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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他昂起脖子道。

  “这地方便叫作汴梁来福厂,也叫徐州有福厂,秀才,你不识得字么,看那门边上的牌子。”

  卢瑟抬眼看去,只见这庄院大门边上挂着一排牌子,倒象是一队大汉立在墙上,那些牌子上有写着“徐州有福厂”的,也有写着“汴梁来福厂”的,还有什么“徐州天福厂”、“汴梁紫东厂”之类的名头,凡是他们所签的契约之上有的名字,墙上应有尽有。

  “这……这……”

  “谁告诉你徐州有福厂就一定在徐州?”那牛二嘿嘿笑了笑。

  “少废话,去叫门。”郑爷喝道。

  牛二跑过去用力敲着那紧锁的院门门环,片刻之后,门被拉开一条缝,伸出个头来,那头左右看看,见着郑爷立刻笑了出来:“原来是郑爷,这次拉了多少猪仔来了?”

  “共是一百六十九头。”郑爷皮笑肉不笑地道:“都是精壮汉子。”

  “你等等,我这就唤孟管事来。”那人说了声,又缩回去,将门关得紧紧的。

  卢瑟心中更觉不妙,与他一般想法的还有好多人,他们刚要起来叫闹,可一来半饥半饿地熬了十余日,二来他们才一动,立刻便被看着他们的汉子踢翻在地,虽是哭骂哀求声一片,却没有一人能站出来。

  注1:小说中的河东行省与现实中的河北不是一地,而是包括河北部分和山西大部分,即所谓河北西路和河东路便是。

  三零四、武人

  “敌在前方五里之所,近卫军,冲锋!”

  “冲锋!”

  三百骑自平岗上席卷而下,虽然人数并不算多,但掀起的气势与千军万马也没有什么两样。这些都是扛着火枪的龙骑兵,为了减轻马匹的负重,尽可能提高冲锋速度,他们穿的是棉甲。在冲锋时,他们使用的不是火枪,而是弯如新月的马刀——虽然大宋朝野都意识到,火枪才是未来战场上最重要的武器,但这支部队并未因此而放弃冷兵器的训练。在追击残敌的时候,在弹药耗尽的时候,马刀仍将是这支部队最重要的武器之一。

  滚滚的黄尘很快就接天蔽日,王启年满意地看着这声势,回头对首一个摊着硬皮册子坐在马上的下属点点头:“不错,记下来。”

  那下属立刻喜笑颜开,他们在这片山区已经训练了整整一个月,王启年这关过了,也就意味着他们能从这个闭塞的山区里走出去,调往大同,直接面对蒙胡。

  “咱们先走,看这些小子没咱们命令是否知道变通。”王启年拨转马头:“龙骑兵,龙骑兵,知道龙骑兵意味何事么?”

  他身后几个将领同时吼道:“深入绝境,为虏所围,以少战多,死而后生!”

  “正是,天子赐我们十六字,便是要我们即使是深陷敌后之时也能有战力,这草原上诸族,原先都是靠游击掳掠消耗我中原实力,如今我们要比他们更能游击,更坚忍,更果决。”

  在建立龙骑兵部队的时候,赵与莒便为他们确定了这十六字的精髓,在他看来,龙骑兵便是华夏这条巨龙的爪牙,是攻击型的部队,而不是用于防守的。当大宋要进行攻击时,虽然决战依靠的肯定是步兵,可在这之前逼使敌人不得不接受决战的,则是依靠龙骑兵。当初定下“近卫军龙骑兵”这个名头的时候,群臣还觉得这有些僭越,不过在赵与莒坚持之下,他们也默认了。

  一行人没有循原路返回,而是走了条小道,从小道上走了不远,便看见道路来边断断续续的煤粉。在蒸汽机日益普及的今日,煤便是工业的粮食,没有煤,大宋的工业产能少说也要减掉八成。一个军官见着这些煤,摇了摇头:“这些家伙也太浪费,河东虽是煤多,却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此乃民政,非军人所宜关注。”王启年喝了一声,那军官闭嘴苦笑。

  王启年在军中有“飞将”之称,两次与蒙胡的大战,他都是自海东耽罗岛乘船登6,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战场,并且进行了关键性战役,当真算得上是战功赫赫。他又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即使是在耽罗岛的时候,他也从不介入耽罗岛的民政管理。李邺曾以此责之,他却奋然说道:“武人乃凶器,只宜对外不宜对内,岂可干涉政务,使君忧民扰?”

