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密集的枪声。士兵们的乌黑
的枪管口儿冒着蓝烟,槐树下腾起片红色的血雨肉雹,扬起漫空五彩缤纷的鸡毛。没有死
下的鸡嘎嘎嘎垂死哀鸣,鲜血从鸡的硬喙上滴流下来,曲曲拐拐在地上漫流,几十条蚯蚓似
的血流汇集组合,槐树下变成了血红的土地,散发出强烈的热血的腥气,祠堂门外的场地上
鸦雀无声,女人们大都低垂着头,男人们木雕似的瞪着眼黑着脸,孩子压抑着的啜泣十分刺
耳。杨排长把盒子枪插到腰里的皮带上,绺红绸在裆前舞摆。他插枪的动作极为潇洒:
“各位父老兄弟,现在回家准备粮食,三天内交齐。”
这种别开生面的征粮仪式和射击表演,从白鹿村开头,逐村进行。三十儿名士兵按三个
班分头进入不同的村庄,射杀批吊起来的公鸡母鸡白鸡黑鸡芦花鸡杏黄鸡肉红鸡帽儿鸡,
腾起片血雨肉雹,扬起片五彩缤纷的鸡毛,留下摊血红的土地,然后宣布:亩
斗,三天交齐。从各个村子通向白鹿镇的官道小路上,牛拉的硬木轮车和独轮手推车全部载
着装满粮食的口袋垂塞了道路,各个村子送粮的人在白鹿镇汇集,排着队往镇子西边的白鹿
仓里挪动。清朝那位有名的诗文皇帝设置的赈济灾民的义仓,在他死后不久就成了个空
仓,现在却空前富裕起来了。瓦顶的大仓房里倒满了黄澄澄的麦子,院子里临时用油布铺垫
在地上也倒满了麦子,门外还拥着望不见尾的交粮的大车小车。
黑娃背着条装着斗麦子的口袋夹在拥挤的交粮车队中间,跟着熟人或陌生人缓缓朝
大门口移动。他的眼前驻留着五彩缤纷的鸡毛和槐树下那摊血肉的土地,鼻腔里总能闻见
热血的腥气。他耐不住性子等待,背着粮袋从架架往轮车上跷过去,蹿进大门里去了,
把口袋底几倒提起来,麦子便唰啦声流到麦堆上,从鹿子霖手里接过张盖了章子的收
条,就从临时挖开的后门里出来了。黑娃回到自己的窑洞,小娥问:“交咧”黑娃从口袋
摸出那块写着“鹿兆谦斗”而且盖着白鹿仓印章的纸条交给小娥说:“把这条子搁好,人
家日后还要查对。”小娥收了条子说:“你这几天甭出门了,我心里咋就慌慌的怕怕”黑
娃点点头说:“算了不出去了。看看再说。”黑娃其实比小娥更担心,那天在祠堂门外看士
兵们的射击表演,他没有让小娥出门,用把铁锁把小娥反锁在窑里。交斗麦子固然可
惜,而小娥好看的模样已经成为种重负压在他心上。随着这队士兵的到来,关于他们种种
劣迹的传闻俏俏地又是迅猛地在白鹿原上蔓延,传得最多的是他们如何如何糟践稍有几分姿
色的女人的事。如果那么多的传说有件能得到证实,那么这些打着白裹缠布穿着黑军服的
士兵就无异于四条腿的畜生。
黑娃被父亲撵出门以后就住进了这孔窑洞。窑洞很破,原来的主人在里头储存饲草和柴
禾,夏天堆积麦糠秋天垒堆谷秆,安着扇用柳树条子编织的栅栏门,防止猪狗进入拱刨或
拉屎尿尿,窑门上方有个透风的小小天窗。黑娃买下这孔窑洞居然激动了好阵子,在开
阔的白鹿原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个窝儿坨地儿了。黑娃借来个石夯架木模,在
窑洞旁边的崖坎上挖土打两摞每摞500块土坯,先在窑里盘了火炕,垒下连接火炕的锅
台,随之把残破不堪的窑面墙扒倒重垒了,从白鹿镇买来扇山民割制的粗糙给实的木门安
上,又将个井字形的窗子也安上,只铁锅和块案板也都买来安置到窑洞里。当窑门和
窗孔往外冒出炊烟的时候,俩人呛得咳嗽不止泪流满面,却又高兴得搂抱着哭了起来。他们
第次睡到已经烘干的温热的火炕上,又次激动得哭了。黑娃说:“再瞎再烂总是咱自个
的家了。”小娥呜咽着说:“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
黑娃买了个石锤和架木模就出门打土坯挣钱去了。在乡村七十二行的谋生手段里,
黑娃选择既不要花费很多底本购置装备,也无须投师学习三年五载的打土坯行当是很自然的
事。他在给自己打过两摞土坯以后,就无师自通了这项粗笨的手艺,信心十足地扛着石锤挑
