了,会在这时候喜欢我,最近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哎,你说话啊!他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有!”我决定诬陷他一把,“他在学校喜欢的女孩子可多了,光我知道的女朋友就有四五个。找工作的时候,他还以权谋私推荐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非常不地道。”说到这里,我突然顿住了。虽然他不厚道地拿我做段姜的垫脚石,但毕竟也推荐了我。如果他不推荐,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客观地讲,我的实力是弱很多,段姜是武林高手,我大概只能算世家里不务正业最后学无所成的纨绔子弟,最后被推上华山,然后一剑穿心变成死尸。要恨就恨推我上山的人,可更该恨的不是自己学艺不精吗?
我忘了秀秀的问题,在主观和客观的责任划分中纠结。既不想承认自己不行,又无法一股脑儿地把责任推给公子。
可是我的纠结显然都在黑暗中湮没了,秀秀欣喜地说:“啊,他这么重感情啊!呵呵,还挺多情的一个人。那些被他喜欢的女孩子都挺幸福的吧?”
我以为扔了一个粪球炸弹,怎么她那里像吃下一颗阿尔卑斯奶糖?
没等我下床找香皂,秀秀幽幽地抛给我一个炸弹,“孟露,你说我该不该喜欢他?”
这个张秀秀,怎么这么喜欢把自己的问题抛给别人?!
喜欢是该不该的问题吗?要是真的能管得住,我至于等四年之后还要等三年?!
如果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是王清,我一定会扑过去抽丫嘴巴子。但说话的是张秀秀,深不可测还刚刚偷看了我手机的张秀秀,我只能捂住脑袋,装作睡着了。
深夜里,有一声叹息,悠远绵长,和窗户外面猫儿叫春的声音一样让人汗毛直竖。
周日早晨,我看张秀秀磨磨蹭蹭不出去,就知道她来这里住根本就是为了接近我家小公。可咱是地下党,除了选择信任自己的“同志”别无他法。况且,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公子润花园里的一朵花,还是手里的那瓢水?倘若是前者,早了早好,痛归痛,我有经验不怕痛!
我给小公发了一个短信,说自己在办公室,他回说下午回来。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快,躲小张躲成这样,太小心谨慎了吧?再说了,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走的那俩人又不是被公司逼走的,是自己盘算着走的。我们何至于此呢?
清晨就想这种问题实在恼人,我打开电脑竟然发现席绢出新书了,欢呼一声扔了书包,趴在桌上看了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朝没饭吃!
大概十一点左右,常沛来了,看见我在似乎有点儿吃惊,“周末也不出去玩儿?”
“哦,学习,学习学习。”我搪塞,反正他知道我考研的事情。
“你真的打算考研吗?”常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我。我看到他拿着一大摞厚厚的打印好的东西,还有一张软盘(那时u盘并不普及)。
“嗯,正在考虑,但还没决定。”
“按我的经验,如果你打算考研,第一要早做准备,第二就要辞职,专心做一件事。”他收拾好东西,转过身认真地说,“一定要专心,只有专心才有可能成功。如果专心去做都失败了,你也不必后悔,是不是?”
我一直觉得常沛是那种胖胖的弥勒佛一样的人,站在年纪大的人群里,不显他幼稚,站在年轻人身边不显老。虽然长得扔进人海里看不见,但谁看见他都会自动地放弃心防,因为这是一张太普通,太没有威胁性的脸。说话办事也是沉稳有度,有条不紊。公子润说常沛的前途不可限量,但也说过常沛不可不防。但是我又没有坏心眼儿,防这防那累不累?!
所以当常沛这样告诉我的时候,我毫不保留地照单全收。我细细地咀嚼他的话,有些积郁于心的事情,竟豁然开朗!
