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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便是前些日子风行临安的那本小册子,干万昕只道他人还在隆州,却不知他早已离了隆州,今日晨赶到临安,立刻去了太学,将太学生和闻讯而来的百姓近万,都带了来,还敲响登闻鼓。

  “邓若水,朕且问你,你究竟是为弹赅史卿而来,还是为逼朕退位而来,亦或你只是为自家钓名沽誉?”赵与莒终于开口,他一说话,众臣心中便是突的狂跳。

  无论是这三个罪名中的哪一个,邓若水都少不得重重治罪。

  “臣是为世间公理、大宋天下而来!”邓若水回答毫不退缩。

  “公理?天下?”赵与莒冷笑了声:“你既知称臣,便是当朕还是大宋之君了,裹挟百姓,威胁君父,这是哪家的公理?朕听闻午门之外,有数千百姓随你而来,若是禁军侍卫,与这些百姓起了冲突,有了死伤……邓若水,你为了百姓便是带着他们来送死的么?”

  邓若水一惊,他本狂生,只觉得声势越大越好,却根本未曾想起,这般前来,确实是在威胁君父祸乱国都。

  “若是有泼皮无赖,或是别有用心之徒,当街纵火,以行抢掳,邓若水,你不是为百姓,而是害百姓!”

  “此非臣力所能……”

  “既非你之力所能及,你又为何要到朝堂上大放厥辞,目无君上,构谄大臣?”赵与莒越说越气,猛然甩袖:“将这狂徒拿下斩了,退朝。”

  “陛下,万万不可!”

  听得此语,便是史弥远也是心中一跳,外头近万人在,若是真将邓若水抓起杀了,谁知那外头万余人会不会鼓噪闹事。他史弥远手段,远比当初秦桧要高明,自是不愿如秦桧一般,背上杀陈东之名。故此,他与君臣一起,苦劝道。

  “为何不可?”赵与莒勃然大怒:“君辱臣死,朕受此奇耻大辱,众卿却不允朕拘拿一介狂生?”

  “陛下大国之君,岂能与这狂生竖子一般见识?”史弥远抢先道:“陛下,还是先拘之,细审幕后指使,再做它论。”

  “真卿。”赵与莒余怒未消,又看向真德秀与魏了翁:“还有魏卿,朕自即位,可有失德之处?”

  “陛下仁厚,实无失德。”莫说赵与莒自登基之后,虽说在史弥远操控之下,做不出什么自己的裁决,但从他为数不多的决策来看,实在不能说是失德之君。况且此时天子暴怒,若是不能安抚得好,且不说外头近万仕子百姓,便是这邓若水,少不得丢失性命。故此真德秀与魏了翁,此时不得不回道。

  “朕知你二人得仕子之心,宫外那些人,只怕不听朕的,却会听你们的,朕堂堂天子,竟还不如你们。”赵与莒哼了声:“你二人且出去,将那些聚扰之人打发了,朕虽不追究他们,这邓若水却得收监,史卿以为如何?”

  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可到最后一句,却是冲着史弥远询问,史弥远也知道今日这一闹,虽是迫得太后撤帘,除非真在朝堂门前大开杀戒,否则便无法更进一步,需得集合同党再作商议,以应对这邓若水突然出现在临安而带来的危机,故此应了下来。

  真德秀与魏了翁两个主将被支去应付那些太学生,杨氏一族因为太皇撤帘而气馁,此时便只有如此,众臣都需得回去再作商议,准备下一次朝堂会战。

  “既是如此,朕倦了,散朝吧!”他见众臣都不作声,唯有邓若水还在那叫嚷,也不去理会他,甩袖便离了御座。

  史弥远扫了诸人一眼,今日他虽不算大获全胜,却也实现了最重要的目标。众臣此时也顾不得朝官仪态,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夏震与几个殿前司侍卫,将邓若水嘴堵住押了下去,虽说有些朝官对他突然来搅局极是欢喜,但想到他无君无父之语,也不好多说什么,又已经有了天子御诏,暂且只能如此。

  史弥远出了大庆殿正待离去,突然一个小黄门迎面走来,向他使了个眼色。史弥远心中一动,这小黄门是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之一,向来也得天子信用,这般行径必是有话要对他说了。

  他有意慢了几步,避开众人来到一边,果然那小黄门上来道:“相公,天子请相公去聚景园。”

  “咦?”史弥远听得一愕,天子气极退朝,为何要邀他去那聚景园?