着木模出村去了,在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里转悠,由需要土坯换炕垒墙的主户引他到土
壕里去,丢剥了衣裳,在黎明的晨曦里砸出轻重相间节奏明快的夯声。主人管三顿饭,省下
些口粮,傍晚接过主人码给他的铜子和麻钱就回到窑洞交给小娥。整个个漫长的春闲时
月,除了阴雨天,黑娃都是早出晚归。临到搭镰割麦,他就提上长柄镰刀赶场割麦去了。先
去原坡地带,那里的麦子因为光照直接加上坡地缺水干旱而率先黄熟;当原坡的麦子收割接
近尾声,滋水川道里的麦子又搭镰收割了,最后才是白鹿原上的麦子。原上原坡和川道园为
气候和土质的差异,麦子的收割期几乎持续月。整整个多月的麦收期间,黑娃作麦客赶
场割麦差不多可以挣下平常两个多月的工钱。麦客和主家到地头按麦子的长势伦价,割完以
后用步量地,当面开钱。黑娃起早贪黑,专拣工价高的又厚又密的麦田下手,图得多挣几个
麻钱。年下来,除了供养小娥吃饭和必不可少的开销,他已经攒下笔数目可观的铜子和
麻钱了。腊月里,他抓住个村民卖地的机会,下就置买来九分六厘山坡上的人字号缓坡
地。他在窑门外垒了个猪圈,春节后气候转暖时逮回只猎娃。又在窑洞旁边的崖根下掏
挖了个小洞作为鸡窝,小娥也开始务弄小鸡了。黑娃在窑洞外的塄坎上栽下了排树苗,
榆树椿树楸树和槐树先后绽出叶子,窑院里鸡叫猪哼生机勃勃了,显示出股争强好胜的居
家过日月的气象。他早晨天不明走出温暖的窑洞,晚上再迟也要回到窖洞里来,夜晚和小娥
甜蜜地厮守着,从不到村子里闲转闲串。阴雨天出不了门就在窑里做些平时顾不上手的家
务活儿,即使完全没有什么好做就躺在炕上看小娥纳鞋底儿,麻绳穿过鞋底的咝咝声响是令
人心地踏实的动人的乐曲。黑娃在自己不易觉察中已经成熟了,他的脸颊开始呈现出父亲鹿
三的轮廓,上唇和下巴颏上的茸毛早已变黑,眉骨隆起,眼里透出沉静的豪狠气色。他的双
臂变得粗壮如橼,高兴时把小娥托起来抛上窑顶,接住后再抛,吓得小娥失声惊叫。他的胸
部的肌肉盘结成两大板块,走起路时就有股赳赳的气势。他的欲极强,几乎每天晚上都
空不得次。窑洞独居于村外,小娥毫不戒备地畅快地呻唤着,同走向那个销魂的巅峰,
然后偎贴着进入梦境。
黑娃在窑门外的场院里用镢头耧破地皮,摊平,洒了水,再撒上柴灰,用只木拨架推
着小青石碌碡碾压场面,准备割自己的麦子。村子里跑来个小学生说:“叔哎俺老师叫
你到学校去。”黑娃停住手问:“你的哪个老师叫我”小学生说:“鹿老师。鹿校长。”
黑娃又问“叫我啥时间去哩”小学生迟顿下:“啥时间没说。反正叫你去哩”
挨到天黑以后黑娃才出窑门黑娃走出窑门就想起鹿兆鹏把块冰糖塞到他手里的情景。
冰糖美妙的甜味儿使他痛哭。他对自己发誓说长大了挣下钱了就买口袋冰糖。兆鹏第二回
塞给他块水晶饼他扔到草丛里去了。鹿兆鹏现在是令人瞩目的白鹿初级学校的校长,穿
身洋布制服,留着偏分头发,算是白鹿镇上的洋装洋人了。自己是个连长工也熬不成只能打
短工挣零碎钱的穷汉娃,连祠堂也拜不成的黑斑头儿。他偶尔在打工归来路过学校旁侧的小
路时撞见散步的兆鹏,匆匆打声招呼就走掉了,个堂堂的校长与个扛活的苦工之间已
经没有任何联系。直到走进学校的大门,黑娃仍然猜不着兆鹏找他的事由。学校里很静,三
四个糊着白纸的窗户亮着灯光。黑娃问了人找着了兆鹏的房子。兆鹏穿着条短裤正在擦洗
身子,说:“啊呀稀客随便坐”兆鹏出门泼了水回来蹬上长裤,给黑娃倒下杯凉茶,俩
人就聊起来。
“黑娃你咋搞的也不来我这儿谝谝闲话”
“你忙着教书,我忙着打土坯挣钱,咱们都没闲空儿。”
“你这两年日子过的咋样”
“凑凑合合好着哩”
“你打短工挣的粮食够吃不够”
“差不了多少够着哩”
“你住的那间窑洞浑全不浑全,
“没啥大麻达倒塌不了”
“你百事如意哟”兆鹏揶揄他说,随之刻意地问:“你偷回来个媳妇族长不准你进祠
堂拜祖,你心里受活不受活脸上光彩不光彩”