  一行十余人信马由缰,顺着那有煤粉的小道前行,不一会儿便看到一处混凝土硬化路。看着这道路,王启年面色微微一动,他虽然不插手民政,却也不禁暗暗感叹,这些河东的煤东家富庶。这般的混凝土路,在富饶的两浙不稀奇,在得到大量银行贷款的汴梁也不稀奇,但在这才光复两年多的河东,则实在是让人感慨。

  一行人默默前行,突然间走在最前的警卫猛然举起手中的骑枪,大声喝道:“谁!”

  王启年又一皱眉,他们特意挑了这个山区操演,便是因为这里几无人烟,不至于过分马蚤扰百姓。不过想到这里连混凝土路都修了起来,他又摇了摇头,遇到百姓难以避免。

  只见草丛中传来瑟瑟的声音,但好半晌就是不见草丛中的人出来,警哨又喝了一声,拉动枪栓,准备射击。

  “等一等,抓活的。”王启年止住他,向前呶了呶嘴。

  两个警卫笑嘻嘻地将骑枪挂在马上,下了马,缓缓向那个方向移过去,他们都受过擒俘训练,将王启年的命令视作对自己的考核。

  当他们接近到那草丛中时,突然间一条汉子从草丛中扑了出来,嗷叫着“俺与你们拼了”,一把便抱住一个警卫。那警卫有一身好拳脚,原本是不怕的,但那汉子力气极大,这一抱之下那警卫竟然挣扎不脱,被那汉子一个抱摔,摔得在地上滚了几滚,几乎是七荦八素。

  这只是瞬息间的事情,另一个警卫冲上来与那汉子扭打做一团,初时还占着上风,但数息之后,那汉子力大,又将那警卫压倒在地上,骑着便捶。王启年见了冷哼了声,又两个警卫扑过去,合力将那汉子推倒,因为恨他扫了众人面子的缘故,这两个警卫一个踏着他的脖子,一个踏着他的腰,用力相当狠,那汉子只能勉强昂起头来,才不至于吃一口土。

  “贼厮鸟,若不是老子饿得没了力气,如何会被尔等抓着!”

  那汉子一脸憨像,虽是被按在地上,却仍然不敢服输。王启年哈哈笑了道,觉得这汉子倒是有趣,伸手从部将手中拿过一支转轮枪,歪着头看了那小子一回,然后对着旁边猛然开枪,一只乌鸦应声落下。

  “你有力气的时候,能躲得过这个么?”王启年笑道。

  “啊?”

  被枪声吓慌了的汉子好半晌才吐了一声:“你是宋军?”

  这话立刻让王启年警觉起来,他皱着眉:“你不是宋人?”

  “俺是金人……现在好象也是宋人,你们是官兵,救人,快救人!”那汉子嚎叫道。

  “什么?”王启年又问道:“你是何人,又是要我们救何人?”

  “俺叫唐十力!”那汉子大声说道。

  唐十力等人被带到那庄子之后,便开始暗无天日的生活,每日吃确实是管饱,但一大早便要起来进入那黑不见底的矿坑之中,将一篓篓的煤挖出来,累得众人连相互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唐十力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伴在几乎隔几日便有一次的矿难中死去,而当他们提出辞工不干时,便是一顿毒打,他们要求结算工钱,仍然是一顿毒打。

  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为何那群骗他们来的人称他们为“猪仔”。

  他虽然口笨舌拙,但花了近两个钟点的时间,总算将事情讲清楚,王启年听得勃然大怒:“竟然有这种事情!乔致东!”

  “到!”

  被点名的龙骑兵将领应声立起。

  “你去收拢部队,等人齐后跟着这小子一起去那个黑心煤厂,莫要放跑一个!”王启年话语间杀气腾腾:“我允许你们在必要时开枪!”

