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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阅读

  一个殴妻“理论家”的前世今生

  最早知道李耀辉,是听说这个人比较“好玩”。这“好玩”的意思是指任何交际场面有了他气氛就活跃不少,是那种能给朋友带来快乐的人。他原籍山东青岛,又在南方长大,属于那种“北人南相”的长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可以说相貌俊秀,有几分像陆毅。他的眉宇间透着几分恬淡,若不是我耳闻他曾打“跑”了两个老婆的惊人之举,我可能会被他的这种恬淡气质所迷惑。他一见我的面就说:“我对我的话负责。”我调侃了一句:“包括对你打女人的行为?”他郑重地更正道:“我得声明一下,我只打老婆,不打女朋友。”他这话并不是暗示他并不缺女朋友,在我采访他时那个俏丽的女孩曾两次走过来,一次交给他手包,另一次来拿他的车钥匙。这女孩子很礼貌很乖觉,每次出现都会站得挺远,直到李耀辉招呼她才过来。说完话后,总忘不了对我微笑点点头,然后飘然离去。我们的话题便从眼前的女孩子说起。 她是我女朋友,我们已经好了两年多了。很年轻是不是?我今年41,她才23,我有一次开玩笑对她说:你爹妈也顶多比我大个10来岁左右,我哪天跟你结了婚,怎么称呼你爹妈?她跟我说:我早有准备,为了让二老不至于尴尬,我已经把你的岁数故意说小了6岁,反正你从外表也看不出来。 她还挺机灵是吧?哈哈。 我没有对她动过手,只有一次我们俩吵得很厉害,按照我的说法,就是到了要打的“临界点”。她要是真的气焰太嚣张的话,我的反应是,伸掌去抓住她乱挥乱刨的手,紧紧地抓住,任由她又哭又喊:“你松手”,直到她没了力气,平息下来。这就是我怒不可遏时的最强烈反应了。你刚才说“打女人”,我理解你的意思。你别解释,听我说,我不仅不对她动粗,而且对我所有处过的女朋友都不动手。现在不是流行一个词“潜规则”吗?这也是一个潜规则:人家又不是你老婆,你凭什么就可以打吗?我知道你会反问我:难道是老婆就可以打吗?我现在就回答你的诘问。 我认为婚姻是一种秩序,而不得已采取的“打”,是对秩序混乱的本能抵御。“打”的出发点是向善,尽管它的形式是恶的,也许,它的结果也是“恶”。没办法,就要打。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许这么说太无耻了一些,只要我突破了那个“临界点”,就说明对方必有可打之理,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话就跟我这个道理接近。  华人小说吧 电子站

  人之初,性本恶?

  你让我从我身上找原因?啊,好吧。我自己对自己有个比较全面的估计,我觉得本人并不变态,也没有过受压迫的经历。我一直很顺。从小学到大学到参加工作这几十年都很顺。初中之前在班级里都当老大,初二转学到外地时,班上有几个小子想镇住我,下课时挑衅我说:“北方侉子,过来!”我根本没容那几个小子回神,上去就给为首的那家伙一巴掌,回嘴道:“你才是南方蛮子!”放学的时候那几个小子又纠集了更多的人在路上堵我,我捡了一根废弃的内胎,边挥舞边大踏步朝那群人冲过去,看到我这阵势,那帮人也吃了一惊,我不管其他人,只奔那个率先挑衅我又表现得最狂的小子而去,旁边的人拳头落在我身上背上,我一律不予理会,只抡起车胎朝那小子一阵猛抽……事后,我这“北方侉子”居然赢得了他们的尊敬。回想起来,这个经历可以算得上是我这一生中,除了婚姻之外的最大挑战吧。 你说什么?我身上的暴力倾向?你看,就像北京话说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无从解释,特别是打过两个老婆的“业绩”,我没法为我的施暴行为开脱。 长辈的影响?人格形成?唉,我的确是生养在一个重男权的家庭里,家里偶尔来了客人,母亲还有我的两个姐姐都是不能上桌吃饭的,而我却可以和那些“大老爷们”平起平坐,乳声乳气的我一会儿说:“我要吃炒鸡蛋”,一会儿又被大人们用筷子头蘸在我嘴里的白酒辣得眼泪汪汪,大呼小叫不已。在家里,惟有我是可以无拘无束的。爷爷很宠我,爷爷有个特点,左手长了6个指头,那根赘指姜芽般地长在他的右手小指上。我小时候最快乐的游戏之一,就是爬到爷爷身上,调皮地玩耍他那根赘指,有时候还尝试着想把它掰下来。如果父亲看到了,会斥骂我,爷爷却笑得合不拢嘴。 