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可供大军甲和衣。”
“若是能击垮我荆襄之军,则可长驱大宋腹地,顺江南下,直接临安,虽然还有临安军团,若能再战而胜之,便可动摇我大宋国本……”分析到这里,余玠面色有些变了:“故此,荆襄与徐州虽是战力量强之处,却也是最可能为金国所攻之处。”
赵景云点了点头,虽然余玠碍于制度不能透露边境情形,但这番分析,分明是在不违反制度的前提下告诉他荆襄面临的严重形势。
“但我担忧的不是此事,举金国全国之兵来攻,我荆襄便是守不住,徐州与淮西又岂会坐视?竞且赵督使精于兵务,胜负之说还很难料。”
“我担忧的是……”说到这里,余玠微微迟疑,然后道:“万一不只是金国一国来攻荆襄呢?”
“你这是?”赵景云悚然道。
余玠说到这里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自己困惑的事情仿佛有解了,他立刻站起身,也不与赵景云告辞,撒腿便向外跑:“曼卿,我要去见赵督使!”
赵景云愕然目送他的身形消失在门外,然后又看了看桌面上摆的小吃,半晌也没有想明白过来。他虽然在华亭府亲自经历过一次战事,可究竟不能算是知兵之人,最多只会纸上谈兵,真正进行这种战略分析,并非他所长处。
就在余玠惊起跑走的时候,临安城中,赵与莒也惊愕地一拍桌子:“红雷又立一大功矣!”
在赵与莒面前的桌上,呈着李云睿送来的最新密奏,这也是潜伏在蒙元内部的“红雷”送来的最新消息。
二六七、大石临敌三不战
在此之前,李云睿、霍重城这几年撒出的谍网将金国、蒙元的种种情报都传了回来,有对方在边境的异动,有对方内部的种种变故,这些消息会集于一起,霍重城、李云睿和他们领导的一小队幕僚对此进行分析,再择其重要的报给赵与莒,赵与莒经过筛选之后又通报给三位宰辅、兵部,这般下来,赵与莒与中枢宰辅和兵部军事参赞署一起,定好战略目标后再交与各军。
从赵与莒得到的消息之中,知道蒙胡将在冬季用兵,最初时赵与莒与兵部都认定,蒙胡肯定是全力击溃忠义军,然后南下借着冰冻黄河、近卫军水军无法进入内河参战之机渡河。
兵部军事参赞署模拟蒙元与金国的战术是,由金国率先发动对徐州或者荆湖的袭击,成功牵连住大宋精锐之后,蒙元突袭京东东路,一举击溃战斗力相对较弱的忠义军,攻入徐州背后,与金国合攻徐州。或者二者顺序相反,蒙胡先攻忠义军,然后金国突袭徐州。大宋制定的应对对策,也是针对这种情形下最恶劣状况拟定的。
可是今天接到的“红雷”发来的紧急消息里,蒙元主力并没有在燕云集合,而是去了河北西路。
这也就意味着蒙元不可能把大名府作为突破口,走的不再是铁木真上次南下的老路,而是另辟进攻线路。
原先赵与莒放在大名一带的防线,和悄悄集中于那边的部队,等于是白放了。
战事尚未开始,便被对手摆了一招,这让赵与莒很是郁闷。不过现在不是郁闷的时候,他的眼睛同样在徐州、荆襄两处转来转去:若他是拖雷与完颜守绪的话,会选择哪一处作为突破点呢?