世上只有两件事我最怕,第一是别人说我笨,第二是自己后悔。他击中了其中之一,是我从未想过的。
为了别人不说我笨,我可以装作很懒,把失败归结于智商之外的原因。但后悔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如何对待,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试着遗忘或者欺骗自己。但是,现在常沛告诉我,如果你努力了,你就不用后悔,因为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我从未从这个角度去看问题。
譬如谢亦清,我纠结于他戏弄我,贬低我,欺骗我,但若从自己的角度看,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在他搭好的舞台上,我努力地去做一切当做的事情,或许鲁莽,或许粗糙,甚或可笑,但我努力了,真诚地用心去做,如此,我完全可以让结果随风。
我年轻,我冲动,可是我努力了,我在所有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真诚地对待他,不管结果如何,于我而言,这段青春我无怨无悔!
何必后悔!
我趴在桌子上,为自己的开解开心,笑眯眯的模样让常沛莫名其妙,“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笑什么?”
我说:“没有,你没说错。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呵呵!谢谢你啦!至于我笑什么——笑可笑的事啊!哎,大家都说长大了烦恼多,我倒觉得长大有长大的快乐。”
常沛打量一下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儿不自在地说:“呵呵,你真会开玩笑!不过,现在不流行这种玩笑了,大家都在玩深沉呢!”
我偏着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抬眼看他,认真地说:“没有,我没开玩笑。我觉得长大很好,能看清很多事情,解开很多谜团,然后……就会更开心!”
这次常沛信了,走过来揉揉我的脑袋,说:“傻丫头!嘿嘿,你真是……太傻了!不过这样也好。好好学习,像你这么简单的人再考不上学就没人能考上了!”
我这才觉出自己似乎说得过于坦诚,以至于把常沛吓到了,嘿嘿一笑,道:“谢啦!借您吉言吧!”
我和常沛也不算朋友——比同事多点儿,比朋友少点儿。
办公室里,这样挺好。
常沛的话可以琢磨的地方很多,我拿出笔记本,把自己要做的事情一一列下,考研成了一个重要的或选项,而我不知道,就在不久后这个或选项就会变成必选项,成为我生命中不得不越过的一个生死攸关的门槛。但至少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准备,因为工作还行,毕业在即,慢慢发展吧!看看以后什么情形再说。
常沛的话在我脑子里转悠,要是我真的辞职考研,老爸老妈还不批死我?他们托了多少关系才找到这份工作,我说辞就辞了,那当初干吗非得死去活来地要找呢?!但父母终究会依从我,这是被事实证明了的颠扑不破的真理,所以这个顾虑不用考虑太多。真正值得我考虑的是另一个可能:如果真辞了职,就能和公子润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恋爱中的人,谁不期盼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泡在蜜罐里呢!可是,上天偏像考验我似的,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就给我安排了这么复杂的一段办公室恋情!我怎么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不相信和我同时踏出校门的公子润也能很好地处理!可是,路总是要走下去,感情也不能轻易放弃。我抱着自己的蜜罐,只能躲在家里偷偷吃了。
想起公子润,心情就像坐着云霄飞车一样忽上忽下,半点儿不由人。美了一会儿,我忽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若我真的没有工作,公子润还会不会瞧得上我?
以前盼他喜欢我,现在真在一起了,我又惶恐起他为什么喜欢我。我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问过他,究竟喜欢自己哪一点。如果喜欢,为什么要等四年才看清楚?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反省自己,甚至打开页面,进入新浪星座,查找属于自己的星座血型和属相,还把公子润的也输进去了,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东西是我四年前没有而四年后有的。
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公子润是个大近视眼,从物体落在他的视网膜上到成像这段距离实在太长,以至于需要四年的时间!
颓然了一会儿,我又烦恼起来:为什么初中那时没这么多瞻前顾后呢?也是因为长大吗?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山崩一般砸了过来,砸得我的脑子嗡嗡乱响。
唉,我都二十多了,怎么突然跟个小孩子似的念叨着长大长小,真不如关心自己的三围来得实惠!费了一会儿脑子,我重新趴回电脑,笔记本放在了一边。
“常沛很忙啊!”常沛前脚离开,秀秀后脚就进了办公室。虽然是周末,但办公室里却很热闹。真是一个上班忙,下班也忙的地方!
