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皆为男士。我含着高贵的笑容与他们大谈我大学五年的生活,说那年军训的辛苦。确实,说到水木清华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的历史,九十年前我亲眼看着它创建。公司里的女同事却不怎么喜欢我,经常会给我白眼,背地里说我坏话。然而我不在乎,我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个妖精?
我买了各色各样的口红唇膏,粉红浅红艳红鲜红,把张唇描得红润娇美,没有人知道我的唇原是全无颜色,除了子凡——哦,我已几乎忘却这个人了。
个妖精的心里,不会装下任何人。
我过着我的逍遥日子,买了台电脑,天天上网。自从在子凡屋中学会上网后,我迷上了网络,这是个精彩纷呈的世界,妖精对于新鲜事物总有不可抑止的兴趣。
个夜里我在网路上闲逛——现在的妖精总在深宵上网,如从前的妖精在深宵上街。我于千万间遇到了个,它叫,看这名字我便隐隐地喜欢,像是遇到同类。我说:不死鸟你好。
我不是不死鸟,我是凤凰。
矜婕:凤凰鸟中王,羽翅似焰翻飞处,千古泣血,自在不死鸟。
呵呵,姑娘喜欢诗词?
矜婕: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
矜婕,矜婕,试问夜几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独上r,不知心恨谁?
我心里阵惆然,宋时柳永句“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教我愁肠百辗,当时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而我恨其触疼我心,拒不和词。而这多年后的,不但与我谈诗论词,且直试我心。唉!孽缘!
自此与日夜网上题新赋,时不见那,竟“芳心是事可可”。
妖精虽聪明,终有不及之处。我的电脑经我累日折腾,不知何故频频死机,辛苦码出的诗词辞赋也丢失不少。我想,这无生命的物体或是染上病毒了。找了些金山毒霸之类来杀毒,情况未改良。此时竟连字幕也显示不出。如今我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却如何是好?
想起了子凡。子凡是软件工程师,想必他可以帮我的忙。
个电话招来子凡,看他大汗淋漓忙碌半日,东调西测后,电脑恢复良好市民状态,大喜,赠了他白开水杯,送客。
不要怪我的没良心,妖精本就是没心没肺的。现在我的兴趣全在身上。
如同所有平常人的网缘般,我和终于要见面了。
见面的地点定在个风清月朗的夜,间幽暗迷离的酒吧。我坐在吧台旁转弄着手中的杯子,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美人弄酒杯,深坐蹙蛾眉,不知心恨谁?”
他来了。
抬头望去,张轮廓分明的脸,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还有种说不出的男子的韵味。,他没有教我失望。
我们喝了许多酒,杯杯劝我喝。我们还摇色盅,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我输,于是又罚了更多的酒。
我的脸火样烫,我上洗手间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脸颊娇艳似花。唉,倘若我的唇也能这样就好了。可我的唇是没有颜色的,我只靠口红支撑它的红润。
最后扶着我走出酒吧,我咯咯地笑,今晚好快乐啊!
然后我们上了辆出租车,然后,我到了所陌生的屋子。
清寂,风幽凉,掏出钥匙打开门,股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这是怎样漂亮的座房子啊!宽敞高雅舒适,且满屋的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
我进去就倒在花丛里,妖精眯着眼对不死鸟娇笑,“这是哪里?这里为什么这么多花?”不死鸟关上门,含笑走来,把脸趋近我,暖昧低语:“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知道你今夜会来,用室怒放的鲜花来迎接你——我的新娘。”
新娘?他唤我作新娘?我有些不解了,迷惘的眸子落在他解去领带的手上,“你在做什么?”
摘朵玫瑰轻拂过我脸颊,声音悦耳动听,“今夜,请你成为我的新娘!”
我突然清醒过来,自浓醇的酒意中,自旖旎的氛围中,自漂亮的屋子馨香的花丛中。
“,今夜我不能够做你的新娘。”
“?”已脱去上衣,坐到身旁,侧首要吻我。
我避开了。“,我是认真的,你送我回去吧。”
我是妖精,名千年妖精,妖精是不能与人类交配的,否则,妖精会魂飞魄散,会像尘埃样慢慢消失于这个空间,从此不再有重生与轮回。
可是不肯就此罢手,他张开双臂拥住我。我严肃地望着他,“,我不能做你的新娘,我们可以亲昵,但不能交配,否则我会死的。”
根本就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他把首埋于我肩窝上,吸吮着我的芳香。我推开他,郑重地重复了遍。呆住,问:“为什么?”我说:“理由日后或许我会告诉你,但现在我要回去了。”我起身要走,却不放手,他说:“难得我们有缘相聚,不要放弃这美妙时光。”
我眸子凝上了霜,我静静地问他:“这夜风流,会夺去我的生命。在我的生命与你的快乐间,你选择么?”