  “是!”那乔致东闻言之后也是杀意盎然,他们都是跟着王启年东征西讨的沙场老手,杀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等一等!”

  在王启年身边的一个年轻军官终于忍不住了,他涨红了脸:“参领,不是说……不是说武人不干政务么?”

  “这不是政务,这是救人。”王启年喝了一声,紧接着,他又道:“陛下设近卫军,不是为了保护那些贪婪无度的黑心煤老板的,我们近卫军的兄弟们流血送命光复中原,为的是中原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被这帮子败类敲膏饮髓的!”

  他这番话说得干脆,显然也是深思熟虑,众龙骑兵常听得他说武人不得干政,却没有想到这后面还藏着这般的想法。

  乔致东应声拨马向后,王启年示意警卫拿出干粮给唐十力吃,唐十力连接着吃掉了三大包干粮和四个野战罐头,看得众警卫目瞪口呆。罐头且不说,那干粮是压缩之后的野战干粮,味道当然不怎么样,平常人吃上一小包便饱了,而这个唐十力看上去还是意犹未尽!

  “饱了么?”王启年也觉得有趣,无怪乎这厮一身力气堪比野牛了。

  “只是七分饱……”唐十力很诚实地说道。

  “那为何不吃了?”王启年又问。

  “怕吃多了将爷不管俺们……”

  “啊?”没料想这憨人也有憨人的心思,王启年与龙骑兵民们先是一愣,然后都大笑起来。王启年觉得这憨人挺逗的,心眼实在,想了想便问道:“你如今有何打算,愿不愿在军中效力?”

  “俺老娘活着的时候说了,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俺不干!”

  “跟我当兵,不仅今天的这些吃食管饱,还有油汪汪的红烧肉,干不干?”想起这憨货说的上当受骗的经过,王启年又问道。

  唐十力闻言眼睛立刻发直,他对饱食实在是没有什么抵抗力,虽然前些时日刚上了一次当,可听得王启年又谈起,不禁心思动摇起来:“你不是诳俺?”

  “老子怎么会诳你,莫非老子也要你去挖煤?”王启年哈哈大笑起来。

  他虽然派兵去将那个黑心煤厂扫荡了一遍,但却只是将这那煤厂东家和打手抓住送给地方上的提点刑狱,而并未自己来审,没有迈处武人干政的那关键一步。除此之外,他还将此事源源本本写成奏折,紧急奏与赵与莒。

  炎黄七年四月初六,临安城。

  丞相崔与之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初暑的高温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相反,当气温一升高之后,他便象是从冬眠里舒醒过来的熊,饥饿地看着四周,寻找着合适的食物——对他来说,最合适的食物莫过于帮助赵与莒处置那些繁琐的涉及诸多利益关系的政务了。到目前为止,他自己还有天子,都对他处置这些事情的能力甚为满意。

  在宫门前候见原本是需要站着的,后来赵与莒体谅众臣,特意令人设座,崔与之坐下不久,便见着吏部尚书邹应龙、刑部尚书赵葵和大理寺正卿袁韶。崔与之心中有些奇怪:“诸位都是来求陛见的?”

  “是陛下遣人传唤而来的。”这三人中资历最老的应该算是邹应龙,但年纪最长的是大理寺正卿袁韶,出面答话的也是邹应龙,而袁韶则在行完礼后便不动声色地安座,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听得邹应龙的回答,崔与之点点头,心中对这次天子召见可能涉及的事情有了数。

  刑部与大理寺一个执法一个审判,赵葵与袁韶来,当然是因为出了什么大案子,而吏部尚书邹应龙也在,证明这个案子涉及到了官员。崔与之努力回忆这几天自己看到的奏折,绝大多数奏折都与已经开始的北伐战争有关,少数几份牵涉到刑律的,也都是一些例行公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天子大动干戈的。

  那么只可能是通过军情系统传来的奏折了,天子自军情系统的奏折是不经过丞相手的,这也是天子独揽兵权应有之事。可军情系统的奏折最多只应与刑部有关系,为何吏部和大理寺都扯了进来?

