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
欺骗是大恶。一个人在纷乱复杂无所依傍的社会里寻生,宁愿接受恶意的伤害却不愿接受善意的欺骗。而我却恰恰用这种善意的隐瞒欺骗了你。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很爱我,你的爱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你的爱让我没有丝毫向你表明一切的机会。从一开始我就只有前进的可能没有后退的余地,相反在这种前进中我也只能更加周密地包裹自己,更多地掩饰我的过去。因为我怕我说出来会让你伤心,更害怕会失去你。
没想到我的过分掩饰最后还是没有能够留住你。我是爱你的,但却没有办法为你守候。因为我无法忍受杨子为我流下伤心的眼泪。琳,请允许我在此提到她,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一个天性善良、待人诚恳、美丽优雅的女孩。我无法丢弃她而选择别的什么。“我们为爱而生,成就不了爱。”这对于我们单薄的青春来说确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但愿上帝能赐予你幸福。
前两天我去过你上课的教室,可没见到你。真希望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再见你一面。哪怕是短短的几分钟,只要能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我对你说过,在这个校园里除了杨子之外,你就是我绝无仅有的一个好朋友。我真诚地希望你再回来。
期待你回信的朋友:菁 轩
写完信之后我像以前一样嘱咐收发室的刘姐将此信以收件的形式送出,信是寄出去了,可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总有种做了事却不一定会成功的破碎感,也许她会看这封信,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看到。事情的结果是无法在此时预料的。
从收发室出来,我决意去找萱子,想来也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自上次和她一起从坊晴阁里出来之后,彼此都像丢失了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面,我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走出校门,穿过车流繁多的柏油马路,踩着倾斜的暖阳来到了萱子的独处之地——坊晴阁。萱子不在屋里,门也锁着,包括窗户都紧紧地关着。带有复杂图案的窗帘将外界的一切都堵住了,门上并无其他留言,我敲了几下门,里面毫无回应。后来我又问房东,一来想知道萱子是否继续住在这里,二来是想知道她具体什么时间回来。房东是一位头发花白但却很健康的老太太,老太太告诉我萱子去市中心上课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她不知道。
老太太问话的语调和表情包含了太多的含义,我一时陷入一种难以言语的境地。
“你是萱子的……”
“我是她的一位要好的朋友,大学同学。”我连忙回答。
“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过来看看。”我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使老太太略带猜疑的目光变得平稳。而后老太太说了一些关于萱子的事。大多都是赞扬的话。老太太回屋后我便到外面萱子回来时必经的地方等她。我在一家私人杂货店里买了一包中南海便蹲到马路旁,马路上各色的行人、车辆从我的面前经过。在我一连抽完了几支中南海之后,萱子在时刻都运动着的人群中出现了。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略微地低着头、肩上挎着一个白色的挎肩包,披散着头发,表情和所有路行者一样,僵硬、冷漠。“萱子”——我隔着僵硬的空气喊了一声。我的叫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有某种恐惧的声音,使她在一种淡漠的急促之中顿然停下了脚步,略带惊异地回过头,她发现是我时才改变了那僵硬的路行者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想过来转转。”
“还能记得我,那可要谢谢你了。”她带有嘲讽地说。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你,只是有时忙得脱不开身,你去哪儿了?”我问。
“给学生上课去了,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那倒也不错,以前我也做过,蛮不错的。”进了屋,她将挎肩包放到了堆有书籍的桌子上,脱去了外面的衣服,随即便去了洗澡间。“你先坐,我去冲个澡,闷死我了。”紧接其后便是一阵水流的声音。我在书桌上随便拿起一本《大学生》杂志翻了起来。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从洗澡间里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刚才那被汗水浸湿的皮肤上带有一种冲洗后的光亮,她一边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把百利安涂到脸上一边说这几天的天气状况。说话的口吻明显有一种抱怨。
“你在哪里做家庭教师?”我问。
“市中心邮电大楼那儿。”
“什么科目?”