他涎着脸答:“没有快乐,要生命何用。”
我愤怒了,这人只想着他的风流快活,全然不顾我存亡,“牧丹花死,做鬼也须让卿风流”?好个卑劣之徒!
我沉下脸,拂袖而出,急急拦住,道:“矜婕,别走!留下陪我!”
我睥他眼,懒得作答,伸手便要打开大门。把捉住我的手,用劲拉,我整个人摔入他怀中,他猛地将我抱起,眼中如焚欲火,边道:
“美女,春宵刻值千金啊!”边走向床沿。
我死命挣扎,无奈,小女子只是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妖精呵!已把我压在身下,于我脸上脖上狂吻,双手乱扯我衣裳
莫非,今夜便是我千年的宿命?
门铃突然“叮咚叮咚”急促地响了,
稍歇下,哑着嗓子发出声咒骂,并不理会门铃,继续扯我衣裳。大门“砰”地下被撞,个人影卷着风扑进来把拉开。
那张年轻的男人的脸,渗着汗珠,青筋突起,紧咬牙关,怒目直视。
子凡!
暴跳着挥拳霍霍向子凡,两人扭打起来。我呆了好几分钟,方回过神,大叫:“住手!”
两人愣了下,保持着搏斗的姿势同看向我。我边理凌乱的衣裳边跳下床,风从外面吹来,阴凉凉的,我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子凡,我们走。”
子凡狠狠盯眼,过来扶住我,飞快地奔去挡住大门,双眸赤红,仍哑着嗓音,道:“矜婕,别走,我是真的爱你啊!”
真的爱我?以我的生命来换取他刻的快活,这就叫爱?我想起种名“黑寡妇”的毒蜘蛛,与伴侣交配后便会将其啮入肚子。可是人啊!莫非,我弄错了,他本不是人?
我淡淡地说:“我知道了,爱我,不过我现在不能接受你这种类型的爱。”
我不想成为那只被吞入腹中的蜘蛛。
迁怒于子凡,气恨子凡的出现坏了他的好事,趁子凡不备竟狠狠脚踢来,子凡措不及防,下往后重重摔倒地上。我冷冷说:“,是不是要我报警。”
怔了下,似乎想作最后的努力,“叭”地跪在我跟前。我已不屑再看他眼,他跪在那,就当他是条狗罢。子凡爬起扶住我手臂,我们离开了这间充盈鲜花的漂亮屋子。
听说,越是漂亮的东西越会有毒,如蘑菇。漂亮的男子如。漂亮的女子呢?对子凡而言,我是否也是种毒物?
“黑寡妇”,据说是雌蜘蛛。
子凡及时赶来救了我,我却点感激之情也无。妖精,从来没有“感激”的概念。
引我关注的是另问题。“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屋子里?”走在夜的路上,路
灯迷朦,树影绰绰,我用不带丝情感的声音问子凡。
“对,对不起。”子凡垂首低声道。没有转头但我似乎看见他红的脸。
“上回帮你杀毒时我记住了你的地址,后来在你上线的时候我就偷偷进入你的电脑查看里面的资料今晚我直跟着你们。”
原来如此,你看,狡诈也并非妖精独有。
“你看了我与互通的所有邮件?”
“是,是的。”
“对不起!”子凡又急急道:“对不起,我我只是我忍不住我”
倘若概括下今晚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打这样个比喻:狼打算吃掉我时直在旁观察等待机会的狼b及时出现击退了狼。下面就无需多作分析了,狼b的目的自然是不想猎物被他人先行夺去。
我没有感激之意无可厚非。
我甩落子凡扶住我的手,对他说:“好了,谢谢你救了我,再见。”
子凡呆呆地看住我,路灯暗影下眼眸深不见底,眉心处浓浓地皱起川忧郁。
他好像很痛苦?是呵,他受了伤,脸颊红肿块,嘴角缕血丝,腹部还挨了脚。于是,我说:“你伤得好像不轻,医生罢。”
他不动,仍凝望着我,似乎未听到方才的话。我看见他的手背还有血滴渗出来,忍不住又重复了遍。
“是么?我受伤了么?”他突然笑了,眉头还是皱的,却对我亲切地眨眨眼,嘴角的血丝又深些。
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伤?那么,他的痛苦却是为何?
