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并没有肯定他能得到宽恕,但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判断,他对于李全不被处死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让李全心中颇为感动,李锐潜入蒙元,那当真是提着脑袋干活儿,而且不是一日两日,前后坚持了五六年,这等功劳,怎么可能是微末之功,他拿出来换自己一条性命,自己这条命也太值钱了……
想到这里,李全长叹息一声:“不必了,我自作孽不可活,当如何便如何吧。大宋天子赏罚分明,罪不及妻子,我没指望了,锐儿你还前程远大,有你照应着你的弟弟妹妹们,我很放心……”
“若是叔父肯配合的话,一个临阵举义总少不掉的,而且叔父在辽东屯田多年,这些功劳也都在。”李锐诚恳地道:“叔父当如何取舍,自不用小侄多说了。”
李全微微点头,事实上,到了这般地步,他便是再想要坚持也不可能了。
随着李全放弃抵抗,蒙元在东北的最后一点余孽也化为乌有,李云睿身为此次北伐的总指挥,一面安抚民心,一面将喜报上奏朝廷,又增加了对燕京的压力。炎黄七年六月一日,已经近乎绝粮的燕京城中发生哗变,严实、史天泽等为部将所擒,尽数献与宋军,二十万人举城投降。这样,在炎黄七年秋天来临之前,蒙元全境再无有组织的抵抗力量。
没有抓住拖雷、蒙哥和忽必烈,让李云睿多少有些失望,拖雷的正妻唆鲁禾帖尼与他的另两个嫡子旭烈兀、阿里不哥和严实、史天泽便成了献俘的对象。蒙元高官权贵们要被送往临安献俘,而那些被俘和投降的各族士兵如何处置又成了件让李云睿伤脑筋的问题。在战场上被俘的蒙胡,十之八九是被埋了的,但非战场所得,再杀就说不过去了。
炎黄七年六月二十五日,济南府迎来了一批“客人”。
因为徐州的强势,济南府发展有些相形见绌,如今是座四十万人口的中型城市,主要的产业是棉纺、造纸、煤化和面粉。在蒙元境内,这样规模的城市并不多,因此,这群“客人”进得城来时,很是惊讶了一番。
“母亲,这就是宋人的城市么,他们的城市都这么漂亮么?”
在李锐的营建下,蒙元的都城黄龙府也算是街道整齐里坊分明,但与济南府相比还有不少差距。阿里不哥年幼,坐在大车上经过济南府的街道时,不禁向他的母亲唆鲁禾帖尼问道。
唆鲁禾帖尼死死捏着胸前的十字架,作为一个景教徒,她信仰虔诚,作为一个女儿,她丈夫的父族诛灭了她的父族,作为一个妻子,她的丈夫为不受辱而自尽,却将两个未成年的儿子留给她照顾,作为一个母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保护好自己的这两个儿子。
“主啊,赐福与我和我的儿子,我恳求您,我已经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年长的儿子,不要再将这两个幼子从我身边夺走……”她正在默默祈祷,因此听得阿里不哥的话后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用悲伤的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幼子:“阿里不哥,宋人聪明,富有智慧,他们建造的城市,就象花园一样美丽。我的孩子,你要在宋人中生存下去,就要和他们一样聪明而富有智慧,你明白么?”
“我长大了,要让宋人为我建造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城市,就象父皇让李锐为他建造黄龙府一样。”阿里不哥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他这个年纪还体会不出母亲话语中隐藏着的东西。
唆鲁禾帖尼将目光移向车外,在那里,曾经为她丈夫、阿里不哥的父亲建造城市的李锐正骑在马上。李锐现在身上穿的不是严从元等为蒙元拟定的“官服”,而是宋人近卫军的制服,他脸刮得干干净净的,神采飞扬,嘴角始终向上弯起。唆鲁禾帖尼心中一动:这个年轻的宋人,潜伏在自己丈夫身边长达五年,他立下如此大功,想来可以庇护自己母子平安?