“聊天。”
“聊天?”我对萱子的回答几乎笑出来但又没有。
“你不相信我给你说的是事实。”
“怎么可以相信,我见过带语文、英语、数学、物理等科目,还没听说过家长给孩子补聊天的,可能只有一种就是你带了一个说话缺乏逻辑性的孩子。”华人小说吧 电子站
第十一章(2)
“不是说话缺乏逻辑性,我带的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紧接着她便讲了一些关于那个老人的事情。“那是一位已离休的老干部,早些年死去了老伴,一个女儿在国外留学,好些年都没有回家了,现在一个人过着茕茕孑立、无所依旁的生活。他先前是某企业领头人,后来因年老而离休在家,吃住都靠自理,说来也挺可怜的。”她一边讲述一边带有同情心哀叹上几句。“我的职业就是每天负责陪他说说话,每天两小时,每小时五十元的薪水,还不错吧。”
“这样的工作实数不多。”我说。
“确实是这样的,我刚被家教服务中心介绍过去时,服务中心说是带口语。我以为是英语口语,所以便去了,心想不是初中便是高中,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当我过去时才发现家里除了那看上去年过七十岁的老人别无他人。我以为是走错门了,根据服务中心的地址和当时在电话里的联系是没有任何误差。我又问他我讲课的学生今天不在家吗?他说在——我就是。”
“是你,你这么大年纪还请什么家庭教师?”我有点被人戏弄的感觉,顿时灰暗了起来。
“老人不该请家庭教师吗?人应该活到老学到老才是,要学必有很多疑难,有疑难就得请人来解决,不可以吗?”
心想这人是怎么了,单从说话上听也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无奈之下我说:“那你把书拿出来,我们今天就讲谓语动词的一般形式。”
“我们大可不必这么认真,你也不必给我讲这么深奥难懂的东西,你只管陪我聊天。”
“聊天!怎么聊?”我有些不解地问。
“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我心想这人没准是精神病什么的,我的猜疑表情他大概看出来了。
“你怕我不给你钱是吗?这你放心,我这把年纪的人了,用得了在乎这点钱?我不是吹捧自己,我在瑞士银行有两千万的私人存款,在澳大利亚的银行里有几百万的私人存款。国内银行存的钱可供我吃两三辈子。”说着他便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几张银行卡,几张国际护照。
我问他有这么多钱,晚年完全可以在外国度过,干嘛要闷在国内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而且选择这么一个落后的北方城市。
“这你就不懂了,人总有一些令自己难以忘怀的事,恰恰是这些难以忘怀的事才使得一个人不惜一切地坚守自己。”而后,他便给我讲述了一些关于这个城市的记忆和不想离开这个城市的原因。“在我年轻的时候,那年二十二岁,突然在情感上产生了一种对爱的渴望。在我出差来到这个城市时遇见了一位名叫潇静的女孩子。她人长得十分清秀,高挑的个子,圆圆的脸蛋,白皙的皮肤,一切恰到好处。我们是在一个应邀的舞会上认识的,也就是那次舞会,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彼此都接受了对方。我和潇静的爱情也就是在那一段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里发展起来。我们说好在那次事务料理之后,便向公司请假办婚事,可是一切都让我意外地惊恐。
“一个雨后的黄昏,潇静打电话说要来我的住处,我当时住在市中心的一个宾馆里,她说让我在楼下等她。夜幕降临时,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湿漉漉的东西,说不上是什么。当我刚站到宾馆门口时,听见她高兴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突然她的身体便像一片落叶一般在空中摆动了两下,然后什么都没了,紧接其后的便是蜂拥的人群和悲怜的惋惜。事实证明我的幻觉成为真实,这种真实永远可怕。
“潇静死后不久,我便离开了这个城市,到一个南方城市里继续谋生,紧接着便是出国回国,回国出国,在茫茫的人海中漂泊了几十年之后,一直觉得内心有一种什么东西将我和某件事情维系在一起。而且许多年过去了,这种感觉一直没有减退,反而愈演愈烈,像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我一直以来都认为我所思念的是我死去的妻子,在时间的零界点上,我越来越清晰地觉得这种思念与死去的妻子并无太大的关系。后来的一天,我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城市,倏然间发现情系的东西原来是我年轻时梦幻般的爱情故事。哎!人生——为何物——缘分为何物——爱情又为何物。”
……
“你从事这份工作多长时间了?”我打断了萱子的讲述。
“两个月了。”萱子回答。
“两个月了?”