我有些迷惘了,迷惘间漫不经意挥挥手顾自离去。
回到我居住的屋里,亮开所有灯后,我发现,我手背上有颗凝结了的血滴,深而浓。我对着镜子检查自己,没有发现点伤口。如此说来,这血滴是别人的了。打架后,接近我的只有子凡。
子凡,在我的手背上留了滴血。
突然想起紫霞在至尊宝心中留下的滴泪。我是否,也应为滴手背上的血而感动?
我发了封-给子凡,告诉他,三天后我在黄山上等他,请他带把锁去。
倘若每个生命都必须有个终结,我愿在黄山的同心锁下对子凡说:
纵我千年的生命从此不归。
只为那人留在我手背上的滴血。
为他的痛不是因他淌的血。
那天是公元2001年4月29日。
我在黄山上等了三天,三天前我已到黄山,三天了未见子凡缕踪影。
我先是想他会否收不到-,致电与他,公司说已休假,住宅电话打不进,手机关机。百般无奈下我只得使出素来不屑用的凡人女子常用之“紧迫盯人索命连环”,我不停地打子凡的传呼,每隔几分钟就打次,然而,风肃肃兮易水寒,讯息去兮不复返!
我把带去的千紫百嫣的口红全扔到山下,本想在最美丽的时候让他拥有我,本想让他拥有最美丽时的我,却不料妖精有意凡子无情。下山的时候我发现短短几日我瘦了很多,原来的衣裳披在身上飘飘松松,君不闻“为伊消得独憔悴,衣带渐宽——我悔!”
再见子凡又是三天后。总觉得“三”是个命运数字,为什么都是“三”?三个愿望,三道难关,三次机会三天!多少神话童话都与“三”紧紧相连,在我自己的生命神话里也逃不去这定律。我在电脑前上网,和个刚搭上的打情骂俏,我告诉那自称窈窕淑女的我不是君子是登徒子,窈窕淑女吃地笑,我以为她估且称之为她会说好色不怕,
——bb!孰料她甜甜笑着说:登徒子?是不是和孔子样的人?
登徒子兄听到了或许会开心的;东家之子倒也谢谢这位淑女了;孔子不定会吐血身亡,他那七十二圣贤门徒只怕要告淑女恶意诽谤。
我终于没了聊兴,转身细听已来半日的子凡唠唠解释些什么。
子凡说,五期间他有很要紧的事,所以无法赴约,请我原谅。
“要紧的事?”
“是的。”子凡眉飞色舞起来,“五是我们集体联手攻克美国网站的非常作战时期,同时也捍卫修复了不少国内被黑的站。”
原来如此,子凡便因参与五中美黑客之战而失约。
我盯着眼前没有生命的电脑,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我愿意子凡告诉我他病了或所有通讯工具失灵,而不是坦诚地告诉我这理由。多少年之前恐龙种族灭绝,大多数人愿意接受的观点是天体撞击事件这地外因素对地球生命的种干涉,即彗星撞击地球引发大灾难导致恐龙这种统治地球的大型动物彻底毁灭。然而若是这种全球性的灾变,地球上所有生灵都在劫难逃,却为何许多仍繁衍至今?且恐龙的灭绝并非朝夕,自第批恐龙的死亡至最后个恐龙家族的倒下,历经上千万年。还有说是多数食草恐龙赖以生存的蕨类植物——靠孢子繁殖的不会开花的植物被更具竞争力的拥有花这种新繁殖器官的植物挤出生态链,固执的恐龙因食物缺乏而逐步走向灭绝。但这说法明显地理由不甚充分。故而,为何我们不能解释恐龙的灭绝是因它们内部间的纷争?草龙剑龙翼龙同种类不同种类间的恐龙起了纷争,互相搏斗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于是批批的恐龙不断倒下,这场远古战争持续千万年,终以整个恐龙种族的灭亡而告罄。今时今日,统治地球的另种族——人类,也开始了无休止的纷争。纷争的结果呢?互使用核武器攻击对方令地球片硝烟蘑菇云处处核辐射最终同归于尽重蹈远古时期同样统治地球的另生物灭绝之覆辙。
我深深厌恶这类的纷争,而对于子凡为与美方的黑客之战而疏忽遗忘我,我更不能原谅。须知,在个女子生命中,爱情往往排在第位,而她自会要求对方也将之排于首位,否则,出现的是不等式,她的心理便会不平衡。况且,对于名妖精而言,她只知道妖精与人类之别,却不晓人类之间的分歧。妖精是没有国籍的。