“请崔与之、葛洪、薛极、赵善湘来……不,去兵部军事参赞署,让他们去那里。”赵与莒下令道。
周淑娘应了一声是,但她还没迈步,赵与莒就挥手:“你慢,让云睿去。”
李云睿立刻迈步出去,他步子很大,虽然在皇宫中不得轻易奔跑,但他的速度比起周淑娘跑得还要快。赵与莒跟在后边就走,周淑娘抬起眼来,便看着天子与他信重的那个军士急匆匆地消息在门外,她小跑了两步到得殿门前时,发觉他们已经出了院子。
“天子为何如此急躁?”周淑娘有些惊奇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这位皇帝,一方面,他对利益的追逐比起任何一个j商都要迫切,另一方面,他赚来的金钱却只有很少一部分用于自己的享乐,绝大多数都用在让周淑娘惊讶的地方:孤儿的教育,贫民的医药,乃至修桥修路,为古人印书……
他是个懒人,每周第六第七日固定要休息,除非有特别重大的事情,但他又勤于政务,平日里批阅公文至深夜十时十一时都是常有的事情。他好玩好动,在宫中闲不住,总弄出些花样来让宫中的内侍宫女动起来,但他又成熟稳重,处理政事时甚少有刚愎固执之时。
虽然入宫之后也看过许多书,可到现在,周淑娘还是看不明白自己侍奉的这位天子。
当赵与莒到了兵部军事参赞署时,发现兵部尚书赵善湘已经在那儿了,他面色很是不善,与一般军中老将站在大地图上吵吵嚷嚷。李邺也站在一旁,虽然他战功赫赫,可是在这里只算小字辈,故此笑的时候多,却不怎么说话。
赵与莒进来时,众将都是一愣,但立刻站起身来行礼。
“赵卿,这边倒是热闹,为何如此?”赵与莒笑着问道。
赵善湘面色不豫,他指着徐州与荆襄:“李邺、孟珙、扈世达等人搞出个新的蒙胡战术,臣以为极有可能,故此召军中众将来议一议。”
赵与莒听得这三个名字,象李邺望了眼,李邺低下头,不太敢看他。赵与莒哼了声,知道这是李邺的小把戏,也不与他计较,只是来到地图前:“赵卿与朕说说,有何种新的战术?”
“蒙胡与金国兵合一处,猛攻徐州或者荆襄。”赵善湘拿起一根棍子指着这两个地方:“蒙胡自金国境内渡黄河,然后靠着马匹多速度快的优势,迅速向我大宋边境转移,若是……”
“等一下。”赵与莒挥了挥手,盯紧了地图,然后看向缩在这间衙署一角的几个年轻人:“计算一下,若是蒙胡十一月十五日自此处渡河,大概须要多少日能到……”
他目光闪了闪,然后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地方:“青龙堡?”
“徐州?”赵善湘吸了口冷气,他知道赵与莒有秘密的情报系统,而赵与莒既然说是青龙堡,那必然有一些蛛丝蚂迹。
“朕想来,拖雷这个人心志高远,铁木真死后,他与诸兄虽是分家,只怕还是想一统蒙胡诸部的,如何能在蒙胡诸部中扬威?除去夺回铁木真的尸骸之外,最好的便是在铁木真曾吃过败仗的徐州打一场胜仗了。”见那几个年轻人用算筹开始飞快地运算,赵与莒平静地对赵善湘道:“况且我们种种作态,虽然可以迷惑蒙胡与金国细作一时,岂能瞒住长久?特别是徐州,金人、蒙胡便是不知道朕在此处囤积了大量物资军械粮饷,也知道这几年徐州富庶不比往常,夺下徐州,便可支撑他们继续打下去。而且今年天气大寒,长江未曾封冻,淮河以北却尽数冻住,打荆襄我大宋水师随时可以支援接应,打徐州则不虞我大宋水师……”
这些都是他刚才在来的路上想到的,赵善湘听了频频点头,赵与莒还未算完,那边几个年轻人喊了出来:“陛下,五日,既不影响作战,又能保持高速,须得五日可以到达!”
“五日……”赵与莒闭上眼,十一月十五日到今天,正好是五日。
“那么,此时青龙堡外应该开战了吧,秦大石按着原先计划,一但开战,坚守青龙堡三日,等待百姓居民都撤走之后,再退回徐州,借着徐州的坚城与物资固守,消耗金国的锐气,等待蒙胡的动作再做下一步决断。”赵与莒心中想:“只是这次蒙胡与金国联手攻徐州……他能否反应过来?”