“对。过两天我准备给自己买辆私用车。”
“买私用车?”
“对。”
“这需要很多钱。”
“那个老头子前些日子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说让我和他结婚,他便把他的三分之二的财产分给我,并让我在国内上完大学之后到国外留学。”
“你答应了?”
“没有。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嫁给他还不委屈死自己,不过这个条件够有诱惑力的。上周他又提了这件事,我还是没有答应。不过他见我态度坚定便跟我说让我每周和他睡一觉,他给我十五万元。”
“你答应了?”
“答应了。”
“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给卖了呢。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气急败坏地向她吼道。
“你让我太看不起你了。你太轻浮了,金钱使你变得连尊严都不要了吗?你要知道你是一个学生,一个大学生,不是什么三流妓女!”
“你骂够了没有,什么尊严、人格那些都是不值一文的废物而已。”
萱子的话像一把利剑一般的刺穿了我的心,一时我觉得胸口发闷。
“这只是你思想太狭隘。人怎么都是活,三流妓女也是活,循规蹈矩也是活,怎么还不都是一样,再说了活着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钱,你成天在这里烦闷至死、苦于煎熬,还不是为了将来能够有份安稳的工作,好挣钱吗?我这样有什么错呢?”
第十一章(3)
“你认为没错是吗?没错就沿着你金钱的路子走便是了,我会看着你怎么把自己送到国外。”
“去不去国外是我自己的事你急什么,这似乎与你并无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是没关系,可你太天真了……萱子,你天真得有点可笑,甚至是荒唐。怎么可以把自己美好的前途寄于一个没有任何可信性的濒死老头呢!”
“不可笑,有什么可笑,男人和哪个女人睡还不都一样,女人给哪个男人躺下不都一样,最主要的是彼此之间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是。”
“听你说话倒不像是萱子或是学生,倒挺像一个妓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妓女更恶心,更无耻。”我用冰冷的目光瞪了萱子一眼便甩门而出。
走在大街上,外面的世界和我第一次睁开眼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么吵闹,依旧是那么疯狂。街上的车流、行人在城市的上空涌动,我的泪水如洪水一般的飞落了下来。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滴逝。而我的生活在这种滴逝中慢慢错位。我感觉到我离我的生活越来越遥远了。这个世界对我愈加陌生。“人生就是由一个栅栏围起来的空间。栅栏里面是一个世界,栅栏外面是一个世界。生活在栅栏里是一种状态,生活在栅栏外面是一种状态。”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使得生活充满了各种各样不尽相同的形态。而我在这种世界中究竟是属于哪一种我无从知晓。
……
二○○三年的夏天。地球没有停止转动的夏天。
考完试的当天下午,我便去了南校区。我在杨子公寓楼下的公用电话机一连给杨子的宿舍打了好几个电话,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我又到管理处的阿姨那里询问了有关杨子的具体情况,可具体情况她也不知。后来我又问我能否到杨子的公寓里去看一下她是否有留言,管理处的阿姨说是不可以,学校有规定男生不可以擅自进入女生公寓楼,说着她便把管理手册翻给我看,指着学生宿舍管理条例宣读了起来。我说我有急事,很重要的。我把我的学生证和图书证一起给了她以证明我的身份。她对我的解说毫无半点儿理会。
她依然宣读着学生管理条例,像基督教徒虔诚般宣读圣经一样。我说这只不过是规章制度,你不能通容一下,何必做事这般小心谨慎,真是大可不必。
“学校的规章制度订出来就是要人来遵守,不遵守还要这东西干什么,不如像垃圾一样扔掉算了”。正在这时,从值班室跑出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他满脸质朴,在我深知事情无望决意离去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逗了逗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楚浩,今年六点五岁。”
小男孩调皮的回答使我顿觉可爱。“六点五岁是几岁?你能给叔叔说一下吗?”