小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两个姐姐在家庭中的待遇和我是不一样的。在家里几乎听不到她俩的声音,只有我嬉闹欢笑,习以为常,而她们总是静悄悄的。姐姐们也不因为家里请客我总是上桌优先享用那些上等食物而嫉恨我(除了二姐有时候会讽刺我一、两句),她们对我很好。20世纪70年代,吃的用的都是很匮乏的,我父亲从部队团政委职务上转业,到地方上当了一个大厂的政治部主任。妈妈做后勤机关的管理工作,爷爷、奶奶是从农村来的,再加上我们姐弟仨,爸爸、妈妈两个人的工资供全家7口生活,也是极不容易的。饭桌上偶然出现的所谓“好菜”,无非就是炖鱼、炸鱼、炸花生米和炒鸡蛋什么的,而只要有客人来,家里的规矩是先拨出一部分好饭菜送到里屋奶奶那里,然后爷爷、爸爸和我跟客人一起吃,妈妈则带着两个姐姐在厨房里吃。自然,她们吃的比饭桌上的要差很多。 说实话,对这种格局,我开始并不在意,但以后渐渐觉得……不该这样!有一次,连奶奶都到厨房去跟妈妈、姐姐她们“会合”了,我也溜下桌,朝厨房里跑,想跟奶奶她们一块吃饭。殊不知,奶奶见我进来,脸色一变,拿起烧火棍就轰我: “去去去!男人没事往锅台边寻摸,长大了一定是个没出息的货!” 二姐也刮着脸羞我:“没出息,以后天天给媳妇做饭吧!” 妈呵斥二姐:“不要脸!瞎说什么?” …… 从那时候起,我隐约觉得,家里存在的这种秩序,也是被奶奶、母亲和姐姐所认同的。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这种东西跟我以后的观念有什么联系。 父亲平时话不多,说话也挺和气,但我看得出来,母亲是挺敬畏他的。二姐偷着告诉我,早年间父亲经常对妈妈动手,有一次把妈打得跑回娘家待了好几天,还是父亲去把她接回来的。现在我们渐渐都大了,加上爷爷、奶奶又搬来住了,爸爸打妈妈的恶习才收敛了一些。但妈妈还是挺怕他的。 二姐跟我讲过这事后,我便开始注意观察爸爸和妈妈平时的举止神态——是的,我相信二姐偷偷告诉我的都是实情。饭桌上妈妈说话时,只要爸爸重重地一撂筷子或者别过脸去,妈妈会很尴尬地停嘴。 然而,我所观察到的只是这些,我能感觉到爸爸对妈妈的精神威慑,但我想像不出来爸爸打妈妈的样子。 二姐告诉我,爸爸早年打妈妈时,能做到痛打一顿过后,马上命她洗干净脸,强颜欢笑地陪他去见客人。 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妈妈流露过一句怨恨爸爸的话。 在我6岁的时候,爸爸那个厂因形势需要而内迁,爷爷、奶奶回到了老家,我和两个姐姐随父母去了南方。到南方后不久,我发现家里发生了一点奇怪的变化,妈妈的脾气变得暴躁,经常在家里痛骂两个姐姐,有时也骂我。爸爸有时候看不下去,劝解两句,妈妈就顶他:“不用你管!”面对妈妈的顶撞,爸爸只是遗憾地“唉”一声,顿顿脚,也不瞪眼。只是悄悄地挥挥手让孩子们走开。 他和妈妈在自己的屋里谈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妈妈的脾气一天天变坏,后来发展到不但经常骂姐姐和我,而且还罚我们跪地板,甚至还要打姐姐。 二姐眼尖嘴刁,她会不时地告诉我一点家庭隐事。以前的爸爸在妈妈面前是个典型的暴君,母亲以前在爸面前总是怯生生连话都不敢多说的。爸爸是休了乡下的前妻以后才娶了妈妈,据说因为这件事,爸爸还挨了处分,否则他就不只是个团职干部。爸爸的前程受了影响,妈妈便遭了殃。稍有不顺眼,就对妈妈拳打脚踢,这种状况,直到我出生以后才有所改观。 但谁也不曾料到,当我们姐弟仨渐渐长大,妈妈在家里又得到爸爸比较温和的对待时,妈妈又成了孩子们眼中的暴君。 二姐是被母亲打得最多的。大姐、二姐都十几岁了,长得都很漂亮——你看看我现在的相貌,就可以推测出我两个姐姐的长相多么出众——有点像自吹自擂是吧?二姐今天是一个挺有成就的房地产商人,家资上千万,离过两次婚。今天回忆起来,二姐当年的性格,可以用一个比较时髦的词——“叛逆”来形容,她在班级上能歌善舞,性情活跃,可能是活跃得比较过分了点,同几个男孩子的关系搅得不清不浑。估计妈妈就是因为后一个原因,每回都把二姐往死里打。有一天,爸爸出差了,家里出了大事。那一天,妈妈提前下班用钥匙开门时,发现里面被反锁上了。结果你猜是什么事?二姐居然胆大包天,大白天在屋里与一个名叫大江的高二男生幽会!那男生本事着实了得,从二楼跳窗跑了。妈妈那个气呀,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用皮带、棍棒毒打二姐,从下午打到傍晚。