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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白鹿原 陈忠实|作者:拾级2009|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2 06:52:08|下载:白鹿原 陈忠实TXT下载
  外四个指头上灵巧地弹着掐着,口中念念

  有词:城里守军二万不足,城外攻方二十万有余,按说是十个娃打个娃怎麽还打不过城

  里被围五个月之久,缺粮断人饿死病死战死的平民士兵摞成垛子,怎么还能坚守得住噢噢

  噢,账还有另个算法,城里市民男女老少不下五十万,全都跟二虎的将士扭成股坚守死

  守。要把那五十万军人民人全部饿毙大约得到秋后了。对刘军长”朱先生睁开眼

  说:“秋冬之交是大时限。见雪即见开交。”刘军长听了忽然从石凳上跳起来:“先生真

  是神啊见雪即见开交。正应了我的命我的字是雪雅。”

  朱先生当即招呼他们吃饭,厨师给每人送上碗豆腐烩肉的菜和两个蒸馍。刘军长吃了

  口就咧着嘴皱起眉头:“朱先生你的厨师是不是个生手外八路”朱先生说:“这是方圆

  有名的位高手名厨。”刘军长说:“豆腐怎能跟肉锅熬豆腐熬得成了糊涂熬得发苦肉

  还是半生不熟嚼不烂。哈呀竟是名厨高手”朱先生说:“豆腐熬肉这类蠢事往往都是名师

  高手弄下的。”

  是年初冬,围城的军队已经换上冬装,经过整整八个月的围困,仍然未能进城。刘军长

  眼巴巴等待着大雪降止,不料从斜刺里杀来了国民革命军的冯部五千万人马,交手就打得

  白腿于乌鸦四散奔逃。刘军长从东郊韩氏塚总指挥部逃走的时候,漆黑的夜空撒落着碎惨子

  样的雪粒儿。雪粒儿在汽车顶篷上砸出密集的唰唰啦啦的响声,刘军长忽然想起朱先生为

  他预卜的“见雪即见开交”的卦辞来,似乎那碗熬成糊涂熬得发苦的豆腐和生硬不烂的肉块

  也隐喻着今天的结局,慨叹:“这个老妖精”朱先生后来在县志“历史沿革”卷的最末

  编“民国纪事,里记下行:镇嵩军残部东逃过白鹿原烧毁民房五十七间,枪杀三人,滛

  妇姑十三人抢掠财物无计。

  杨排长和他的士兵从白鹿镇初级小学校撤走时没有给田福贤打招呼。田福贤睁开眼睛时

  立即感觉到奇异的寂静,他穿上棉袄蹬上棉裤跳下床来,院子里落着层薄薄的雪花。他双

  手系着裤带用肩头低开隔壁教室的门板,不由地“哦”了声就停在门坎上。士兵们已不见

  踪影,靠墙并拢的排课桌上留着铺垫的稻草帘子。那些帘子是不久前由他从滋水川道产稻

  区征收起来用牛车拉上白鹿原来的。被褥揭光了。桌底下扔着穿洞的破鞋朽断的裹腿布

  条破旧的烂衫子烂裤头。他转身奔到杨排长住的单间房子,床板上也只留下张稻草帘

  子,桌上地上七零八落扔着征集粮草的名单和条据之类。他断定这是永远的逃离而不是暂时

  的撤退。他脚踢翻了木炭盆架,炭灰里滚出几粒枣核大小的红红的炭块。他疾步赶到鹿子

  霖家来。“子霖,晌午到你的保障所议事。”田福贤说,“咱们当狗的日子到今日个为

  止。”

  “咱们当狗的日子到此为止。,田福贤在晌午召集的议事会上重复了这句话,“这杆子

  乌鸦兵把人折腾够了。”九位乡约再也压抑不住,敞开嗓子嘲骂那杆子河南蛋全是瞎熊,

  诅咒他们注定不得好死。

  狗的比方虽然刺耳却很准确。杨排长和他的白腿子乌鸦飞来白鹿原的整整八个月时间

  里,田总乡约以及属下的九位乡约实际都成了供杨排长驱遣的狗,他带着他们认村领路,到

  家户庄稼汉门楼里去催逼粮食草料,田总乡约在杨排长眼下常常流露出狗在凶残暴戾的

  主人面前的那种委屈,他们九个乡约又何尝不是无奈的狗的眼色田福贤很理解属下的心

  情,让他们把当狗的委屈酸辛和愤恨宣泄出来。整个白鹿原此刻都在宣泄着愤怒。白腿子乌

  鸦兵逃跑的消息像风样迅速刮过大大小小的村寨,愤怒的宣泄随之就汹涌起来,被烧的房

  子被残害的死者和被滛的女人很自然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田福贤郑重他说:“有两件急