“你是大人不知道六点五岁是几岁吗?”
“大人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大人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是呀,大人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可妈妈知道六点五岁是几岁,你为什么不知道?”
“这你就不懂了,妈妈会知道很多的事情。”
“为什么妈妈会知道很多的事情?”
我对楚浩的提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能告诉我吗?”楚浩追问道。
“你先告诉叔叔六点五岁是几岁,叔叔再告诉你好吗?”
而后他便一一数着自己的手指头,每次数到六的时候便不知道后面的零点五怎么数。小男孩的天真使我顿时笑了起来。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东西?”我问。
“你先等会儿,”他又一次数到六时便停了下来,目光在第七个指头上停留片刻,突然说:“六个加上半个不是六点五吗?对不对?”
“对,对!楚浩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喜欢吃什么东西?”
“雪糕,果冻还有……还有旺仔qq糖。”
“那叔叔陪你一起去买可以吗?”
“好啊。”
我给管理处的阿姨说我和孩子在这里玩一会儿,门房的阿姨很不情愿但也没有拒绝。我带着楚浩到学生超市里,给他买了一些喜欢吃的东西,并附带着给楚浩妈妈买了一瓶冰冻的雪碧,等我送楚浩回来时管理处的阿姨的态度明显变得缓和了许多,并同意我上楼去找杨子。我到杨子公寓楼里,只见门上的留言写着:
雨:
我有事情回去一趟,可能明天回来,有人找我望转告。
谢谢!
杨 子
雨是杨子同寝室的一位女孩子,人长得极为漂亮也很诚恳。我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人,大概都出去了或是回家了,我又在留言册上给杨子留了言:
我来找过你了,你已不在,给雨的留言我已看了,得知你回家,回来时请给我回电话,路上小心。
爱你:菁 轩
从杨子的公寓楼里出来之后,我给在南校区读管理系的一位预科讲习班的同班同学打了电话。自从我们一同从预科讲习班毕业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事实上,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未曾记起过在我的生活中有这么一个人,想到此便不免有些惭愧,先前的生活对于自己来说竟过得如此苍白,人生是在记忆与遗忘中度过,我们在接受一些事情的同时也在遗忘一些事情。
记忆使人有了过去,使人类有了历史。
和那位旧日的朋友谈及了一些生活上的话题。从朋友谈话的怨言中听得出来这一年以来的大学生活并非如意。其实大家一直以来都生活在一种痛苦之中,自从进入大学的那一刻起。因为真正的生活原本痛苦就多于快乐。告别那位旧友之后,我在南校区门口坐了一辆中巴车沿途返回学校。回到学校时已经接近于晚餐,我在学生餐厅里吃了一点晚饭。回到宿舍里,宿舍里空无一人,我上铺床上的被褥已经卷了起来,我在凌乱的空间里转了很长时间找不到一件适合于自己做的事情。心想上次给陈琳的信不知收到了没有,时间过了这么久却一直未见回信,便决心再给她写一封信。
第十一章(4)
琳:
见信好。
上次给你的信不知你收到了没有?好些日子过去了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连你一面都见不到。
说实话,没有你的这些日子,我像是生长在没有阳光的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的苔藓,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气息。写到此,我真不知该如何为你叙述其后的一些事情,前些日子去看望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她与我们同校,这位朋友现在走上了与我们完全相反的一条道路,在欲望的驱使下把自己毫不怜惜地卖了。
这种举动令人心痛。在此我不便于给你一一叙述了。但就我们之间的事情来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我知道我的善意欺骗使你深受伤害,我没有过早地给你说明原因,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你。
你应该明白,“你痛苦时我会更痛苦。”作为朋友,我不该这样对你,可一切都已过去了,再想也没有用,真诚地希望你归来。
菁 轩
写完信之后我点了一支中南海,一个人坐在凌乱的书桌前吞云吐雾,青色的烟雾将我缠绕,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山一般的向我压来,那种沉重使我的神经显得脆弱。我全身的器官在这种沉重中开始破裂,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极其陌生。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在哪里?这里又是哪里?