敞开的办公区,进来一个人老远就能看见。我立刻手脚麻利地把所有的笔记和书本放进抽屉,再检查下手机和电脑。从此,我落下一个毛病,办公桌上容不得半点儿没检查过的乱七八糟的地方,抽屉里不管有没有东西,一定要锁上才踏实。
“听说他把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丢了?”秀秀拿着一包栗子,放在我桌子上共享。
“谁说的?”我拣了一个,慢慢地剥着。
“厂子都知道,何春菊在汇报会上还自我批评呢!”
我很奇怪她为什么自我批评,王清不是说一箭双雕吗?“为什么要自我批评啊?”
“她是领导嘛,要负领导责任。不过我听小楚私下里说,老大们认为这件事如果交给老李,估计就不会输得这么惨,应该还有翻盘的机会。”
“那现在呢?不是已经开标了吗?”
“嗨,投标都是表面的事儿,老李这周不是没回家吗,就是跑这件事去了。再看看吧,毕竟是个大项目,就算不能全吞了,分一杯羹也好。”张秀秀属于有高层消息渠道的那种,跟王清的小道消息截然不同,我肃然起敬。
但是,对张秀秀却不能像王清那样什么都问,我想了想,觉得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让她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闭紧嘴巴做蚌壳。
张秀秀看我这里没什么反应,又给公子润打了个电话,那边可能有事,放下电话时她的表情有些失望。
我心想:我这个女朋友都不轻易给他打电话,你不过是个同事,就“在哪里”“忙什么”“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地问那么清楚!
是我太腼腆还是你太open?
秀秀走后,王清吃完晚饭才回来。我把秀秀看我手机的事情说了一下,也没提什么内容,只是说她这样做了。
王清说有的人就这样,自我感觉超级良好,谁都得围着她转,眼里就没别人。别说看你手机,就是随便拿你手机用用,你都得感谢她给你的手机“弄点儿香泽”!
我说这人都觉不出不好意思,不怕别人烦吗?
王清说,你会觉得看不见的东西烦吗?
我摇摇头。
“这就对了!这种自我感觉超好的人,你的反应和想法对她来说就是空气,对她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和影响!好听了叫强势,难听的叫没羞没臊,你自己选词。”王清好像对秀秀也有意见,但她也搞不清楚原因。我倒觉得,我和王清是一类人,秀秀是另一类人。但是这个分类的标准是什么,我还没有搞明白。
第十二章
我和王清正聊着,楼道里响起公子润和常沛说话的声音。
不过我只听见公子润的脚步声,常沛在说话:“啊?没钱了?……哦,行,多少……一百少吗?我这儿有三百,你先拿去花,回头再给我。”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王清也听见了,低声说:“孟露,你觉得常沛怎么样?”
“挺好的啊,笑眯眯的,给人感觉挺安全的。”我想飞出去,可是小张像门神似的蹲在那里,不到睡觉门帘不放下,比宿舍楼下面的大妈还狠!
王清说:“他现在孤家寡人,前途又一片光明,你不考虑考虑?”
我愕然,“考虑他?不会吧!我们不是一盘菜。”
王清说:“那你还那么帮他?!”
难道我让常沛看文件的事情泄露了?一身冷汗爬出来!
“你看你替他做标书时废寝忘食的样子,一看就是荷尔蒙过剩!”
哦,原来是这样!
“我没投过标,能有机会参加当然要好好学学了。”
“这本来不该你做!”王清愤愤的,“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商务标由销售写,技术标厂子那边有支持的工程师,哪轮到你去?我看他们就是偷懒,故意欺负你新来的!你也是,我告诉你,今天你做了,以后就全是你的!你等着瞧吧!”
我不以为然,多学点儿,吃点儿苦不怕什么,在一个地方待废了才可怕。我总觉得这个公司会不要我,老琢磨着如果去别家公司人家凭什么要我,思来想去,逮着个学习的机会就不肯放过。没想到,让王清以为我喜欢常沛,真是冤枉!
洗完脸,公子润的短信到了,“太晚了,早点儿睡吧!”