“母亲!”旭烈兀低低唤了声,让唆鲁禾帖尼回过神来,她并未因为自己方才在想着如何勾引李锐而感到羞愧,现在为了保护她的两个儿子,她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旭烈兀已经十六,比起尚不懂事的唆鲁禾帖尼,他要明白得多,他面色灰败,却强自镇定,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露出悲伤恐惧之色:“母亲,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是拖雷皇帝的妻子,不能受南人的侮辱。”
“住嘴。”唆鲁禾帖尼低声喝斥道:“如果你不想受到侮辱,你也不要用南人来侮辱你的征服者——你祖父征服了我父亲的部落,所以我才成为你们的母亲,现在你父亲的国家被人征服,你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不要让你父亲的血脉在你们身上断绝。”
“宋人的皇帝不会放过我们,他不会让仇敌的血脉得以延续。”旭烈兀摇着头:“就象祖父不会让……”
“宋人的皇帝不是你的祖父,你祖父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行事,所以他败了,他也死了。”唆鲁禾帖尼看到守卫并未制止他们母子的低语,凑到旭兀烈的耳边道:“如果宋人的皇帝要杀我们,就不用把我们从黄龙府送到临安去,只要你不触怒他,那么他会给你一条活路,你要给我记着,无论什么屈辱,你都要忍耐下去,你还有母亲还有兄弟要照顾!”
他们孤儿寡母,看守得自然不是很严密,而严实、史天泽那边,则不象他们这样了。这二人乘的是囚车,囚车上挂着硕大的木牌,上书“汉j”二字。所经过之处,人人指指点点,不少人高声唾骂,甚至有拿着土块石头要砸他们的。最初的时候,二人还高声抗辩,说自己是金人,被逼无奈才降了蒙人,不是汉j,但越是狡辩,骂的人便越多,看守的警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兄,你我看来是难逃一死了。”史天泽倒还算豪气,就在一片叫骂声中与严实道。
“事至于此,非人力所能挽回。”严实叹息着道:“受此奇辱,倒不如当初自尽,还能青史留名。”
“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岂容你我自择,罢了罢了,为少受些罪,他们爱如何那便如何吧。”
“呵呵,史贤弟倒是看得开。”
二人正说话间,车队已经到了济南府火车站,一趟专列已在这等着他们。对于李锐来说,火车也是件稀奇的事情,他下了马,正左右张望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李锐,李勇新!”
“勇新”是李锐的字,乃是他在流求时请李云睿为他取的,叫的人并不多,一愣之后,他回头去看,却看见孟希声带笑的脸。
“孟先生!”李锐慌忙过去行礼,孟希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用多礼,又上下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勇新,一别数载,你忍辱负重,实在是辛苦了,不过做得这般大的买卖,数载换一国,也算是划算,哈哈。”
“孟先生还是如同当年一般。”李锐笑道:“先生如今在何处高就,还在南洋么?”
“不在了,我回来述完职,陛下免了我南洋职司,任命我为细兰洋都督,不过我性子散漫,一时半会不愿去细兰,便跑到这边来,想看看东北可有什么好买卖可做。”孟希声笑嘻嘻地道:“你看我身边这小子,还认识么?”
李锐当然不会真以为孟希声是跑到这边来乱闯的,实际上,孟希声在赵与莒的义学少年当中算是地位最超然的。他转向孟希声身边的小子,因为隔了五六年,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是赵一,这小子不是跟着秋先生身后的么?”