第二天一早,我把信件按照以前的方式寄了出去,以便使陈琳在第一时间收到。寄完信之后,我一个人在学生餐厅吃了这学期的第一顿早餐,大概也是最后一顿早餐,因为大多考完试的学生都已经回家了。送餐师傅带着长期以来的疲倦,站在供餐窗口前,不紧不慢地给前来吃早餐的学生递送所需的食物。我要了一碗豆浆和一个夹心圆饼、两个鸡蛋,吃完后便回了宿舍。集体宿舍里,除了我的床和回家的四川小伙子的床空荡无人之外,其余的几张床上还散发着睡意。我将书桌上的书仔细地整理一通,将宿舍里长期堆放无人问津的垃圾一一倒掉,又把地板的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在水房洗湿了拖布,把污垢斑斑的地面通通地拖了一遍。清扫后的寝室与先前完全不同,像是一个满街寻吃的乞丐经过一翻打扮之后变得很体面。在我刚完成这一项应该算是重大任务之后,还没来得及休息,电话铃声便响起。电话是杨子从市中心打来的,她说她大约十一点钟才能到学校,并让我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一趟,挂断电话后我换了一件衣服,便走出宿舍。晌午的阳光已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通亮。此时的校园里显得空荡荡的,一股夹杂着各种花香和鸟语呢喃的清风迎面扑来,给人一种清新爽朗的感觉,我不由得为逝去的岁月产生了一点惋惜。
青春岁月空蹉跎,待到老翁空自悲。
我到南校区时大约十点过一点儿,距杨子所说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我在附近的报刊亭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等着杨子的到来。还不到十一点杨子便来了,她坐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车停下之后她首先给我招手,下车之后顺便给我介绍了司机,“这是我爸爸的司机。”
“你好!”我们彼此点了点头。
“你等的时间长吗?”杨子问。
“我们几乎是同时到的。”我说。随后杨子给宿舍管理处的阿姨说要将一些东西搬回家去,这次管理处的阿姨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地让我和司机一起进去。我们把杨子的东西全部装到了黑色红旗轿车上之后,杨子给司机说她现在不回家的理由,并嘱咐司机给家中的爸爸说一下。司机开车走后,我们便在距学校不算远的一家安静的餐厅吃了午饭。“这家餐厅先前来过一次,味道蛮不错。”杨子一边用手理了一下头发一边说,白色的连衣裙在微风中轻轻舞动。
这家餐厅里装饰典雅,有一股浓浓的欧式风格,透明的玻璃门前放着一盆人工栽培的百合竹,一盆铁树。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排餐桌。每张餐桌上都铺带有图案的餐桌布。餐桌上放有醋和食用盐,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拿着一个菜谱向我们走来。我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大约二十来岁身穿职业装的女服务员。
“先生请点菜。”
“你点吧。”我接过菜谱顺势递给了杨子,她没有推辞便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菜谱,然后点了一些自己喜欢的菜。我又要了两杯加冰的雪碧。我们一边喝雪碧一边等待服务员给我们上菜,吃完饭之后,我和杨子像过去一样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我想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应该对一些事进行重温。这一点都是我们彼此所希望的,确切地说,不论是希望也好还是我们所渴望的也好,一切对于我和杨子来说都有了一种特殊的意义。因为必定在日后的两年里,我们是要在一种惦念中度过。
“你今天很美丽。”
“是吗?”
“像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
“对,可可西里。那座美丽的青山。”
我的话她再没有作任何的接应,她将话题转换到了我们之间。
“对了,昨天爸爸在闲聊时无意间问我在这是不是有男朋友。”
“你怎么说了?”