我和大姐放学回家,可以说,被妈妈的疯狂吓坏了,妈妈当着我们的面,用了我们闻所未闻、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詈骂二姐,还宣称要在半夜用绳子勒死二姐。“这种丧尽天良的臭骚x留着干什么。”——这就是妈妈的原话。 我和姐姐吓得哭成一团。 妈妈也在她的卧室里放声大哭,嘴里数黄道白,像农村里的哭丧妇,念叨着“我命苦啊”…… 半夜里,我偷偷摸摸地拿上一个馒头一块咸菜去看二姐。二姐已经被揍得背部青肿,只能脸朝下倒在床上。二姐意志真可以说是坚强,她没有一点气若游丝般的软弱表现,反而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咸菜,吃得很香甜,又叫我给她倒凉开水。那天晚上,她对我说了很多话,言辞中充满了对母亲的不屑和怜悯,还说:“她才是个臭骚x,我看爸爸当年没把她打够!” 二姐的这句咬牙切齿的话我印象极深。 爸爸出差回来后,我们都以为更大的灾祸将降临到二姐头上。我和大姐当时的心情比二姐这个当事人更感到恐惧。那一天饭后,爸爸叫我和大姐“到外面去玩”,惟独留下二姐。妈妈也气愤愤地坐在客厅里。 我和大姐哪里有心思玩,两个人就在家附近转悠,还不时地到我们家楼下窃听家里的动静,想听到家里究竟发出什么声音,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听到粗暴的责骂声和二姐的哭喊声。 回家之后,气氛正常。二姐只是眼睛微红,但头发、衣裳并不乱,盛饭时她还向我和大姐偷偷歪了歪嘴。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平安无事了。 从那以后,我感觉到姐姐们对父亲的感情贴近了一些。而我呢,也更多地在两个姐姐的呵护下长大,大姐不久嫁了一个军人,二姐考上了南开大学,我也紧随二姐,在第二年考上了一个名牌大学的中文系。    

  初恋女友说我“女里女气”

  从高中时候起,可能是被两个姐姐“罩”着的原因,我的性格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以粗鲁为荣,可能是南方的水土浸染了我,我变得温和、变得羞怯,比较内向。二姐在大学第一个暑期回家,变得更漂亮、更洋气,还在我面前表演一种舞,那音乐极富现代感不说,二姐的腰肢扭动得极风流极好看,呈现出波浪形,让我目瞪口呆。那阵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城市里最棒的名牌大学。 我如愿考上大学后,两年的时间都没有谈恋爱。按理说,我是比较有条件谈恋爱的,也不乏各种类型的女孩子在我面前招摇亮相。然而我心里钟情的,却是有外语系“系花”之称的永薇。 不知为什么,我老是回想起我第一次对永薇出手的情景,那一次我抡起巴掌猛击她的头时,看着她本能地避挡、茫然无助的样子,我是又心疼又……溢满了恨。我把她打倒在地板上的时候,呆呆地看着她撑伏在地板上,她的长发瀑散下去,她没有哭泣,准确地说她整个是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我本能地想扶她一把,但我走开了,不久却发现自己眼里噙满了泪水…… 永薇和我是同年级,我是在新生运动会上“瞄”上她的。她在外语系队列里担任旗手,她个头不高,有点小巧玲珑的味道,头发扎着。新生中的女孩子们都穿着可笑的带着中学印记的服饰,惟独她一袭浅色上衣,大格子棉布裙,白袜白色旅游鞋,上衣没有领子,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按照我们中文系师兄们的说法,像个“成熟的小妇人”。 那年头流行山口百惠,她那双神情有点迷离的眼睛,嘴唇有点上翘的显得不太屈服的唇线,又使她获得另一个“小山口”的绰号。 她进校一年多,我都没有机会接近她。在那个年代,大学里的男生惹人注意的方式就是充当学生会干部、社团头头或者当体育尖子。我因为性格比较低调的原因,以上项目一样都不沾,只是在校报上发表了两三篇缠绵悱恻的怀旧小文。我有自知之明,深知靠这一套是无法在人才如云的校园里脱颖而出的。 我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有关永薇的讯息:她的父母都是湖南某师专的老师,父亲还是一名副教授。她有一位男朋友,是老乡也是外语系的学兄,这位学兄我经常见到,用一句书面语来形容,长得瘦骨嶙峋,戴着一幅深色的方边眼镜,把此君弄成一幅深不可测的模样。