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叫他一起来?向我道歉?我不需要。”
“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向你道歉的。是我们三人的问题,要有一个解决。我和他已经谈妥了。”
罗滋沉默了。一下子被卷入三人问题中,他没想到。他绝不参与俗世的任何纷扰,谁也不能拖他下水,谁也不能影响他,打扰他。
琼睁大眼睛。她也是苍白的,那是整夜未眠的结果。她望着他:“给我一个回答吧。如果你愿意和我结婚,他马上就和我离婚。”
“他这样说的吗?”
“对。我一定要离开他!”
“他一定向你提了很多条件吧?”
“没。他只是要求经济上的补偿。”
“要多少?”
“一百万。”
“你有一百万?”
“我没有。”
“我给。”
“不。”琼说,“这个和你没关系,我自己想法。我只想要你答应我,和我结婚。”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
琼因为吃惊而再次睁大了眼睛,面孔比罗滋身上的被单还要惨白,额头上几乎出现了细细的皱纹。
她瘦了。女人突然消瘦,一定会出现皱纹。罗滋感到心痛。几天时间,她迅速消瘦,所以在罗滋朦胧的视线里,她的眼睛更大了,像山里的鹿。
“你不爱我吗?”她问。
“你当然知道我爱你,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但是……”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张汉,这时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对床上喘息着的罗滋说:”去死吧!”
张汉一把将他的妻子扯开,不顾她的挣扎和叫嚷,拖了她,扛在肩头上,奔出去了。
琼被罗滋的态度所打击,在张汉的手里像布娃娃一般软弱无力,小小的身躯里发出阵阵哀泣。
“你以为他是什么人,白送上门他都不要,你啊你!”
张汉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把他的布娃娃塞到红色桑塔拉出租车的后座上。
二十八罗滋住院期间,来探访的除了他的朋友们,更多的就是各报的记者。
艺术家身上发生的事情,能够和世俗生活紧密联系、被民众广泛议论的,毕竟不多。罗滋的身份使这个事件具有极高的新闻价值,对其背景、内容的关注和各种各样的说法,足够报纸忙一个月。
而且,社会转型可能导致道德的崩溃,道德重建的关键从清理非婚姻的亲密男女关系开始。所以各种媒体、舆论正在对”情人”现像进行普遍声讨,首先要从道德的高度来进行审判,暂时还不能对历史、感情、人性等复杂问题开绿灯。
听说,婚姻法将会进行适度的修改,但对婚姻、家庭一定是更加维护,而不是轻易破坏,要对”有过错方”进行严惩……
罗滋不但对记者们认可了有关自己的”丑闻”,还把他关于婚姻、私有制、教会等的观点,也就是他的”自由”主张,又发挥了一通。
大家当然不会省略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
一家报纸的副刊,不断地登出他谈婚姻和情感的文章。
一些美术评论家也不忘点评他的行为,在他们看来,他不是幼稚就是疯狂。
在一个周末,他的朋友们好像约好似的,齐齐聚集到病房里。他们是:深圳大学的苏光明,深圳画院的李恩、招延伸、杨羽翼,宝安的女画家艾艾,服装设计师洋洋,摄影师刘勇——他的头上总是包着一条蓝色的蜡染头巾,他印地安人种的特征就更分明了。还有情感作家老汤。
大家一致对各种报纸上所见的罗滋的言论提出批评。在这样的事件之后,他应该保持沉默才对,沉默到底,既能获得大众对他的伤痛的同情,又不会引起媒体的追逐。比如他在《深圳都市报》上的一篇谈自由对心灵和人性的重要的文章,就真是要命!说的都没错,事实上大家也是这样做的,问题是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这样说话,而且说到极端。
“文章不是我写的,别人拿了我的话去发挥!他们故意歪曲,真是下流!”罗滋说。
但解释也没有用处,一旦交给了传媒的东西,就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了。到的朋友中就艾艾是女性,因此她颇为优越地坐到床头罗滋的近前。这个多汗的中年妇女过分打扮后身上有股浓浓的廉价香粉的味道,混合着某种糕点味,令罗滋几乎窒息,他借口要喝水而使她不得不起身。老汤建议什么时候大家以沙龙聊天的方式,就谈男女。不过,他又说,不如到报纸副刊去做,那样意义更大些。
“你去就行了,那儿不是有你的自留地吗?”洋洋讥讽道。
老汤不以为然,问罗滋,罗滋说:”眼下我对报刊还真有些恐惧了。”
两家有宿怨的生活类小报,为谁采访到的罗滋的观点才是他本人的真实观点,一直在针锋相对,互相在自己的报纸上挖苦讽刺对方。传媒之间的竞争,又会使一切发生微妙的变化,甚至事情的因由性质都整个被颠覆。你的思想(不管是不是原装)变成了炮弹,自然有无数炮手争着往他们的炮筒里塞,然后发射……
然后就由你自己来面对混乱的局面,自食其果。
二十九同事们都来看过罗滋。
在来医院的路上,他们在车里就大大批了罗滋一通,而司机说得最为简洁和深刻:”都什么年代了,还为女人弄成这样?太荒谬了!”
他们走后,陈衡单独多待了会儿。
因为罗滋伤得很重,所以有些问题陈衡只是作了一点点暗示。
即使是暗示,罗滋也很明白,表现得轻松愉快。
这个教会的否定者,在承受生活的惩罚的时候,却像教养笃深的教徒,总是心安理得,俯首含就。的确,他有一种解脱感。
所以,当陈衡因为”我们不得不将你抛弃”而眼含泪花的时候,罗滋伸手拍他:”老友,以后我们聊天……哎哟……更自、自由了……”这一拍,几乎又将他即将愈合的胸部撕裂。
第八章 1。看哪!有一个妇人迎接他
(我曾在我房屋的窗户内,从我窗棂之间,往外观看……
在黄昏,或晚上,或半夜,或黑暗之中;
看哪!