“秋爽那厮辞了职司,如今专攻医术,这小子对医术又没什么兴趣,便只有随着我到处飘。陛下也有意栽培他,今后重返东胜洲时,陛下对他寄予厚望呢。”孟希声道。
两人谈了一会儿,李锐向孟希声告辞,孟希声想起一事,低低地道:“你叔父之事,不必太过担忧,当初王钰之死,虽然与他有关,毕竟还是蒙胡下的手,官家宽厚,你叔父又是旧相识,死罪应可免。”
孟希声说的,与李锐自己猜测的差不多,他应了声,又向孟希声道谢。当初向流求移民时,孟希声也曾与李全打过数次交道,便又与李全见了一面。比起严实与史天泽,李全的待遇就要好多了,虽然也在囚车之中,却是单人独车,车上也没有挂着“汉j”牌子。见着孟希声时,他面有愧色:“孟先生能来看望我这罪人,实在是受宠若惊。”
“你确实是罪人,不过也立有功劳,这些年在东北屯田,虽然害了不少百姓,却也保全了众多汉民。”孟希声免不了淡淡责了一句,但没有深说,倒是又问了一些东北的矿产,显然,这才是他北上的真正目的。
因为火车耽误不得时间,没多久孟希声便与李全、李锐告辞,李全抽空也问了几个人如今的情形。当初与他争锋的彭义斌如今是军区都督,在大名府时他便见过了,而刘全自淮北屯田使上退下后,便在临安荣养,赵子曰仍是徐州总管,不过再有数月可能会被调往燕京任燕京知府,当初的一些熟人都各有司职。这些消息让李全更为羞愧,若他不叛宋,少不得也是手绾一方兵权的军区都督,转为文职也可为一路一省之长,哪会成为这样的阶下囚。
与李全告别之后,孟希声又去看了看唆鲁禾帖尼母子,这就纯粹是看热闹了。唆鲁禾帖尼母子并不知道这个笑嘻嘻的宋国男子是什么人物,只是见李锐对他甚为恭敬,他们也没有太长时间去推敲,随着汽笛响起,这趟专列终于要启程了。
注1:这个阿里不哥在史实上和忽必烈在蒙哥死后争夺汗位,兵败被俘,为忽必烈毒杀。
注2:唆鲁禾帖尼在一些文献中是个美丽、智慧而目光深远的女子,她信景教,也即聂思脱里教派,是王罕的侄女。
三二三、常选
俞仁是第一次来到临安,虽然他向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了。
当初金国尚在的时候,他便被军情局安置到了金国潜伏下来,金国灭亡后,还不等他庆贺自己完成任务,紧接着又被安排到了蒙元。这次北伐势如破竹,他们这些潜伏进入蒙元的细作功不可没,大的有李锐那样身居高层的,小的也有俞仁这样在某个马场服苦役的。龙骑兵能够堵住蒙哥与忽必烈,俞仁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功不可没,所以这次到京城,他作为这些无名战士的代表被派了来。
这果然是一座梦幻般的城市,工业化并没有让这座城市失去本身的特质,那些包裹在城墙外的楼宇,都只是一层现代的外衣,而列车穿过这些楼宇进入城中时,展现在俞仁面前的,仍然是那仙宫一般的飞檐斗拱,苍翠姹紫之间掩映着琼台玉宇,就连将铁路与两边隔开的隔音墙,也建得宛若梦幻中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家在北地里吃苦受罪都是值了——我流汗流血不顾性命,为的不就是守护这一切么!
火车到站时,站台上整列整列的都是近卫军,俞仁眼睛见着他们时,他们都齐刷刷地行礼。等被迎出车站,俞仁又是吓了一大跳,车站前的小广场上,竟然挂满了红绸彩旗,不少红绸上都写着“功成名就”、“扬威展雄”之类的恭贺话儿。小广场四周都是人,足足聚着两三万,见他们出来,爆仗声一阵连接着一阵,至少有五六个锣鼓队唱起对台戏,一声还比一声高。每个人面上都是喜气,映得俞仁的脸也红彤彤的,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上去,咧着笑了。
他觉得,这一刻便是他一生中最为荣耀之时,虽然他只是从列车中走出的功臣中的一员,但人们洋溢的热情,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巨大舞台的中心。每个笑脸都是在祝福他,每个钦佩的眼神都是在恭贺他。
“此生不虚了——”
这个念头才升起无数学堂里的少年——他们才十岁左右,快步跑了过来,有两个到得他面前,将大红的绸缎挂在他的脖子上,那绸缎上系着朵硕大的花,让他倒有几分新郎官的模样。俞仁轻轻抚摸着那绸缎,还想和那几个少年说话,可那几个少年脸激动得通红,周围声音又大,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少年向他又行了一个礼,行的是近卫军的礼,这让俞仁又是一愣,然后他们兴奋地跑了下去。俞仁转首四顾,象他这样,从列车中出来的功勋们,个个都套上了绸花。
“过去唯有进士及第,方能游街夸官,如今将士入京,也得披红戴紫了。”
小广场对面的,是三元楼开的分店,酒楼上一群人正坐着看热闹,见到这般情景,其中之一感叹道。
“官家不是说了么,文人治政一世,武人牺牲一时,文人十年寒窗,武人三载苦训,为的都是精忠报国,人虽分文武,功勋却一般无二。”另一人笑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四十州。我大宋武功之盛,直逼汉唐,文治之德,不逊尧舜,这正是我辈一展报负之时。”
“主圣臣贤,我辈若再不得志,那便是自家才微德薄了。”又一人道。
这都是临安城中的太学诸生,他们看得这般热闹,自然免不了眼热心动。他们苦苦求学,为的便是一个夸官游街,今日这般热闹,却不属于他们。
“官家要推行勋议之制,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从此以后,进士及第也未必有往常那般风光了。诸君,报国岂唯一途,今日见着前线归来将士之风光,我总算明白了。回去之后,我便要向学监请辞,前往吏部报选,诸位同窗各自勉之吧!”