我经常在食堂吃夜宵时看到永薇和她的学长促膝谈心,那学兄侃侃而谈,永薇听得很认真,不住地点头。 我有几分嫉妒这个成天陪伴永薇的男生,20世纪80年代的人都有一种很强的竞争欲。我也暗暗妄想,要是我是那男生该多好! 想归想,但想完了以后,也只能叹叹气而已。大三的时候,我谈了一个女朋友,是我在男女生寝室间的所谓“联谊”活动中认识的,她是历史系的,叫吉静,南京人,也算是比较漂亮的那种女孩吧。但我觉得,我谈恋爱的动机不太好,没什么激情,似乎是觉得到了大三了,别的师兄师弟都在谈恋爱了,我不谈就说不过去。说简单点,就是为谈恋爱而谈恋爱。吉静也是,也不太投入,虽然我们也有亲热厮磨的举动,也去一起逛公园,看电影什么的。但彼此总是处于一种谈不太拢的状态,她老是谈她同寝室的几个女生。令我不快的是,她喜欢把那几个女生说得一无是处,什么“假”“虚荣”“自私”,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不能控制。那几个女生我都认识,有一位还在“联谊活动”中跟我的室友谈上了恋爱,吉静老这么东家长西家短我不免有些反感。一开始,我还是委婉地提醒她:“同寝室的嘛,还是要搞好关系为好。”她的反应是惊诧地瞪大眼:“咦,我们关系挺不错啊!”听了这句话我更反感:“关系不错”你还成天说她们坏话?有一次我们在食堂吃饭,她又开始说起早晨她们寝室的某某人出了什么洋相,听着听着,我忍不住低吼了一句:“别说了!”她一愣,刚说出一句“你发神经啊”,我把饭菜猛扣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边走边想:真是不幸,我第一次谈恋爱就遇见一个絮叨刻薄、没有女人味的女人。 下午,我托那个跟吉静室友谈恋爱的男生把她借给我的两盘磁带还给她,带了一句口信:“各自珍重吧。” 这是我有生以来对女的第一次发出强硬讯号,而且搞得很决绝。 吉静不是善茬,到处说我的坏话,把这些话有意识地传到我耳里,什么“固执”、“无趣”,甚至说我长相气质“女里女气”,她本来就看不起我,早就想跟我吹,等等。 “女里女气”这话确实恶毒,男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个。我在大学时,面容还算清秀,皮肤也比较白净,但怎么也算不上“女里女气”呀。有哥们儿听她如此胡说,建议我去找她,当面羞辱她一番。我摇了摇头,算了,何必呢?去找她吵,岂不是更证实了“女里女气”的说法? 我发誓,一定要找一个超凡脱俗的、带有一种忧愁气质的女孩子为妻。 吉静后来又谈了一个男朋友,毕业以后,分配到某大型国企的纪检室。但愿她能把性格里苛责的一面用在同腐败分子的斗争上面,兴许还用对了地方。 回头再说说我,我大学毕业后,分配至新华社南方某省的分社。在火车上,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居然遇见了永薇!原来,她也分配到我所去的那个省,分在省电大。遇到她时,我正在车厢连接处抽烟,她走过来,一边眺望车外风景一边用一块手帕扇风,她一转头看见了我,我也呆住了,她先喊出了我的名字,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要知道我们在大学里根本没有说过话呀。我是又高兴又有点受宠若惊。我问她在哪个车厢,她有点不好意思,说没有买到卧铺(事后我知道她其实是节约,只买了硬座车票)。她居然坐在硬座车厢里!那怎么行?列车行程20多个小时,一个如此漂亮娇弱的女生,挤在空气污浊的硬座车厢里,又不安全又欠体面。我非要把我的卧铺让给她,她局促着不肯,推来让去,我提出一个聪明的建议,我说:“我这人生活规律昼夜颠倒,又有烟瘾(那个年代硬座车厢是不禁烟的),干脆我晚上去硬座,白天我再来卧铺补觉,一铺两用,多合算呀。”她犹豫着说:“我还是白天过来吧。”我说:“不行,晚上硬座太不安全了。”反正,我是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行李取到硬卧车厢。我们俩等于是到了一起。 她还跟我客气,说现在离天黑还早,你先睡吧。我哪里睡得着,有她与我同行,我精神好得很,我们聊了很久很久。晚上,列车员来驱赶硬座乘客时,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次谈话,收获颇丰。永薇告诉我,那个经常与她在一起的男生,并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她父亲同事的儿子,是老乡又是学长,她只是把他看作一个值得尊敬的兄长。 