“你放屁”黑娃像遭到火烧水烫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骤变,“你当校长闲烦了
是不是想拿穷娃寻开心了是不是”
“骂的好黑娃。黑娃你骂的好。使劲骂把你小时候骂过的那些脏话丑话全骂出来,我
多年没听太想听你骂人了”兆鹏笑着催促说,“你怎么只骂句就不骂咧”
黑娃鼻腔里哼了声,转身朝门口走去。兆鹏赶过来抱住他的肩头:“对对对呀,这举
动才像黑娃的举动。听不顺耳的话脖子拧眼瞪,拔脚转身就走,我记得黑娃你自小就是
这号倔豆脾气。”
黑娃气躁躁地问:“你到底要干啥”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谝谝吗你忘了咱们哥儿弟兄的情分了。”兆鹏反倒责怪黑娃,
“到我这儿来放得畅畅快快的,甭摆出拘拘束束的熊样儿问啥都是好着哩差不
多。我跟你怎么说话”
黑娃释然笑笑:“你是校长嘛”
兆鹏不介意他说:“我当校长又没当你黑娃的校长,你躲我避我见了我拘束让人难
受。”
黑娃解释说:“你不知道哇,我天南海北都敢走,县府衙门也敢进,独独不敢进学堂的
门,我看见先生人儿就怯得慌慌。你知道,这是咱们村学堂那个徐先生给我自小种下的
症。”
“你真了不起黑娃。”兆鹏转了话题,“我在咱们白鹿村只佩服个人,你猜是谁就
是你黑娃。”
“我”黑娃撇撇嘴角自轻自贱他说,“黑斑头个。”
“你敢自己给自己找媳妇”兆鹏说,“你比我强啊”
黑娃警觉地瞪起眼:“你又耍笑我了”
兆鹏从椅子上站起来,慷慨激昂他说:“你黑娃,是白鹿村头个冲破封建枷锁实
行婚姻自主的人。你不管封建礼教那套,顶住了宗族族法的压迫,实现了婚姻自由,太了
不起大伟大了”
黑娃却茫然不知所措:“我也辨不来你是说胡话还是耍笑我。。。。。。”
“这叫自由恋爱。”兆鹏继续慷慨激昂他说,“国民革命的目的就是要革除封建
统治,实现民主自由,其中包括婚姻自由。将来要废除三媒六证的包办买卖婚姻,人人都要
和你样,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做媳妇。甭管族长让不让你进祠堂的事。屁事不让拜祖宗
你跟小娥就活不成人了活得更好更自在”
黑娃惊恐地瞪大眼睛听着,再不怀疑兆鹏是不是耍笑自己了,问:“你从哪儿更来这些
吓人的说词”
“整个中国的革命青年都这么说,这么做。乡村里还很封闭,新思想的潮水还没卷过
来。”兆鹏真诚而悲哀他说,“我尽管夸赞你,我自个想自由恋爱却自由不了我都有些
眼红你,佩服你。”
“噢呀”黑娃恍然大悟,被兆鹏的真诚感动了,“你娶下媳妇不回家,就是想
自”
兆鹏说:“我还没屈服,斗争比你复杂”
黑娃深深地受了感染,对兆鹏的真诚信赖更为感佩:“你叫我来就为说这话吗早知这
样我早就来了。村里人不管穷的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部拿斜眼瞅我,我整天跟谁也没脸说
句话。好呀兆鹏你日后有啥事只要兄弟能帮得上忙,尽管说好咧。”
兆鹏就直率他说,“我准备烧掉白鹿仓的粮台。你看敢不敢下手”
黑娃不由地“啊”了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吃惊地盯着兆鹏。如果这话由白鹿村任何
个愣头庄稼人说出来,他也许不至于如此意料不及;堂堂的白鹿仓第保障所乡约鹿子霖
的儿子,白鹿镇县立初级小学的校长鹿兆鹏怎么会想到要烧驻军的粮台他家的粮食虽然也
交了,但绝不会像穷汉家为下锅之米熬煎吧他做先生当校长挣的是县府发的硬洋与粮台屁
不相干,文文雅雅的先生人儿怎么想到要干这种纵火烧粮无疑属于土匪暴动的行径他的脑
子里时回旋不过来,瞪着吃惊的眼睛死死盯着鹿兆鹏而不知说什么。
兆鹏问:“你知道不知道征粮的这杆子队伍是啥货吗”
黑娃说:“听人说,城里今日来个姓张的头儿,明日又来个姓马的把姓张的赶跑了,