我有些失望,干脆关了机,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竖起腿倒立在墙上发呆。
王清见怪不怪,嘴巴发痒,“小心脑溢血啊,到时候偏瘫都没人伺候你!”
懒得理她。
“孟露,你怎么会没有男朋友?”王清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啧啧啧,就说你个子不高吧,可一米六零在中国女人里也不算矮的,翁美玲才一米五几,你怎么就没人追呢?”
我要是知道,还能像今天这样被人推来推去的吗?
王清突然跑过来摸了一把我的大腿,吓得我嗷的一声坐起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听死丫头说:“真细,真白,我要是男人绝不放过你。公子润真的没对你动过心?”
“我哪儿知道?”这是实话,“我忘了哪个沙猪说过,美女到处都是,就看男人受不受诱惑。我估计是没诱惑成吧?”
“那常沛呢?”王清八卦地凑过来,“你觉得常沛怎么样?我觉得我对他有点儿动心。”
“啊?你不是有男友吗?”
“有男友也可以动心啊!我对这种深沉沧桑的男人特没抵抗力,越接触越软,这个周末我都想他了,唉,罪恶啊罪恶!”她罪恶地吃下一片饼干,明天还要减肥。
“不会吧?那,那就追喽!不过你得先跟你男朋友分手,不然不太好。”
“这就是问题!我不想和我男朋友分手,但我又老想着常沛,你说我怎么办呢?”
丫就是闲的!
我推推她,“睡觉吧你!人家常沛还不见得待见你呢!自作多情,找地儿先凉快凉快!”
王清嘿嘿地笑着走开,被她一闹,我的失望没那么严重了。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公子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王清,孟露,你们这儿有水吗?”
我赶紧下去,王清已经衣冠不整,一溜烟儿地钻进被窝,捂得严严实实。
“还有点儿。”打开一条门缝,我拎着水壶钻出去。看看屋子,又看看公子润,“王清睡了,我们到门厅去。”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公寓,被隔成四间卧室和一个门厅,我和王清住在最里面。
小张在紧靠着门厅一侧的那间,和另外一个小厨师住在一起,听说要来一个前台,她们宿舍已经换了上下铺,小孩挺有意见。
果然,我们刚到门厅,小张就魂儿似的飘出来,“她能有水啊?”
真气人,就算你天天守着厨房,我就不能多烧两壶水?翻了一眼小张,我对公子润说:“你等一下,我那儿还有两壶热水,给你凑一壶吧!”
“哦,我今天走太多路了。”公子润没有多解释,转头对小张说,“刚才过来你不在,我们宿舍的热水器坏了,能不能找人修修?”
“怎么我一去厕所你就来?!”小张的语气非常懊恼,我暗爽。
拐进里屋,听见外面小张继续嘀咕着,“孟露的脾气真差,那大白眼珠子翻得,吓死我了!……”
去死吧!
拿着水壶过来的时候,公子润两手空空,小张还在旁边站着,我瞪了她一眼,她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屋。
“你的壶呢?”
“我没壶。”他耍无赖,“常沛也没壶,直接倒盆里吧!”
小张探出个头说:“你不会直接把壶拿走啊!”
我提高嗓门,“谁像你没事就给男生东西!”
小张做了个鬼脸,刷地放下门帘。公子润无声地笑了笑,看看门口,我们一前一后地出去。
一会儿,他拿着两个盆出来,“倒这两个盆里吧,热水器坏了,凑合用。”
我躬身倒水,公子润附耳低声说:“怎么关机了?”
啊?他在乎?嘴巴咧得大大的,不小心多倒了一些。
“啧,这是常沛的盆,倒那么多干吗!”他低声抱怨,热乎乎的气体吹到耳朵边,麻麻地让人发飘。
“生气了?”他继续耳语,“这两天事多。”
这算是解释吧?我声音细,怕被小张听见,只好拼命地摇头。
水倒好了,站起身,他正好说:“看你那傻样,早点儿睡,别胡思乱想了。”
鼻子被他捏了捏,一手一只盆,公子润摇摇晃晃地回自己宿舍了。
胸中似乎有无数个彩色的泡泡啪啪地爆炸,就在我找不到北的时候,小张煞风景的声音又响起来,“倒个水跟撒尿似的,使劲憋着啊!”