  “天子还召了何人?”史弥远问道。

  “还有殿帅夏震,天子说是要与史相公商议如何处置那邓若水。”小黄门低声道:“天子有言,宫中人多口杂,怕为外人所知。”

  史弥远点了点头,天子所虑甚是,杨氏盘踞后宫时久,自己在后宫中安插许多眼线,她布下的只怕也不少,今日迫她太甚,她必不甘心,若为她所知,只怕会坏事。

  对于这个邓若水,史弥远已经比厌恶真德秀、魏了翁更甚。微一沉吟,召来一个亲信,遣他出去打探消息,片刻之后,那亲信回来,说是天子只带着夏震与十余个侍卫去了聚景园,他这才上了轿,吩咐去聚景园。

  一四五、兵临黄微唯束手

  上午十时二十分,聚景园。

  “竟然有此事?”

  “还请陛下为外臣做主!”跪在赵与莒面前的是韩平,他满脸悲愤:“臣等慕上国之德,远渡重洋,却遭此大难……”

  “你别说了。”赵与莒怒极,看了跟在身边的夏震一眼:“夏卿,你瞧瞧,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不将朕放在眼中了,真德秀、魏了翁等且不论,邓若水敢上书面辱朕,便是那些泼皮游手也敢抢掠向朕进贡的贡使!”

  “臣有负陛下之托,实在惶恐!”

  因为那日当着史弥远的面,赵与莒曾让夏震遣殿前司卫士去保护木殿,故此这事情与他也有干系,他不得不请罪道。

  “你遣得力手下,去流求人木殿处查看,切勿再有此事。”赵与莒吩咐道:“现在便去。”

  夏震看了跟着的十余个侍卫一眼,招了其中二人,赵与莒见了又道:“多派些人手,此处用不得这许多人!”

  夏震也不疑有它,便将这十余人中六个派了出去,只剩十人还留在聚景园中。在他看来,虽然园中侍卫不多,可园外驻扎的数百人尽数为他所派,在这园中必是无险的。

  “你且放心,朕必会给你们一个交待。”见夏震一一安排好,赵与莒对韩平道:“你们先退下,朕有事与夏卿商议。”

  说完之后,赵与莒便背手转身,进了流求人的一间屋子,那屋中的流求人见天子驾临,早跪下迎接,赵与莒直接吩咐道:“你先出去,夏卿,你与朕在此等着史相,外头多安置人手,休让这些流求人靠近。”

  夏震躬身领命,将流求农人都赶开,屋里只剩下赵与莒、夏震还有龙十二三人。夏震知道赵与莒走到哪儿龙十二便会跟到哪儿,故此倒不怀疑,片刻之后,赵与莒又道:“夏卿,你且看朕。”

  夏震看着赵与莒,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有些愕然:“官家,要臣看什么?”

  “你近前些,看着朕。”赵与莒微笑道。

  夏震向前走了两步,赵与莒又催促他继续靠前,待得二人相差不过五步之时,赵与莒笑道:“朕可以用眼睛杀人,你信么?”

  这没来由的话让夏震呆了一下,然后一只有力的手捂住他的嘴巴,他还未来得及挣扎,那只手便是用力一搬,他的颈骨传来“喀”的一声,连叫都没叫出来,便被折断了脖子。

  “拖走。”赵与莒淡淡地对龙十二道。

  二人移开那个橱子,自密洞中走出三个人来,正是秦大石与李邺,见着赵与莒,李邺眼眶立刻红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主人。

  “汉藩,这些年在流求做得不错,以后便不用这般遮遮掩掩了。”赵与莒面色一如既往,他只是抱了李邺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叙旧之语稍后再说,先办完今日之事。”

  “是,是!”李邺压低声应道。

  他们将夏震的尸体拖了出去,赵与莒又回到座位上端坐不动,秦大石离开时望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仍然平静,心中更为敬服。做这般大的事情,自家主人竟然可以面不改色!