后日又来个姓郭的把姓马的撵走,城墙上的旗儿也是红的换蓝的,蓝的又换黄的,黄的再换
成红的。我满弄不清,庄稼汉谁也闹不清。”
“这是帮反革命军阀。”兆鹏说,“国民革命军正从广州往北打,节节胜利。北京军
阀政府纠合全国的反动派阻止革命军北来,现在围城的刘家镇嵩军就是股反革命军队。西
安守城的李虎杨虎二虎将军,都是国民革命军。”
黑娃听不懂只是“噢噢”地应着。
兆鹏说:“镇嵩军刘军长是个地痞流氓。他早先投机革命混进反正的队伍,后来又投靠
奉系军阀。他不是想革命,是想在西安称王。河南连年灾害,饥民如蝇盗匪如麻,这姓刘的
回河南招兵说,跟我当兵杀过潼关进西安。西安的锅盔厚面条三尺长。西安的女子个个赛
过杨贵妃,他们是帮兵匪不分的乌合之众。”
黑娃大致已听明白:“噢是这么些烂货”
兆鹏说:“把粮台给狗日烧了,你说敢不敢”
黑娃倒显出大将风度:“烧了也就给他狗日烧咧。昨不敢”
兆鹏说:“你要是愿意干,咱俩就放这把火。给白鹿原上的人看场冲天大火。”
黑娃已经鼓舞起来:“烧那个粮台太容易了。那杆子兵料就百姓给他们杀鸡的把戏儿
镇住了,个个放心地睡觉哩笼麦秸就把它烧光了。”
这当儿,从房子的套间走出个人来,黑娃看出是韩裁缝,不由惊。韩裁缝是去年迁
到白鹿镇的客户,租下两间门面房,用脚踏机器给人缝衣服挣钱,谁也弄不清他是哪里人。
赶集的人像看西洋景儿样看他双脚踩动机器踏板,发出喳喳喳连续不断的响声,只铝亮
的针上下窜动,把布片缝结在起。围观的人虽然很多而生意却十分萧条,只有学校教员和
少数学生掏钱请他缝制制服,庄稼汉无论穷人富人都只是看看热闹而已。韩裁缝坦然笑笑
说:“放火烧粮台,我也搭手。”黑娃也就明白了,不需再问。三个人在煤油灯下进行具
体实施方案的密谋,从哪儿翻墙进去,先烧哪里后点哪里,无论如何要把井绳给藏起来,点
着了火吊不上水来。三个人约定如何用暗号联系,具体分工都经过再三斟酌。黑娃拍拍脑门
说:“你这洋油煤油灯有股臭味儿,熏得我头昏脑涨直想吐。”
终于等来了个刮风的夜晚。三个人从三面的围墙上分头爬上去。大门口有个卫兵在
转悠,院子里有个卫兵在转悠。黑娃先跳进院子,绕着院里堆积的粮食转到卫兵身后,朝
他脑袋上拍了砖,卫兵就软软地倒下去。他从后腰里取下臭气熏人的煤油筒儿,拧开螺丝
盖儿,把煤油泼在那排房子的门板上,摸出了洋火匣。黑娃自小使用的是火镰火石拼打火
星点燃煤纸,没有用过洋火。他在兆鹏屋里试着擦燃过两根黑色的洋火棒儿,比火镰火石方
便多了,什么时候能买得起洋火就好了。黑娃按约定的方案划着了洋火,噗地声冒出般
蓝色火焰,泼上煤油的木板门就腾起了火光。大门口的卫兵声惊叫,放了枪。黑娃已绕
过房子跳上墙头,瓦顶粮仓和院中用油布苫着的粮堆几乎同时起火。黑娃爬上墙头并不急于
逃走,看着那个卫兵在院子里呼喊放枪,样子很狼狈。房子里的乌鸦兵开始嚷叫呼喊起
来,率先冲出火门的兵们哇哇哭叫着在院子打滚灭火。黑娃看着迎风飞舞的火焰已经冲上仓
库和那排房子的屋檐,就跳下墙走了。他跑回自己的窑洞,把正在熟睡的小娥拉起来,让她
看火的壮观。小娥走出窑门就叫了声:"妈呀”西边的天空片通红。黑娃说:“粮台烧
着了。”小娥说:“真有胆大的冷娃哩,敢烧粮台”黑娃说:“白狼放的火。”小娥问:
“白狼在哪达”黑娃说:“白狼在你尻子后头站着。小娥惊疑他说:“你是白狼你胡
说噢呀怪道来我看你这几天鬼鬼祟祟的”黑娃就不吭声了。
村庄里骤然马蚤动起来,传出嘈嘈杂杂说话的声音,男人女人们站在街巷里观赏大火的奇
观。火焰像瞬息万变的群山,时而千仞齐发,时而独峰突起;火焰像威严的森林,时而呼啸
怒吼,时而缠绵呢喃;火焰像恣意狂舞着的万千猕猴万千精灵。人们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送
进白鹿仓里的麦子顷刻变成了壮丽的火焰。黑娃站在窑墒的崖畔上观赏自己的杰作,小娥半
倚在他的臂弯里。村里传来士兵们气急败坏的嚷嚷声,拗口赘牙的河南口音听来愈觉别扭,