  崔与之心中立刻生出了警惕,就象有宋以来的所有士大夫一样,他想到的是那极其危险的四个字:武人干政。

  尽管无法接触到军情系统的情报,但这并非意味着崔与之对大宋的军队一无所知。无论是正在精简的禁军,还是不断扩充的近卫军,甚至连那些转归刑部统辖的护军,因为这些年连番的胜利,正陷入一种空前的乐观或者说躁动之中。

  “大宋天兵战无不胜,如何能让周围蕞尔小国有辱我天朝尊严,凡有我大宋子民利益受损之地,必得有我大宋天兵逞威之机!”

  军队之中的少壮军官里,特别是那些进入过6军学堂受训的原先禁军少壮军官之中,弥漫着这样的一种气氛。他们非常乐衷于使用武力,而且对于当今大宋拥有如此强大的武力却还在边疆问题之上采取比较克制的做法甚为不满,他们当然不会把这种做法的原因归罪于皇帝——相反,他们对于皇帝有着彻底的敬畏与爱戴,他们认为造成这一切的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文官系统,正是这些一直以来歧视武人的文官,束缚了天子的手脚,使得天子无法施展抱负。

  被武人们最为愤恨的,便是原先的户部尚书现在的参知政事魏了翁,其次则是被武人们视为背叛了武人阶层和皇族的兵部尚书赵善湘,至于崔与之,却在这个名单里排不上号。

  虽然自己不是武人愤恨的对象,可是崔与之却明白,若是武人的这种愤恨得不到约束,那么大宋来之不易的局面,便要在文臣武将们的内斗中化为乌有。若是今日天子所说之事,真是武将干政的开始,那么,他必须出手将之击退。

  哪怕因此让自己也上了武人愤恨的名单也在所不惜,他心中想。

  三零五、咆哮

  大宋天子赵与莒,如今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虽然他打六岁起便与“幼稚”、“轻浮”之类的词无关,不过,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崔与之在心底深处,还是隐隐会有惊叹。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诞生如此沉稳而又英姿勃发的天子?

  他自然不会知道,这是胡人四百年肆虐与外夷二百年侵凌下的悲惨,才有如此天子诞生来挽回国运。

  赵与莒见着他们时,虽然面上还是谦和带笑,可眉宇间有着一种抹不去的忧虑。崔与之时常与他打交道,便是没有政务时,也喜欢往皇宫里走,陪同皇子公主们玩耍,也与皇帝说说闲话,因此很容易便发现了赵与莒的隐忧。

  见过礼之后,崔与之带头问道:“陛下召臣等来,不知是有何事?”

  “十九日之前,朕接着近卫军龙骑兵参领王启年的奏折。”赵与莒向内侍示意,内侍将一份奏折的抄写本赶紧交给了四人。崔与之听得“近卫军龙骑兵”时心中便是一沉,原本他以为是少壮派的禁军军官出了问题,可现在才知道发起者竟然是近卫军。

  但仔细看过奏折内容之后,崔与之便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猜想都错了。

  在王启年的奏折当中,只是对整个事件源源本本地记录,连那个倚仗着力大从煤厂里逃出来的唐十力,如今被他征募入伍的事情也都说了,但对事件本身并没有做任何评价。折中自然免不了请罪,他以军队做了原是护军做的缉拿事情,实是有违禁律,只是当时情形紧急,故此不得已为之。

  “朕收到这奏折时还不大相信,认为情况未必有如此严重,但是后来派了人去暗查,两个钟点前,那人的奏折传了回来——若是朕猜得不差,这已经是他的遗奏了。”

  听得遗奏二字,崔与之四人都是一惊,天子自然不会差个病得要死的去调查此事,好端端的使者死在调查过程之中,这意味着什么事情,他们四人心中都有数。

  “真是胆大包天,胆大包天!百姓他们可以欺凌虐害,官吏他们可以收买贿赂,就连朕派出的使臣,他们也敢欺瞒,见欺瞒不过,便杀了灭口!”

  赵与莒的怒火刹那间膨胀起来,象是一颗爆炸的炮弹。崔与之四人都是变了颜色,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这岂是小事!

  “朕与诸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为的是什么?朕的忠勇将士前线厮杀牺牲,为的是什么?莫非是为了这些羊狠狼贪之辈躺在金山银山上做着美梦?莫非就是这些贪官污吏升官发财?”