子凡却是中国人,且是极富正义感使命感的中国热血青年,他自豪地认为五期间摒弃风花雪月他做了件意义重大的事,给予国际强权主义迎头击。他甚至固执地等着妖精的赞可。
两种不同的思想碰撞,剧烈碰撞,激出的火花燃尽了妖精心里最后点爱意。
我觉得我和子凡真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
不带丝感情地,我淡淡地说:“若你能令我的唇重着颜色,不需任何化妆物也浑然有色,我便相信你是真情,接受你。”
子凡呆住。
我花瓣样的唇隐约映在屏幕上,姣美娇柔,然而,白得近乎透明。无半点脂粉的素脸在漆黑长发映衬下,诡异莫名。风自窗口吹来,扬起我的发,其中根轻轻飘,飘落子凡手上。我的声音如我的眸子样冷,“你走吧,没有想到令白唇回艳的方法之前不要见我。”子凡后退两步,欲语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是的,谁会有这方法?我不过给了子凡个永远无法解开的扣。
子凡失意离去,持着我那根发丝。他走后我感到阵轻松。妖精,不要那些沉重的感情!
我继续我纸醉金迷的生活,吃喝玩乐,极尽魅艳手段诱惑不同的男人,在最后刻又脱身而去,看他们倏然失落的种种模样,怡然大笑。时间飞快地流逝着,我在个地方每呆定时期,当看见周围的人纷纷衰老,便悄然离开,到另处寻觅新的动感新的刺激新的快活,人们没有发现我的异处。
许多许多年了,又过了许多年,美国总统已不知换了多少届,北京申奥已放入历史书让小学生背,安南早经作古。我在碌碌红尘中继续游戏人生。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
这日,我在迷离酒吧中用迷离的媚眼又盅惑住个男人,个英俊的男人,看起来也很有钱,开着宝马,戴着劳力士金表,请我喝。后来我们决定开车出去看月亮——谁知道那灰蒙蒙的天月亮会躲在那片云层后?到处草青花香树婆娑之所在,停车坐爱枫林晚。突然灰蒙蒙的天倾下滂沱大雨,其时我们正在树丛深处谈心,距车子较远,待奔回车内,已雨湿衣襟。我掏出纸巾擦干脸上雨痕,想起梅花妆经塌糊涂,便顺着雨水洗尽铅华。英俊男人把手伸来扳过我的肩,低头欲吻我,忽然停住,眼睛里惊异片,他猛地向后急退,颤抖的手指住我,叫:“你的唇,你的嘴唇,怎么什么颜色也没有?”我轻轻笑了,无颜色的唇便微微由两边往上翘,“很奇怪吗?这样不美吗?”英俊男人惨呼声,这个方才还信誓旦旦无论我生老病死美丑与否都片痴心昭明月他忘了今夜无月的人,打开车门匆匆弃我而去。
我再次无声地笑了。
夜,默然,唯有雨声淋漓。似乎没有人听到我的笑,纵游荡于空间各处的精灵。我蓦然想起了有个叫子凡的男人,想起那张年轻的男人的脸;想起在积满落叶的森林中他似乎听到我心里的轻笑;想起了,他看着我无颜色的唇,抚着我的发说:“可怜的丫头,你严重贫血。”
我回到了许久不曾涉足的这个城市,样的街道,样行色匆匆的人群,只是新建的城区里多了重重高耸楼宇。我回到幢临街的破旧公寓楼边,凝望这熟悉的建筑物,唉,当年,我便是在这依附着个人的生命渡过我重生的初始日子,尔后我把他抛出我的生命轨迹,却不知,这人现在如何?对相貌普通的中年夫妇走过去,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跑过去,个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的老伯走过去,个挎着菜篮子的妙龄少妇走过去。我走上楼梯,慢慢来到从前那套房子前,呵!那个叫子凡的人,可还住这里?我掏出半生锈的钥匙,插进门孔拧,竟然开了。这许多年,这儿竟未换锁。厅内长两短的沙发与张茶几,尘不染,仍旧多年前的花色与纹路。竟然,这也未变。我走进房间,张米二宽的床,书柜书桌,破旧的电脑。切犹如当年。为什么?为什么全不曾改变?我在凳子上坐下,轻轻抚着残旧的键盘,当初,我在这学会电脑学会上网。往事依稀若梦。我妖精的心也不由怅惘于世事沧桑。当年那个捡妖精回来的人呢?