这孩子!
我懒得和她计较,回自己屋里赶紧开机是正事!
这个周末,公子润真是rp爆发,柔情蜜意炸得我晕头转向。算算日子,我们两个还有两周半就要结束实习奔赴学校了。
我的论文已经写完,公子润趁着业务不多的时候似乎也做了一些。以前在学校有事情还商量一下,我才有了军师的称号,现在似乎是为了避嫌,我们反而很少在一起讨论工作。偶尔他也说些八卦,但都没有王清的活色生香,看我不感兴趣,提得就越发少了。
常沛这一周变得特别忙。
办事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跑业务的销售员,不需要天天进办公室。只有我这样的助理,还有公关部的人需要天天在办公室待着。公关部的文头儿资格很老,名义上归何春菊管,其实都是他在指手画脚,何春菊根本不搭理。
周二晚上,公子润突然很紧急地短信给我,把我叫出来后,问我:“你是不是给常沛看什么东西了?”
“没有啊!”我装傻,“何春菊有规定,我哪儿敢?!”
公子润瞅了我半天,“常沛有份传真忘在床头了,我看见是关于项目的。我记得这个项目不是他登记的。”
“是吗?哪个项目?或者是合作?”
“这个时候谁会跟他合作?”公子润自言自语,“常沛怎么会有项目呢?”
我想公子润也是想做项目的吧?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新人也没人敢带了。
我猜公子润不是担心常沛不按牌理出牌会被罚,而是羡慕他有项目可以偷偷地做,也许最近他心情不好也跟被人冷遇有关吧?这样一个在学校呼风唤雨的人,在公司里坐冷板凳,生生地被权力压着不敢抬头的味道,对他而言可能更难受。
“不行,我也要争取一下机会!”公子润狠狠地拍了一下手,似乎下定决心。
我吓了一跳,“那……不是要害了常沛吗?”
“怎么会?”公子润说,“我又不提他,这次常沛丢了项目而上面的评价也没变,我不能坐以待毙。”
这话很耳熟,我听张秀秀说过。可是常沛有他自己独特的优势,你有吗?我想提醒他,偏偏记性好地记住了张秀秀,既然人家有人罩着,这样的提醒未免多余。酸溜溜地把话咽回去,我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争取啊?”
公子润似已想通,笑着揽着我说:“到时候再说吧!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们……”他低下头,嘴巴凑过来。
又不说!我心里叹气,由着他去。以前未必是好,现在未必是不好,只要自己努力过,先不要问结果吧!
面红耳热之余,我想起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公子润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什么时候?”
他比我还茫然!
“有用吗?”
这算回答吗?
我觉得他太不可思议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像看怪物。
“那……换一个好了,你以前都没喜欢我,现在为什么喜欢我了?”
哦,他的表情放松下来,似乎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笑嘻嘻地说:“有什么报酬没?”
“不回答算了,没有。”我嘴巴硬,身子软,靠在他怀里撒赖。
“嗯……我告诉你原因,你让我摸一下?”他凑近了咬耳朵。
不知道是被咬得还是这话撩人,我全身都冒鸡皮疙瘩。
“唔,代价好高啊!”我想了想,其实、仿佛、似乎我也挺想知道皮肤接触的味道的?但是,这会不会让他觉得我轻浮呢?尤其是,我跟他讲过我和谢亦清的那档公案,“要不换一下,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喜欢你?”
公子润真不愧是公子,无比臭屁地说:“不用,我知道你早就喜欢我了,还去我宿舍表白呢!”
女追男,隔层纱。这层纱原来不是纱窗的纱,而是不穿衣服只穿纱的意思。难怪容易,男的自己就猴急地揭开了!
我气结,推开他道:“不公平!”