哈。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大好机会就摆在了我面前。 那阵正是火车运营的高峰期,我到了硬座车厢时,永薇的座位早就被别人占了,车厢里人山人海,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还弥漫着烟味和人身上的汗臭味。我摇摇晃晃地站在车厢里,一阵阵睡意袭上来,心里想:“看不出来,永薇这女孩子真能吃苦。如果不是我把铺位让给她,她岂不是要像我一样忍受一夜?” 列车广播在天亮时响了起来,我迷迷糊糊地靠在座椅边垂着头,一只轻柔的手拍了拍我的肩,我睁眼一看,是永薇。永薇用一种嗔怪的神色看着我说:“我就知道你强装,赶快回去睡吧。”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跟她回到硬卧车厢。 不知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我的睡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又开始和她聊。 我的铺位是下铺,我们就这样平排坐着,她一边跟我谈天,一边给我削水果,她的动作非常灵巧,水果皮削得又细又薄。 我至今把那次旅行看作是一次最幸福的旅行。 我还记得,我迷迷糊糊地躺在铺位上时,她脚步轻盈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帮我把水杯注满水,一会儿又帮我洗毛巾,我印象里最鲜明的,是她穿着蓝色牛仔裤的腿在我眼前晃悠,我假装睡着,偷眼贪看着她的影姿,沉湎在甜蜜的感觉里不能自拔……    

  我没出息吗?

  这个爱的进程异乎寻常地顺利,自那次旅行后她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她工作的省电大和我所在的新华社很远,我每次去找她,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其间换乘两次。她住在集体宿舍,同室的还有另外两个人。我开玩笑叫她们“三姐妹”,那3位岁数都比她小,对我比较认同。我记得我第一次上门去看永薇时,穿得比较土(南方天气湿,衣服换洗不容易干,我没有衣服可换,居然穿了一件电工服去)。她的室友叶青进门,见我正在洗脸,笑着问:“你是永薇的男朋友吧?” 我一边擦脸,一边捏着电工服讪笑着说:“不,我是永薇乡下的表哥。” 永薇从后面捶打了我一下:“尽出洋相,还不赶快把衣服换了!” 她手里拿着一件早就帮我洗好的衣服。 从那次起,她的众姐妹们给我起了一个“表哥”的绰号。连她也开始叫我“表哥”了。 她的两位室友很够意思,虽然寝室很挤。但每次我去时,都故意腾出两、三个小时让我们独处,我们俩就坐在她的床上,彼此亲吻狎昵。哎,那真是浪漫而风情的周末啊,我无休止地亲吻她,解开她的上衣,把玩她。可以说,除了真的做爱,我们什么都做了。终于有一天,被欲火烧得不行的我,突然停止了对她的摸索,帮她系好衣扣,她抚弄着被我弄乱的头发,有点茫然地看着我。我做了一个令她吃惊的举动:拽着她就往外跑。 她慌了:“干什么干什么!” 我声如牛吼:“去找个旅馆开房!” “不行!” “我说行就行!” 我当时那模样一定很可怕,她看着我,眼眶里溢出泪花。 她轻轻叹了口气:“去俞秀旅馆吧。” 那天下着大雨,我就拽着她跑出大院。 我们在大街上狂奔,冲进了俞秀旅馆。这原来是一家建筑招待所,房间很便宜,25块钱就可以住进那种带彩电、电话和卫生间的客房(那阵我们根本不知“标间”为何物)。但这个价格,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价了。 我们走进房间里,发现写字台前有一面镜子,我们依偎在一起,呆呆地看着镜子里两个人的模样。被雨水冲刷过的我们失去了平时的漂亮,有点像两个呆傻青年,我们四目相接,突然启齿而笑。我们开始热切地接吻,接着,我疯狂地剥掉她的衣服和鞋袜,抱起她的湿衣服就往浴缸里扔,她急忙拽住我:“你干什么?你把衣服弄湿了,让我怎么出门?” 我说:“索性不出门了,我要一天一夜陪着你!” 她径直冲过去拿起衣服:“说什么傻话呀,不可能的!一天要25块钱呢……” 她的后一句话让我感觉有些扫兴,但我还是兴致勃勃地在她那里做了第一次征服…… 那天我很直率地问了她一些问题——以前真的没有过男朋友?被男朋友轻薄到什么程度了(她跟我是第一次,这一点很令我满意)? 