大门“咿呀”声打开了,我心跳突然加速,呵,他回来了,那人回来了!
我怀着重逢的喜悦走到客厅,我看见起先走过的那个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的老伯。
我愣住,老伯也愣住。
分钟之后老伯颤巍巍地叫:“矜婕!”
我明白了,他是子凡。花白而稀疏的头发,额上纵横的皱纹诉说着岁月如梭,微鞠的腰,青筋突起枯瘦的手。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种从未曾有过的感觉充溢心头,我拧过头望向窗外,努力不去看他,我说:“子凡。”声音竟空洞得教自己惊耸。
老伯笑了,掩饰不住的快乐,“我知道你会回来的,矜婕,我直在等你!你看,我没有迁过住址,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我没有换锁,我怕你来了进不了门;这屋子的切都没有改变,我住在这就感觉你好像还在身边样!”
妖精眼睛里的雾气越来越浓。“你在等我?为什么?”
老伯高兴得咳嗽起来,缓缓气后急急说:“你说过,若我能令你白唇回艳,你就相信我的真情啊!”
是么?子凡,你还记得,这许多年了你竟仍记得。
妖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眼泪,那种热热的液体正从她脸颊流过。
对不起,子凡,当初许的诺,我早已忘记了。当初,我无非要给你个永远解不开的扣。却不料,这扣扣住了你生。
苍老的子凡颤巍巍走上来,伸手欲触我,又蓦然缩回去,苦涩笑道:“现在你终于来了,真好,我直担心我等不到这天。”
玻璃窗上隐约映出张苍白的脸,精致的下巴,长而浓的睫毛掩衬下,双瞳如剪秋水。子凡全然不讶异于我的不老。是的,他是听得到我心里之笑的人。
我在这老房子住了下来,年迈的子凡说,他要令我白唇回艳,他说,这是他辈子的心愿。
当他苍老的声音吐出“辈子”时,妖精无法抗拒。
我仍没有化作缕烟或尾鱼,我仍居于房间里眠在那张唯的床,老态龙钟的子凡缩在厅外沙发上,每夜里传来阵阵艰苦的咳嗽声。
我要求与子凡互换床,子凡不肯,他布满点点老人斑的枯瘦的手轻抚我发上,笑道:“这样我才能找回些些年轻时的感觉。”眸中千丝万缕复杂的眷恋。
我在床头发现个精致的玻璃盒子,苍老的子凡站在房间门口静静地说:“从前直觉得你像玻璃,站远了,几乎看不到;站近了,又易被割伤。却总深怕你会碎去。”
盒子里有根长长的发丝。
便是这发丝,缠住了子凡的心缠住了他生?
子凡每天端碗药给我喝,褐红色,浓浓的中药味,还有浓浓的腥气。我屏住呼吸喝下去,子凡说这种药可令我白唇回艳,我不想让苍老的子凡难过。
日子悄悄地过去,这段时间日子似乎过得非常慢。
时常地我涂上淡淡的口红陪子凡上街,路人会指着我们说这人的孙女真孝顺。子凡浑浊的目光透出无比苍凉,饱经风霜的脸却浅浅地挂上笑。
夜里子凡的咳嗽声越来频繁,而他的步伐也日益蹒跚。
意外地,我苍白的唇竟渐渐回复红润。先是丝若有若无的浅红,缓缓地出现隐隐约约的淡红,而这日,我坐于镜子前端详自己,花瓣样的唇片嫣红。多少年了,多少年我没有看见这姣美的颜色浑然于我唇上。我轻抚着自己的唇,子凡艰难地走进房间,颤抖的手递来碗热气腾腾的药。我回眸看向子凡,快乐地笑,“子凡,我的唇重染颜色了!”子凡欣慰地笑了,“是的,我就知道这方法定有效。”
我接过子凡递来的药,腥气扑鼻,好难闻啊!可是,它能令我白唇回艳。我端起药饮而尽。
回眸看镜子,镜子里我的侧影,乌亮的长发垂在腰间,半遮住脸,双黑眸波光流溢,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花样红唇娇艳欲滴。我看见,镜子里看我的子凡的瞳孔停止转动,我听到他的心脏在“砰砰砰”强烈地跳动。我转过头对子凡微微笑,子凡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说:“你信了么?你信我的真情了么?”