众人当中的一个突然这样道,然后拱了拱手,竟然掉头便下了酒楼。
吏部最近推出了一项新的选官方法,除了三年一次的进士科举外,便是所谓的“常选”,也就是平常时选择,每半年便有一次,由吏部和礼部组织,面向全体通过乡试的读书人,考试的类容除去经史子集之外,还有智学诸科,包括自然、格物、化学和经济的一些粗浅知识,难倒不算很难,一般来说,买上几本智学书籍,看上个两三个月便可以通过。唯一有些困难的是算数,这也难不倒真正的读书人,而且自有科举以来,便有“明算”一科。
这“常选”出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随着领土的扩张,不仅仅是中原,东北百万之地,海外无数疆土,都迫切需要官员。而三年一次的科举又选官太慢,按照过去的方法,也无法臻别是受选者是否称职,这种常选考试便成了折中的产物:既照顾到传统文人对于出仕的渴望,又加入智学让他们懂得经世济民的常识。
作为一种新事物,“常选”制的推出,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反对,只不过士大夫们多了一条出仕的渠道,他们的反对声不是很激烈,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智学纳入考试范围之内,让许多年纪大的望而却步;二是常选官只委派到中原、东北、海外等新疆土,让这些士子们发生分裂,准备参考的以为应该扩大到全国,包括两浙两江这样的富庶地区,不准备参考的则认为连中原都不应该委派常选官员。
国子监里的太学生,对于常选制度多持观望态度,他们更观心的还是勋议制度,如果说常选制度仍然是在旧的科举框架中修修补补的话,那么勋议制度将由官僚士大夫把持的朝政权柄扩大给了许多“庶人”,这让他们多少有些不甘心。
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权力,就连赵与莒这个穿越者也是如此。
三元楼上的小小风波,与俞仁没有任何干系,他在一片狂欢般的气氛中,觉得有些醉熏熏的,仿佛在梦中一般。
李锐也与他一般模样,虽然想得到官家可能会安排一次迎接,可这么大的场面,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俞仁行在最前,他却是行在后面,在他身后,则是那些要被献俘的对象了。不过,这些献俘对象也有区别,严实、史天泽自不必说,呆在囚车里一望便是人犯,而为了李全的颜面,他被暂时从囚车中解出。至于唆鲁禾帖尼母子,则只是身边多了些近卫军士兵盯着,有几个憨憨的初等学堂学生,没弄明白情况,竟然也给他们戴上了红绸缎。
阿里不哥只是觉得稀奇,旭烈兀却有如奇耻大辱,正待扯下那红绸时,却被母亲严厉的目光止住。唆鲁禾帖尼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默默祷告了两句,一手牵着一个儿子,跟在人群之后向前。
在小广场上,礼部尚书洪咨夔替天子迎接这些归来的英雄,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俞仁是半点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不停地笑,不停地笑,直笑得他自己脸上都酸酸的。他脑子里完全没有了其余的想法,就觉得此生不虚了。
穿过火车站小广场,他们向皇宫行去,中途又要经过朝天门,在这里又是一番仪式,代表天子在此的,则是兵部尚书赵善湘。他今年六十三岁,虽然回中枢已经有段时间了,但还保留着一些武人的习惯,欢迎致辞时便比洪咨夔言简意赅。