  迫的事要做:是给遭到逃兵烧杀掠的人家予以照顾,二是白鹿仓被烧毁的房子该修建

  了。”接着讲出了对这两件事的具体构想,乌鸦兵逃走时来不及带走贮存在学校教室里的粮

  食,正好可以用作这两项大事的开销。“各位乡约回去发个告示,告知乡民到山里去掮木

  料,丈椽两根付麦升,丈五椽根升,檩条根三升,独檩根五升,其余大梁担子柱

  子按材料论麦,推土和泥搬土坯拉砖抛瓦应打下手做小工杂活的每日工粮升,管三顿

  饭。这样亏不亏下苦人”九位乡约听罢全部惊叹咋唬起来,这样宽厚的工价无异于施舍赈

  济,怕只怕进山捐木料和前来做小工的人要碰破头了,有人怨总乡约心太善了甚至可能要坏

  事,全部涌来混饭吃谁管得住田福贤雍容大度地挥手说:“只要大家觉得不亏待乡民就

  成了,旁的事甭担心。”

  关于照顾灾难户的事,田福贤是在听到各乡约谈到他们那里发生的事以后才想到的。他

  昨晚睡在小学校里无所众所以时拿不出具体方案。九位乡约经过番商议,决定对遭到

  人劫的三十多户人家视其损失大小给以五至八斗不等量的补偿,而在对那十几个被污的妇

  女的家庭要不要照顾的问题上发生了意见分歧,田福贤最后出来定夺,以不予照顾为好,避

  免这样的丑事因为照顾而再度张扬。

  白鹿原骤然掀起般短暂的进山掮扛木料的风潮,强壮的男人赤手空拳三五成伙地赶进

  秦岭深山,掮着用葛藤挽缚着的松椽或檩条走出山来,在被大火烧光的白鹿仓的废墟上卸下

  木料,接过验收人员用毛笔草画的收条,然后赶到白鹿镇初级小学校去领取麦子。人们扛着

  粮袋走出学校大门时抑止不住泛到脸上的喜悦之情,心悦诚服田总乡约虽然有双凶厉的圆

  轱辘眼睛却怀着腔菩萨的善心柔肠。九位乡约全部投入到这场庞大的工程里来,各司职

  或验收木料或兑付麦子或领人施工,全部忠于职守,主动积极,而且对乡民和蔼谦恭。

  新任的县长已经走马上任,姓梁。县党部的牌子也正儿八经地挂在县府门口,县党部书

  记姓岳。田福贤经常去县里开会,就将整个工程交由鹿子霖统领。鹿子霖对又要去县府开会

  的田福贤说:“你走你走,你尽管放心走,误了工程你拿我的脑袋是问。”田福贤才放心地

  离去。鹿子霖深眼睛里蕴含着微笑,走到正在盘垒地槽基础的乡民跟前:“千阵就歇会

  儿抽袋烟,谁要是饿了就去厨房摸俩馍”结果惹得乡民们哈哈笑起来。大家干得更欢了,

  没有哪个人蹭皮搓脸好意思不到饭时去要馍吃。鹿子霖又背着双手走进学校储存粮食的教

  室,站在粮堆前瞅着给掮木料的乡民兑付麦子。粮食装满木斗后,发粮的人用块木板沿着

  斗沿刮过去,高出斗沿的麦子被刮落到地上,这是粮食交易中最公正的“平斗鹿子霖说:

  “把刮板撂了。把斗满上。上满”人们都轻松了许多,鹿子霖便又转身走掉了。

  从射鸡击表演开始弥漫在白鹿原八个月之久的恐怖气氛很快消除了,田总乡约和他

  属下的九个乡约宽厚仁德的形象也随之明朗起来。赶在数九地冻之前,白鹿仓废址上的排

  新房全部竣工,坍塌的上围墙的豁口也补修浑全,破旧低矮的大门门楼换成砖砌的四方门

  拄,显现出全新的景象。

  白嘉轩在乌鸦兵逃离后的第五天鸡啼时分,就起身出门去看望在城里念书的宝贝女儿灵

  灵。

  西安解围的头天傍晚,白鹿村个在城里做厨工的勺勺客回到村里。他走进白鹿镇

  就被人们围住,纷纷向他询问被围期间城里的情况儿;他苦不堪言地应对几句就扯身走了,

  在白鹿村村巷里又遇到同样的围堵和同样的询问;他急慌慌走进家门,在院子撞见老娘就爬

  跪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身来,村民们又赶到院里来打听探望。勺勺客哭喊说:“妈呀我只说

  今辈子再见不了你哩”白嘉轩和母亲白赵氏妻子白吴氏先后三次到这个勺勺客家里来打问

  灵灵的消息,勺勺客的回答都是句话:“没有见灵灵。”