她又有些羞怯又有些忧伤地告诉我:其实在火车上那一回她没有完全跟我说实话,那位高个儿的男生(名叫周佳,像个女生的名字)确实是她从中学到大学期间的男朋友。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很纯情的关系,周佳连她的手都没碰过,特别尊敬她。“不像你。”永薇娇嗔道,“他觉得碰我就是玷污我。” 不过永薇承认:如果周佳对她做进一步的动作,她是不会拒绝的。“那样的话,就轮不到你了。”永薇调皮地说。 周佳先于永薇毕业,他给永薇写了很多信。永薇也给他定期回信。 她和周佳的分手,完全归咎于周佳的犹柔寡断。有一段时间,她开始厌烦周佳那种彬彬有礼的关怀,他为什么不肯说出那句让她脸红心跳的话?永薇玩了一个小伎俩,她故意不给周佳写信,想逼他说出那种汹汹###的话,哪怕说出“你是我的”也会让她感到他在意她。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对于永薇的冷淡,周佳的反应是,他更加小心翼翼地给她来信,措辞更加谨慎,没有抱怨,更没有质问。 说到这些永薇苦笑着摇摇头。 看来,动机不纯暗藏不轨,反而是征服女孩子的上佳手段呀。 在俞秀旅馆的那天晚上,可以说是乐极生悲。我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直说胡话。永薇不敢兴师动众送我去医院,自己冒着雨跑到药店里买了几种退烧药给我服下,药效不太明显,我仍然是昏昏沉沉,奄奄一息。 我永远记得她那种无助的、令人心碎的样子,她搂住我失声痛哭:“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从那天起,我们就进入了“非法同居”阶段。 我们在距离她单位很近的地方租了一套很小的民房,开开心心过起小日子来。 已经记不得我们之间有多少温馨片段,只记得她话很少,只记得她拥抱着我酣睡浑如孩胎的情状。新华社有段时间考勤很严,而她排课不太多,早晨起来她可以放任大睡,我不行,我得走,走之前我小心请示:“永薇,我走啦。” 而她这时候总是假装沉睡,她的手和脚把我勾得紧紧的,依恋我依恋得不得了,每次摆脱她,我总会费很大的事。 说到这里,李耀辉从忘情的亢奋中变得低沉,将手里的易拉罐捏得扁扁的。他喘了口气,抬起头来,眼睛穿过大厅,似乎在找寻什么,他的眼光是凌厉的、带着怒意的。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讲到他殴打女人的具体情节,然而,就像大雷雨前的乌云滚滚一样,我感到即便是那些充满了温馨意味的叙述,都埋伏着一些不祥的铺垫。他把那些细节渲染得越浓,我就感到他是为后来残忍的抽空做预备。换句话说,他好像是在讲一个水晶般晶莹剔透令人愉快的婚恋故事,但我分明预先听到了那晶体的破碎声。 那段时光里,我真的是为她着迷,为她颠倒。每天上班时,我会忍不住跟她通两到三次电话,每个电话起码是1个小时以上。在办公室这种打电话影响不好,我回到新华社招待所一个公用电话去打。只要她在电话里情绪稍微有些异样,我就想方设法撂下手里的工作跑去看她。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伙食费和交通费以外统统交给她,她虽然其他方面挺节俭,但喜欢打扮。我最不忍心看到的,就是她在商店里看到某件高档服装或鞋包时眼神很怅然的样子。只要她看中的商品,我都会咬着牙买下来。我本来是一个挺要强的人,可是为了她,我腆着脸一次次向父母和大姐要钱。家里人很奇怪:小辉最近是怎么了?他究竟是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啊? 那段时间,我为了永薇,真是到了没出息的地步,到今天,我都想不出来我那副黏黏糊糊的样子,我是第一次真正的恋爱,也是第一次为一个女人付出。 为了她我连烟都戒了。 同居不到3个月,我们俩到街道办事处把结婚手续办了。婚事我们处理得很低调,因为我的计划是,在明年元旦领导许诺给我的房子下来后,我们再举办正式仪式。 期间,我二姐和二姐夫来了一趟。二姐这人,如今已经历练得成熟老辣,不知怎么搞的,永薇初见二姐,还显得有点自卑。倒是二姐很热情。她一见面就抚着永薇的脸夸她“长得真好看”,还给永薇带来了一串当时非常流行的海南珍珠。 二姐两口子在省城住了两天。 临走时,我偷偷地问二姐到底觉得永薇怎么样。 二姐说:“挺好的。” 我了解二姐,知道她还是有话要说。 我嬉皮笑脸地问二姐:“她有什么不好就直接说呗。” 二姐撇撇嘴:“我怕你这个实心眼子的东西什么话都去跟你媳妇说。” 