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根本无法做出规避,又是喀嚓一声,这艘海贼船桅杆也倒了下来。
“又没打准!”李一挝破口大骂,他很努力用炮架和瞄准仪在校距了,可是两次都没打中瞄准的目标。只是因为海贼船太多,这才瞎猫撞着了死耗子。
“这……这是何物?”
欧阳映锋喃喃出声,他们距离那大舰尚有如此之远,对方用的也不是弩,一个铜管竟然就有如此威力?
“妖术,定然是妖术!”一个海贼惊恐地尖叫起来,因为他们见着第一个窗子里的铜管再度伸了出来。那铜管左转右转,仿佛择人欲食,这次它将目标锁定在最为高大的海船上,这也是王子清与赵郎的座舰。两人一愣之后狂叫道:“转舵转舵,快起锚!”
然而,在他们完成这一切之前,那铜管再次雷鸣般的响起。
这一次稍稍准了些,自铜管中射出的东西虽然打中了王子清与赵郎的座舰,却未能直接绞住桅杆,而是贴舷扫过海船船头,然后撞上桅杆。在一片碎木烂肉飞溅之中,海贼们发出凄惨的哀鸣,五六个最靠前准备登舷战的海贼,被那东西绞成了两截,在他们身后,还有十余人受了重伤。
那东西便落在王子清与赵郎跟前,两人如今终于看清了,这是两个半圆的铁坨,中间被铁索连着。显然,对方那船上,有一种海战利器,比之投石与床弩,对海船的破坏更大。
心惊胆战的海贼们根本不能理解,这样的东西是如何从那铜管中射出来的,他们虽然多少也见过水军做战,可一向是以弓箭石弩为辅,以拍竿撞角为助,以接舷厮杀为主,几曾见过还隔着两百丈便可造成如此恐怖杀伤的利器!王子清与赵郎自家都被吓得魂不附体,何况是那些普通海贼,故此,他们的座船立刻乱了起来,这些杀人放火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海贼,如今象是丧了家的伤犬,哀嚎着在船上乱跑,人人都想寻个安全的所在藏身。船甲板上众人都觉得不安全,便纷纷向船舱内挤去。
他们这艘船上原本死伤不过十余人,可这时的惨叫混乱,落在其余海贼眼中,却以为船上受了极大损伤。丁宫艾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喊道:“转转,咱们绕开,避过这船!”
象他一般“聪明”的却不只一个,几乎所有能动的海贼船都开始转舵,便是那两艘断了桅杆的,用纷纷改用桨。这匆忙之中,船又密集,哪里那么容易抽身,免不了你挤挤我我挤挤你,倒有几艘小船,被同伙撞得侧翻过去。
就在海贼乱成一团时,那艘巨舰也起了锚,船上水手开始调整帆向,在这过程中,两根铜管先后又各放了三次,海贼船如此密集,这六下几乎例无虚发,又击断了三根桅杆,击伤了两艘海贼船。
六十九、何惧海贼登悬山
“一挝,炮管过热,不能再放了!”
负责装填的义学少年对着李一挝耳朵大叫,李一挝摘下塞住耳朵的塞子,哈哈笑道:“将炮拉回来,追上去撞他们!”
众少年七手八脚地将青铜炮自炮位推出,用铁锁固定在舱板之上,李一挝轻轻拍了拍炮管犹自发热的大炮,又忍不住笑道:“这爆仗,果然厉害!”