  接着两天,白鹿村在城里当厨工的做相工学徒的打零工的拉洋车的,以及少

  数几个做生意开铺子的人,都先后回到村子来探望父母妻儿,带回并传播着围城期间大量骇

  人听闻的消息:战死病死饿死的市民和上兵不计其数,尸体运不出城门洞子,横排竖排

  在城墙根下叠摞起来。起初用生石灰掩盖尸首垛子,后来尸首垛子越来越多,石灰用尽就用

  黄土覆盖,城市里弥漫着越来越浓的恶臭。所有公用或私有的茅厕粪尿都满溢出来,城郊掏

  粪种菜的农人进不了城,城里人掏出粪尿送不出去就堆在街巷里。从粪堆上养育起来的蛆虫

  和尸首垛于爬出的蛆虫在街巷里肆无忌惮地会师,再分成小股儿朝切开着的门户和窗口前

  进,被窝里锅台上桌椅上和抽屉里都有小拇指大小的蛆虫在蠕动。蛆虫常常在人睡死的时候

  钻进鼻孔耳孔和张着打鼾的嘴巴,无意中咬得嘴蛆脓满口腥臭。

  白嘉轩问追了所有从城里回到村里的人,都说没有见过灵灵。那些令人起鸡皮屹塔又令

  人恶心呕吐的传闻,使四合院里的生机完全窒息,先是妻子白吴氏,后是老娘白赵氏,接着

  是白嘉轩自己,都在两天里停止了进食,灵灵的干大鹿三的饭量也减了半,孝文和媳妇虽

  然还有部分食欲却不好意思去吃了。到解围的第四天,孝文媳妇向婆白赵氏请示早饭做什

  麽得到的是“做下谁吃”她就没有再进灶房。

  “四”是不吉祥的数字,隐含着“事”。仙草三天不进食,精神却仍然不减,会儿去

  纺线,棉线却总是绷断,会儿又去搓棉花捻子,又把棉网戳破了。白赵氏干脆站在镇子西

  头的路边无望地等待。可怕的期待延续到又个天黑,仙草突然叫了声“灵灵娃呀,就从

  炕边栽跌下去,孝文和媳妇闻声奔过来扶救。白赵氏还站在镇子西边的路口等待。白嘉轩从

  上房明间走进厢房时,孝文抱着母亲大声呼叫,孝文媳妇正从后纂上拔针刺人中。仙草

  “哇”地声哭出来,从孝文的怀里挣脱出来扑向白嘉轩,接着被儿子和儿媳安抚着躺下

  来。白嘉轩说:“照看好你妈。我进城去。”

  城里人吃早饭时,白嘉轩踏进皮匠二姐夫的铺面门。二姐以为来了顾客,迎到柜台边才

  发现是乡下弟弟,就惊呼欢叫起来。白嘉轩顿时块石头落了地,如果灵灵儿进入尸首垛

  子,二姐家肯定不会如此平静地吃早饭,也不会开铺门卖货。他坐到椅子上还是忍不住

  问:“灵灵呢”

  “抬死人去咧”二姐说,像是看出了弟弟的惊诧,反而用轻淡的语调说,“大家都在

  抬。有的人挖坑,有的抬死人。坑在城东北墙根下,大得要装下万多死人。”白嘉轩啊了

  声,证实了回到白鹿村的那些人的话不是胡编冒吹。“我昨个黑间挖了夜坑,今个黑间

  还得去挖。”二姐夫说,“灵灵儿前两天也是挖坑,昨儿后晌又改换去抬尸首了。边挖

  边埋。好些尸首只剩下骨头架子,分不清谁的胳膊谁的腿,混子装到架子车上拉去埋

  了。”白嘉轩对这些事已经麻木,只抱怨说:“二姐二姐夫你俩人也真是凉凉性子咋就想

  不到叫灵灵回乡下去她婆她妈都三四天水米不进快急疯了”“兄弟你这人原来不糊涂会

  想事的嘛你想想灵灵在我这儿能出啥事万出点事我还能不给你说娃没回原上就是娃

  平安着哩嘛”皮匠姐夫说,“你咋连这点窍道都翻不开”二姐说:“开围头天我就催

  灵灵回去,娃说学校里不放假,要按虎将军的紧急命令行事,挖万人坑,抬埋死人,清扫满

  街满巷的脏物。”白嘉轩悲苦他说:“家人连火都不烧了。”

  正说话间,白灵走进门来叫了声“爸”就站住了,她看见了父亲双红肿怕人的鼓出

  的眼睛。白嘉轩扬手就抽到她的脸上:“为你险忽儿送了三个人的命”白灵捂着脸分辩

  说:“爸你打我我不恼。可我托兆海爷爷给你捎回话去了呀”白嘉轩这时才知道鹿泰恒早

  已来过城里看望上学的孙子兆海。他这时才认出站在灵灵旁边的青年便是鹿子霖的二儿子兆

  海。鹿兆海有些羞怯地笑笑,证实说:“话是捎回去了。”