  “这才是两年,两年!无论是诸卿举荐的官员,还是朕自流求调来的官员,或者是留用的原先金国官吏……竟然都勾结在一起了,欺下瞒上官商勾结横行不法,这是谋逆,是造反,是要革朕和文武百官的性命!是要将朕的子民逼为盗贼,是要将朕放在火炉上烧烤,是要食朕之肉寝朕之皮!”

  狂风暴雨般的怒火倾泻出来,崔与之四人慌忙跪倒请罪。

  “你们有什么罪,若是有罪,朕早着付有司前往缉拿,还要召你们来做甚?”赵与莒冷笑了一声:“朕要的不是你们请罪,是你们替朕寻出个解决方法!朕对这等事情,零容忍,零容忍!”

  “零容忍”这个词,众臣虽然是初次听到这词,顾名思义,却也知道这是天子表明要对那些贪官污吏和不法j商重惩。

  “朕要你们做三件事。”赵与莒又道:“第一,刑部与大理寺组成朕合处置使,朕要你们从快,从严查处此事,所有官员,一律不得自京西、河东两省抽调,朕不想这些蛀虫再次坏了朕的大事!”

  刑部尚书赵葵与大理寺正卿袁韶都是躬身领命。

  “第二,吏部必须尽快拟出大宋官吏律令条文,澄清吏治,不可姑息养j,官员任免方式,朕也要变动——如今朕还只是有个想法,只是与你说一声,但是,邹卿,自古王朝更替,莫不与吏治败坏相关,我大宋善待士大夫,官吏薪俸之厚,远胜于汉唐,可那些贪腐蛀虫仍是成片成片地出来……这吏治不得不改,你须给朕拟出约束官员的章程,官吏薪俸既是胜于以往,那么官吏若是违法乱纪,其受到的处罚也应胜于以往才是。”

  “必须加大那些狡官胥吏的乱纪成本,他们贪上一文,便要让他们吐出十文,他们祸害一方,便要叫他们一代不得安生,其余罪衍不宜株连,但这贪渎腐化,非株连不可止。官吏贪渎所得,多供其自身与妻儿子女挥霍,既是如此,他妻儿子女也须得为此受重惩!”

  “给朕在吏部衙门前立一副对联,上联便写‘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下联是‘汝权汝职,国器国利,私心可有,国法怎逃’!”

  “其三,崔卿,你牵头坐镇,设立一个由吏部、刑部、大理寺联合抽人组成的新官署,这个新官署名字便叫廉政司,专门负责督查百官——御史台的那些大嘴巴,每日只管盯关朝官吃饭喝水,却不肯去关注地方上的民生疾苦,你替朕训斥他们,告诉他们朕这朝堂之上,不养只吃闲饭不干活的牲口!”

  赵与莒对文臣百官,向来是宽容优厚,对等御史谏臣,更是礼敬有加,总是说他们是文人之骨,当礼敬三分。可这次他真是气急了,连“只吃闲饭不干活的牲口”都说了出来,口不择言,让崔与之心中苦笑。

  若只有他们君臣二人,他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当着邹应龙等人的面,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这三件事,须得给朕办好,要快,特别是第一件联合处置使,三日之内人员必须调齐,要年轻踏实勤恳廉洁的,五日之内必须出发,十五日内须得抵达河东珙桐县,便给朕从珙桐查起,朕从近卫军中抽调五百火枪手护卫,从军情司抽调一百军法官听令执法,以合律制。”

  在最后关头,赵与莒终于从气愤中稍稍冷静,他自亲政以来,便努力使得司法独立,到现在为止已经略有成效,至少在地方上,提点刑狱司和护军已经从地方行政主官的控制下独立出来。若是他为了今日之事不顾一切,让军队去执法,那么日后军权必定扩张,武人干涉司法之事便会屡见不鲜了。

  听完赵与莒的咆哮之后,崔与之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贪腐之事,历朝皆有,岂是一朝一夕能禁绝得了的,皇帝为此如此暴怒,实在是有失平日里的镇定,即使不是小题大作,也应该算是失态了。