  “薛卿,你如今可愿为朕效力?”一会儿之后,赵与莒才对留在这里的另一人道。

  史弥远到了聚景园时,见并未太多侍卫,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前呼后拥,带着近百护卫,便要随他一起进入园子,却被守园的流求人拦住。

  “这许多人进去,小人辛苦种的东西,那便全完了。”说话的是邢志远,史弥远也曾与赵与莒来过聚景园一回,知道这些流求人乃化为之民,不识礼仪,故此也不以为意。

  “你们守在外头,休得乱闯。”他吩咐了一声,只带着十余人进了园子。这次邢志远未曾阻拦。

  一个随夏震来的侍卫在门前迎候,向他行礼道:“相公请随小人来。”

  “官家与夏震呢?”没见着夏震,史弥远心中有些不解。

  “官家在那屋子等着相公,夏殿帅正陪着官家说话。”那侍卫只见着夏震与天子进了那屋子,哪知道二人在里头做什么。

  史弥远微微点头,正要迈步,突然间眼睛跳得厉害,心中一阵发虚。他停住脚步,凝神思索,为何今日会如此?

  他这人笃信佛释,又喜好相术,对相面之术颇通,故此见了赵与莒面相便啧啧称奇。他凝思许久,想到今日邓若水之事,只道是为邓若水搅了自家好事而会如此,便一笑置之。

  过了片刻,他便到了那门前,有侍卫在门外禀报道:“史相公来了。”

  赵与莒向龙十二抬了一下下巴,龙十二会意,推开门出去,将史弥远引了进来。史弥远的随侍被他拦在门外:“天子召史相公有事,你们且在此候着!”

  史弥远知道夏震在那屋中,故此不以为意,伸手示意随侍留了下来,然后便进了屋子。

  流求人屋子堂前有一座屏风,将后屋与前屋隔开,史弥远听得赵与莒在里头喝道:“夏卿,这邓若水不可交与大理寺,你去审问便是,史相公处,朕自会分说,你……”

  史弥远在外轻轻咳了一声,微微有些好笑,邓若水置疑天子即位不正,果然激怒了这位一向修养甚好的天子。

  随着他的咳嗽,屋里静了下来,接着赵与莒的声音又传出:“史卿么,请进来吧。”

  史弥远迈步向前,绕过屏风,见天子高座于一榻上,而夏震跪在天子面前。他上前拱手行礼,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发觉那地上跪着的人,虽然穿着夏震衣裳,却根本不是夏震。

  就在他一愕之间,穿着便服的天子猛扑过来,地上跪着的“夏震”也同时扑上,史弥远脑子里嗡一声,刚要喊叫,却被一只手捂住嘴巴,他惊恐地看着赵与莒用敌剑指着他的咽喉,然后慢慢冷笑起来。

  “唔唔!”史弥远还等挣扎,却觉着身后一冷,一件硬硬的东西顶着他粪门处,他大恐,虽然他身上也穿着软甲,可这种地方,却是任何甲胄也护不住的。

  “都出来吧。”见已经彻底制住史弥远,赵与莒淡淡地说道。

  史弥远见那木橱被移开,接着十余个穿殿前司侍卫服饰的人走了出来。这些人都极年轻,也极陌生,他一人都不认识。他想要怒喝,可是捂着他嘴巴的手力气极大,他终究是年过花甲的老人,除了低微的呜呜声,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喊叫。

  “史相公,你是聪明人,如今之时,若不挣扎,还可保得一条性命。”赵与莒见出来的李邺等人将史弥远捆起,嘴巴也用布团塞住,便又坐回榻上,然后露齿一笑:“蒙卿青眼,将朕扶上帝位,朕甚感卿德,必不会薄待于你。以你之罪,原当赐死,朕留你尚有用处,故只将你远贬海岛,你意下如何?”

  史弥远面如死灰,他盯着赵与莒,目光里既有仇恨,又有不解。他不明白,赵与莒为何会这时对他动手,更不明白,自家细细察看了四年的赵与莒,如何有这般城府与手段。

  “唔……薛卿,你出来吧。”

  就在史弥远惊讶之中,薛极也自那秘道中出来,他一出来便扑嗵跪倒,拜舞道:“臣为官家贺,终于擒得此獠,官家得以执掌天下之权了!”