我脸上有些发烧:“我有那么没出息吗?” 二姐挖苦我:“我看也差不多了,在家里你是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扶的人,可在这里……还记得小时候我是怎么给你做预言的——‘将来天天给媳妇做饭吧’?果然。” 我摇摇头:“二姐我怕你。” 二姐冷笑:“二姐其实没什么值得你怕的。” 我有点不安:“二姐,你到底怎么看永薇?” 二姐皱了皱眉头:“哎呀,我发现这孩子对操持家庭没有什么概念的。” 我有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二姐说:我跟她商量你们未来有什么打算,她总是说现在,总是说挺好的,说反正我什么都听耀辉的。耀辉,你别以为女孩子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是好事。女孩子到了结婚阶段了,还是现实一点的好。而她好像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老是那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挺愁人的,恐怕将来你要遭罪。 我很自信:“没什么,我撑得住。是我不让她操心的。” 二姐岔开了话:“耀辉,你们是不是都有点现实幻想分不开吧?” 我摇头:“没有哇。” 二姐慢慢地说:“她根本不是什么教授的女儿,她父亲就是一个中学老师,母亲还没工作。” 我不以为然:“这事我早就知道。她跟我更正过,说那都是大学里的同学捕风捉影。” 二姐看看我:“都是别人传?” 我们没有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二姐到过我们租的小房子,参观我们的衣橱时,又说了一句:她的衣服真多。 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好多都是旧货。” 我确实陪永薇买过海外贩进来的二手衣服,在20世纪的###十年代,有好多所谓的体面人穿过这种二手货。 二姐淡淡一笑:“只有两三件是旧货,其余的……她可真会买,难怪你们的开销减不下来。” 二姐跟我的两次交谈,很长时间都让我感到不快。是的,永薇的父母并不是什么教授讲师,这事也是我后来才在知道的。我并不在乎这一点,就算永薇是农村女孩子又怎么样?我照样爱她。 可是二姐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直到后来,她也没有道出她的隐忧。 倒是永薇对我和二姐这段不太和谐的对话浑然不觉。二姐走后那几天里,永薇还沉浸在那串珍珠项链带给她的喜悦之中,我鼓励她戴上。可是,她摇头,她觉得没有合适的鞋子去配。 我说:“那双白皮鞋不是挺好的吗?” 她说:“不,不是那种款式的。” 我低头不语,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为难,因为这个月我们已经严重超支了。 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说:“表哥(她一直叫我这个绰号),我不会让你受苦受累去为我挣一双鞋子的。这串项链我要等着婚礼那天才戴出来呢。” 她又说:“表哥你是不是后悔娶了一个小女人,没有远大理想,一天就想的是穿戴?” 我笑道:“你少说了一样,你除了讲究穿戴,还有别的缺陷呢。昨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从菜市场上提溜一大包菜回家,觉得有十几斤重,好沉哪。可是,回想起来,我至少两天就要买这么一堆菜,除了我吃,另外的到了谁的肚子里呢?想到最后我想起来了,其实世界上最贪吃的动物就睡在我身边啊,呵呵。” 她开始还怔怔地听,听到后来叫了起来:“好哇!你这个坏表哥居然……” 她扑了上来,掐我、捶打我,我们在床上翻滚打闹。 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戏剧性?但那的确是风暴来临前我们最后一个欢乐的晚上。 你听我说—— 第二天,我接到分社领导委派,到本省西部一个农业县采访春耕生产。初查的费用是包干的,我正好在那个县有个同学,他听到我要去,高兴得不得了,说我可以住在他家。 我计算了一下,我可以省下最少600块钱的旅费,等于说,是老天凭空赐给我的几百块钱!这样,我们这个月的经济颓势又可以扭转过来了!永薇心仪已久的那双鞋不成问题了! 