逼赶人们去救火。士兵们忽视了村子外头崖坎下的窑洞,只在村庄里打门叫户厉声吆喝。黑
娃跑回窖洞挑起两只木捅,挣脱了小娥的阻拦:“我到跟前去看看热闹。”他从村子中间的
大涝池挑了两桶水,夹在担桶和端盆的男人们中间,走过村巷走过白鹿镇街道就无法前进
了,大火炙烤得人的脸皮疼痛,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于是就把水随地泼掉挑着空桶
往回走。那火已经无法扑救。赤臂裸腿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火堆步。被烧着的麦粒弹蹦起
来,在空中又烧着了,像新年时节夜晚燃放的焰火。大火烧到天亮,耀丽的光焰使东原上冒
起的太阳失去魅力。
随后,白鹿镇最显眼的第保障所的四方砖砌门柱上,发现了条标语:放火烧粮台者
白狼。字迹呈赭红色,是拿当地出的种红色粘土泡水以后用管帚屹塔刷写的,在蓝色的砖
上很醒目很显眼。鹿子霖进门时看到门口围着那么多人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及至拨开人
群看见赭红色的标语时,脸色就变得蜡打了样。他没有进门就去找杨排长报告。杨排长腰
里挎着盒子枪跑来了,满脸灰乌,两眼又红又粘像刚熬化的胶锅,插在腰里的盒子枪上的红
绸已经烧得只留下短短截。杨排长拔出盒子枪照空中放了枪,咬牙切齿地喊:“滚开滚
开,都滚他娘那个臭b”围观的人哗地声作鸟兽散。杨排长立即命令士兵进行搜查,
搜查与标语有关的人和器物。检查谁家有红上的遗留物,泡过红土的瓦盆铜盆和瓷盆,以及
用来蘸红士浆写字的笤帚圪塔。
白鹿仓的所有房子和麦子起化为灰烬,杨排长领着他的士兵驻进白鹿镇初级小学校
里,学生们全都吓得不敢来上学了。士兵们从各个村庄农户家里搜来的盆盆罐罐笤帚圪塔堆
满了宽大的庭院,却没有件能提供任何的可靠证据。这个愚蠢的破案方法无论怎样愚蠢,
三十几个士兵仍然认真地照办不误,从白鹿村开始搜查直推进到周围许多村庄里去。三个
纵火的“白狼”个也没有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韩裁缝照样把裁衣案子摆在铺子门口的撑
帐下,用长长的竹尺和白灰笔画切割线,士兵们连问他的闲心都不曾有过。听到士兵们挨家
挨户搜查罪证,黑娃就打发小娥躲到田地里装作挖野菜去了,他担心的不是纵火的罪证而是
模样太惹眼的小娥。三个士兵趾高气扬走进窑洞翻腾完了就诈唬说:“我看你这家伙像是放
火来”黑娃嘿嘿笑:“老总,你们又没撞我的嗓子,我伤老总弄啥我给老总只交了
斗麦,又不是三石五石”士兵们从鸡窝旁边拎起那个积着厚厚的层尿垢的黑色瓦盆,
摔碎了。鹿兆鹏在杨排长头天晚上驻进学校时虽然表示了坚决拒绝,但终了还是接受了既成
事实。杨排长对鹿子霖的校长儿子的不友好态度无心计较,却也不曾想到这位俊秀的校长就
是纵人为“白狼”。过了两三天,鹿兆鹏晚饭后对焦躁不安的杨排长说:“杨排长,能在纸
上驰车奔马,才能在沙场上运筹帷幄杀两盘”杨排长很快列出串纵火者的审查名
单。
白嘉轩听到传讯以后肺都要气炸了,他不是害怕牵涉火案,也不是害怕蒙受冤枉,主要
是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鹿子霖用极其同情的口吻传讯他时,白嘉轩正在自家上房明厅的大
方桌旁吸水烟,“咚”地声把水烟壶蹾到桌子上:“这个河南蛋瞎眼了不是”鹿子霖
说:“你去和杨排长解说下,我也再给他解说解说。你可别硬顶他可是烧疼了尻子的
猴儿,急了就不管谁都抓。”说着,门外走进三个端着枪的士兵:“还有白孝文,也是个会
写字的,块走。”
白家父子走出门了,陪着鹿子霖,跟着三个端枪的士兵。白嘉轩看着白鹿镇上驻足观看
的行人,面子上的侮辱己使他煞白了脸,他愈加挺直了腰杆儿走着。杨排长在他的临时住屋