信,我当然信了,个人以他的生来证明对我的爱意,我如何能不信?妖精亦有情。刚喝下去的药盈在心间,甜丝丝。我相信此时我的笑容是千年以来最真最纯最妩媚。
苍老的子凡眸子里无尽欢欣,倏间,却颓然倒地。我赶紧过去想扶起他,蓦然看见他的衣袖上渗出点点暗红的血。我挽起他的袖子,那苍老枯瘦的胳膊上,呵,那是什么啊!道道深深的血痕!我忽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喝的药,我喝的药其实浓浓的全是子凡的血!子凡把他的血加上中草药,熬成碗碗给我喝!
方才喝下去的在体内甜丝丝的药,突然间化作千万根针,针针刺痛我心。子凡,你何苦?!
地上老态龙钟的子凡,头发稀疏花白,满脸皱纹。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张年轻的男人的脸,那张或快乐或悲伤的然而年轻的脸——妖精的泪奔流而泄,这是我千年来第二次流泪,为同个人流泪。
我扶起子凡,让他靠在我怀里,我的泪串串落在他脸上。当年他留了滴泪于我手背,现在我就要还他这许多泪,切,是否宿命?
子凡已虚弱得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睛在点点暗下去
当年,他留了滴血于我手背,现在,我是否当还他数倍的血?
我端起镜子,看眼镜子里自己千年不变的脸,手松,镜子摔到地上,碎成许多瓣。我拿起块碎的镜片,往手腕上用劲割,清液流出,凉凉的,没有丝温度,透明的,不带丝颜色。这可是我的血?千年了,我第次看见自己的血,或许,也是最后次。
我把这透明的清液滴入子凡口中,他的眼睛已几乎全闭上,动不动,静静躺着,没有呼吸。
子凡,你的生命要终结了吗?
透明的液滴缓缓自我手腕流淌,我忽然感到这清液有了些暖意,低头望去,竟慢慢带出丝丝红的血色。我知道,这是子凡的血。
千年来我每经历段人生,看场世态炎凉,再次重生后,血液就冰凉几许,心间对这世界更冷漠分,而我的唇便随这冰凉与冷漠逐渐褪色,直至现今的全无颜色。而子凡以他的血液注入我身体,以他的生命告知我世间的温情,暖我的血,暖我的心,让我白唇回艳。
子凡,欠你的,千个千年也偿不了!
我的血越来越快地滴入子凡口中,他的白发在慢慢转黑,满脸皱纹渐渐平复——我视线已有些模糊,模糊中我看见床头那玻璃盒子里的发丝在点点隐去,逐渐不见。我知道,我自己也将消逝于这空间了,像尘埃样消散,不再有重生与轮回。全身无力,我又将要忘记时间了,然而这次没有分筋错骨的疼痛,只有轻松快乐。此次忘记时间后,再无重生,我不悔!
在我手腕终于滴不出血时,我看见子凡睁开了双眸,清亮富朝气的眼眸,那张年轻的男人的脸,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亲切地对我眨了眨眼。
我对他最后笑,瞬间,身躯消融于空气中,漆亮长发明眸艳唇苍白的脸,消融于空气中
我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呵,千年以来,虽我是妖精,可从不曾飞翔,妖精的梦里直想着自己会飞,想着自己有天能像传说里的妖精样飞。今天,我终于飞了起来我在心里轻轻地笑了。
我是名妖精,千年妖精,千年以来我直生活在这空间,默默地为这空间的人们服务,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予他们欢乐幸福。
我是妖精,没有仙法,不能化作缕烟藏在只大的田螺里不能变作尾鱼躲在水缸中,我只是每隔个周期有次分筋错骨的疼痛,痛至忘记时间,尔后又继续我的人生,仍以同样的脸,记得从前发生的切事情。
镜子里我的脸,张年轻的男人的脸,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我眨眨眼睛,镜子里的脸也眨了眨眼睛。我的唇,血样艳红。
千年前,在我开始我最初的妖精生涯时,我睁开眼睛,看到张苍白的脸,漆亮长发,明眸,艳唇,对我嫣然笑,然而只瞬间,便消融于空气中。我疑心自己做了个梦,从地上坐起,发觉自己满脸的泪,但我眼眶是干的,那是谁留在我脸上的泪?那么多的泪。我体内甜丝丝的,掬清液在流淌。我看见个玻璃盒子,个空的玻璃盒子,我的心猛然跳,听到自己说:“直觉得你像玻璃,站远了,几乎看不到;站近了,又易被割伤。却总深怕你会碎去。”
碎去了吗?你。空气中无处不有你的味道,浅浅的芬芳。我妖精的心被颗扣扣着,扣了千年。
千年以来我直默默地生活,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予世间人们各种温情,暖化许多冰凉而冷漠的心。