  鹿兆海穿着件藏青色制服,头上戴顶园制帽,硬质的帽舌上蒙有层黑色光亮的

  面,深陷的眼珠和长长的睫毛显示着鹿家的种系特征。“灵灵跟鹿家的二小子怎么会在

  起”白嘉轩心生疑惑,随之闻见灵灵和鹿兆海身上散发出的怪味儿,那是尸首腐烂的气

  味,令人闻之就恶心,下子证实了二姐大说的“抬死人”的话。他说:“把衣服换了,把

  手上的死人气味洗掉,跟我回原上。”白灵说:“尸首还没抬完还在墙根下烂着,我怎么能

  走”白嘉轩说:“等你把城里的死人抬完了,回家正好跟上抬你婆和你妈的尸首。”白灵

  说:“你回去给婆跟妈说我好好的没伤没病,她们就不急了也就放心了。”鹿兆海插嘴说:

  “叔白灵当着运尸组的组长,她走了就乱套了。缓过礼拜运完尸首让她回家,我也早想

  回咱原上,俺们俩块回去。”白嘉轩并不理睬兆海,生硬地对灵灵说:“好哇灵灵,你敢

  不听我的话”白灵说:“爸呀,我不是不听你的话。你看看那么多人战死了饿死了还在城

  墙根下烂着,我们受他们的保护活了下来再不管他们良心不安呀我实话实说了吧,礼拜

  也回不去,尸首抬完了埋完了,还要举行全城的安灵祭奠仪式,正在挖着的万人坑将命名为

  革命公园,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这些为国民革命献出生命的英灵”白嘉轩吃力地听

  着这些稀里糊涂的新名词脑袋都木了。白灵说:“二姑给我取俩馍,我得走了。爸你歇天

  脚明儿个回去。”白嘉轩想挡却没有再挡,看着二姐给灵灵和鹿家那个二货拿来了馍馍,俩

  人就出门去了。二姐说:“娃说的也对着哩尸首不早点抬了埋了活人谁能受得了,快放寒

  假了,我跟灵灵还有你的俩外甥女儿块回原上去,我也想咱妈了。”白嘉轩却直着眼珠追

  问:“鹿家那个二货跟着灵灵前前后后跑啥哩”二姐猜着了他的意思,说:“人家是同

  学,又是革命同志,你那些老脑筋见啥都不顺眼”白嘉轩说:“二姐你甭跟着瞎叨叨。我

  挑明了说,你给她说念书就心意念书,甭跟鹿家二货拉拉扯扯来来往往”

  白嘉轩草草吃了早饭就告别了二姐和皮匠姐夫,天黑定时踏进了白家的门楼。四合院里

  已经恢复生气。他昨晚背着褡裢走后不久,鹿泰恒就把灵灵安然无恙的话捎到了。仙草和母

  亲解除了沉重的负担反而更加思念女儿和孙女,甚至提出俩人结伴去城里看看灵灵瘦了还是

  胖了。白嘉轩说:“谁也不用去。去了也是白去。咱们为她担惊受怕险忽儿把心熬干,她可

  是谁也不想,只忙着抬死人埋死人。我远远跑去了,那贼女子连跟我多坐会儿的工夫都没

  有。那是个海兽”

  鹿兆海和白灵在街巷里边走着边嚼着馍,装着尸体的架子车擦脚而过,洒下满路的

  脓血肉汁。他们已经闻不见腥味儿,大口嚼咽香甜的馍馍。鹿兆海说:“白灵,嘉轩伯好像

  讨厌我”“那很正常。”白灵说,“他现在更讨厌我,你还看不出来吗”鹿兆海说:

  “我看见嘉轩伯就心怯。我自小好像就害怕大伯。我今日猛不防看见大伯,好像比小时候

  更心怯了。”白灵说:“怯处有鬼。你肯定是心怀鬼胎。”鹿兆海说:“白灵你听着,如果

  我壮起胆子跪到大伯脚下叫声岳父大人,你说大伯会怎么样”白灵撇撇嘴说:“他

  把你咋也不咋。可他会把把我的脖子拧断”鹿兆海说:“那我就会再叫声:岳父大

  人,你放开白灵,把我的脖子拧断吧你信不信我肯定会这样说这样做。”白灵佯装叹

  口气:“那好,我们都等着拧断脖子吧现在,革命同志,快去抬尸首。”他们走到城墙根

  下尸体垛子跟前时,正好吃完了两个馍馍,拍拍手就去搬尸体。

  围城不久教会学校就停办了。白灵在街上碰见了鹿兆海,俩人对视了半天终于认出同是

  个村子里的乡党。鹿兆海说他所在的中学也停课了,学校里临时办起了国民革命培训班,

  培训军人市民学生和切有志于革命的人。白灵跟兆海参观了他们的学校,才觉得自己所在

  的女子教会学校有点可怜。鹿兆海怂恿她不妨去培训班听听热闹,她就去了。鹿兆海悄声告

  诉她:“讲课的这位教员是我们原先的国文教员,是国民党员。”又以同样的口吻告诉她

  说:“这位教员原是我们的英文教员,是个**。”白灵问:“你说国民党和**哪

  个”鹿兆海说:“都差不多。两党合作致推进国民革命。”白灵从此天天来培训班听

  讲,有天对兆海说:“我决定转学到你们学校。”鹿兆海说:“我已达到目的。”那天晚

  上兆海送白灵回家,忽然问:“白灵,你想不想参加个党”白灵说:“想。你想不想

  或者你早已参加了”鹿兆海说:“我也没有。咱们商量下,参加哪个好”白灵

  说:“不。咱俩人参加个。”鹿兆海说:“这样好国共团结合作,我们俩也”白

  灵说:“国和共要是有天不团结不合作了呢,我们俩也”鹿兆海说:“我们

  继续团结合作,与背信弃义的行为作对”白灵说:“那好,你先选择个,剩下的个就

  是我的了。”“这样吧”鹿兆海掏出枚铜元说,“有龙的面是国,有字的面

  是共,你猜中哪面算哪个。”白灵觉得很有趣,从鹿兆海手里拿过铜元看了看说:“我

  来抛,你先猜吧”鹿兆海点头同意了。白灵又发觉了这个默契游戏中的漏洞:“如果咱俩

  都猜中了面呢”鹿兆海说:“那命中注定,咱们就参加同个党。”白灵把铜元郑

  重地在手心抚了抚再抛到有亮光的地面上,让鹿兆海猜。鹿兆海说:“是字。”白灵说:

  “我猜是龙。两人同时蹲下去,借着店铺门里泄出的灯光观察,铜元正好显示出条龙的图

  案,两人哈哈笑着跳起来。鹿兆海说:“我是共你是国,谁先入进去,这枚铜元就

  归谁保存。”白灵笑说:“现在让我先保存着,好玩的铜元。"他们起投入到守城的斗争

  中去,和素不相识的市民搜集石块,就连铺地的青石条,居民宅院门口的石板,垒砌路边的

  砂石块,也都被挖下来撬起来抬到城墙上去,补堵被围城的军队用枪炮轰塌的城墙豁口。鹿

  兆海有次抬石头上了城墙,围城的士兵打起枪来,子弹击中了右胳膊,险忽几送命。白灵

  几乎天天都到临时抢救医院去看望他。白灵问:“你害怕不害怕”鹿兆海说:“不害怕。

  真的”白灵说:“你在我跟前吹大气,充好汉”鹿兆海抚着绷扎的胳膊说:“这枪把

  我打急了,我现在告诉你,我决定从军。当然,我还是想把中学念完。我要是害怕怎么会作

  出这个决定呢”白灵歉然笑笑说:“我说着玩的,怎么就当真了”鹿兆海即将出院的时

  候,学校的那位英文教员来看望他时正式通知他:“你被接纳为**党员了。”白灵掏出尹

  那枚铜元递给鹿兆海。鹿兆海在手里抚摸了会儿,又交给白灵说:“你保存着好。”俩人

  推让的当儿,英文先生转着好奇的眼睛:“定情物”鹿兆海和白灵都红了脸,却极力否定

  说:“不是。它更有深意。”铜元最后还是留在白灵的掌心里。鹿兆海康复后就编进了由学

  生市民和手工业工人混成的准军事战斗队伍,接受军事训练,随时准备补充到守城的国民革

  命军的营垒里去,和白灵见面的机会很少了。白灵后来被抽调参加了文艺演出队,到守城的

  兵营和市民中间宣传鼓动,几次爬上城墙,为趴在掩体下的士兵唱歌。有次演出给她留下

  最深刻的记忆,她在被慰问的民兵中看见了鹿兆海。那枚铜元装在她贴身的小口袋里,无论

  走到什么地方演出,跳起来舞起来的时候,那枚小铜元就轻轻撞击她刚刚隆起的小小的乳

  房她和鹿兆海那晚抛掷铜元的游戏,铸成了她和他走向各自人生最辉煌的那刻。

  白鹿仓的办公房如期竣工,统领监造如此庞大而又紧迫的工程显示了鹿子霖卓越的组织

  才能。田福贤和他的干事们迫不及待地搬进潮湿的新房。白鹿仓为重新挂牌办公举行了隆重

  的庆祝仪式。白鹿仓辖管的百余个村庄的官人,德高望重的绅士贤达,十几个大村的私塾先

  生和唯所新制学校的几名教员,济世粮店的丁掌柜和白鹿中医堂的冷先生等头面人物都

  在被邀之列。新任滋水县的梁县长和刚刚组建的国民党滋水县县党部书记岳维山亲临本仓。

  关中名儒朱先生更是田总乡约特邀的贵宾,重建白鹿仓的盛事将被朱先生载人正在编纂的新

  本县志。梁县长首先讲话:“白鹿仓的盛典标志着国民革命新秩序的完全建立。”县党部书

  记岳维山接着讲:“胜利粉碎刘匪乌鸦兵对革命的围攻,白鹿原以及滋水县的国民革命将展

  开新的页。”他随之郑重宣布:“本县我党的第个分部白鹿区分部宣告诞生。田福贤

  任白鹿区分部书记。”与会者表示了热烈的祝贺而又显出惊奇,惊奇的是在四个委员中鹿家

  父子居然占了两位。岳维山不失时机地重点分绍了鹿兆鹏:“鹿兆鹏同志不仅是白鹿区分部

  委员,还是县党部委员,负责农运工作。鹿兆鹏同志是**员”嗡嗡嘤嘤的议论顿

  时腾起,百余双眼睛齐射住鹿兆鹏。鹿兆鹏尽量做出坦然自若的神情却总是显得不大自

  然。鹿子霖迅疾地瞅了儿子眼就微偏了头,脸色比儿子还要紧张还要尴尬,因为众人如锥

  的眼光纷纷移射到他的脸上。近日里,乡村里悄悄流传着**是红头发红眼睛的妖匪,共

  人家房共人家田地共人家骡马牲畜,尤其是共人家婆娘女子的危言,乡民们感到比白狼可怕

  多了,可是谁也没有见过个**。岳维山礼让鹿兆鹏讲话,会场骤然清静下来。鹿兆鹏

  憨里憨气地笑着说:“众位乡党,大家都多瞅我眼,看清我跟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弟样,

  都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就行了。好了,岳书记你继续讲吧,我就开这句玩笑。”会场顿

  时轻松活泼了,夹杂着释然化疑的笑声。岳维山雍容大度地笑笑说:“鹿兆鹏同志又是国民

  党员。**和国民党是同志是兄弟,共同推进国民革命。”说着抓住坐在旁首的鹿兆鹏的

  手站立起来,两只挽着的手形成个拳头高高举过头顶停留在空中,显示着团结的真诚,象

  征着擎天立地的力量。这个生动的画面摄人每个与会者的眼睛储存于他们的脑底,并为后

  来完全相反的结同发出历史性的感叹。

  会议之后,朱先生顺理成章地跟着白嘉轩去看望老岳母。他向岳母白赵氏问了安就急

  说:“啊呀妈呛我饿坏了,快给我熬碗包谷糁子吧你熬得那么又粘又香的糁子我再没喝

  过。”白赵氏亲自下到厨房,阻止了儿媳仙草又阻挡了孙媳,亲自添水烧火拂下糁子放进碱

  面儿,会儿紧火,会文火地熬煮起来。朱先生在庆典仪式之后的丰盛的宴席上,只是礼

  仪性地点了几下筷于就离开了。他不是出于清高而是他的胃肠只能接受清淡的五谷菜蔬却无

  法承受荤腥海味。白嘉轩满脑子都是疑问,迫不及待地问姐夫:“鹿家父子俩全是委员鹿

  家兆鹏又入国又入共骑双头马,又是白鹿仓又是区分部,田福贤是总乡约又加个区

  分部书记。又是国民党又是**。啊呀呀我这脑瓜子里全给搅成锅浆子咧”朱先生

  听了格格格朗声笑了:“你种你的庄稼你务你的牛犊儿骡驹儿就对了。你把那些名目那些关

  系揣抹清了有啥用场我都不大抹码得清,你伤那个脑筋做啥国民党和**都开宗明义

  要给民人办好事,扶助工农。你只管放心过你的日子就是了。”白嘉轩心悦诚服地点

  点头,却仍然止不住发问:“哥呀,我心里总是毛乱草势的。俗话说,个槽道拴不下两匹

  叫驴,窝蜂里容不得两个蜂王。岳鹿二人挽着举到头顶的拳头分开了咋办”朱先生听了

  更不经意地大笑了;“哈呀兄弟咱妈给我把包谷糁子端来了。我可不管闲事。无论是谁,

  只要不夺我碗包谷糁子我就不管他弄啥。”