  史弥远有些恍然,愤愤地瞪着薛极,薛极却不理会他,只是一昧谀奉赵与莒。赵与莒有些不耐地道:“行了,方才朕不是与你说过,待万事平定之后你再奉承也不迟,开始行事吧。”

  薛极起身看了史弥远一眼,笑吟吟地道:“史相公莫怪,天子之命,为人臣者不得不遵。天子有诏,史弥远久任国柄,滥发楮币,使南北生灵枉罹困苦,可罢平章军国事,与在外宫观,日下出国门。”

  史弥远眼睛瞪得老大,薛极老实不客气,上前自他身上搜出随身的印符,然后喜道:“官家,大事成矣。”

  赵与莒微微点头,史弥远忽然觉得胳膊一紧,两个侍卫将他左右挟住,拖入那密道之中。史弥远猛地想起当初,韩侂胄也是这般被挟入夹巷,然后铁锏击碎阴囊而死。他惊得全力挣扎,眼中再无凶光,却是痛哭流涕,拼命向赵与莒顿首,口中却呜呜难以出声。

  “史相公莫怕,朕还要用你,自不会今日便要你性命。哦,你死后谥号朕已经想好了,便是忠献吧,与秦桧一般,你觉得可好?”赵与莒淡淡地说道,然后挥手:“拖走吧。”

  史弥远被塞入那密道之中,薛极则开始在草上草拟字迹,便刻之后,外头门“吱”一声响,薛极惊得一愣,笔险些掉下来。赵与莒却依然平静,淡淡地问道:“是十二么?”

  龙十二大踏步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血腥气息,他神情木然,躬身行礼:“大官人,尽数解决了。”

  史弥远虽是带了十余个侍卫进了聚景园,只是这十余人哪里挡得住来自流求护卫队“秘营”的突袭。只是片刻之间,便被手弩、刀枪杀尽,虽说发出些声响,只是此时外边那开张的酒楼正不停地放着爆仗,这爆仗声震耳欲聋,园子门口的那百余史弥远护卫,根本听不到园子里的动静。

  “很好,薛卿,你快一些。”赵与莒道。

  薛极凛然遵命,一边下笔如飞,一边偷偷看了赵与莒一眼。却见赵与莒满脸依旧是平静之色,仿佛刚刚解决的不是权倾天下的史弥远,而只是微不足道的蚊蝇一般。

  还有这些人手……薛极可以肯定,这些人手不是真正的殿前司侍卫,因为殿前司早被史弥远控制,除了夏震之外,还有几个殿前司副指挥使、都虞侯等,几乎都是史弥远之人,侍卫司也是如此。

  他心中疑惑,却不敢问,自从方才被人引来此处,见过赵与莒之后,让他惊讶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如今对这位天子,彻底觉得莫测高深了。

  “官家,臣已毕。”他写完几张纸之后,用史弥远的印符盖上,然后呈了上来。赵与莒摆了摆手:“你去办吧,朕信得过你,今日事毕,你便是参知政事了。”

  “多谢陛下!”薛极大喜,他跪下拜谢之后,便出门而去,才出得门,有两个殿前司侍卫模样的便一左一右跟在他身旁。他心中一凛,天子说信得过他,实际上却还是派了人跟着,他若稍有异样,只怕立刻要身溅三尺了。

  他到了园前,有史弥远亲信侍卫见了他,都是有些惊讶。他看了看,招来几个平日里史弥远最信得过的,将手中写着字的纸递了过去道:“史相公要召这几位议事,你们速速去请,来去要隐秘些,莫叫旁人知晓了!”

  这些亲信知道他是史弥远心腹,虽说最近二人走得少了些,可毕竟未曾反目,见他自园中出来,手中拿的纸上又有史弥远印章,也不疑有他,纷纷领命而去,薛极要了条凳子,便坐在门口等着。

  第一个到的是李知孝,他是骑马来的,见着薛极,也是颇为惊讶。薛极低声道:“史相公与官家商议要事,夏震在旁侍卫,你先过去。”

  李知孝虽是满腹狐疑,却不疑有他,闻言便进了园子。又过了会儿,史弥远一党要人,几乎都先后赶到,见人都差不多了,薛极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又走回了那屋子。