里对白嘉轩父子说:“不要惊慌。请留下手迹就行了。”然后引着他们父子进入间教室,
桌子上放着盆红粘土泡成的泥浆,盆里放着只笤帚圪塔。教室的墙壁上已经写满了字,
全是"放火烧粮台者白狼”。白嘉轩气冲冲捞起蘸了泥浆的管帚写下同样行字,白孝文也
写了。白嘉轩写罢气不可捺问:“常言说捉贼捉赃,抓抓双。老总你凭啥把我糟践这程
子”杨排长也没好气他说:“怎么糟践你了叫你写几个字也算糟践你”白嘉轩冷笑
说:“这算写的什么字是红事的对联还是丧事的引路幡子”杨排长突然转过身来,紧盯
着白嘉轩:“你说话嘴放干净点儿别说你是什麽狗屁族长官人,你敢再说半句不三不四
的话,老子就枪把你撂倒”鹿子霖立即劝着拉着杨排长收回枪,孝文推着父亲出了教
室走到院子,杨排长追到台阶上还在嚷嚷:“你发鸡毛传帖煽动闹事交农,本未就不是个好
东西”白嘉轩被翻起老账更加气恨羞恼。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白色的粉灰漫天飞扬,家家的屋瓦和院子里都沉下厚厚的层
白色粉未儿。明火熄灭以后,未燃尽的粮堆仍然在夜里透出的人的红光,整个村庄和田野里
都弥漫着股馍馍被烤焦了的香味儿。场骤来的暴雨彻底浇灭了余火,洗刷了屋瓦上树叶
上和秋苗嫩叶上的灰粉。天晴以后,附近的村民套着牛车推着独轮小车挑着葛条笼去装灰,
那些麦子烧过的灰烬和土粪掺搅以后施到田地里是庄稼和棉花的绝好肥料,他们争着装灰的
劲头和往这里交麦子样急迫。
大约过了半月,驻守白鹿仓的杨排长又领着他的士兵来了。杨排长先叫来总乡约田福
贤,召集了九个保障所的九个乡约和九十八个大小自然村的官人,在白鹿镇的学校里开会。
杨排长走路有点破,那是团长下令打了二十军棍致成的骨伤。杨排长说:“在白鹿原烧掉的
军粮,还得从白鹿原上补起来。烧了再征,叫他再烧,再烧再征。这回是亩斗人
斗。再烧了再加。”有人求告说:“老总,军队要吃粮这道理很明白,自古军人由民人养也
都明白,粮嘛烧了自然得再征。只是麦收后刚刚征过茬,再连着征怕不好弄。是不是到秋
收后再征这样也好给百姓说”杨排长挥手就打断了他的话:“这号话再不要说。后
日开始征粮,律送到这个学校来。明日白鹿镇逢集,枪毙烧粮台的白狼。谁敢抗粮不交,
不管是官人民人律和白狼样惩治。”
第二天,在白鹿仓围墙外的旷野里,三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被缚在木在上,蓬头垢面,
衣服褴褛,垂头耷脑,实际已经奄奄”息了。人山人海般拥挤着看热闹的乡民。三十几个
上兵扑“成排,举起了枪,片推拉枪栓的声音,架式和射鸡击表演模样。杨排
长从腰里拔出盒子枪,枪把上已经换上条新的火焰般耀眼的红绸,动作不再优雅而更显威
武,朝天放了枪,叭地声响过,就接连响起密集的枪声。那三个“白狼”没有丝毫反
应,没有哭也没有叫,看客们怀疑他们在挨枪子之前是否还活着枪子击中他们身体的各个
部位,拉出条血流。他们连抖动下的反应也没有,倒使围观的人觉得尚不如射杀活鸡场
面热烈。
几天后,个可怕的传言在各个村巷里不胫而走,那三个被打死的“白狼”其实是三个
要饭的。
第十二章
朱先生已不再教学。生员们互相串通纷纷离开白鹿书院,到城里甚至到外省投考各种名
堂的新式学校去了;朱先生镇静地接受那些生员礼仪性的告别,无例外地送他们到白鹿书
院的门口,看着他们背着行李卷儿走下原坡:后来朱先生就催促他们快些离开,及至最后剩
下寥寥无儿的几个中坚分子时,他索性关闭了书院。彭县长亲自招他出马,出任县立单级师
范校长。干了不到半年他就向彭县长提出辞呈。彭县长大惑不解:“我听说你干得很好嘛
他们都很敬重你呀怎么,朱先生笑笑说:“我是谁聘的校长哇”彭县长连连摇头
否认:“那是先生多心了。”随之就询问起辞职的真实原因,是经费不足还是有谁闹事如
果有捣蛋的害群之马,把他干脆解聘了让他另择高枝儿就是了,何必自己伤情动气辞职朱