有一个妇人来迎接他……
——《圣经》:箴言第七章)三十1998年的秋天,加拿大籍丹麦人rolfjensen的画展在深圳展出。
罗滋就是在这个展览会上遇到(”应该说拾到”——shyly语)shyly。
一开始,这个女人就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罗滋一直弄不清楚她的特别在什么地方。她的迎合和献媚,她嘲讽的笑容,她迎上来时的迫切,挂进他的臂弯就催促着走,她一再地将身体贴紧他……
直到最后,他才明白,这样的女人,是虫,专吃男人的那种。她总会把别人的生活变为废墟——如果你和她相关、并且供养了她的话。
不过当时罗滋并不知道。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她快乐、活泼、性感,不像大多数都市女人那样让男人感到压抑无措。
当时罗滋正从展厅一角的人堆里退出来。
这次rolfjensen特别要求罗滋拿出四幅本土水墨,和他表现丹麦故乡风情的作品陈列一起。
和从前那个”也”先生一样,rolfjensen既不喜欢罗滋的油画,也不喜欢他的国画山水,但是对他的书法和某些极其抽像简约的水墨画,却赞不绝口。当这些水墨画和rolfjensen的”丹麦风情画”放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大家的特别关注,而rolfjensen却兴奋不已,觉得那正是一种对话和沟通。
rolfjensen自己在那里举着拇指,对拿着闪光灯的记者说:”verygood!减少主义,东方的!”然后他又取出一张英文报纸,给记者看,上面有他将罗滋介绍给欧洲的文章,文章里称罗滋为”本世纪最后一个东方极限主义画家”。
记者看不懂,只看到报纸上登有罗滋的像,赶快也拍一张照片,耸耸肩走开,惟恐被rolfjensen拽住聊天。
rolfjensen又对另外一群人说同样的话,他们似懂非懂地笑笑,有些窘迫地回避了。rolfjensen耸起肩来:“怎么啦?中国人怎么啦?他是你们的人哩!”
但一些大学生,却很有兴趣地,将他围住了。他和他们交流很痛快。他向他们诉苦:“他们,你们中国人的大多数,不理我。”
孩子们告诉他,中国人看外国人都是一个样。他说:“我们外国人看中国人也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想对一个中国人说的话,对所有中国人都想说。”他揉揉鼻子,进一步觉悟道:“但是,中国人知道自己很复杂,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决不是别人的所想。”
他们哈哈笑着拥抱到一起。
身材高大的李恩,风度翩翩,是那种结了婚但暗地里四处调情的人。在不知情的公众眼里,他是高尚而富有才华的,形象又好,处在任何环境都是醒目而有优势的。
在这样的展览会上,他的臂弯里就挂着妩媚的小妞,她们或许是shyly,或许是罗丝,或者是燕子,或者是琳琳……这次是shyly。
shyly十分顺从听话,他一手握着巴西木雕烟斗,与大家有说有笑,给人们留下绅士气派十足的印像。
在头一天的夜里,李恩又做了一个自己经常做的梦。
他发现,如果是和呖呖(他对shyly的呢称)同睡,他就一定会做这个梦:在梦中他总是发觉自己已经洞悉一个重大的世界秘密,可是一醒过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昨天,他决心要把梦中这个世界性的秘密挖掘出来,所以临睡前他给在香港探亲的老婆打了电话,然后在床头柜上放好了纸和笔。当又进入梦中的时候,他似醒非醒的撑起来,在纸上写下了这个秘密。那时好像呖呖并没有在床上。他没有找她,继续做梦。今天一早,他醒来,赶紧抓过那张纸,看见上面写的是:”菠萝大则菠萝眼也大!”
十点以前,shyly一直呼呼大睡。李恩不动,半躺在床上吸烟,看她背对着他的弓型身姿,像用尾巴捂着脸睡觉的猫。他就想着怎么甩掉她。
他可不能像对付钞票一样把她花掉,也不能像对付一些媚俗的作品一样把她拿去变相行贿;更不能像对待用过的什物那样收藏进家里以后怀旧备用。
还没想好,rolfjensen的画展开幕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他用足跟踢她的屁股,直到把她的尖叫声踢出一串来。
罗滋从展厅一角的人堆里退出来,看样子是想躲到什么地方一个人清净去。
李恩在看见老朋友罗滋的一瞬间,眼睛发亮,肩也轻轻地耸了一下,立刻作出了一个决定。
shyly太熟悉“老板”了,他的任何小小的动作都逃不过她的感觉,任何蛛丝马迹都可以让她知道他又在盘算什么。好在,shyly早有心理准备,她几乎也是在那一瞬间,从李恩手臂的抖动里,从他脸上不易察觉的微笑里,发现了他的决定。
她仔细扫视罗滋,立刻为自己庆幸——一个不错的男人。
迎面而来的这个艺术家,是一个面色明净、英俊的男人,看起来内敛、冷静、洁净。
她轻轻地拍了拍手。
罗滋一抬头,就看见了李恩期待的表情,和他手里的女人的欢迎。他稍稍愣了一下。
shyly,她其实是在为自己的新命运鼓掌。她百分之百地认定,罗滋是一个单纯的、可以依靠的男人,这个,以她经历男人的丰富阅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三十一shyly是美丽的,罗滋喜欢美丽的女人。没有女人的卧室是荒芜的,没有女人的男人容易忧郁,事实上,成年男人都像荒野里的狼,他们是最最离不开女人的。
他们在一起生活,大概有一个月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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