“这还要公平啊?”公子润气息极热,喷得我有点儿难受,下巴的胡楂儿硬硬的有些扎人,“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法官,要那么多公平干什么?”
“嗯……”他的手悄悄地探进裙底,我啪地捂住,“赖皮!你没回答!”
“嘘,轻点儿!”他看看四周,这就是我们上次停留的街心花园,虽然不大,但黑灯瞎火的足以隐蔽了。
他的手很热,停在我的腿上好像一块烙铁,我觉得自己就是热锅上的黄油,要么他离开,要么我融化!
显然他不肯走,而且还使劲儿往里拱。
“好,你要进来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横下一条心,就算不该问吧,可他不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吗?大家打平!
“你说吧?!”他基本上没耐心了。
“你,你那么多女朋友,个个都这样吗?”
无数小说都教导女人要懂得既往不咎,但所有女人都前仆后继地跟男人算旧账。
公子润停下手,拉开点儿距离,估计是在看我,过了会儿才说:“我以为你不在乎!”
如果是别人在别的时候、别的情景,我会觉得这是玩笑。但他是公子润,我对他讲过“北京一夜”,他又貌似很在乎,所有绮丽的梦足以被这句话砸碎。
“为什么不在乎?”我不想自以为是,咬紧嘴唇追问。是的,他从接吻就知道我是不是初吻,一定经验丰富,我干吗自找没趣呢?
“生气了?”不愧是公子润,很快发现关键不在于回答原因。他抽回了手,环住我的腰,“唔,我亲过别的女孩子,唔,别的嘛……没有。我发誓没有!”
这是两码事,但是先从不紧要的开始吧,如果问着问着我忘了紧要的问题,那就算了。
“不可能,亲都亲了,怎么可能不摸?还是你被人拒了,所以一怒之下就跟人分手了?!”我的推理相当严谨,这个公子润是个可怕的色狼。
“胡扯!”公子润很维护自己的名声,“她们求着我我都不肯呢!没有,都是同学,万一分手就不好再处了。”
“那我也是你同学。”我闷闷地说,不太明白他的道理。
“嗯,那就是你太诱人了,勾引我总想着……然后就控制不住了。”他属狗的,喜欢咬人耳朵。
我躲开一些,抹掉耳垂上的唾液,“色狼!大色鬼!那……那以前……”
公子润道:“我说实话,你得保证不生气。”
“我保证!”我赶紧坐好,恨不得对天发誓。
“算了,都说男人一旦对女人说实话就是灾难的开始,算了,当我没说。”他撒赖,大赖皮。
“我不是一般的女人。说实话,说嘛!我保证不生气!”我也顾不得许多,抱着他的脖子晃。
“别晃,别晃!晃晕了!”他赶紧按住我,“我说,我说,说还不行?”
“嘿嘿,我保证不生气。”
“嗯,你刚来学校的时候就跟豆芽似的,傲得不行,特欠揍!”似乎往事重现,他说得义愤填膺,“当了团支书又不对班级负责,简直散漫到极点!”心头小火苗一拱一拱的,枉费我那时候对他“一片痴心”,他竟然觉得我“欠揍”?!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后来你就踹我门去了,我知道以后才觉得你有点儿可爱。呵呵,看着挺傲的,其实挺傻的。”
呵呵,真是大实话。我发誓不生气!
“后来,你不就知道了。你凭着关系得到武书记的青睐,平步青云。但是跟你搭档的那届班长就很惨,后来他一直不理你就是因为这个。既然武书记欣赏你,我就没道理跟你作对。慢慢处得久了,我发现你不是傲是傻,不通人情,不懂世故,一点儿心眼都没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哦,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那个班长对我总是怪怪的,搞半天不是“暗恋”是“暗恨”啊!公子润的评价貌似也不错,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的确很傻。
“其实有一点别人比不了你,你不算计人。如果了解你的性子,真没必要防着你。我长这么大,没见过你这么直接的。”他摸摸我的头,好像有些感慨为什么好好的脑袋那么傻,“累了烦了,找你聊一会儿,看你傻呵呵地出主意,想想也就那么回事。连你这傻子都懂,那么多精明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然后我就不烦了。你不知道你有多邋遢,就跟那街边晒太阳的流浪猫似的,脏兮兮的还挺惬意!”