船上两门大炮,便是赵与莒为这艘巨船准备好的武器,巨船船首中层的巨大空舱,便是大炮藏身之处。这两门大炮,是花费了三年时间,先后耗损了赵与莒近二十万贯钱,才铸造成功,欧老根父子为此几乎都熬白了头。以成本来算,这两门大炮恐怕是世间最贵的武器,根本不可能量产,不过赵与莒对此不以为意,因为他原本就不要过多,只需要这两门来为今后量产积累经验,同时训练炮兵。
以后世而言,这大炮是十二磅短管榴炮,重六百斤,直射射程尚不足四百米,还算不得热兵器时代的王者,但在这冷兵器时期,它却是战场上无与伦比的利器(注1)。
大炮用的是链弹,主要用于海上破坏敌船帆具,是一连串散弹裹在一起,靠出膛时的压力散开,没有膛线,炮弹射程并不远,不过是二里多点。李一挝喜好火药,引发大炮的火药也是他带着几个人按着赵与莒交给的配方和工艺一点一点做出的大颗粒火药,三年时间,他做出的火药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铸成这两门青铜炮之后,赵与莒立刻将之交与他,让他相机试炮。悬岛之外还有许多无人小岛,几乎每隔上十天半月,李一挝便会带着他这一组人,用船将这两门青铜炮运至无人小岛上练习。因为火药与炮弹不足的缘故,他们现在只能说是能将炮打响罢了。李一挝胆大,虽然如此还是将炮推了出来,给这些海贼一个“惊喜”。
赵与莒对大炮安全极为重视,装填火药的份量、动作,发射后的清理,平日里的保养,都有极严的规定,李一挝又是知晓火药厉害的,故此不曾出现过炸膛之事,火炮冷确则是用醋冷法。这种大炮,已经比起几百年后的红夷炮在外形上更为适合战场需要,而且加装了瞄准仪、高低架,象李一挝这样跟着赵与莒学过些几何学的义学少年,已经可以凭借这两样来调整射距。
因为所用主要为青铜的缘故,这种大炮射速不快,而且容易温度过高,每小时只能射出十二炮,平均五分钟才能放一炮,但可以连射四十余炮。
前装滑膛炮虽是原始,不过工艺也相对简单,以大宋的铸铜技艺,完全可以制造出这种射程两公里之内的轻型炮来(注2)。
海贼们被这超越时代的兵器吓破了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炮由于短时间内射击过多已经不能再发射了,见着巨舰向自己驶来,帆桨俱全的都不顾同伙全力逃跑,只恐慢了又遭巨舰上“妖法”袭击。李一挝嘴上说要追,可这巨舰毕竟尚未全功,他船上人手又不多,见就连失了桅杆的那些海贼船也靠着划桨在缓缓挪动,便转帆回港了。
此战两门青铜火炮共发射了十二炮,砸断了八艘海贼船的桅杆,致使海贼一艘中型海船和三艘小船沉没,几乎所有船都在碰撞中受损。海贼死伤倒是不众,但那心灵上的震憾,却是前所未有的。
这也是火炮在这个时空中第一次战例,李一挝“这爆仗果然厉害”的评论,也因之载入历史。
墙上的霍重城看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对孟希声说什么好。
“这艘巨舰,大郎称之为‘定远’,方才发声之物,大郎称之为‘火炮’。”孟希声笑了笑:“我也是初见其威,早知如此犀利,便放海贼更近些了。”
“那丁宫艾又跑了!”舌头上象是打了蝴蝶结一帮,霍重城嘟着嘴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完全无关的话语来。
“大官人,那船与那利器,莫非是我大宋水师之威?”被隔得远远的伴当亲随不曾听到孟希声与霍重城的对话,个个都是面目人色,便有人扬声问道。
“正是。”孟希声也大声回应:“此乃江南制造局替沿海制置使造的战舰。”
“果真是替沿海制置使造的?”霍重城嘴角弯了弯,心中一边盘算一边低声问道。
“诓他呢,若是为外人知晓了咱们有这等利器,便是不视作谋反,只怕也得没为官有了。”孟希声声音压得更低。
对于郁樟山庄的义学少年而言,霍重城也算是自己人,有些事情无须对他保密。但若不是他在悬岛亲眼见到这一幕,孟希声还是不会与他提起这火炮之事。
“也只有阿莒才能想得出这些……多智近妖,多智近妖!”霍重城半是钦佩半是不满地说道:“也不知他心是如何长的,我向来自诩聪明,在他面前却与孩童无异!”
孟希声笑而不语,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只能说大郎果真是得了仙家指点。他望着“定远”号入港,松了一口气道:“看来无事了,海贼破胆,应是不敢再来。”
他这未免太小看海贼了,“定远”号与大炮之威,虽然将海贼吓得扬帆远遁,可回过神之后,也激起了海贼们的贪欲,有如此巨舰,再配以这等利器,他们完全可以纵横五洋,甚至连各国水师也不放在眼中!