先生朗然笑着否认了县长的猜疑,自嘲地说:“原因在我不在他人。我自知不过是只陶钵
”彭县长时解不开。朱先生解释说:“陶钵嘛只能鉴古,于今人已毫无用处。”彭县
长诚恳地纠正说:“先生大自谦了。这样吧,你干脆到县府来任职。”朱先生摇摇头说:
“我想做件适宜我做的事,恳请县长批准。”彭县长畅快他说:“只要先生悦意做的事尽
可以去做,如需卑职帮忙尽管说出来。”朱先生就说出经过深思熟虑的打算:“我想重修本
县县志。”
朱先生重新回到白鹿书院,组织起来个九人县志编撰小组,自任总撰。另八位编撰人
员全是他斟酌再三筛选的才富八斗的饱学之士,有他旧时的同窗也有他后来的得意门生,他
们全是关学派至死不渝的信奉者追求者,是分布在县内各乡灿若晨星却又自甘寂寞的名士贤
达,仁人君子;他们在自己的家乡躬耕垄亩以食以帛,农闲时诵读批点自尝其味;他们品行
端正与世无争童史无欺,为邻里乡党排忧解难调解争执化干戈为玉帛,都是所在那方乡村
的人之楷模。朱先生个个徒步登门拜望,恳请出庐。他们对于编县志的事十分合意,
却几乎律都要谦让自己才疏学浅,不堪如此重任,既然朱先生偏爱器重,当然是难得的学
习机会,锻炼机会,也是为本县贡献微薄心力的机会。他们和朱先生聚集在自鹿书院,开始
了卷帙浩繁的庞大工程。他们披阅历代旧志,质疑问难,订正谬误,删繁补缺,踏访民间,
工作细密而又严谨。黄昏时分,他们漫步于原坡河川,赏春景咏冬雪;或纳凉于庭院浓荫之
下,谈经论道,相得益彰。他门感激朱先生把自己从日趋混饨纷攘的世事里拉出来,得到了
个最适宜生存的环境和最可意的工作。
伏天个溽热难熬的傍晚,树叶纹丝不动,湿热的气流从低洼的河川里膨胀起来,充溢
到原坡的沟壑间,令人窒息。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坐在院子里纳凉,书院四周和院庭里高可
参天的古柏古槐和银杏树,层层叠叠的伎叶遮挡着的人的光焰,在酷热喧嚣的伏天独辟方
清爽宜人的乐土福地。彭县长走进院子,慨然道:“这大概是全中国最宜人的坨地方
罗”朱先生和诸位同人齐站起来,礼让彭县长坐下。朱先生说:“彭县长难得闲
暇”彭县长苦笑着摇摇头,自嘲他说:“卑职县长徒具虚名,实实在在只是名粮秣官
儿了”
近日,乌鸦兵的个团长带着百余名士兵进驻本县指挥切领导切,实际上是切都
不领导也不指挥,只是领导指挥为围西安城的二十万人马征集粮草,彭县长以及他的全部官
员都围绕着粮秣件事奔忙。他气忿他说:“这些乌鸦兵肯定是世界上最坏的杆子兵。他
们连年收几季庄稼都搞不清,只是没遍没数地征粮。粮秣已不是征而是硬逼,现在已经开
始抢了。百姓从怨声载道到闭口缄言,怕挨枪把子啊”彭县长说着就激奋起来,“我为民
国政府介县长,既然无力回天,只好为虎作伥。想来无颜见诸位仁人贤达,更愧对滋水父
老啊”说时喉哽语塞,热泪涌动。在坐的先生们接连发出沉痛悲沧的叹息。朱先生说:
“得熬着。”彭县长说:“熬不住了哇我的国民县府成了乌鸦窝罗那些白腿子乌鸦从早
到晚出出进进吵吵呱呱骂骂咧咧,满嘴粗话浑身匪气,叫人听着硌耳看着碍眼,我出了县府
大门就不想再进去。”朱先生还是重复着句话:“还得熬着。”彭县长苦笑着说:“朱先
生,我来跟你编县志行不行”朱先生笑着说:“我敢要你吗”彭县长发泄通,吩嘈
通,倾吐通,觉得心头松弛了,又轻声问:“朱先生,乡民盛传你能打筮算卦,你给我掐
算下,乌鸦啥时候飞走”朱先生故作神秘他说:“天机不可泄漏。喷人都笑了。彭县长
又向朱先生素要帧手迹。朱先生慨然应允,取来笔墨纸砚,在院中石桌上铺开宣纸,悬腕
运笔,气呵成四个大字:
好人难活
第二天清早,厨师从县城买菜回来告诉朱先生,县城纷传彭县长昨夜弃职逃走,下落不
明。朱先生愣怔下随之叹惋:“他熬不住了。”
未伏个雷雨之后的傍晚,暑热驱散,天宇澄碧,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倾巢而出到原坡