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知道的,对么?虽然你缄默。
但我听到了你心里轻轻地笑。
第十六节肉香
我从位乡下的远房亲戚那儿弄来了叠厚厚的资料,据说是我们家族位唐朝的祖先留下来的遗物。亲戚千叮咛万嘱咐定不能弄坏,更不能弄丢,否则祖宗的在天之灵饶不了他。
我小心地打开了这堆纸,阵陈年累月的霉味便直窜我的鼻孔,令人作呕。从纸质来看似乎已有千百年的历史了,黄|色的宣纸,如同那种祭祀死人的放在火里烧化的纸张。这纸张很脆,有种碰就要碎成粉末的感觉,我极其小心地掀动着,于是我的整个房间都被这种古老的氛围缠绕着了。
全是书信,封又封,那种直版的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楷书。非常美的毛笔字,既不像颜体,更不是柳体,而是种我从未见过的风格,也许这种风格早已失传了吧。但这美丽的楷书像是个女孩子写的,不会是我的那位祖先吧,或许是他的夫人,甚至是情人?不,我细细地看才发现不是,这是个男人写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字迹既绵软又不失潇洒,但我能隐隐约约地看出种奇怪的气氛,从他的字里行间,从他的每撇,每捺,都深深地潜藏着种——恐惧。
是的,我是经过了整整天才看出来的,这种恐惧隐藏得很深,我当时没有看信的具体内容,我只是从他的笔迹中才悟出了什么。我仿佛可以感觉到,他在写信的时候,浑身都充满了种惊恐,从他的周围,也从他的内心深处。但他的手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发抖,他的笔触依然有力,只是在毛笔尖上蕴藏了些许的寒意,冰冷的寒意,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这不是我的那位先祖写的,是另个人写给我的先祖的信。全都都是文言文,我尝试着把第封信翻译成了现代白话文。
“进德吾兄:
从长安别已经十年了吧。我现在才突然给你来信,请不要见怪。你知道,朝廷赏赐给我栋豪华的宅邸在长安,以及关中的千顷良田,和江淮节度使的官职。可我从第天起就辞官不做了,我离开了豪宅与良田,独自人回到了坤州,住在当年我的刺史宅邸里。晃十年就过去了,我独自人,孤独地虚度年华。我时常回想起当年安史贼党作乱之际,我是坤州的刺史,你在我麾下为将,你我死守坤州三年,使史思明的数万大军始终无法陷坤州而下江淮。最终我们等来了援兵,立下了大功件。
进德兄,我越来越想念你们,和当年与我同出生入死的官兵们。这次给你写信,就是想告诉你件事——我家正在闹鬼。
段路”
我没有想到,我的这位叫进德的祖先原来还是安史之乱中唐朝的员大将,与这位叫段路的刺史同死守坤州。但问题是,我的历史知识告诉我,根本就没有坤州这座城池,在安史之乱中,也从没有过段路死守坤州这么档子事。我有些疑惑,于是打电话给我的另位远房堂兄,他是我们家族中最有学问的人,目前在攻读历史研究生。
他在电话里听到了我的提问,然后他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说:“是的,你现在看的这叠信我在年前也看过,我立刻就完全地陷了进去,我查找了各种资料,甚至到安徽与江苏的北部做过实地考察,但令我失望的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也许历史遗忘了我们的这位祖先还有段路。但我请专家鉴定过,这些信的确是唐朝人的真迹,绝不是后人的伪造。听我说,你不要再看了,你也会陷进去的,这些信很可怕,蕴藏着鲜血,历史的鲜血,你好自为之吧,再见。”
我久久地呆坐着,仔细回味着这位历史研究生的话,他从小就有些神秘感,喜欢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什么历史的鲜血,我看他是在故弄玄虚,这只是叠古人的通信罢了,难道那些早已成为枯骨的人会伤害到我吗?但我仍不得不提高了警惕,我开始打算把这些信还掉。但我已欲罢不能了,也许是因为段路最后的那句话“我家正在闹鬼”。
我继续打开了第二封信,把它译成了白话文:
“进德吾兄:见到你的信,我万分高兴,原来你也早已解甲归田了,这是好事。上次我说,我家正在闹鬼,是的,这鬼直纠缠着我。我隐隐约约觉得从我十年前从长安搬回坤州的那天起,这鬼就在这间古宅里出没了,只是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鬼。但是今年,它越来越频繁地活动着,其实我向来都不害怕鬼,但是这回我真的有些恐惧了。你也知道,当年坤州的刺史府是间很破旧的古宅,战争结束后,新来的刺史新建了个刺史府,而我则独自居住在这栋旧宅里。这间宅子很大,也很破,你不知道,我没有雇佣个仆人,诺大的宅子里,只有我个人,我靠着我在关中拥有的那千顷良田度日,每个月,我在那儿的代理人都会给我带来粮食和钱。我个人过惯了,朋友们劝我再续弦个妻子,我也拒绝了。你续弦了吗?天哪,现在鬼又来了,它折磨着我,我不能再写了,就到这吧。
段路”
这封信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但至少可以告诉我,我的祖先做过鳏夫。窗外的阳光异常的强烈,我在家里胡思乱想着,我想到了坤州。
坤州,这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城池,但我宁可相信它存在过,因为在历史上,像这样因为种种原因被遗忘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可我难以理解的是段路和我的这位叫蔡进德的祖先是如何在坤州死守三年,抵挡住史思明的数万大军的。在安史之乱中,张巡和许远死守睢阳,最终还是城破身亡,段路难道比张巡的本事还要大?这种疑问困扰着我,促使我打开了第三封信。
“进德吾兄:你在信中说你早已续弦,并已有三个儿子,实在可贺,想想我,可能真的要孑然身辈子了。是的,你信中的猜测没错,我永远都忘不了月香,她的眼睛,她的笑,她的身体,十年前她死在坤州,就在这间房间里,我永远都无法摆脱她,永远。这十年来,虽然我个人过,但是我养了许多猫,二十多只,其中还有波斯商人高价卖给我的那种两只眼球不同颜色的猫。这些猫陪伴了我十年,就好像是我的爱人,和这二十多只猫在起,我有种妻妾成群的感觉。是的,我爱她们,我把她们当作了群美丽的女人。但自从我家里闹了鬼,奇怪的事情就不断发生了。昨天我的只白猫失踪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后来我发现我的厨房里传出了阵肉香,我已经十年没吃肉了,自从战争结束以来,我就成了个素食者,过着和尚般的生活。我非常惊讶,我从没煮过肉,我揭开了锅,天哪,里面是我的那只失踪的猫。这只猫被大卸八块,毛全拔光了,内脏也清理了出来,肉都被煮熟了,我当即晕了过去。虽然我当年也在坤州血战三年,见到无数血腥的场面,但这十年来,我几乎从未见过来血,而且我与猫的感情也越来越深,见到如此惨状,我像死了妻子样嚎啕大哭。我明白,这定是那鬼的所为,因为,我的宅邸过去是刺史府,有非常高的围墙,并且由于我家闹鬼的传闻全城皆知,没人敢闯进来的我痛苦万分。进德,这是报应,十年前的报应,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段路”
“报应”是什么意思,我无法理解,而且他说我的先祖也是明白的,究竟有什么事?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鬼魂,至于鬼魂杀猫并把猫给煮了则更是天方夜谭了,也许段路得了精神分裂症,产生了幻觉,没错,个人在这样栋阴森恐怖的古宅中独自生活十年,精神肯定会崩溃的。他还提到了“月香”,明显是个女人,也许是他过去的妻子,可以肯定的是,他深爱着月香,但他后来又失去了月香,于是他为了追悼亡妻,直住在妻子死去的那间房间里,并且以素食吃斋度日,放弃了荣华富贵,真是个难得的有情郎啊。
已经是夕阳西下了,黄昏的阳光洒满了我的房间,也洒到了这些古老的信纸上,涂上了层鲜血般的颜色。我知道阳光对文物有破坏作用,急忙把信都移到了阴暗处,在阴暗的光线中,我打开了第四封信。
“进德吾兄:在短短的十天之内,我有六只猫被杀并给煮熟了,尽管我把厨房的柴火连同灶上的锅全搬走了,天天到城里的寺庙吃素斋,但那个无孔不入的鬼仍然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柴和锅。我恐惧极了,每天晚上,我都把所有的猫都聚集到我的床上,与我睡在起。这张床在十年前是我和月香睡的,非常宽大,睡在这张床上,我几乎每晚都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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