  不过大宋如今御史谏官确实处在一个异常尴尬的局面,自从赵与莒亲政之后,对于中枢官员的控制非常紧密,数年间也未曾听闻有贪贿者,而除此之外言官对于百官的监督,几乎没有意义。相反,地方官员特别是边远之地的地方官员缺乏有效监督,虽然司法独立使得贪贿之行为有所收敛,可还是难以杜绝,增加一个监督地方官员的机构,从现有的官署中抽调冗员组成,这样既不至于增加冗员,又有助于澄清吏治,倒是一个好主意。

  “陛下除此之外呢?”见赵与莒神情平静下来,崔与之问道。

  “还嫌少了?”赵与莒愣了愣,这次河东省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打击,但同时也是一个机会,长期以来,地方官员的相对独立性,使得“天高皇帝远”,他们缺乏监督,因此为所欲为。赵与莒上次将司法权从地方官员手中分离,只是改革地方吏治的第一步,而现在廉政司的设立,则又在制度上为这些地方官员套上了一个圈圈。再加上户部的经济管辖,吏部的人事任免,地方政府的胆大妄为将受到空前强大的约束。这当然不可能根除腐败,但可以最大限度上增加腐败成本,至少象王启年奏折中说的那种地跨两省、牵连数以十计的州县的贪腐渎职之事,便难以再发生。

  “臣劾近卫军参领王启年,以武职干预地方政务,以军队擅行执法,实是目无法纪。”崔与之大声说道:“武人干政,为我朝之大忌,王启年得知此事,当奏明圣上,再行处置,而不应擅自抓捕,陛下另不罚之,安知他日后世子孙之中,无有不肖之人挟兵权以自重,行天下不忍之事?”

  赵与莒刚刚按下去的怒火腾的又扬了起来,他盯着崔与之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惊奇。

  此前崔与之便是要劝谏,也都是极委婉的,多是选择在二人相处之时,而不会在其余臣子面前。这次他劝谏,为何会如此失态?

  想到这里,赵与莒按捺住怒火,看了看大气也不敢喘的袁韶等人,他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崔卿留下,你们退了吧。”

  袁韶三人恭声领命,迅速退了下去,出了博雅楼之后,三人相对苦笑,自他们入阁以来,皇帝便一直是和蔼可亲的,可突然间发一回怒,便是袁韶这样年逾七旬的老人,也不禁觉得心底发寒。

  赵葵更是头上冒出了冷汗,在他还未调入中枢就任刑部尚书之前,他坐镇长安,虽是军区都督,实际上当时陕西行省处在军事管制之下,对于那边的情形更为了解,他的一些禁军部将,更是与那些行不法之事的家伙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心中暗生警惕,今日天子的怒火是如此明显,自己那些原先的部将们,只怕少不得有一些要倒楣了。

  “崔相公这次……”邹应龙张开嘴只说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二位,我们快去办事吧。”

  袁韶与赵葵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天子正在气头上,崔与之却一反常态,当面弹劾天子信重的近卫军将领,实在是不智之极。以崔与之的老j臣滑,怎么也不应该玩出这样一手,除非……崔与之还打着其他的盘算。

  在他们离开之后,博雅楼中,赵与莒盯着崔与之许久,崔与之则笑眯眯地看回来,两人对视许久,赵与莒终于没有这老儿的耐性,先开口道:“崔卿,你今日为何与往常不同?”

  “陛下今日为何与往常不同?”崔与之笑道。

  赵与莒不禁一愣,确实,今日他觉得崔与之与往日不同,可若是从崔与之的立场来看,自己今日大发雷霆,是否也与往常不同?

  他皱起眉,自从朝堂大改组特别是将史弥远拎出来刺激了一次众臣之后,大宋政务军务都是一帆风顺,难道说正是因为顺利久了,当出现自己意料之外的大规模贪腐事情时,自己的耐心就变弱了?