我到财会那里把差旅费预领出来,带着无比欢乐的心情回家。路上,我不但很阔气地买了一瓶红葡萄酒,而且买了一堆她最爱吃的鸭头。 别看永薇模样乖巧秀气,可却像一只残忍的猫一样酷爱许多小动物的头:兔头、鸡头、鸭头等等。 这一点也是她的令我着迷之处。 在家里,我们最快乐的游戏之一就是“抢头”大战,我会故意装出对鸡头、鸭头很感兴趣的样子,惹得她尖厉着嗓子大喊:“我的!我的!” 我把洁净可口的饭菜摆在桌上,等着她回家,等着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那天她很晚都没回家。 她没有传呼,我打电话到她的单位,单位里的人早就下班了。 等到晚上9点多,她才一脸疲惫地进门来,我问出了什么事,下班路上遇见一个同学,聊得很晚。我说那你也该打个电话回来呀。我都急死了。 我没有注意到她情绪变化,一边快活地张罗着饭菜,一边大声地告诉她我发了一笔意外之财的好消息。 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走进卧室,她躺在床上,偏过脸去。 她说她不想吃,我俯过去,扳过她的肩膀,发现她泪流满面。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什么都不肯说。 那天晚上,我难受极了。我胡思乱想了很多,又不敢多问。我知道,那一晚她也没怎么睡。     txt小说上传分享

  向你保证:这是一件离谱而真实的事

  第二天早晨,她对我笑了笑,说:“没什么,你权当我发了一次神经。这事过去了,你别胡思乱想,别担心。” 我怎么会不担心呢?我通过各种渠道想探听出永薇到底出了什么事。打电话给叶青,叶青也是一头雾水,说永薇挺好哇,单位里根本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 永薇的父亲接到我的电话也很奇怪:“家里没有事啊。永薇这孩子,从小就我行我素,你就多担待点。” 可是从那天开始的几天里,永薇一直是神态反常,而且经常调课,借故不到班上。回家也不太准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半夜里她用卫生间时,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好长时间,我走到门口,听到她暗泣…… 明天我就要出差了,我真的忍不住了。 我很严肃地问她,那天回家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装出一副觉得我这个问题“不屑回答”的姿态,付之一笑,笑得很勉强:“你这人怎么记性那么不好?我那天遇见了一个同学……” 突然间,我觉得她的样子很可恶,她那原本是很好看的微微上翘的嘴唇曲线,在我看来也是显得那么蠢。终于,我爆发了,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开始数落她—— 我把我过去对她所有的疑虑全说了出来:为什么大学里纷纷传言她是所谓教授的女儿,难道跟她固有的虚荣心没有关系吗?为什么明明那个高个儿男生是她过去的男朋友,她一开始却不肯承认? 我郑重地强调,我举的例子都是小事,我并不在乎这些。但我要声明:我讨厌她身上那种躲闪的、自以为可以瞒过我眼目的做派。夫妻之间的不坦诚是极其可怕的。 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一副蔫头蔫脑的模样。她显得态度很真挚,她告诉我:她也在反思她身上虚荣的一面。她深知自己有不好的一面。那天确实出了一点麻烦,她很不开心,其实已经解决了,她在一家古玩店“弄坏了别人一样东西”,搞得她心烦意乱,最后还是被敲了一笔钱。 她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庸俗,太看重钱了?”她带着惭愧的笑意仰面看我,一副因终于说了真话而显得很释然的样子。 我的血“腾”地一下冲到了头顶。我断然没有想到,她现在还在跟我撒谎! 不用去质证,自她第一次开口说谎话起,她的表情、眼神就被我尽数捕捉在心。她现在讲的一切,明明就是精心编织的! 我点点头:“好吧,我们现在就去那家店,该赔多少钱,我们付。” 她用一种调皮而欢快的声调说:“已经解决了,只赔了一点点钱。” 我怒不可遏地拉住她的手:“跟我去那家店!” …… 我已经忘了我们是怎样撕掳,我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