“不过,到了大四你就开始捯饬,有一次你做了面膜才去上课,一进教室那叫一个惊艳!”公子润越说越色情,###肯定没少看,“那小脸嫩的,真能滴水。小野猫发情了,就得招猫斗狗了。我发现你越来越漂亮,跟开花似的,一个晚上不见就多几重花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天晚上在校门口,看你伶牙俐齿地乱咬人,那两片嘴不知道怎么长的,那么可恨,恨得人牙根儿痒痒,只想咬下来。真的,从没那么想亲一个女生。特想!”
有人在唇上辗转,湿湿的津液带着暗夜的情挑,撩拨着我的神经,“可是亲了我就知道错了。”
“什么?”我说出来才脸红,仿似在呻吟。
“我想吃了你,整个的。”
他的手终于伸进内衣里,上衣已经敞开,风却挡在外面。我颤抖着,好像一只流浪的猫儿被人抱在怀里,是把我领回家,还是摸一摸继续放任在路边?
很难描述那天晚上燃起的热情,谁也没有设定界限,却似乎有个框框摆在那里。无论是我,还是公子润,没有人说一个“不”字,却没有人主动去打破。我们只是尽可能地接触彼此的皮肤,但谁也没有提出进一步的要求。
我以为他是自制,但后来发现,不是我一个人有原则。或许那一代人都是这样的?
私底下的温馨不能取代办公室里的龙争虎斗,常沛私自做业务被发现了。
其实是我幼稚,就算人家不跑这个业务,都在一个圈里,相互之间都熟悉,突然站出来一个不熟悉的,谁不得互相问问呢?
那个业务员从客户那里得到信息,勃然大怒,一状告到何春菊那里。何春菊把常沛叫去,问他怎么知道的。常沛一口咬定是自己从新闻广告上看到这个项目追进去的,而且常沛理直气壮地说,他没有授权不可能知道这个项目是谁登记的、有没有登记,只能自己摸索着做下去。
何春菊把我单独叫过去,问有没有让常沛用过我的电脑。我咬紧牙关说“没有”,只是不知道自己面红耳赤算不算暴露。
一上午雨疏风骤,气压超低,连王清都埋头不语。公子润见情况不好,也没有出头争取机会。
我走出何春菊的办公室,才看见张秀秀已经来了,站在公子润的座位边上窃窃私语。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好。我觉得公子润应该立刻站出来给我一个拥抱,说“宝贝没事了”才算合格。可他只是看看我,又继续低头和秀秀商量。于是,那俩人一脸的猥琐,仿佛奸夫淫妇。
冷哼一声,我坐回自己的座位。没心思去琢磨没用的感情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都是业务关系,担心会不会惹大祸?会有什么结果?甚至……会不会警告?我不是不害怕,可害怕又管什么用呢?思来想去,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硬顶着。
中午没人叫我吃饭,张秀秀单独约公子润出去吃了。我收到一条短信,他说:“没事,多少吃些,别弄坏身体。”
趁着办公室没人,我悄悄地掉了两颗金豆。
下午办公,我只能全力以赴地做文档,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忘掉那些事。四点多的时候,陈总和何春菊把大家叫到小会议室,秀秀和王清不是部门的,但是列席。
会议宣布两件事:
第一,由于工作需要,由公子润担任企业文化建设项目在北京办事处的联络人。
第二,常沛积极跑业务,精神可嘉,准备送到厂里进行重点培养。
第三,由于我工作不力,没有及时把授权事项上传下达,导致业务冲突,破坏了公司对外的形象,属于严重错误。但考虑到我刚来,业务不熟练,所以暂时调离助理岗位,协助小王催收账款。
我坐在那里,眼睛酸酸的,这不是端着屎盆子往人身上扣吗?
何春菊故意不给常沛授权,反过来倒咬一口,说我不提醒她!她的工作她不做,我提醒得着吗?再说了,这是提醒的事儿吗?!