“两位尚书替天子迎接,当真是好大的气派。”知道这两人身份之后,李锐在嘀咕了声,心中更是欢喜。他知道前次擒获铁木真时献俘,只是礼部尚书出面罢了。
等过了朝天门,到皇宫之前时,他才发觉,更大的气魄竟然在此,天子万乘之躯,虽然并未轻动,但丞相崔与之、参知政事魏了翁、郑清之三人,领着文武百官一起在皇宫之前迎候,这等荣誉,更是前所未有。当然,这种情形下,少不得高丽王、被封为归义侯的原金主完颜守绪等等诸人,他们心中可谓百感交集,不过这事情,谁都不在乎。
接下来便是陛见、赐宴,一切仪式走过之后,俞仁还是觉得晕晕乎乎的,仿佛自己在梦中一般。直到天子传见他和李锐,他才回过神来:“自己要去见皇帝!”
“李卿,俞卿,你二人在蒙元潜伏多年,劳苦功高……当初象你们这样遣往蒙元的共有二百多人,这数年下来,为国献身者有十七位,他们的名字,朕已命人记入武庙了。”赵与莒先说的不是赏赐,而是那些为国捐躯者的善后:“他们英灵在天,必受飨食,留在世上的家人,朕也着人照应,地方官员按时送上抚恤,子女受学也有安置,你们此后也要关注此事,勿使j小弄权,令英灵不安。”
“是。”
二人都是恭敬地领命,李锐想起长期与自己接头的唐凡,他在最后时刻因为意外死去,这个消息李锐已经知道了,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你们为国立有大功,朕必不吝厚赏,免得伤了天下英雄之心。”赵与莒笑道:“李卿,你先说说,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法令,朕必允之。”
李锐收敛心神,拜倒在地:“陛下,臣当初断指盟誓,以身许国,虽有微功,原不该要陛下之赏,只不过臣之叔父,虽是屡铸大错,但请陛下念在他旧时略有功劳,能饶他不死,臣便感恩之至……”
听到李锐给李全求情,赵与莒挑了一下眉,李全这个人,他心中非常厌恶,朝秦暮楚背叛投敌不说,王钰之死与他有着密切关系。而且,他不想直接干涉到这件事情当中,因此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李卿,你换个要求吧。”
李锐心中一惊,他原本有六成把握可以保住叔父的性命,路上孟希声的话也让他把握增大到八成,但听天子口气,似乎并不想放过李全?他伏在地上,用力叩首:“陛下,臣少小失怙,为叔父所养育,因为国事,不得不蒙蔽欺瞒于他,如今叔父愿降,臣已为国尽忠,还请陛下赐臣为长尽孝之机!”
他言辞恳切,赵与莒将他拉起,他却赖着不肯起身。赵与莒哼了一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令司法独立,便是为了免得有罪之人因为身份不同而有差异。你是你,你叔父是你叔父,岂可混为一谈。”
“陛下!”李锐又叩首道:“还请陛下饶他一命!”
“朕没有权力饶他,但朕可以指引你一条路。”赵与莒无奈,叹了口气道:“功过相折,或可免你叔父一死,你要做的,便是收拾证人、证辞,在大理寺升堂开审时,以你叔父自家功劳,来抵消他之罪衍……”
“陛下厚恩,臣不胜感激!”
李锐是相当聪明的人,从赵与莒这句话中,他听出赵与莒不会给大理寺施加压力,非要判处李全死刑。只要赵与莒不施压,那么李锐相信,凭借李全曾经在抵抗金国和开拓流求立下的功劳,再加上这些年开拓东北间接做的贡献,还有在会宁城断绝蒙元退路后举城“起义”,这全部加起来,应该能将功折罪了。
赵与莒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向俞仁:“俞卿,你要什么奖赏?”