他心中甚为懊恼,不应为着占得大义名分便放弃主动攻击的先手,若是他拼着损伤自己在大宋的人望,拼着金国部分百姓的抵触,抢在金国之前便发动攻击的话,或许便不必冒这般险。虽然他深信,自己肯定能获胜,可是这次,只怕代价会不小。
看来一昧的仁厚……未必就是长处啊。
赵与莒的懊恼并不能改变什么,当那些军事参赞署的年轻参赞算出蒙胡的进展速度时,秦大石千里镜的视线里,终于看到了金国人。
地平线上出现的金国人至少有数万,他们一声不响,缓缓向边墙这边移动,边墙很快被他们推倒,然后他们再度集结,整队,带着一种绝望的气势,向青龙堡逼了过来。
秦大石吸了口气,这些金国人没有骑兵,连一个骑马的都没有,也没有器械,手中只有简陋的武器,甚至还有锄头、柴刀。或许几天前,他们还是百姓,还挣扎着过着奄奄一息的生计,但现在,他们却象是一群行尸走肉般,来到宋国的疆土之上,等待着不可抗拒的死亡命运。
千里镜向金人身后移动,然后秦大石终于看到了金国的正规部队。在与蒙胡的交战中,金国最精锐的花帽军早就覆灭,如今这支部队,看上去士气很高,推进时不急不徐,显得其中成员大多数都是有经验的老兵。他们与前面的那些驱赶而来的百姓保持着距离,两侧有马队护着两翼,这使得他们既不必担心驱赶来的百姓逃跑溃散,又不必害怕对方反噬冲击自己的阵列。
“驱赶己国之民为前驱,金主与他的大将都疯了不成?”在秦大石身边,有人惊讶地喊道。
秦大石却摇了摇头,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兵士太过有恃无恐,而在前方被驱赶来的百姓也太过配合,仿佛他们都是有必胜的把握。
天上的阵云慢慢地逼近,风却仿佛停了下来,秦大石回头望了望青龙堡,在看到金兵的第一时间里,他便下令用旗语通知青龙堡戒备,如今城墙之上已经准备完毕:炮兵将火炮推上了炮台,弹药被放在能放止火箭侵扰的石室里;城头的重弩已经上弦,城门处吊桥被绞起,自煤矿中提取的沥青已经准备注入护城濠沟之中;弓箭手在手指上套好了扳指,箭也搭在了弦上;盾手将盾放在自己身前,随时可以组成一扇盾墙。
这是大宋近卫军,深受秦大石敬爱的老师和主君赵与莒曾说过,这是这个时代里这个世界中最好的军队。
无论是曾经经过上次台庄大战的老兵,还是这两年补充进来的新兵,他们一个个沉着冷静,目光坚定,透着一股自信。他们身上已经有一种强大的灵魂,这是他们祖先传承下来、在台庄的血战中被阵亡的勇士们唤醒的灵魂。
坚毅无畏,象是生养他们的土地。
在距离青龙堡还差三里处,金人压下阵脚,他们无声无息地站着,似乎是在等待命令。
今日金人的行动,让秦大石觉得透着十二分的诡异,他想了想,面色不变地挥了一下手。
一门火炮的炮手很快接到命令,要求试射一炮,在这么远的距离里,当然是射不中的,但并不要求他有什么准度,只是要吓金人一跳。
炮声“轰”的响起,就象平地一声雷霆。金国人前军随着这声音抖了一下,显然慌乱了一阵,但后军却是纹丝不动,只是约束前军,不让它乱跑,却并没有如何整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大石闷闷地想。
“参领,让我出去冲一冲,看这前军,只需我一冲其必乱,乱了之后便会带着后军也乱。”罗安琼撇了撇嘴,对于金人的表现他十分不屑,因此向秦大石请战道。
这也是秦大石开始试炮的目的,他最初怀疑打头阵的金兵那混乱模样是伪装的,目的就是诱他出城,至少是把他手中的骑兵诱出城去。但那声炮响证明了,打头阵的金兵果然就是这些日子才抓来的民夫,勉强能不散开跑掉罢了,根本不须太大力气,甚至只要骑兵逼近,他们就会掉头鼠窜,然后冲乱金人自己的阵型。但是,虽然认定会有这种结果,秦大石还是很谨慎地思考着自己的取舍。