“王兄,此物若不夺来,这大海之上,你我便再无用武之地了!”赵郎在冷静下来之后对王子清道。
“确实如此,发信号,让众家头领聚到咱们船上来一叙,硬攻是不成了。”王子清也是目露凶光,他们原先的座舰被砸伤,虽然不影响航行,却总让二人心有余悸,故此个个都是胆战心惊。
聚拢来的海贼首领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彼此之间免不了相互埋怨,特别是几个折了船损了人的,更是骂声不断,无一例外都是在骂丁宫艾。丁宫艾给的消息,只说这岛上有几百青壮,却不曾说还有这般利器。早知有这东西,众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大模大样地找上门去。
“倭艾,你若不给咱们一个交待,你就别想再回去了。”有向来与丁宫艾不和的借着这机会干脆新仇旧恨一起算。
丁宫艾眼珠转来转去,见着众人瞧着他都是一脸怒气,便是与他约好黑吃黑的欧阳映锋,如今也是沉着一张脸不替他说话,他心便提了起来。这些海贼手段如何,他心中有数,确实是能干出当场窝里反的事情。
“哈哈哈哈……”惊慌之中,他不惧反喜,突然仰天长笑起来。
众海贼都是一愣,有人怒喝道:“倭艾,你将咱们害得这么惨,还有胆子笑,嫌死得不快么?”
“不仅、仅、我、我要笑,你们也该笑才、才是。”丁宫艾白了那人一眼。
“此话怎讲?”欧阳映锋毕竟与他有勾结,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另有心思,便有意替他帮衬。
丁宫艾咧开嘴道:“我们、我们为何而……而来?”
他说话原本结巴,如今急切之中,更是断断续续,早有人在叫骂,他也不理会,欧阳映锋听他如此问,便答道:“自是为了那刻钟而来。”
“刻钟、大船、那东西。”丁宫艾自知若再结巴下去,恐怕有人真要拔刀相向,故此只是说了这七个字。他声音不大,刚开始说时众人中还有叫骂,但七字说完之后,便没有一人出声了。
能在大海上讨生活而且活到现在,这些海贼首领中没有一个是傻子,自然明白丁宫艾之意。
刻钟能带来财富,可制造那艘巨型海船的船匠同样能带来财富,更何况还有“那东西”,若“那东西”不是什么妖法,而是某件兵器,那么凭此一物,他们纵横洋面之上,便再也不惧任何人。
船与“那东西”比起刻钟更让众海贼垂涎,刻钟只能赚钱,而大船与“那东西”却能救命!
王子清与赵郎对望了眼,他们原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唇舌才能让这些破了胆子的海贼们继续进攻悬岛,如今来看,他们无须多此一举了。
“若是诸位没有异议,那么咱们便继续攻岛。”王子清瞪着眼睛,冷冷地道:“正面想要突入,显然没有可能,咱们虽是海贼,却不是爬不得山的海鱼。那岛上有灯塔,必然配有警哨,咱们在夜里冒险,从侧面接近登6,然后再翻过山脊,突入寨中。”
这是他与赵郎商量好的计策,此时说出来,海贼头领们纷纷点头。
“桅杆断了的船行驶不便,就找个小岛先藏着,人手都分到好的船上去。”赵郎补充道:“岛上有‘那东西’,没准还有什么戒备,故此咱们悉得小心。”
他二人这番决定,无一人反对,也没有一人提出,劫岛成功之后刻钟、巨船还有“那东西”该如何分配。这些人乃是南海最大的十八伙海贼,每个人都是心可吞象的贪狠之人,每个人也都是j滑如狐的狡诈之辈,自然知道事后该如何让自己不至被人所欺。
当夜无月,借着日落后的余光,海贼再次向悬岛驶来。远远地,他们便望见悬岛之上灯火通明,他们将大船泊下之后,用小船绕过悬岛码头,自山背后的沙滩登6,千余人悄悄上了岸,将一片沙滩都挤得满满的。
山路极是难行,虽然不高,却与悬崖绝壁相差无几。这些海贼都是在帆索桅杆上爬惯了的,可在这悬崖之上依然吃足了苦头,选出来将缆绳拉上去的四个海贼,不但弄得身上遍体鳞伤,还有一个甚至因为失足而断了腿。好在海风与潮水声将他的呼叫掩住,这才未曾惊动悬岛上的人。
上了山顶,他们放下缆绳,开始将其余海贼拉上来。当欧阳映锋上来之后,看到山顶上有了百余人,已经显得拥挤,便唤了十余个自家的手下,开始向灯塔处摸了过去。
欧阳映锋并不是第一次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可是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
因为与丁宫艾关系好的缘故,他对丁宫艾与这悬岛的恩怨知道得更多一些,去年丁宫艾领着百来号人来此,结果吃了个大亏,连在流求的老巢也被端了,自此便一蹶不振。当时丁宫艾并不知攀墙进入寨门的弟兄是如何死的,只是听得里面惨叫不断,然后尸体便被抛了出来,他败得如此之惨,即使只是听他说起,欧阳映锋也不禁毛骨悚然。
“小心,小心,莫要送了性命。”他一边如此想一边前行,因为只借着灯塔上传来的光,脚下看得不是很清楚,走着走着,脚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人也踉跄几步,险些栽倒。
与此同时,那灯塔之中铃声大作起来。
“糟糕!”欧阳映锋心中一凛,岛上在此设了警铃,显然是有所防备!