  鹿兆鹏不再是因为校长而是他公开的**身份招引得切人注目。他仍旧住在白鹿镇

  小学校里,仍然身兼校长职务。学校已经恢复上课。刚开始他还不大习惯利用公开的身份进

  行活动。韩裁缝的身份没有公开,仍然像个手艺人那样穿着蓝布围裙手脚并用在轧轧响着的

  缝衣机器上,鹿兆鹏和他的工作关系不仅是秘密的而且是单线的。那是个绝对忠诚的战友

  同志。鹿兆鹏充分利用合法的身份加紧工作,只是在处理需得极端保密的事情时才交给韩裁

  缝。

  白鹿仓的庆典宴席结束后,父亲鹿子霖不大好意思地到他跟前,暗示他回家去趟,他

  有话说。鹿兆鹏说:“我知道你想跟我说啥话,缓几天吧,我现在事情太忙。”鹿子霖鼓了

  鼓嘴就转身走了。

  鹿兆鹏现在确实忙,**陕西省委的全会刚刚开罢,党的决议急待贯彻,今冬明春要掀

  起乡村革命的高嘲,党的组织发展重点也要从城市知识层转向乡村农民,在农村动摇摧毁封

  建统治的根基。党在西安已经办起“农民运动讲习所”,每期仨月轮番培训革命骨干。他决

  定把分配给滋水县的十个名额全部集中到白鹿原上,正好可以从每个保障所选送个,避免

  撒胡椒面似的把十个人撒到全县。

  这构想刚刚形成,黑娃黑夜里突然闯进他的校长办公房,进门就瞪着黑乌乌的眼睛

  问:“老天爷呀,没看出你是个**”下子倒把兆鹏问愣注了。黑娃现在受雇于二

  原子上户人家,给人家斩崖挖土打窑洞,知道满原都在摇铃般传说着他的朋友是**。

  雇主在吃晚饭时问他:“鹿乡约的**后人得是红眼睛红头发的洋种”“哈呀我说啥洋

  种不洋种的他官名叫兆鹏,小名叫拴牢,跟我个桌子念书,给我吃过冰糖,跟咱模

  样,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土种”黑娃津津有味地复述着,兆鹏听着就在黑娃腰里戳了拳

  头,笑得几乎岔气:“好好好哇黑娃,你说得真好我们都是土种,转个音就是土著。”

  黑娃又瞪着眼问:“我只知道你是白狼。咱们烧粮台时你说是白狼。白狼就是**那韩

  缝是不是**”鹿兆鹏骤然变色嘘道:“黑娃,你记住条儿,咱俩以后说话只说咱俩

  的事,旁人的事甭问也甭打听。”黑娃窝住兴儿不大欢愉了。兆鹏说:“我正想找你哩,你

  来了正好。”随之把物色他去参加“农讲所”的事说了。黑娃听了不感兴趣:“噢呀,我这

  回可不想跟你跑了。乌鸦兵跑了,进不进祠堂的事也过去了,我想蒙着头闷住声下几年苦,

  买二亩地再盖两间厦房,保不准过两年添个娃娃负担更重了。我已经弄下这号不要脸的事,

  就这么没脸没皮活着算球了。我将来把娃娃送到你门下好好念书,能成个人人就算争了气

  了。”鹿兆鹏惊奇之后就以不屑的口气说:“我跟你说话不拐弯,你这些打算全都是空中楼

  阁痴心妄想,拿咱土种的话说就是没向你只要想想你爷你爸就明白了。”黑娃还不信服:

  “俺爸俺爷是不行。可咱村有好多人比如嘉道叔的日子就年强过年。”鹿兆鹏说:“这

  样吧,你先去参加回。你觉得有意思你回来咱俩继续共事,你觉得没意思你就过你的小日

  月。你受训这仨月的损失我给你补上。”黑娃听到这话冒火了:“啥话我就那么爱钱吗

  我还顾虑我识不下几个字,又是个猪脑子,人家说啥念啥怕是解不开记不下。”鹿兆鹏说:

  “那不要紧,能解开多少算多少,能记下多少算多少。要是解不开记不下句,权当逛热闹

  哩你大概还没逛过城哩”黑娃迟迟疑疑算是答应了。鹿兆鹏却说:“黑娃,我估计你这

  回去了还想再去回”

  黑娃要去城里参加“农讲所”受训的消息在白鹿镇引起很大反响。白嘉轩得知这个情况

  后直保持沉默,只在天晚上在祭桌前对孝文说:“他坐在那儿看去像个先生,但抬脚

  伸手就能看清蹄蹄爪爪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就再明白不过了。”孝文说:“咋也想

  不到堂堂的校长能跟黑娃混搅在搭。他选送的十个人个个都不干不净有麻达,这**究

  竟”白嘉轩打断儿子的话:“从今往后,甭跟人说这样话。凡事看在眼里记到心里就行

  了。”

  种种议论集中到田福贤那里。他对鹿兆鹏说:“岳书记再三给我敲过,让我注意国共合

  作,不要干涉兄弟党内务。我只想问问你,是不是把那十个人再慎重掂量下其他人有麻

  达还将就得过去,黑娃太那个了嘛让人说,**咋尽挑那些龟五贼六的货连抢夺人

  妻的货也要抬举到省城里去听听我担心这样下去对贵党影响不好。”“他们是去城里

  接受培训,又不是做官。”鹿兆鹏解释说,“他们接受培训提高了觉悟,就会改掉自己的麻

  达。你忘了国父遗嘱说的扶助工农的话吗扶助扶助是啥意思哩”田福贤瞪起了眼

  睛

  黑娃从“农讲所”培训归来,在白鹿原掀起了场风暴。那些议论黑娃的三纲五常的白

  嘉轩鹿子霖田福贤以及切或穷或富的庄稼人,全部对他刮目相看,用土著们习惯的话说:

  瞪起了眼睛。

  第十三章

  白嘉轩双时搭在轧花讥的台板上,只肘弯里搂揽着棉花,另只手把团团籽棉均

  匀地撒进宽大的机口里,双脚轮换踩动那块结实的槐木踏板。在哳哳哳哳的响声里,粗大的

  辊芯上翻卷着条条缕缕柔似流云的雪白的棉绒,黑色的绣着未剔净花毛的棉籽从机器的腹下

  流漏出来。踩踏着沉重的机器,白嘉轩的腰杆仍然挺直如椽,结实的臀部随着踏板的起落时

  儿撅起。孝文走进轧花房,神色慌乱地说:“校长领着先生学生满街上刷写大字。满墙上都

  是切权力归农协。农协是弄啥哩”白嘉轩继续往机口里扔着棉花团儿头也不转

  他说:“这跟咱屁不相于嘛你该操心自己要办的事。”