“臣……臣可以在临安住下么?”
俞仁提出了一个让赵与莒想不到的要求,赵与莒先是一愣,然后笑着问他为何会要在临安住下,俞仁又道:“臣进临安之时,只觉天上仙宫亦不过如此,臣在金国、蒙元多年,如今强敌已灭,臣想要歇息一些时日,在这天庭一般的城市里住着,娶妻生子安家立业。臣一庸人,志不过如此,还请陛下恕罪!”
“这如何算是庸人之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俞卿有古贤之风,朕如何会怪罪?”听得他要求竟然如此简单,赵与莒温言慰藉道:“你既是有安家之心,朕就让军情司免了你的职司,再让兵部与吏部给你安排一个位置,就留在临安吧。”
这两个潜伏的秘谍代表,颇让赵与莒有些感慨,他们提出的要求,其实赵与莒在心中都不太愿意接受,李锐且不说,象俞仁,赵与莒看了他的档案,他在金国与蒙元都做得非常漂亮,为人又沉稳踏实,原本赵与莒想将他再派到西夏去的。不过他既然提出要退出,强迫他也没有意义,赵与莒也能理解他常年在敌后的压力。
他二人可以耍赖不干,自己却不成,还有的事情忙着呢。
三二四、女色
唆鲁禾帖尼对着玻璃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样子。
她今年三十八岁,但风韵犹存,外表上看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脸上是草原上少有的莹白,光洁如玉。她头发还是乌黑的,就象是瀑布一样披在肩上,目如秋水,闪烁着智慧、沉静的光芒。她抬头的时候,额头有淡淡的抬头纹,而当她情绪激烈时,眼角的鱼尾纹则很是明显。
她要把自己的长处和短处都看得清楚,唯有如此,她才能去做下一件事情。
等待总是漫长的,足足过了两个钟点,她才等到了自己需要的消息。
“收拾好自己,陛下要见你们。”来传旨的并不象她在北方时听说的那样,是个阴阳怪气的太监,相反,这是一个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的少年军人,虽然他对于唆鲁禾帖尼有着明显的厌恶,但唆鲁禾帖尼还是很欣赏这种雷厉风行的风格。南国的天子,重用这样的军人,而且君臣都这般年轻,他们的志向定然不会只限于中原东北。
意识到这一点时,唆鲁禾帖尼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在蒙元最艰难的时候,窝阔台和察合台都不肯出兵相助,那么宋人的火枪迟早会指向他们的。
这几年,拖雷仿着宋人的制式,在黄龙府原来金国宫殿基础上稍做改动,建成了自己的大殿。唆鲁禾帖尼住不惯这样的大殿,也不喜欢这种怪模怪样的建筑,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当她跟着那少年军人穿过大宋宫殿时,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大宋的宫殿,浑然天成,巍峨壮丽,让人凛人生敬,而拖雷在黄龙府改的,毕竟是模仿的假东西,有其形无其神,用汉人的话说,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旭烈兀咬着牙,他已经十五岁了,个头高大身体壮实,看上去象只小马驹。他侧过脸看了母亲一眼,母亲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头上甚至还插上了宋人的首饰。小阿里不哥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旭烈兀却再清楚不过:母亲要以色示人,好换取他们兄弟的生存。
这让旭烈兀非常恼怒:男子汉竟然要靠母亲出卖色相来活着。
他这个年纪,还未想到这就是他祖辈掳掠抢夺他人凄女的必然结果,滛人凄女者,妻女必为人所滛。但他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形发生。
倒是阿里不哥还年幼不懂事,见着什么东西都稀奇,东张西望没有半刻停的。
最初的时候,旭烈兀还在记穿过几重庭院,道路是如何走法,但转了足足五分钟,他早就晕了头,干脆就不去想了。就在他走得不耐烦的时候,前面引路的那个少年军人突然站直:“到了。”
