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唇,眼角掩不住的笑意盈盈,在电梯前站定,发愣了好一阵子,直到肩上沉沉的重量提醒着她该将书包放下来,她才将视线从电梯的楼层显示板上移开,转身直走到走廊最後一扇钢制大门前,她搜索着书包,从最外面的夹层里翻出单字卡,然後按下旁边的门铃。
她没有家里的钥匙。
让仿造鸟鸣的电铃声响了三秒,她放手,低头在不算昏暗也不甚明亮的走廊上默背着单字卡上的字母排列,大概两三分钟後,在她记背到第五个单字时,她听见门里喀啦喀啦的,传来繁复门锁转动的、开启的声音,又是十秒後,大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但她还是没有半点动作。
「啊……又忘了,还有这道链子锁。」门里人恍惚的看着那原本金黄,却在长时间的使用後产生的剥落,生出锈的褐色链子,自语了一阵,那人又将门关上。
金属刮过的声音响过,门再度被打开,这次门开得很成功。
「你回来了,小乖。」那人倚着门扉,对郭媛伶温和的笑道:「今天回来的有些晚了」
郭媛伶这时才抬起头,应了一声,「对,我去图书馆了。」她说谎是为了不想解释太多,「去图书馆」是身为一个学生拿来用、绝对不会被为难的藉口。
「不愧是我的小乖,那你吃饭了没有」那人伸手想触碰郭媛伶,却被闪过了。「……你就这麽讨厌妈妈吗」她的双手紧揪着胸前发皱的衣服,是五年以上的旧衣,领口都失去弹性,松垮的呈现不规则的波浪状,经过洗衣机重复洗涤的聚酯纤维严重变形,少许的棉质更显稀薄。
郭媛伶这个年纪,正是对衣着很在乎的,她极度讨厌看到自己的家人不修边幅,有一个万年失业又是酒鬼的烂人父亲己经够让她呕了!她觉得,有穿着不流行的母亲是很羞耻的──虽然她的朋友也不是走在潮流上的穿着,甚至也有点随便,但她就是长到这个看不起自家人,对家人苛刻,却对同侪宽容的年纪。
郭媛伶憋着气,不吭一声的走向自己的房间,途经那凌乱的客厅与堆满杂物的走道,站在房门前,她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讨厌你,只是我……我累了,而且我还有功课还没写,不是讨厌你……。」
「不是讨厌你」她说了两次,好像这样就能真的不讨厌,不讨厌……就算只是催眠自己,欺骗他人,也会有一时半刻的安宁。
被她唤做「你」的女子这才露出释然的笑容,转身去看着敞开的大门口,眉眼间又沾上了疑惑,问道:「你爸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他说要去接你下课的。」
接她下课那个酒鬼会接她下课是什麽时候发生的事这只是她母亲的自欺欺人而已,但是她却不想戳破,因为吐槽这悲惨的事实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悲哀。
「他……我有遇到他,刚才,就在楼下,他大概又去喝酒了」所以她说着修饰过的事实,配合母亲的剧情演出……可真的,她实在难以演下去了。
「……我说,」郭媛伶原本握着房间门把的手放了下来,表情认真的直视着眼前比她高不出多少的中年女子……说中年女子是有点过了,毕竟她的母亲也不过才三十七岁,应该要是过着明快人生的年纪,却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袭破旧且沾惹了脏污的衫裙。
她的母亲如斯悲惨都是她那个酒鬼父亲害的!她越想越气,那些在不久前就说过的话又重新再说一次,她说:「我已经长大了,有一个酒鬼父亲并不会让我们的家庭幸福,你也应该看开一点,不要再执着他还会回来,他如果会回来就会回来──事实上,我认为他不回来才是最好的,否则他回来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身上的钱不够了而已!你看清楚吧,韩薏!你嫁的郭俊醇就是一个不值得你浪费时间等待的人!」
「媛伶!你再说妈妈就要生气了!」韩薏的唇不由自主的颤抖,眼里混合着哀伤与不愿认清现实的混乱──真实的情况她都是清楚的,但是她放任自己在虚构的幻梦中不愿认清现实,也不愿郭媛伶把她的美好幻想戳破,只能用母亲的身份来压自己的女儿,但显然没用。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我就要像你这样,装疯卖傻吗哈!我是办不到的!」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如果你要说不离婚是为了我好,说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双亲健全的家庭,如果是为了这种理由,你的婚姻根本不需要维持,因为那样让人恶心的父亲我才不屑要!」
「郭媛伶!」韩薏尖叫出声,眼中的泪水成串的掉落,「他是你父亲,你不可以直呼他的名字!更不能说他的不是!」
「我说实话有错吗」她大声的吼回去。
「你就是不能说!他是你爸爸!」
「哈!那我就偏要说,他成天在外面闲晃,身上的酒味从来就没消过,他刚才在楼下看见我还想打我!」
「他回来了」韩薏露出惊喜的笑容,有些痴傻的说:「那你怎麽不带他上来……他好久没回家了!」
「我拜托你醒一醒!不要再作梦了!难道我们就不能抛下郭俊醇那个烂人,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吗为什麽我要有这麽个烂父亲!他根本就不配当个人!就连提起他都让我恶心想吐!我宁愿没有父亲……!」
一声清脆的拍打声在这吵杂的气氛中没有被盖过,而是让整个空间都归於寂静。
这就是她的日常生活,在总是发酒疯的父亲与逃避现实的母亲间摆荡,她被赏了巴掌後也没有哭,只是静了一会儿。
韩薏盯着掌心,不敢相信自己会动手打郭媛伶,她呐呐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懊悔的检视郭媛伶脸上的掌印,「我不是故意的,妈妈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原谅我……」
「……无所谓了。」她举手,轻轻推开韩薏的亲近,「反正我不会再说了,说什麽都是没用的,反正你从来就不在乎我的心情。」她面无表情走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之後,她轻靠在门板上,让那些委屈的眼泪无声却奔腾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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