“当然是实事求是地说了,再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将先前我们的一张合影相片给他看了,他对你挺有兴趣的,反正他爱我,而我又爱你,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
“他还说有时间让我带你去我们家。”
“现在还不是非见不可的时候,以后有时间再见也不迟。”
“这倒也是,话又说回来,女儿大了之后有个合适的人陪着,父母也里也会塌实了,像是了却一桩心愿。”
这时,一位头发斑白衣衫褴褛的老奶奶佝偻着腰与我们照面走来,她身体瘦弱,像一根风中的芦苇,面色枯黄,脏乱不堪的衣服使得身体显得弱不经风。老奶奶的嘴唇干瘪,表情中深藏着某种难以理解的东西,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一时无法明白。看着老奶奶瘦弱的、微微移动的身影,我的心像一潭顿时变得汹涌了起来的湖水。我是幸福的,上帝没有将我遗弃,无论是在物质生活上还是在内在精神上,此时,杨子处于某种感情的刺激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手心里的汗珠像水滴一般的滴在了城市青黑色的柏油路上。老奶奶走到我们跟前,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满脸祈求的样子,我在自己的衣兜里搜寻了一会,发现衣兜里仅剩下少得可怜的几块钱。那几块钱的分量有多大,我心里是最清楚的。在这个城市的繁丽中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我更是一清二楚。
第十一章(5)
“你带钱了没有?”我问。
这时杨子猛然间回过神来,目光从头发斑白的老奶奶身上转向了我,她从挎肩包里掏出一张面值五十元的纸币递给了我。我把钱放到老奶奶干枯的手中时,老奶奶扑通跪在地上给我不停地磕头,嘴里不住地说着一些感谢的话。
老奶奶的做法使我和杨子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在一种极为自惭中离开。我们依旧像刚才一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彼此都很少说话,我们正在进行的话题像是掉进了一个没有密度的###空间里一样。我们究竟要走向何方,我们都无从知晓。想必杨子也一样。
只是这样一直走着。
彼此之间的话题被割断了,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进行下去的话题,只有各怀心事地缓慢移步。我们走到一个公园,在一个没有人的凉亭里坐下,她孩子般的偎依在我的胸口上,均匀的呼吸声像一阵柔和的风吹过松涛,柔软的臀部像一片湿润的荷叶覆在我的腿上,夏季清凉的风从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吹来。
下午我和杨子在百汇路吃了晚饭,到一家咖啡店里喝咖啡,十一点的时候从咖啡店里出来,去了上次住过的那家私人旅店,要了一间条件较好的房间。夏季的夜晚寂静而充满生机,苍翠的梧桐树在宁静的夜里静静地在守候什么。天空中的那轮恒古未变的圆月依旧伫立在远方,城市被这无边的黑夜所淹没。
“我不想离开你。”说着两行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她将我紧紧地抱住,几近于颤抖的声音使我的心像是被江水淹没了一般,内心的伤痛使我的泪水泉涌般的泻了下来。我不知该向杨子说些什么,只是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抱着。面对十几个小时就要离去的她我确实有点百感交集,心里像是一团被揉乱的烂麻,毫无思绪。
她的目光中泛动着许多我无法猜测的成分,像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而后她便慢慢地从我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一件件地脱去了身上的衣服,白色的裙子,粉红色的曼妮芬胸罩,带有花边图案的内裤。圆圆的乳房,黑黑的毛丛……
脱完衣服的她一直呆呆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像是观看着一尊完美的雕像一般的看着杨子洁白发亮的酮体。着实说,她的身体我以前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地见过,但前几次她留给我的印象远不如这次。似乎在过去,她的身体一直处在一种隐秘的状态之下。而这次却不一样,不同于先前的任何一次。那细嫩光洁的皮肤,圆润丰满的乳房,以及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一瞬间达到了一种极致。
“我们在日后还会像过去一样吗?”杨子问。