接着又有几个人迎了上来,有男有女,在三人身上一阵摸索,旭烈兀嘴角噙起冷笑:宋人的皇帝果然胆怯,连他们三个已经被解除了武装的人还要再搜上一遍。唆鲁禾帖尼却是泰然自若,非常配合,甚至还对搜她身的宫女笑了笑。
确认他们并未藏着武器之后,三人被放入院中,才入院子,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然后便是巨大的水幕。唆鲁禾帖尼三人都来自北方,原本就不耐南方的不出的舒爽。
这是赵与莒避暑的小院,由水车带起的清泉从巧妙布置在院子四周的水道中滴落下来,再加上翠竹小池,将院子中的暑气都驱得干净。
短暂地停了一下,唆鲁禾帖尼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头向水幕对面看去,只见一人端坐在池畔凉亭之中,正在看着什么书册,对她们的到来恍若无觉。她目光紧紧盯着这人,可隔着水幕,又觉得有些看不清楚。她向前迈了几步,穿过水帘,终于将这个男子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子,看上去还没有三十岁,相貌儒雅,既不似铁木真那样豪气干云,又不象拖雷那样英姿勃发。他在专心看着东西时,眉头微微拧在一起,有股别样的味儿,让唆鲁禾帖尼不禁心中一跳。
专心的男儿最动人,她忘记是曾听说了。
“你们来了。”赵与莒放下书,对着母子三人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轻轻摇了一下石桌上的铃铛。立刻有几个内侍上来,为这母子搬来马扎,又在马扎上垫上棉垫。
唆鲁禾帖尼不敢坐下,她盈盈拜倒,用汉话道:“罪妇唆鲁禾帖尼拜见大宋天子,大宋天子万岁、万万岁。”
在她身后,两个儿子却昂然不拜。
赵与莒放下手中的公文,没有什么感情地说道:“起来吧。”
没有抓住拖雷、蒙哥和忽必烈,让赵与莒多少有些失望,这三人之外的在他眼中都是小虾米,他也没有兴趣将威风施展在唆鲁禾帖尼这孤儿寡母身上,叫她们来,不过是希望借助她们的力量,在处置蒙人方面能做得更好一些。
唆鲁禾帖尼穿了微微抬起眼,与赵与莒目光对了对,然后失望地发现,宋国的天子看着她时,目光清澈冷咧,没有丝毫情欲在里面。
南国佳丽有的是,便是在这后宫中,青春貌美希望能得到赵与莒宠爱的宫女何其多也,而且,赵与莒对于人凄熟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你就是杀了我祖父和父亲兄长的宋国天子?”
就在唆鲁禾帖尼失神之时,阿里不哥突然指着赵与莒喝问道。赵与莒目光移到这孩童的脸上,倒没有什么怒意,一只蚂蚁对着大象叫骂,大象会去理睬那才奇怪。他垂下眼又去看公文,就这时,一时隐忍未发的旭烈兀猛然向他扑了过来:“宋狗……”
话只说了一半,一只脚便踹在旭烈兀的胸前,将他身体踢飞了过去,赵与莒眼睛也不抬一下,只是吩咐道:“十二,留他一条性命。”
踢出这一脚的正是龙十二,他在赵与莒身侧,就象一个木头人一般,眼珠都不转动一下,旭烈兀虽然看到他,却以为他是一个内侍,并未将他放在眼中,结果却被一脚踹飞。旭烈兀爬起来还想挣,却被龙十二一手抓着衣领,拖到小池边上,将头都浸入池水中。
连喝了几口池水,旭烈兀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气绝,这才被龙十二拎出来,他才喘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被塞进水池里。
赵与莒看完一份奏折,抬起眼来,发现阿里不哥正呆呆地看着龙十二炮制旭烈兀,而唆鲁禾帖尼则平静地站着,竟然一声未吭。这让赵与莒多少有些惊讶,他扬了扬眉:“为何不替你儿子求情?”
“我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唆鲁禾帖尼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们的性命掌握在您的手中,陛下,您不是因为我的哀求便会饶恕敌人的人。”
赵与莒对于这个评价倒没有否认,但他还是噗笑了一声:“你认为那个鲁莽的不知隐忍的小儿会成为朕的对手么?”