上去散心,享受骤雨初雾后的山川气韵,结果个个粘着满脚黄泥,满腿湿漉漉地回到书
院。门房的徐秀才神情紧张地把封信交给朱先生说:“两个兵送来的。”朱先生接住拆开
看,瞅着众位先生狐疑的脸色说:”晤狼来了”随之吩咐徐秀才说:“你到村子里去
买两只狗来,买不下就借。要大狗恶狗。”徐秀才眨巴着眼问:“先生买狗做啥”朱先生
笑说:“狼来了就得狗咬嘛”随之又吩咐厨师说:“你明日给咱做样菜,把豆腐跟肉熬
成锅。”厨师说:“肉耐火豆腐不耐火,熬不到起。”朱先生说:“你就往锅里
熬。”
第二天,朱先生和他的八位编辑先生按部就班在各自的屋子里做事,院子里异常静溢。
大家都在期待狗叫。两只蓝色颈羽的小鸟从银杏树枝上跳到房檐上,又飞落到院子里湿漉漉
的方砖上,发出串串金子似的叫声。第声狗叫惊得两只小鸟箭般射向空中。两只狗的
叫声愈来愈疯狂,混饨狂乱的吠声在书院里的墙壁上碰撞回旋。狗咬了阵就停息下来,大
约来人退走离开了。突然狗又疯狂地咬起来,大约来人又到门口来了。八位先生全都站在各
自的窗下瞅着大门口,又瞅瞅朱先生的书房。狗咬声又停下来。朱先生在两只狗第三次咬响
的时候走出书房,疾步走过院子,左手习惯性地撩着长袍的衩口,喝退了狗,把来人领进大
门,在院子里朗然宣呼:“刘军长来看望诸位,快出来迎接。”同人们纷纷走出屋子与身
戎装的刘军长打躬作揖。刘军长说:“打扰打扰”朱先生说:“哪里哪里机缘难得。错
失今日,怕是再也难得睹将军风采了。”刘军长爽朗他说:“待我坐定省城,定常来拜
望先生。”朱先生只顾招呼大家在院里石凳上坐下。刘军长问:“听说先生在编县志县志
里头都编些啥呀”朱先生说:“上自三皇五帝,下至当今时下,凡本县里发生的大事统都
容纳。历史沿革,疆域变更,山川地貌,物产特产,清官污吏,乡贤盗匪,节妇烈女,天灾
**不避宫绅士民,凡善举恶迹,并载记。”刘军长问:“我军围城肯定也要记人你
的县志了”朱先生说:“你围的是西安府不是围的滋水县,因之无权载人本志:你的士兵
在白鹿原射鸡击征粮及粮台失火将记入本志;你的团长进驻本县吓跑县长,这在本县史
迹中绝无仅有,本志肯定录记。"刘军长哈哈笑起来:“是吗这个县长也太胆小了。”朱
先生也打趣说:“县长软得像块豆腐。”
刘军长笑毕,说他今日来有三件大事求拜先生。头件,围城成功进驻省城以后,将邀
请朱先生给他做私人老师,教诲圣书习练笔墨,因他出身草莽识不下箩筐大字。朱先生
说:“我得先讲条,你得脱了这身戎装,把枪扔了,我才敢伴君念书习字。我比彭县长的
胆子更小哩”刘军长满口答应:“旦拿下西安,我就把枪撂到城河去,兵交给旁人去
带。我只做省主席席文官。”朱先生说:“那么这件事就等你进城以后再说。第二件
呢”刘军长说:“请先生赐赠幅字画儿朱先生说:“我只会写字不会画画儿。人常说
乘兴挥毫,兴所至而毫生辉。待军长攻城成功,我定当挥毫庆贺。再说第三件吧”刘
军长不好强求,就说出第三件事来:“我进关中就闻听先生大名,说先生能识天相,能辨
风雨阴晦,能知吉凶灾变,能预测后事。请先生给我算卦,何时围城成功几月进城”朱
先生不假思索口回绝:“刘军长你进不了城。”
刘军长猛乍愣住,脸色骤变。同人们都绷紧了脸瞪瓷了双眼气不敢出。朱先生随之款款
地笑了:“我两只柴狗把门,将军尚不得入,何况二虎乎”当作笑话说罢就哈哈大笑起
来。众位先生也都轻轻吁出口闷气。守城的两位将军的名字里都有个虎字,人称二虎。
军人尤其忌讳这个。刘军长说:“这种不吉利的玩笑,只有先生你才敢说到我当面。”朱先
生接住说:“只有军长你来,我才有兴头儿开这玩笑。”
“既是玩笑,且不管它。”刘军长说“那就请先生正儿八经给我算卦,何时攻城成
功”朱先生扬起头闭上限,用右手的大拇指在另外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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