“会的,我们永远相爱,永远——你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在我的生命中,你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你还是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你却消失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将成为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而后她便慢慢地躺在了床上,像是要向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目光一直呆呆地停留在床与天花板的这个短而又遥远的地方,像是在寻求着什么,她究竟是在寻求什么我一时无从猜测。我在她的目光中也脱去了遮掩灵魂的附带之物,而后将我赤裸的身体和她的身体附和在一起。从她光洁的身体里散发出的温热,像是给我们的肌肤涂上了一层温热细腻的牛奶。我的双手将她的身体揽入怀中,手不断地在她的胸前、背后来回移动。我将唇覆盖在她滚烫的唇上,而后又移到颈部、乳房、下体。此时的她已开始呻吟,细微的声音像是一股山涧流淌着的溪水清澈而透明。她的双手在我的胸前背后游移不定,我们在时间的滴逝和世界的宁静里达到了凹与凸的完美结合。
第二天早晨大约九点钟,我和杨子离开了私人旅店。在附近的西餐厅里吃了早餐,我便送杨子回了市中心,我一个人去给她买了一些路上的生活用品和女孩子喜爱吃的零食。晚上八点三十八分银川通往上海的k359次列车将载着我的爱人远去。我在八点钟之前便赶到了车站,目的就是为了和她在有限的时间里说尽可能多的话。
我一直不大愿意她坐火车,就银川到上海之间的这一段距离来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长时间坐车定会使身体难受,可杨子总说这样才算生活。我们在真实的生活中生活。此次陪同杨子前往上海的是她的妈妈,来送的是她的爸爸。杨子给我介绍了她的爸爸。杨子的爸爸是一个热情的人,刚一见面便给我谈起了自己上大学时的美好往事。我们的谈话过于亲切倒让杨子觉得一切像是在梦幻中一般,并非真实。
杨子的爸爸大概从杨子的介绍中听出了些什么,但他并没有有意提出,或者说是本想提出什么,但一时又不好说什么罢了。我们一边闲聊,一边在潮动的人群中进了站,帮杨子放好行李。车站除了涌动的旅客之外便是说不出的潮湿与凝重。北京时间二十点三十八分银川——上海k359次列车准时启动。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响起,满载旅客的列车缓慢地前行,像一条大虫一样在时间的滴逝中消失在了冰冷的地平线尽头。
别了,我的爱人!别了,我的牵挂!
第十二章
十二章
杨子走后的第三天。二○○三年七月十三日,我们便开始了正式的军事训练。那一段日子,即使在三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心惊胆颤。时间虽然不长,只有短短的二十天,可那二十天却在我的记忆里成了不死的二十天。
我是一个对政治没有任何兴趣的人,对战争永远恐惧。这种恐惧不是做作而是与生俱来的。当然,两者之间,对前者的淡漠不能算作是我不热爱我的祖国和足下的土地。我始终觉得一个人的爱国精神、忧国之心完全没有必要上升到这个层面上,更没有必要以军事训练过程中的表现突出与否来衡量。
军事训练仅仅只是军事训练。
军事训练不是上前线。
二○○三年七月十三日凌晨六点十分,随着一声紧急的集合命令,整个宿舍楼的学生像是封了窝的蚂蚁,各自在混乱的空间里寻找着自己的去向。我唯一记得的便是当天晚上学校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军事训练服,其余的事情我几乎毫无印象。早晨集合的时候,由于我迟到了不满一分钟,被负责军事训练的教员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而后又被上级领导当着参加军事训练的全部学生批评了一顿。其原因我明白。远不止这些,我除了迟到之外一急之下,还忘穿了军训服,依旧像往日一样穿着略显单薄的学生服。那个我称呼不上职位的身材魁梧、脸色黝黑、声音如雷般的领导对我进行了一番批评之后,又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作了检讨。
检讨就检讨。中国人一向过于喜欢总结现在,展望未来,况且在政治面前必须得按原则来办事。我依照某种原则的要求在所有参加军训的学生面前作了口头检查,并向军事训练团上交了一份两千多字的书面检查,事情才算结束。
第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从精神上我都很疲惫,躺到床上却无法入睡。这大概是我记忆当中最为疲惫的一次,也是第一次以无尽的疲惫换来的第一次失眠。
我的这种生理异变使我烦闷不已。
之后的训练中,这种异常的变化时常出现,每当这时我便给杨子写信。我在信中写道:
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很想你,这种强烈的思念之情使我陷入了一种无边的痛苦之中。最近我们开始了正式的军事训练学习,前两天,因为早晨集合迟到了,加之有一次集合将衣服穿错了,受到了军事训练教员和老师的严厉批评。起初我对自己的处罚还不予认可,后来慢慢地也便从心理上接受了老师给予我的批评。
这必定作为一种习惯延续下来了,过去没有更改,现在我又怎么能轻易更改呢?