“啊?”唆鲁禾帖尼愣了愣。
“朕不是铁木真,不是草原上那些丧心病狂的狼,朕是华夏天子,朕所知所学,与你想的不一样……你信教?”
赵与莒注意到唆鲁禾帖尼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不禁有些惊讶地问道。他的问题太有跳跃性了,唆鲁禾帖尼是在愣了会儿之后才回答的:“是,愿天父保佑我。”
“啧啧……”
赵与莒摇了摇头,对于景教,他也没有什么好感,与罗马的那位教皇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他轻轻敲打了两下石桌,失去了再与唆鲁禾帖尼绕圈子的兴趣,而是直截了当地道:“朕不会为难你们母子,不过你记着,看好那两个小孩儿,若是他们做了什么违备我大宋律法的事情,那么当打便打当杀便杀,谁也救不了他们!”
“陛下宽厚,愿天父也保佑你!”唆鲁禾帖尼大喜,但她心中又存有犹豫,在草原上,她看多了背叛与阴谋,她总觉得,如果不抓住些什么的话,宋国皇帝的这个承诺仍然显得并不牢靠。
她的脸上很自然地浮起了红晕,眼波也盈盈若水,微微撩起的睫毛轻轻扑扇了两下。然而,当她目光转到赵与莒身上时,却发现自己的媚态完全没有被对方注意到。赵与莒端着一封奏折,又在一本正经地批阅起来。
“蒙古人将进行臻别,能说汉话的可以留在草原之上,会写汉字的可以担任贵族,不能说不能写的,必须进行减丁。”又过了会儿,赵与莒淡淡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朕自然不会杀了这些人,朕在海外有些岛屿,比较适合蒙人放牧,先从最近的北海岛开始,此事告诉你们,你们母子若是愿意相助,这过程中便会少些损伤,若不愿相助……”
说到这里,赵与莒便不再说什么了,他准备结束与唆鲁禾帖尼的谈话:“总之,朕的土地之上,只允许蒙人象羊一样的活着,为朕提供羊毛、羊奶,若是蒙人还想继续当狼,也可以,去西边,在朕管不着的地方——你们可以写封信给窝阔台和察合台,朕收拾完西夏,便要去收拾他们了,识相的就早些来降,或者就给朕从草原上滚开。”
唆鲁禾帖尼只觉得身体一阵冰冷,她嘴唇轻轻颤动了两下,龙十二也放了被灌了半肚子水的旭烈兀,母子三人在他的怒目之下离开。
赵与莒没有再关注这母子,他又批阅了一份奏折,然后放下笔:“高丽王请朕驾临他的宅邸——是今日么?”
“是,陛下。”身后的侍女应道。
“那就摆驾吧,朕也有些累,倒要见见高丽王在耍什么把戏。”赵与莒道。
高丽王王皞居住在临安已经有六年,从最初那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外藩蕃王,到现在也算是混了个脸熟。这两年来,他屡次上奏,请求赵与莒驾幸他的藩王宅邸,赵与莒多数时候都婉拒了。这次蒙元被灭,他又上奏,请求赵与莒驾临,奏折中说“臣家仇国恨唯陛下雪之,值此大庆之际,伏请陛下幸临寒舍,以表小臣附骥之心”,言辞甚为恳切。而有关半岛北部问题,赵与莒也有话要对他交待,故此应允了他的请求。
他的藩王府离皇宫较远,不过倒是西湖畔的一块好地方,宅院不大,外观也不起眼,但到得里面则别有洞天。高丽王每年有藩王俸禄,又派王室子弟参与经商,在资财上从未短缺,他不敢广置宅院以免惹祸,便将心思用在如何布置内部装饰上了。除了一步一景的中华园林风格,也没少使用较为现代的一些饰物,象是瓷砖、水泥与玻璃,比起赵与莒的皇宫都在局部上更用心些。
“王卿的府邸不错,朕来了也觉得内藏玄机,在这临安城中也算是一景,为何一向不曾听人说起过?”赵与莒游赏完毕之后笑道。
“陛下这边请。”王皞引着他行向后园:“臣交游少,从不请同侪来此,故而陛下不知。”
在后园中,?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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