  “崔卿有话就直说。”想到这里,赵与莒心中隐约有些懊恼,他催促崔与之道。

  “陛下往常,凡事必三思而后行,臣这个丞相,只要能协调好陛下与诸臣的关系即可,上有明君下有贤臣,臣落得可以偷懒。但今日陛下急躁暴怒,臣若还与往常时一般应付,只怕有所不宜了。”崔与之收敛起面上的笑容,正色道:“臣有幸得遇明主,陛下不以臣老迈不才,简拔臣于草莽,臣骤得高位,常怀忧思,自古以来为相者,庸碌方可全身而退,忠直多以抑郁而终,臣是庸碌而退,亦或抑郁而终,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这次崔与之说得便不是那么客气了,虽然还是有些委婉,却很明确地告诉赵与莒,以前他表现得是个深谋远虑耐心十足的英明之主,所以崔与之看上去庸碌无为以保全君臣间的关系,但若是赵与莒总是象今日这般暴躁亦怒,那么崔与之少不得也要做耿介之臣,哪怕因此得罪于天子抑郁而终也在所不惜。赵与莒默然半晌,面有愧色,良久之后起身向崔与之行了一礼:“崔相公,朕谨受教。”

  崔与之哪敢当他的礼,慌忙避了开来。

  “陛下,今日陛下暴怒之时,言辞辱及言官,臣恐明日御史言官,多有称病请退者。臣以为,陛下不妨下旨,诏令御史言官尽数进入廉政司,且责且抚,方为天子执政之道。”

  “此事依卿。”

  “臣劾王启年之事,虽是出于公心,可有面辱陛下之嫌,陛下宜诏告群臣,罚臣俸禄,以护天子之威。”崔与之又道。

  赵与莒哑然失笑,指着崔与之道:“你这老儿,恁地j猾,分明是要朕处置王启年,却拿自己说事……王启年擅自拘捕百姓,虽不是武人干政,确属越权,念在事情紧急,他又行事有度,朕就不罚不赏,只斥责了事如何?至于卿,朕也不赏你进谏之善,不罚你面辱之过,不罚不赏,如何?”

  注1:“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实是五代十国时蜀主孟昶所言,后为赵匡胤所用,以告诫百官,赵光义继位后,更是刻了二十五块戒石铭分置全国各府。

  三零六、兴亡

  赵与莒之所以会失态,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的无力感。

  如今中原故地的官吏,出于平衡的考虑,大致来自于三批,赵与莒最信任的一批是来自流求,经过流求十年培训与实习的一批官吏,他们熟悉新式管理方法,了解未来的发展趋向,对于大宋的国势充满信心。其次一批是大宋礼部会试、吏部选拔的进士们,他们饱读诗书,满怀经世救民之心,出仕、有朝一日为卿为相是他们的理想。第三批则是经过臻别的原金国官吏,赵与莒明白,若想得到中原遗民的支持,原先的金国官吏就不能尽数放弃,必须引用其中一批,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减轻矛盾,降低中原遗民是“被征服者”的屈辱感,这一批官吏当初经过很严格的考核臻别,可以说每个都是十里挑一。

  然而,让赵与莒极度失望的是,在王启年的奏折和特使的遗奏中,与那些黑心煤厂主勾结的,并不仅仅是那些金国故吏,相反,他们的人数反而在堕落的官吏中所占数量最少,情节也最轻,这可能与他们作为大宋政权的“新人”要谨慎几分有关。至于另两批,则是更占半壁,来自流求的官吏最为狡猾,手段也高明,而来自科举的官吏最为贪婪,贪污得最为理直气壮。

  才打下来不过两年的地方,吏治就如此堕落,这让赵与莒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特别是那批来自流求的官吏,他很努力地培养他们,通过各项手段来提高他们的待遇,但人心不足蛇吞相,在流求严格的监督制度下,他们表现得循规蹈矩,可到了打下的中原地区,别的派系的官员都将他们当作是天子嫡系,他们的权力失去了必要的监督,个人的欲望也就不可遏制地膨胀起来。

  将吏治的清明寄托在官员个人的操守与道德上,这是最靠不住的。但以赵与莒的经历智慧和能力,他又不知道如何在这个时代,建立起能够制约这些官员的制度。只有蠢得臀部与大脑换了位置的人,才会以为引进后世所谓西方制度便可解决掉一切社会问题,也只有比这种人更蠢的家伙才会相信所谓西方文化一定优于中华文化。