果然,那灯塔上突然响起钟声,这般夜晚,钟声即是响亮,传得又远。山下寨子里原本还是欢声笑语不断的,刹那间静了下来,接着,传来嘈杂的混乱之声。
欧阳映锋顾不得这许多,他飞快地向前冲,他们已经上来了百余人,只要能守住,大队人手很快便都能爬上来,那时以海贼们绝对优势的战斗力,屠尽这寨子也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的事情。
他一边如此为自家壮胆,一边大声呐喊道:“杀人了杀人了,海贼攻进来了,杀人了大伙快逃命啊!”
这原本是他做海贼惯用的手段,贼喊捉贼,既可混淆视听,又能让被劫掠者乱作一团。此前出来做买卖,都是屡试不爽,每每因此而得手。
其余海贼也都是大声发喊,顺着那台阶向山下涌去。也有人想去打开灯塔,将塔里值守之人杀了,可那灯塔之门竟是铁铸的,又从里面用铁棍销住,费了老鼻子力气也只是将自己胳膊弄痛。那海贼只恐落在他人之后抢不得财物,便弃了灯塔,跟着众人冲向寨子。
欧阳映锋冲了数十步便觉得不对,以往他这般冲杀喊叫,便是厢军也乱作一团了,可下边寨子只是初时传来几声惊呼,接着便没了声息,而且原本处处点亮的灯笼火把,几乎在片刻间便熄灭了大半。
他心中发毛,不敢再冲在最前,悄悄寻了个隐蔽的所在蹲着。没一会儿,身边挤来一人,他抡刀便要砍,那人也是一般施为,但着微光,他们相互认了出来,都“嘘”了一声。
那人竟是丁宫艾。
“我……我瞅着不……不对劲儿。”丁宫艾结结巴巴地道。
“我也如此。”欧阳映锋用力咽了一下喉咙,可是口中却没有口水,他已经有多年未曾如此紧张了。
二人都闭嘴不语,悄悄向山下瞧去,已有两百余海贼冲了过去,后边还有源源不断地海贼上来。二人又是相互对望,己方人数众多,又都是好手,应该没有问题吧?