  白嘉轩驾着牛车从城里拉回来架轧花机,在堆放垫圈干土的土房里扎垒起道隔墙,

  隔出间机房来安装机器,几经调试,这架透着生铁蓝光的轧花机就响起通畅和谐的哳哳哳

  的声音。白嘉轩下决心买回这架上海出的机器,主要是为了自家轧花方便,且不说每年轧花

  要花销头牛犊的工价,单是把棉花用牛车送去拉回就太劳神了。轧花机买回以后却首先接

  揽了轧花生意,在没有主顾的间断时日里抽空儿给自家轧。他在轧花房的门口备下把废旧

  的铁头木板锨,来人进入机房之前必须刮净鞋底的泥巴,棉花是干净东西。他算计过,只要

  机器冬不停,挣下的轧花钱手口自家省下的轧花钱,就可以买回半个轧花机,两个冬天过

  去就会把这架轧花机赚回来了。“这是个里外账,里外两面算。”白嘉轩对孝文说,

  “过日子就得这样盘算,才能把日子过得浑全。”他时时处处不失时机地对儿子进行诸如此

  类的点化教育,以期他尽快具备作为这个四合院未来主人所应有的心计和独立人格。而言传

  身教不可偏废,白嘉轩挺着腰杆踩踏轧花机就是最好的身教。

  轧花机开转以后,他和鹿三孝文三人轮换着踩踏,活儿多的时候加班干到深夜,有时鸡

  叫三遍以后又爬起来再干。房檐上吊着排尺把长的冰凌柱儿,白嘉轩脱了棉袄棉裤只穿着

  白衫单裤仍然热汗蒸腾。过了多日,孝文又次忍不住大声说:“黑娃把老和尚的头铡

  咧”白嘉轩转过脸依然冷冷地对惊慌失措的儿子说:“他又没铡你的头,你慌慌地叫唤啥

  哩”孝文抑止不住慌乱:“哎呀这回真个是天下大乱了”白嘉轩停住脚,哳哳哳的响声

  停歇下来:“要乱的人巴不得大乱,不乱的人还是不乱。”他说着跳下轧花机的踩板,对儿

  子说:“上机轧棉花。你踏起轧花机就不慌不乱了。哪怕世事乱得翻了八个过儿,吃饭穿

  衣过日子还得靠这个。他粗大的巴掌重重地拍击到轧花机的台板上,随之从棉花垛上取下棉

  衣棉裤穿起来

  白嘉轩刚刚平息了四合院里发生的场小小的内乱。内乱是他的宝贝女儿灵灵制造的。

  原上人吃腊八粥的那天傍晚,白灵出奇不意地回到家里来,这是自围城以来头次返乡回

  家,奶奶白赵氏把把孙女搂到怀里,张口咬住脸蛋子久久不放,涎水从脸腮上流灌进脖颈

  里去,残缺不全的牙齿在孙女粉白红润的桃花脸上留下几个奇形怪状的窝痕。母亲白吴氏禁

  不住热泪涌流,疼爱地斥骂着:“没良心的东西把老老少少家人都给你折磨死了”白灵

  从奶奶怀里跳起来,回头又在奶奶脸上亲了口,掏出手帕又亲呢地给母亲沾去泪水,跳到

  屋子中间挺身站:“我不是好好的吗我长得高了吃得胖了,你们尽操那些心做啥”白

  嘉轩不失威严地挺坐在太师椅上,瞅见女儿窄巴的衣服绷紧的胸脯上隐伏着的两个r房的轮

  廓,心里悸动了下。白灵毫无察觉父亲的心思,环顾圈屋里所有的人,得意忘形地宣布

  了个消息,立时把屋子里亲呢的气氛扫荡净尽了:“我们把县长轰下台喽这回大闹滋水

  县好痛快呀国共两党的条密传传下去,凡在省城的滋水籍的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

  的,念书的做饭的,当相公的拾破烂的,拉洋车的推菜车的,挑柿担儿的好几百人,全都涌

  回县城来游行示威,开会演讲,唱歌演剧,把个县府闹得翻了个过儿,把块滋水县人民自

  决委员会的大牌子挂到县府门口。大家正欢庆斗争胜利的时光,县府里有人密告说县长正给

  省警署拟报抓人名单。众人炸了营,冲进县府从县长的桌展里搜出了那个名单。好啊,捉贼

  捉赃,梁县长是个口是心非的两面派。我们拿着他的赃证去找省主席告状,于大胡子看那

  个黑名单就火了,说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倒。接着声令下把梁县长撤了”

  白嘉轩磕了磕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