  那些人全然未曾想过,他们推崇的西方制度中非常重要和核心的一个内容,也就是文官制度,根本就是诞生于中华的科举制度与西方文明结合之后的产物。

  若是说此前,赵与莒还可以凭借自己做为穿越者的智慧,对大宋各个方面进行指导的话,那么现在,他与如今大宋任何一个官员、儒生、士大夫没有两样,都是在摸索,在探究,究竟怎样的制度才能让这个社会更为公正,怎样的方法才能让大宋的工业化成果为绝大多数百姓所共享。

  这是一个原则,赵与莒坚决不会允许那种最少数人独占社会财富,凭借自己掌握的行政、舆论等等诸多特权,大肆侵吞百姓辛劳与智慧成果的事情,在赵与莒看来,那种人便是整个华夏的癌细胞。

  故此,在单独面对崔与之许久之后,赵与莒终于开口了。

  “崔卿,朕好读史书,诸史、通鉴,朕都看了不下数遍。朕觉得这悠悠青史,不外乎十字,‘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一人,一家,一地,一国,未有能跳出此圈者。初兴之时,诸人同心协力,共赴时艰,唯有如此,方能死中求活。其后情势好转,便渐生懈怠,人亡政息者有之,求荣取辱者有之。朕每思至此,便暗自警醒,如今我大宋在八年之内一挽颓势,中原已复,国势日强,正所谓其兴也勃焉。既是如此,安知日后,是否会有其亡也忽焉之日?”

  “朕原先以为,即便是有其亡也忽焉之日,也当是百十年之后,朕与诸卿皆已故去,后世不肖子孙,不知民生疾苦,而至有社稷更替之事。可却不曾想,如今天下尚未太平,中原也仅是光复两载,这其亡也忽焉的征兆便已出来。朕将那高丽国主、大理国主、金国主安置于临安,安知他日朕不会为人安置在某处?”

  听得这番话,崔与之悚然动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道:“亲贤远佞,善纳忠谏,有罪责己,有功赏人,其国必兴。陛下……”

  说到此处,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赵与莒看着他,只是淡淡的笑,好一会儿之后,这笑便变成了苦笑。连崔与之面上,也都是苦笑。

  便是他们这一代君明臣贤,又安然保证后世子孙不会跳入这个怪圈子里?

  “此事非一蹴而就,崔卿方才谏得是,朕心态太急,非稳重持国之道。”赵与莒又慢慢地说道:“朕方才急切间倒忘了,那些贪官污吏之事,仅凭着朕与诸卿是制不住的……此事先不要声张,朕要演一出好戏,你回去后交待袁韶等人……嗯,此刻只怕已经晚了,他们见了朕发如此大的脾气,如何敢懈怠,现在只怕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赵与莒此时心中多少有些悔意,这件事情原本可以做得更为漂亮,引入朝廷公权之外的另一股力量,从而对地方政府形成更为完整的监督体系,进一步增加他们贪渎违法的成本。

  “陛下之意是指?”崔与之还未反应过来。

  “报纸,朕让邓若水办《大宋时代周刊》,原本意是弥补御史言官之不足,可如今报纸上尽是学术政论之争,对于百官民情的监督太少了些,已经有失朕之本意。倒不是学术政论之争不好,可也不能因此放松对民间疾苦的关注才是。朕原先想让邓若水遣人去将此事调查一番,他派出的不过是报社的记者,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待出了结果上了报,朕再大张旗鼓……罢了,反正有现在的几份奏章也可以了。”

  崔与之听得连连点头,这几年来报纸在舆论清议上的威力他是见过许多次了,若真能发动起现在遍布大宋的大大小小数十家乃至近百家报纸发动起来,这舆论清议的力量,对于注重名誉声望的士人,的确有莫大的杀伤力。

  “崔卿先退下吧,今日朕已经知错了。”赵与莒最后道。

  崔与之退出博雅楼,他知道事不宜迟,因此便匆忙离开。在他走后不过半个钟点,赵与莒一身近卫军制服,顶上也戴着近卫军特有的大沿帽,从侧门出了宫。早有马车在宫门处备下,他正要上车,突然听得背后一声“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