然后,他们便听得一连串的机括声响。
注1:此段有关火炮资料,为山鸡桑所提供,在此向其致谢。作者为炮盲,若有bug,欢迎指出。
注2:青铜炮铸造,可以参见《与宋同行》中引用的山鸡桑之文,另有网友说曾翻译过一篇西文资料,说是十四五世纪时的铸钟匠便足以造青铜炮了。
七十、回首烽烟平息处
三远船北上的中途,遇着一股南风,借着这风势,他们花在海上的时间少了两天。
逆风航行,显然不如顺风来得迅速,当海面刮起的风是逆风时,三远船会利用角帆,与风向形成一定角度,走“之”字形前进,不仅航线因此而变长,而且航速也会慢上许多。
因为有指南针定向、六分仪定位的缘故,只要不偏离航线太远,茫茫大海之中,他们还是能确认自己的位置,象这样的短途航行,误差不会很大。
“大郎,悬岛之上烽火台有烟火!”一个义学少年敲开赵与莒的舱门,神情严肃地道。
依着悬岛的规矩,只有岛上遇着危险,才会在烽火台放烟火,这原本是向过往的沿海制置使战船报警,但这次却被三远船看到了。
“上去看看。”赵与莒用力揉着额头,那种头痛的症状又犯了,他看了看杨妙真一眼,这个粗心大意的女孩并未发现他的不适,而是对悬岛发生的意外极为有兴趣。
赵与莒在心中苦笑,比起阿妤来,杨妙真可真是个粗神经。
对于岛上情形,他反倒不担心,如今不是一年前那没有防备的悬岛了,加上那两门超过这时代的青铜炮,赵与莒相信足以吓止任何胆敢侵扰者。即使对方能登上岛,经过数年准军事化训练的义学少年、被义学少年训练的岛上护卫还有暂时驻扎在此的部分红袄军义军,都足以让那些上岛者彻底完蛋。
不过,如果他知道这次是整个大宋海疆有些规模的海贼一起前来,凑足了大小船只六十余艘,人数超过一千二百,那么他恐怕就没有这么安心了。
杨妙真是第一个跑到甲板上观望的,此时天色已大亮,故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岛上情形。隐约还听得到岛上有喝斥声,不过兵器与厮杀声却不曾听见了。杨妙真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只望见寨中刁斗上有人走动,码头、灯塔也总有一队队人来回巡视。
“原来已经没事了。”杨妙真有些泄气地道:“俺在船上憋闷久了,原先寻人试试拳头。”
跟在赵与莒身旁的秦大石等人都变了脸色,这些日子在船上,杨妙真没少拿他们试拳头。得了赵与莒之托,杨妙真在传授他们拳脚刀枪上极是用心,每次练习,几乎都是真打实杀。
“俺的枪法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你们若只是想学些花拳绣腿,有大石那两下也就足够了,可要想在两军阵中活下来,就需依着俺的练法……笑什么笑,你自家也得练,总让旁人护着你,你还算是个男人么?”前半句是练拳时对秦大石等人说的,后半句则是对看着他们在船上挨打的赵与莒说的。
“我才十三岁,只算是少年,还不算是男人,用不着上战阵。”唯有在对着杨妙真的时候,赵与莒才稍稍寻回后世里的感觉,不再是那么冷漠,顺着她的话语,还能和她开开玩笑。
自杨妙真跟在他身边之后,他笑的次数明显多了。故此,秦大石等人无视杨妙真对赵与莒的不敬甚至是冒犯,若是换了旁人,他们只怕早抡着拳头上去了。
“看来无事,无事就好。”赵与莒眯着眼睛看了看,心中暗想。
悬岛是他的钱罐子,在可以想见的这几年中,淡水、基隆能自给自足并为他积蓄力量便不错了,他要花钱的地方还多,还须借助悬岛上的产业。
船渐渐靠上码头,因为香樟旗的缘故,岛上义学少年知道是赵与莒回来,都是极兴奋。孟希声、李一挝领着他们前来迎接,靠岗之后,赵与莒注意到,码头里还停着些船,其中便有沿海制置使的几艘战船。
“大郎!”
孟希声脸上仍然有些苍白,那是见多了死人的缘故,赵与莒扫视其中,发觉留守在悬岛上的一些义学少年未曾出现,脸也微微沉了下去。
前三期的义学少年,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几乎人人各有所长,他也对每一个人都有了感情,就象是他后世对自己的学生一般。无论是谁伤亡,他都会非常难过。
孟希声明白这一点,连忙道:“咱们伤了七个,都是皮肉伤,并不打紧。”
赵与莒点头又看了李一挝一眼,李一挝脸上堆满了笑:“大郎,我放了几个大爆仗。”
从他的话语与神情来看,花了数十万贯才铸成的两门青铜炮战况还不错。赵与莒脸上露出微笑,这才开口问道:“岛上伤亡如何,是哪里的蠢贼来找死?”