他不是李邺,若是李邺,此时可能会赌一把,因为把骑兵派出去,就算是有什么埋伏也可以撤得回来,撤不回来对于青龙堡的宋军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损失。秦大石向来就是以沉稳著称,赵与莒在临安隐忍的时候,令他潜伏在临安准备接应,而不是令其余人,看中的便是他这种沉稳。他就算没有大功,也绝不会出现大错,这种中规中矩,配上大宋那强大的国力,对于金国来说简直就是梦魇——因为即使想用战术上的胜利来挽回战略上的劣势,秦大石也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这也是为何攻击徐州时赵与莒用李邺,而台庄之后便用秦大石的原因。
“不战。”秦大石想了好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的情形是知己不知彼,既然如此,那当然要发挥己之所长,不要妄图去攻击敌之所短。
罗安琼撇了一下嘴,却不敢把自己的牢马蚤发出来,他只是一个骑兵协参领,军衔上离秦大石两级,依着近卫军的纪律,他必须无条件服从秦大石的命令。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宋军之中的反应,金国人先失去了耐性。后军中来了一小队人马,他们到了前军,然后点出几百号人,这几百号人一起向前,离得青龙堡一里左右定住。
青龙堡城墙上的宋军都盯着这支金兵,大致猜出他们来的用意。
“对面的宋军听着,你们的主将秦大石,不过是一介|乳|臭小儿,胆小怕事,仗着是你们狗皇帝的亲信便来徐州作威作福!”那队人中一人高喊起来,他每高喊一声,身后几百号人就齐声大喊,虽然声音还不整齐,却足以闻于两军。听他骂秦大石,宋军便愤怒起来,这几年中,秦大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待这些近卫军如亲兄弟一般,他为人又沉稳有度,故此全军上下都不敢轻慢,甚至是敬佩有加。待听得他们骂大宋皇帝,近卫军中更是有人开始鼓噪,这些都是流求来的,自然知道没有赵与莒便没有他们和家人的今日,如何肯坐视赵与莒受辱而不理!
“秦参领,我去堵住那金虏的嘴巴,保管让他只怕爹妈给他生出一张嘴来!”罗安琼再度请战道。
秦大石面色仍是平静,他想起在郁樟山庄时赵与莒那种淡淡的神情与语气,不觉中便学了出来:“不战。”
这两个字让罗安琼愕然,呆了好一会儿,他问道:“为何不战?”
“敌人要你战,你便出战,那他要你吃屎,你去吃屎否?”秦大石的理由很简单:“他越想我怎样,我便偏不怎样。”
罗安琼吞了口口水,摇了摇头,只得作罢。他再向城外看去,那城外敌军还是叫骂,但骂了会儿便口干舌躁没了力气,不少人就解开衣裤拉撒,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秦参领,我去厮杀一阵,将这城前的数百人杀了,保管来去如风,不至中计,如何?”实在是看得眼馋,罗安琼又道。
“我们在这青龙堡的目的不是击败对手,而是拖住他们,迫得他们无法立刻深入,为后边争取到时间。既然他不攻城,那我守城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何还要去杀他?”秦大石盯着他,摇了摇头,然后又吐出那两个字来:“不战!”
二六八、三士二桃稳如山
“三不战”秦大石之名,随着战后此事的报道而传遍大宋。
这也是兵法之道:敌情诡异不可草率与之战,敌一意接战不可遂其心意与之战,我军目的达到便不必要与之战。
金兵在城外挑衅许久,见城中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他们没有千里镜,对城上的情形看不真切,若不是见着有宋军走动,简直要以为这城头之上立着的都是木胎泥塑了。
他们目的未能达到,眼见着时间到了正午,虽然心有不甘,却只有暂时收兵扎营,埋锅造饭。
秦大石眯着眼睛看了敌营一会儿,这个营寨扎得非常马虎,与其说是营寨,还不如说是一堆烂布卷成的帐篷外头插上一圈树枝,那些被裹挟来的百姓,连烂布帐篷也没有,便这样散乱地在两军阵前,或坐或躺毫无军纪可言。罗安琼看得又是眼馋,这样的营寨,根本经不起他的突击,但想到方才秦大石不肯开战的神情,他懒得去碰这个冷脸,只能强按捺住心中的渴望,将头又扭向另一边。
心中盘算了会儿,秦大石回头问道:“青龙堡里有投石车么?”