我不服,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掌心隐隐作痛,紧紧地压在膝盖上。陈总最后说:“就这样吧?还有什么事吗?”
大家沉寂了一下,我张张嘴想说什么,一抬头看见公子润正看着我,他的头好像轻轻地摇了一下。所有的话立刻都被我咽了回去,不过却走岔了路,徘徊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
我垂下头,头发从两边落下,像一张黑色的幕墙,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眼泪才慢慢地落下。意识飘飞,我不知道哭出来没有。
后来王清说,我当时只抽抽了一声,就我这猫一样细细的声音,把她的心都快揉碎了。
真相在所有人的心里,可所有人都把谎言当作上帝,用无辜做祭品!
散会后,我在会议室呆坐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才走进办公室,隔着玻璃能看见张秀秀和公子润在陈总的办公室开会。从门前走过,我看见公子润扭头看了看我,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何春菊很沉重地走到我的座位前,真诚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孟,没关系,你还年轻,摔倒了可以再来,何况这次也是你接触实践的机会。工作无分轻重,都是公司需要。慢慢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小王。”
“谢谢何主任!”心里咬牙切齿,嘴上却要说得温柔,我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微笑。
她满意地离去。
噌,我把书包带拽断了。
“小孟,”小王笑嘻嘻地过来,“哎呀,还是你们大学生好啊!犯了这么大的错,反而因祸得福,离开办公室这些文山会海。有前途,有前途!”
操你妈的有前途!我心里暗骂。我也知道这人就是嘴贱,喜欢落井下石,倒不至于真的害人。今后还要在他手下,不能和他搞得太僵。
“王哥,以后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他笑得很猥琐,“我这儿正好有件事,需要你这样的人做。”
什么叫我这样的?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抱过来一堆文件,“你先帮我把这些数据弄好,里面那个越峰公司的资料你整理一下,然后明天周四对吧,我带你去一趟,咱们拜会一下。对了,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一定要去啊!不然就是驳我面子。”
“王哥,要不带上我?”常沛笑嘻嘻地搭着小王的肩膀,“小孟帮我投标,我还欠她一顿,明儿我就去厂部报到了,今儿晚上一起?我请大家k歌,想去的报名。”
办公室里一下子欢腾起来,好像刚才那个令人不愉快的会从来没有召开过。我看看常沛,又看看小王,不知道怎么回事。
按理说,我现在应该是众矢之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种,常沛更应该和我划清界限才对。
正说着,公子润和秀秀走出来,问清情况,公子润也走过来,“算我一个。”他好像瞪了一眼小王,也可能是我眼花了,“有便宜不占才是傻瓜呢!常沛,准备好money啊!”
小王赶紧打断他们说:“哎,以后,以后好不好?我找露露有事,单独聊聊。”
“王哥,不够意思啊!”常沛罕见地露出一股极浓厚的痞子味儿,“露露长露露短的,那咱嫂子放哪儿?!再说了,有什么事儿咱哥们儿不能听的,非得单聊?”他把“单聊”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小王尴尬地说:“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急着想让她进入工作状态嘛!”
“急也不急这一会儿!”常沛很霸气地接过来,“行了,一起去。哥们儿不耽误你工作。”
以老李为首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我看看公子润,他也跟着笑,可这笑容我从来没见过——是那种连眼底都不曾浸润的笑意。
常沛和公子润都怎么了?难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最后,除了何春菊,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去了,连文老头也跟着凑热闹。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招呼何春菊。
下班的时候,何春菊走出办公室,觉得大家都很奇怪,就问坐在前排的一个销售员怎么大家都不走,是不是有什么事。
那人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估计何春菊也没听清,正好陈总出来,两人招呼着一起走了。
办公间隔音效果并不好,方才的喧闹她应该听到了,所以出门才有此问。可大家这种什么都不说的态度,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种无声的鼓励。我开始明白那些挺身而出、主持正义的,固然令人热泪盈眶、满怀感动,可在这个互相制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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