“南海十八处海贼结成伙,纠合了千余人呢,又是上回跑掉的那个丁宫艾找来的。”孟希声简单地说道:“昨日白天在海上被一挝赶跑了,夜里又自后山偷袭,却碰响了警铃。沿海制置使的巡船见着咱们的警烟,恰好昨夜来了,故此一夜苦战呢。”
昨天夜里的苦战,主角并非义学少年,而是沿海制置使与悬岛的护卫。这年余来,沿海制置使几乎将悬岛当作自家半个营盘,将定海驻地的一些物什都搬了来,其中也包括数十张弩。昨夜大战中,这数十张弩与另外三十余张弓,让海贼们死伤惨重。
当初建江南制造局时,赵与莒便很是重视防备,除却码头这边外,为防止敌人翻上后山自灯塔处居高临下冲击,他下令在灯塔左近布置了警铃,每夜都有人在塔上值守,警铃响后便在塔上观察,若是敌袭立刻鸣钟。而且,在灯塔通往寨子的山道上,他又有意设了数道墙垒,让敌人无法从山上直接冲入寨中。海贼们冲到这些墙垒前,便被埋伏在其上的护卫、沿海制置使水军用弓弩一阵乱射,他们挤在狭窄的空间之内,根本避无可避,数轮弩箭之后,便有两百于人或死或伤。
无法杀到对手,自己同伴却不停的惨叫,冲下山的海贼们士气刹那间便崩溃了。他们或仗着身手敏捷,或拿同伴尸体为掩护,拼命地向回逃,但后边的海贼并不知情,又竭力向前挤,双方自相残杀,又是死杀不少。
等王子清、赵郎等贼首稳住众人时,周围已经是杀声四起,现在不是海贼要攻岛,而是岛上要攻杀他们了。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势,起初他们还能抵挡,可当沿海制置使官兵再度用起弩来,他们的抵挡立刻崩溃了。
慌乱之中,只有王子清、赵郎等少数头目借着绳索循原路逃走,另有一部分坠落摔死,大多数都忙不择路,顺着山脊逃入岛上山中。如今沿海制置使官兵正调集人手漫山遍野地捉拿,而为了防止零星的海贼闯入寨子,江南制造局里也戒备森严,以护卫为主的青壮在各处巡视。
“林教头极是用心,亲手斩杀了两个海贼首领,如今正领着人追杀那些海贼,霍大官人也带着人四处扫荡,寻找丁宫艾下落。”报告完毕之后,孟希声苦笑着道:“小人约束不了他,只得由他了。”
“重城也来了?”赵与莒皱起了眉,霍重城并不喜欢乘船,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海贼要来袭的消息是霍大官人传来的呢,‘群英会’在泉州的分楼探得的消息,他便连夜赶了来,说是要手刃杀父仇敌。”
“这倒也巧了……”赵与莒也禁不住为这巧合而吃惊。
“他的人手可惹了不少麻烦……”孟希声抱怨了一声:“若不是他还算谨,便是拼着大郎责罚,我也要将他赶出岛去。”
李一挝在旁不住地点头,事实上,义学少年中没有几人对霍重城有好感,包括最野的李邺在内,都对他有些瞧不上眼。一方面是因为霍重城江湖气息太重,与他们这些义学出来的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霍重城在山阴县锋芒毕露,可义学少年都觉得他只不过是抢了原本属于自家大郎的光彩。
“先去住处,此地过于显眼了。”
因为沿海制置使的兵将与霍家庄的人在,赵与莒不想引起有心人注意,故此谨慎地道。
他们回到屋中,闲聊了一会儿这段时间来悬岛的情形,见赵与莒有些疲倦,孟希声与李一挝便告辞离开了,出来之后,孟希声隐隐有些担忧地对李一挝道:“最近大郎似乎总是觉得疲倦,妤姐不在他身旁,我有些担忧。”
“或许是旅途劳累,毕竟是在海上漂来漂去。”李一挝性子较他要粗些:“我把大石叫过来问问。”
从秦大石嘴中,他们并未得到什么,虽说秦大石也与赵与莒朝夕相处,可赵与莒掩饰得好,秦大石只是觉得他闭目养神的次数多了,只道是他劳心过度而致,并不以为意。
霍重城并不知晓赵与莒回到了悬岛,他抓着两个海贼,得知丁宫艾未能逃上船,仍藏身于岛上之后,便带着家丁帮闲漫山遍野搜寻丁宫艾的下落。可这丁宫艾旁的本领没有,逃命的本领倒是十足十,沿海制置使、岛上护卫加上霍重城手下,也有四五百人在岛上搜索,却总也找不到,只抓着了些小鱼小虾。
“莫非又要被那厮逃了?”