因为火炮的缘故,投石车这过去攻守双方的重要器械对于宋国来说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了,故此秦大石都几乎将之忽略,只是稳稳记得还有几架投石车在。当得到肯定回答之后,秦大石点了点头,用力嗅了嗅,因为刮的是西北风,故此可以嗅到金人营寨中传来的味道,那是糟米的香味,虽然闻起来与好米没有两样,实际上吃起来口感却是极差的。而且除了米香味外,没有丝毫肉香,证明这支金人部队的吃食,实在算不得好。
“将那几架投石机都搬上城头,来五十个大嗓门的帮我喊。”秦大石面色平静地说道。
金国人折腾了一上午,宋人却没有丝毫反应,这让他们非常沮丧,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任务,引得宋人来攻,他们拼命逃散,然后便可以回家继续种田了。但是宋人不上当,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这危险的两军阵前多呆半天,若是下午宋人还是不上当,那或许还要熬到明天。
他们并不知道,金国主将伊喇布哈已经决定,若是宋军仍不上当出城,当夜便要驱这些百姓攻城,在伊喇布哈看来,这些百姓全部战死的话,也差不多可以消耗掉宋国可怕的大炮,他们的尸体还可以用来填平壕沟,铺平城墙。
对于伊喇布哈来说,这些百姓是纯粹的消耗品,留着还浪费粮食,倒不如以之为送死之卒。为着他们晚上攻城时有气力,这午饭和晚饭倒不能省,反正也只是两顿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青龙堡城墙上有了异城,数十名宋军来到西城处,开始大声呼喝。因为是逆风的缘故,他们的喝声传得并不远,金人只是隐约听见。
“宋人在喊什么?”一个金兵向同伴问道。
“听得不清楚……这些宋狗,传闻说他们日日都有鸭蛋吃,每七日还有一顿红烧肉,为何喊起话来还是这番有气无力?”另一个金兵道。
“这并非传闻,我倒是亲见过,当初曾有幸随一个富商去过宋国,就到了徐州,亲眼见宋人衣食……唉,若不是家中老娘,我如何肯回金国,早在宋国寻了个生路。”另一人叹息道:“休说什么金狗宋狗,一百年前,咱们全是宋人。”
“都噤声,我听得了,好象是说什么‘赐肉’?”另一金人道。
众人都屏住呼吸,总算风小了些,听得城头那边传来的声音:“大宋天子赐天下百姓肉,凡我大宋子民皆有,且来拿吧!”
这喊声没头没脑,金人都是觉得莫明其妙,正这时,便见得青龙堡上升起一面大旗,紧接着几个黑点从城上被抛出来。黑点抛得不远,也就抛出了两百余步,还不到一里,过了会儿,大约是城中又较正了一下,再次抛出几黑点,这次远得多了,足有近两里,在两军之间轰然落下,碎成无数块。
“那是何物?”金人奇道。
他们是临时抓来的,原本没有什么军纪,只要不溃散,身后的金国战兵也不管,便有两个胆大的向前摸了过去,离得百步的时候,两人都嗅到一股香气,惊得对望了一眼。
“肉!”二人都是大叫着向前冲去。
无怪乎他们如此,在金国当百姓,莫要说吃肉,便是吃饭,一天也只有一顿。青龙堡中抛出的竟然是陶罐,陶罐里装的是红烧肉罐头,落在地上都碎了开来,因为里面加了诸多南洋香料的缘故,虽然隔着老远,那香味还是扑鼻而来,对于可能有年余乃至数年不知肉味的金人来说,这却是无比的诱惑。
他二人这一冲,后边的金人便也跟了去,城中接二连三地抛出陶罐来,在这距离里,宋军喊话的声音清楚可闻:“大宋天子赐天下百姓肉,食之者便为大宋之人,为何要替金虏卖命,快快投奔过来,保管天天有肉!”