今天已经是军事训练的第十天了,不过天气确实有些闷热,我已经习惯于在一种单调中生活了,也无所谓辛苦。寝室里的其他人都已睡了。对了,今天早上挨批评了,情况和上几次差不多。我和徐阳因为迟到被训练的教员罚跑了三千米,还好,我的身体素质还可以抵挡,不过徐阳跑下来的情况糟糕透了。他给我说他今天一整天都觉得胸闷,中午吃了很少的饭,下午训练结束后我陪他去医院作了检查,没什么事。医生说多注意休息,体质有点弱。
今天就到此止笔,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重复单调的生活。
菁 轩
每次给杨子写完信,心里就像是了却了一桩心愿似的,睡觉也变塌实了。心想,有的开始是一种结束,有的开始一旦开始,便会永无休止。就拿给杨子写信这一事来说,它是一个简单的开始,但我明白,这种开始属于永无休止。事实上,我已经喜欢这种永无休止的开始了,更喜欢让自己沉浸其中。有时索性想,人的生命若是在永无休止中延伸,那现在的世界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仅此而已。
现实生活中,该结束的事情终会结束,该遗忘的事情即使勉强也无任何意义可谈。而我的青春,我的大学,它们是朝着永无休止的延伸中走去了呢,还是朝着永不再来的离去中靠近?我无从明白,更无法从简单的思考中得到较为详尽的答案,我能做的也只有写信。
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负责给我们训练的教员说:“军人的吃苦耐劳精神是练出来的。”于是将所有参加训练的学生集中到没有任何阴凉的大操场上,每人间隔一米,整个队形成正方形。当然,站军姿不同于平时我们随意的站立姿势,他要求全身用力,头和脚呈一条线,我不知道这样站的好处究竟在哪里。自然,在教员那里是有他们较为合理的解释,这种解释也是大多学生所信服的,甚至从来都没有人为此而怀疑过什么。没有人怀疑的东西不一定是正确的东西,但没有人怀疑的东西,一旦被作为某种形式确定下来,即便不正确,也会以某种形式长期地留存下来。因为在错误面前人们通常都是以错论对,而我们作为单一体也只得无条件地坚持和拥护,因为生活是需要有一定形式的。而且这种形式将永远存在。
那天我和徐阳站在一起,没过多久,徐阳便晕了过去。他身体的落地声像是从高空落下的物体发出了沉闷的一声。那声音令人心痛,我在慌乱中大喊了几声徐阳的名字。他对我的叫声没有任何的反应,我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一样,没有被他接受。他目光呆滞,脸色惨白,口中不住地往外溢出白色的泡沫。这时,一个教员表情淡漠地走过来,将徐阳扶到休息室去了,徐阳在休息室里躺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才从昏迷中醒过来。那个下午站军姿的学生一连晕过去了十几个。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在缓慢中移逝。而我们却在这种缓慢中等待解脱,像被关押在囚犯集中营里的犯人,等待释放的日子。军事训练结束的那天,我几乎快要累坏了,原本想回家,可暑期的训练占用了一半的时间,距开学也仅剩下了两周,于是打消了要回家的念头。我给父母写了一封信,说明不回家的原因,并嘱咐他们不要为我担心。我们宿舍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位同学没回家。大致情况和我没什么不同。刚开始,我们昏天黑地地在宿舍里大睡了几天,所有的疲劳在昏昏沉沉、无休止的沉睡中驱散殆尽。之后,一大堆无法摆脱的寂寞像一团迷雾一样向我袭来。每天除了继续到私人书店里看书之外,便一个人去巴黎之春喝酒。后来,在巴黎之春认识了一位常来喝酒的艺术学校的女孩。“我主修的是人体艺术,人体艺术那东西怎么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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