想到这个,霍重城心中便怒意翻涌,那丁宫艾不唯屡次三番与他家产业为难,更是杀害了他的父亲,时间虽过得久了,仇恨却未曾淡过。
“将那几个抓着的海贼砍了,头挂在竹竿,都给我大喊。”虽是愤怒,到底还是给他想出了办法,他命令道。
丁宫艾与欧阳映锋并着四五个海贼,如今正躲在岛上一处岩缝之中,因为树多林密的缘故,虽说搜寻之人数次经过,却都未曾发觉。但众人都明白,照着岛上这般搜法,再过上几日,即便是没搜到他们,饿也能饿死他们。
“你不是说岛上只有些许护卫么?”此种情形之下,欧阳映锋怒视着丁宫艾,他不仅折损了人手,从蒲开宗处借来的船,也尽数成了悬岛的战利品,便是能活着出岛,也无法重振旗鼓了。故此,对唆使他来攻打悬岛的丁宫艾是越发痛恨起来。
“原、原本只有、有些护卫。”丁宫艾也是面如土色,每次来悬岛一次,便会撞得头破血流一次,上回折损了大半人手,这次便是自家也难以脱身了。
“嘘,外头有声音!”有个海贼打断了二人争执。
众人都静下来倾听,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喊:“活擒匪首丁宫艾者免死,知情隐匿者砍头!”
丁宫艾心中暗暗叫奇,此次前来他虽是教唆者,但大头目却是王子清与赵郎,便是欧阳映锋也比他要有名,外头这些人不说要抓王子清等,却要抓他,不知是何故。
念头才一转,猛然间他意识到不对,回过头来时,却看到欧阳映锋等人狞笑着盯住他。
“莫、莫、莫当上……上当,便是抓了我,他们、他们也不会饶、饶……”
他一急之下,口吃便又犯了,话还未说利索,一个海贼自侧后扑过来将他抱住,他挥刀想确,却被欧阳映锋一脚踢飞。
“困在此住也是死,将你擒了献出,终究还有些希望!”欧阳映锋冷笑道:“倭鬼,莫怪我不够义气,换了你也会如此!”
丁宫艾破口大骂,欧阳映锋面不改色,下令道:“大伙喊抓着丁宫艾了,咱们出去!”
丁宫艾被押至霍重城面前时,霍重城心中狂喜,他确认无误之后,大笑着道:“你这厮也有今日!”
“我、我与你有仇?”丁宫艾自知难免,倒也是不惧。
“叫你死得明白,当初你在绍兴府霍家庄害了我爹霍佐予,我便悬赏取你性命,这五六年来,我无一日不思忖着如何处制你!”霍重城用根竹竿捅了捅丁宫艾,冷笑着道:“莫急莫急,这五六年来我向绍兴附近府县衙役官差请教了无数侍候人的手段,待我慢慢对你施展!”