金国百姓在阵站争肉抢成一团,哪里管得城上喊的是什么话,可他们后边的金国将领却不然,裹胁这许多百姓来,原本心中颇有些犹豫,如今见这些百姓为了争肉而失去控制,刚要令金兵前去制止,却听得这般的喊话。
“回来,令他们回来,若不回来,军法处置!”便有金将下令道。
有金国士兵上去用兵器抽打那些抢着将油汪汪的肉往嘴里塞的百姓,可是金国士兵虽然勉强能裹腹,可与百姓一般,肉也不是时常能吃到的,打着打着,便成了抢百姓之肉了。百姓也不干,立刻乱成一团,而城中不断抛出的陶罐,让这种争端根本无法平息下来。
若说最初这还只是零碎的冲突,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与士兵加入抢肉的行列中来,这种冲突很快便变成了赤裸裸的杀戮。一个金国百姓才抢得一块肉,还未塞入自己嘴中,便被身边同伴一刀刺死,那同伴怪笑着将肉送入口中,还在品尝着这宋国红烧肉的滋味,胸口一痛,便见着一根长矛的矛尖从自己胸前透了过来。
这种混乱一产生便无法扼制,人最原始的食欲被油汪汪的红烧肉激了出来,宋军无一兵一卒出城,而金兵前锋已经乱作一团。金国将领还可以自制,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部下,很快,红了眼的百姓和士兵把厮杀从为了争夺肉变成了纯粹的相互仇恨,乱战蔓延到整个金军前部。
青龙堡城头之上,罗安琼目瞪口呆,看了城下的惨烈厮杀。他咽了一下喉结,看了看秦大石,秦大石仍是那副憨实的模样,感觉到他望过来,还冲着他笑了笑。这一笑,只笑得罗安琼向后退了两步,恨不得离秦大石更远一些。
两军阵前厮杀他不怕,血雨腥风他不怕,可是用几十罐红烧肉便搅得数万敌军自相残杀,他如何能不怕!
这是秦大石在“三不战将军”之后的第二个绰号:“人肉罐头”。
不过金兵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在最初的暴虐渲泻出来之后,无论是金国的将领还是士兵都反应过来,那些裹挟来的百姓当面对的是有纪律而非各自为战的士兵时,为夺取食物而鼓起来的可怜勇气立刻就消散了。半个钟点之后,金人拔营,开始后退,在原先的营地之前,留下的只有几百具尸体。
这其中有浑乱中被杀的,也有事后被处死的。
秦大石微微松了口气,上午虽然两军并未接阵,但主将间的心志与智谋较量,却已经开始了。
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答,金人为何想要诱他出城,哪怕只是诱得他的骑兵出城也好?难道说金人真的那么有信心,便能在野战中击败他么。
虽然他在青龙堡的兵力不多,还不到万人,可论及士气与军卒素质,金兵拍马也赶不上近卫军。金军将领不是傻子,应该知道这一点,除非他们还在后边埋伏了大量人马,否则根本不可能重创近卫军。
秦大石不是神仙,故此猜不出金人有什么埋伏,但他只知道一点,那便是任你千变万化,我只稳守不攻。有此一点,便令金人变化多端的诱敌之策无从施展了。
这是秦大石的今天得到的第三个绰号:“不动泰山石”。
就在青龙堡前,近卫军与金兵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奇怪交锋战之时,临安城里,赵与莒抱着下巴,目光在军事参赞署的武臣们身上瞄来瞄去。
他心中多少有些失望,这个按照后世参谋制度建成的新军事机构,在它第一次遇到战争时,显得笨拙而没有秩序。赵与莒自己明白,自己并不算是知兵之人,特别是随着战争的发展,他那纸上谈兵的两下子,教教少年们理论课还勉为其难,真正面对战争时,远远比不过这些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汉子,甚至比不过他上过战场的学生李邺。设立这个军事参赞署,多少也是弥补他这方面的缺陷,可是军事参赞署制定出的第一次战略安排,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只考虑蒙胡与金人分兵夹击,却不曾考虑蒙胡与金人合兵一处共同攻击徐州的事情。
这个疏漏不会对全局造成影响,却足以让他从一场完胜变成一场惨胜。
崔与之与葛洪都是知晓些兵事的,他二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面色沉郁,双双在挂在墙上的巨大军事地图前反复观看,查看自己这方的兵力部署,讨论如何调兵增援徐州。
若只是单独面对金国,自然不需要增援,可蒙胡玩上这一手,就让人有些怀疑徐州能否坚守得住了,增援是必须的。可这又出现了第二个问题,若敌人以金国兵为正兵攻城,以蒙胡为奇兵断援,这增援之兵未进徐州之前可是无险可守的,也不知道何时、何处会与蒙胡相遇,若是野战相遇,能否击破野狼般来去如风的蒙胡,同样没有人有把握。
调楚州军区的真德秀倒是最近,只是他兵力虽多,战力却不强,特别是这几年都过的是太平日子,只在台庄大战时做了些赶兔子的活儿,缺乏战斗经验,真德秀本人也不以武韬见长,若是有所闪失,反而使得长江前的最后一道屏障消失了。
调忠义军,忠义军的情形只比楚州军区略好些,虽然号称三十万,实际上有战斗力的还不足十万,守着大名庄与史天泽对峙尚可,若是调回来,史天泽乘机南下尾随,途中又被蒙胡截住,那么这支纵横京东多年的部队,只怕就要成为历史陈迹了。
临安军区不必说了,那是总预备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才出动的,除非蒙胡打到了长江边上,否则根本不可能动用。
荆襄军区有战力有余力,但可虑的却是路途嫌远了些,它这个时候最正确的方式,不是去援助徐州,而是乘机过秦岭,攻掠南阳,逼向洛阳,威胁汴梁。
汉中军区太远,而且金国既是与蒙胡勾结,难保夏国有没有插上一腿,以夏国同金国的关系,乘机南下窥探汉中和蜀地的可能性极大,这样汉中军区就面临着金国和夏国的两路威胁,只能凭借地利守之。
赵与莒看来看去,正待说话的时候,李邺突然道:“启奏陛下,臣等有一策!”
方才李邺与李云睿、孟珙、扈世达、李一挝五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好一会儿,如今终于拿出了结果。赵与莒示意他说出来,朝中的宿将们也都又是嫉妒又羡慕地望着这个小子,毕竟这小子立下了国朝少有的武勋,而今又奇思妙谋不断。
“这是景文想出来的。”李邺说了一句,看了赵与莒一眼,赵与莒示意还是由他说,他才指着临安道:“如今我们不是无兵可调,关键是时间,无论是调荆襄军区还是两淮军区的兵将,都需要时间。臣等方才托参赞署的参赞们算过,调兵所需时间最短的是这里。”
他指的地方却是大名府。
论及远近,大名府算是除汉中外最远的了,从这调忠义军,消息也只会比汉中快点传到罢了。若不是李邺战功赫赫,只怕立刻要被人喝斥了,赵与莒却扬了扬眉,淡淡地催促道:“继续说。”
“自临安乘列车去华亭,再从华亭乘最快的蒸汽船赶往河北东路,于此地上岸换马,三日夜后,陛下御旨可达大名府。陛下不用调忠义军,只调前些时日暗中运往大名的三千近卫军老兵与六千忠卫军回援即可。”李邺指着大名府东南的阳谷,赵与莒明白他的意思,那三千近卫军与六千忠卫军,特别是三千近卫军是回流求换装整编过的最精锐部队,原本是留在阳谷准备给蒙胡一个“惊喜”的,现在只能动用他们了。
“臣等计算过,若是现在派出钦使,七日后这九千人便可到徐州。”李邺又补充道。
“七日……”
赵与莒抱着手,面色平静,这个时间不算长,七天而矣,这九千人虽是不多,可那三千流求整训换装后的近卫军却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军队,他们在守城时完全可以抵三万乃至更多人使用。
“李邺,朕命你为钦使,立刻去华亭,调江南制造局任意一条……不,为万一起见,调二条快船赶往河北东路。”赵与莒想到此处下令道。
“是!”
“孟珙,朕命你为钦使,立刻去襄阳,传朕旨意,即刻北进南阳,你便留在军中效力。”
“是!”
“扈世达,朕命你为钦使前往楚州,令真德秀守住淮西,接应徐州,不可轻举妄动。”
“是!”