“只求速死……只求速死……”丁宫艾闻言大惊,当初霍家庄之事可谓他倒楣之根源,他情知难逃一死,便苦声哀求。
“下了他下巴,绑好了,莫让他自尽,本官人要好生炮制他,不折腾他个十天半月,本官人便愧姓霍了!”霍重城命令道。
这次对岛上残余海贼的清查持续了三日,当霍重城提着丁宫艾回到江南制造局时,赵与莒一行已经悄悄离开回郁樟山庄了。袭岛的海贼几乎被一网打尽,他们的船大多成了沿海制置使的战利品,而贼首除了王子清与赵郎逃走外,也几乎无人幸免。王子清与赵郎并未逍遥多几,又过几个月之后,新任泉州知府真德秀招募渔民为义勇,擒杀实力大损的王子清与赵郎。
侥幸自悬岛逃脱的海贼无一例外,都谈悬岛色变,自此之后,大宋海疆为之一靖。
霍重城如愿以偿,欧阳映锋自知失了蒲开宗的几艘大船,回南海也免不了为他所追杀,干脆投了霍重城。悬岛上或杀或捕的海贼足有千人之多,林夕也不在乎这么一两个人,竟然真装作不知道此事。
这些海贼首绩自然是送给了沿海制置使,林夕极高兴,上次斩首数十绩他只是被记功未能升职,这次千余绩,无论如何也应该让他升官。然而令他气愤失望的是,有人走了丞相史弥远管家的路子,将他原本以为是囊中之物的制置使副将一职竟然旁落,而且新上任的沿海制置使统领不知为何,对他极是不待见,他既羞且气,加上胡福郎的说动,竟然辞了军职,带着几十个平日里亲近的弟兄,上了“定远”舰,做了定远舰舰长。
他自是不知,无论是走史弥远管家路子的还是那位新的统领,赵与莒都让胡福郎拐弯抹角地使了不少钱。随着江南制造局下属的海船日益增多,水手虽然可以招募,但可以信任的船长却是难寻,故此赵与莒才会使出这般手段。
要销军籍原本不是件易事,可有响当当的孔方兄开路,便是天王老子也得退避三舍,不过是几千贯下去,赵与莒手中便又多了几十个熟练的水军将士。依赵与莒吩咐,这些水军将士家人,也都接至流求,他们都是随军惯了的,倒也不惧飘洋过海。
有了这些原先的水军,再加上新建造的“通远”号海船,赵与莒开始尝试南海贸易,自然,这最初他并不敢远航,只是在庆元、泉州、交趾、占城之间打着转儿,利润虽说也是不少,不过远比不上别的海商。
泉州自真德秀上任之后,废和买之策,铲除海贼,商贸又渐渐繁荣起来。蒲开宗虽说卷入海贼袭击悬岛之事,损失了数条大海船,不过如今真德秀主持泉州,百废待兴,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只要几分运气,他剩余的海船跑一趟三佛齐,便可将那几艘船赚回来,若是狠下心跑一趟大食,获利更可百倍于此。
他在“群英会”遇着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果然便是真德秀,因为他谨慎有礼的缘故,真德秀对他还算赏识。
悬岛之战几乎彻底摧毁了大点的南海海贼团伙,加之真德秀治泉州,使得往来的海商迅速增多,也使得赵与莒加快了前往南海的步伐。
回到郁樟山庄之后,赵与莒便不再出绍兴府,去他外祖父全保长家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霍重城远赴海外为父报仇,手刃海贼首领丁宫艾之事,回来后经他家的闲汉武师之口,又传得四处皆是,在他的光芒之下,赵与莒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乡间少年罢了。
七十一、虽无风雨却有晴
龙十二吐了口气,推开沙包,也不顾地上肮脏,径直躺了下去。
他如今已经十七岁,长得粗眉粗眼,看上去倒象是二十五六。因为性子憨实的缘故,那些比他低一二期的义学少年都被赵与莒发放出去独当一面了,他却与秦大石等一起,始终被留在赵与莒身边。他自家事自家知,便是有那个能力,也不会出去管上几十上百号人。与之相比,他更愿意留在赵与莒身边,随时盯着赵与莒身后,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他。
他自记事起便不知道父母是何模样,若不是被赵与莒收纳,连吃顿饱饭都是奢想。在他看来,世上唯有两人是最好的,第一是赵与莒,第二是小翠姐。只不过此时小翠姐应被称为翠嫂,而且这几日就要生孩子了。
想到此处,龙十二便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小翠姐是何等人品,竟然要为那个肮脏男人生子……
龙十二又从地上爬起,“嗬”一声吼,飞起一脚踹向吊挂在树丫上的沙包,那沙包发出一声闷响,被他踹得老远,然后又晃了过来。
就象他的烦恼,踢远了,又总是跑回来,而且他越是用力踢,荡回来时的力道也越大。
“嗬嗬嗬嗬嗬!”
龙十二一连串地怒吼,双拳连环捣出,击打在沙包之上,他的手背上的厚皮也被这般狂暴的击打磨破,在沙包上留下两团血印。
可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有更令他难过的东西掩盖住了他手背的痛苦。
数年之前,小翠出嫁之时,他还有些懵懂,故此虽是心中不舒服,却未曾象如今这般。现在小翠要生孩子,那种毒蛇啃噬般的嫉妒,让他无法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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