随着赵与莒一声声令下,接到命令的李邺、孟珙、扈世达都是眉飞色舞,只有李云睿颇有些悻悻然。
身边近卫军两大参领,他竟然从未亲自指挥过作战,这实在是他的恨事。
注1:在史实之中,蒙古和南宋联手灭金的战役里,蒙胡与金都极度缺粮,有食人肉之事。在破城之后,南宋军队将所有参与食人肉的金人全部杀死,然后秋毫无犯地离城而去。
二六九、流不尽之兄弟血
夜深沉。
因为前些时日下了场小雪的缘故,青龙堡周围还是积了雪,故此虽是夜晚,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
在离青龙堡四里左右的地方,更是火光通明,金人将他们能拆的能砍的都弄了过来,烧成大堆的火,远远看去,倒也显得甚为热闹。
不过白天的事情,却让金国人高兴不起来,虽然也是人声鼎沸,更多的是骂娘和窃窃私语声。那些没有帐篷的金人,围在火堆边,你挤挤我我挤挤你,靠这种方式取暖。饶是如此,他们对着火的一面烤得流汗,背着火的一面却冻得起了鸡皮疙瘩。
伊喇布哈端坐在中军帐里,听得四方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心中不禁烦躁不安。他原是完颜合达的副手,也是这次东征的金国主将,他算是知兵善战的,可是如今却也有些一筹莫展。
因为如何交战完全不由他决定,而是由坐在他面前的那个大胡子的家伙来决定,他只是人名义上的主帅罢了。
帅帐的地上为了防止寒气,铺上了厚厚的毛毯,那大胡子一边饮酒一边余睨伊喇布哈,神情甚为倨傲。但伊喇布哈始终端坐默然,既不谄事,也不理睬,仿佛他不存在一般。虽然伊喇布哈心中也甚为焦急,但不敢在这大胡子面前失了颜面,故此才强自镇定。
“时间差不多了。”
大胡子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将酒杯掷在地上:“伊喇布哈,下令攻城吧!”
伊喇布哈却不为所动,只是抬起眼来看了大胡子一眼:“贵国只是遣你为使,交涉两军合作之事,却不是让你来对本帅呼喝命令,你这般无礼,原该砍下你的头颅送与拖雷汗王,只是念在两国联军的份上,我才放过你。”
听得伊喇布哈这番话,那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丝毫惧色:“叫得响有什么用,若无需我们大元勇士相助,你能攻下徐州,我自己把头砍下来给你。若是攻不下徐州,你把头砍下来给我,如何?”
他的冷嘲热讽,伊喇布哈装着没听到,而是快步出了营帐,不一会儿,诸将皆至,伊喇布哈一一下令。
那些围聚在火堆旁的金人被皮鞭与刀枪逼着站了起来,当听说要他们乘夜攻城时,他们立刻慌了。
在原先将他们召来的时候,说的可不是这般,而是只要他们诱得宋人出城便可!
有人才大声分说,却立刻被砍了脑袋,一下子数十人被斩杀之后,这些前些时日还是百姓的金人,不得不双股战战,拿起自己所谓的武器,向青龙堡逼了过去。
伊喇布哈在后边望着,神情淡然。莫说这些人都是汉人,便是女真人那又如何,战争之中,百姓便是不值一文的消耗品,多死一百个百姓,能让他少死一个精锐将士,他也会觉得值得。
金人的喧闹早就惊动了青龙堡上的警哨,金人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过了约是半个钟点,这些拖拖拉拉的百姓再次回到了西城之下。
“攻城开始!”伊喇布哈下令道。
被裹挟来的百姓扛着云梯向前冲,因为如果他们不向前,身后射来的无情的利箭便要夺走他们的性命。比起他们那拙劣的攻城来说,他们的哭声才是更让青龙堡中的宋军难以忍受的武器。罗安琼须发皆张,只觉得怒不可遏,在他所受过的教育之中,绝无如此卑劣的手段,他瞪着秦大石,厉声问道:“参领,如今奈何?”
“既来攻击,便是敌人。”秦大石却心冷如铁,他抿着嘴,在望楼上向前看去然后喝道:“安琼,你且下去休息,夜战用不着你们骑兵。”
罗安琼愤愤地下了望楼,他知道秦大石说的是正理,他们是骑兵,不是在城墙上消耗的一般士卒。他快步离开城头,背后秦大石喝令道:“升火!”
随着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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