  此时不过是上午十一时二十分,前后一个小时,史弥远一党在临安城中亲信,尽数落入罗网之中。

  十一时二十五分,一口巨大的箱子,自那不断放着鞭炮的酒楼里搬了出来,搬上一辆马车,马车迅速扬鞭远去。在这箱子之中,当朝权相史弥远,被捆得如同一个粽子一般,嘴也被堵着,人也被打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宣缯、薛极,执着天子御批与史弥远手令,将殿前司与侍卫司的头领一个个召来,而一个个被他们认为可以信任的人手,则被提拔为权知事,即暂代之职。这些被提拔者也可算史党一员,只不过远不及原先之人忠诚,宣缯与薛极都以为能为所用。

  赵与莒对此无所谓,这只不过是多一分保障罢了。事实上,史弥远一党,向来以史弥远为核心,他们对史弥远的依赖,甚至胜过真德秀、魏了翁等人对杨太后的依赖。抓住史弥远,这些人在反应过来之前,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原因无它,史弥远揽权太过,便是他的亲信之中,也再无人可以将之整合起来,更何况李知孝、王愈等,都尽数落网。

  擒贼须擒王,直接控制住史弥远以及几亲信头目,史党便会树倒猢狲散了。

  而且,赵与莒手中尚有两张牌未打出去。

  “请郑清之。”他淡淡地说道,现在,要解决的是杨太后与真德秀他们了。

  注1:薛极所说的史弥远罪状,采自史弥远矫诏杀韩侂胄罪状,作者稍稍改动,实为讽刺史弥远也。

  注2:本章标题又是作者的恶趣味……呃,解释一下,黄微是一种菊花名字。

  一四六、献土下拜真吾主

  大宋宝庆元年四月十五日,正午一点。

  杨太后在慈明殿内,一脸阴沉。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吃午饭,几个来询问的内侍和宫女,都被她赶了出去。

  今天上午,她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被权臣生生赶出了朝堂,却无计可施。

  她是知道史弥远手段的,甚至可以说,正是她,将史弥远一步步推到今天这一地步。如今的她,根本无力对抗史弥远,虽然她不愿意远离权力中心,不愿意长期以来掌握的权力消失,可是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认,随着先帝的故去,她确实已经失去了依靠。

  全部原因,就在于她没有一个当天子的儿子,或者说,当今天子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无论她如何揽权凶狠,这个时候,她只是一个女人,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子。

  “太后,官家请见。”一宫女在帘外小心翼翼地说道。

  杨太后迅速抹掉眼泪,怒声道:“不见,就说哀家病了。”

  “太后,官家不肯走,还说……”片刻之后,那宫女又回来,她面色极害怕,夹在太后与皇帝之间,这却不是个好的差事。

  “他说什么?”杨太后问道。

  “官这说,今日朝堂之上,太后受辱之仇,他已经替太后报了。”宫女极是迟疑,显然,要传达的话语将她吓住了:“官家说,史相……史弥远已经被夺去丞相之职,贬窜海岛了。”

  “什么?”杨太后一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那宫女战战兢兢地又说了一遍,虽然杨太后如今恨史弥远入骨,却仍是不相信这个消息,只道是天子诓她,但转念一想,天子又为何要诓她?

  “让官家进来,哀家要见他。”心思电转之间,杨太后决定,先见赵与莒一面再说。

  赵与莒进殿之后,先是行跪礼,杨太后虽未避开,嘴中还是淡淡地说了句:“哀家受不得你这番大礼。”

  “母后何出此言,昔日母后抚儿之辈,说儿今为母后之子,儿如何敢忘!”赵与莒沉声道:“今日早朝之时,史弥远辱及母后,儿怒发冲冠,只是因史弥远权倾朝野,内外尽其腹心,儿虽为天子,却不得不虚以委蛇。散朝之后,儿为母后复仇,起雷霆之击,如今已诛杀夏震,削夺史弥远官职,将他发配荒岛了!”

  杨太后再闻此言,心中既惊且喜,惊的是这天子竟然有如此手段,喜的是史弥远一除,再无人堪惧了。

  “快起来,官家快起来,与哀家细说,如何处置了那老贼?”

  赵与莒依言起身,立刻有机灵的使女搬来座椅,赵与莒坐下后,不慌不忙地将如何诱史弥远至聚景园,如何分其羽翼,如何令埋伏的亲信击杀夏震,如何捉了史弥远,甚至将史弥远送走。他说得七真三假,有些地方便有意忽略过去,但杨太后却是精明人,听得仔细,问了几句也都问到点上。待赵与莒说完之后,她先是放声大笑,但笑声嘎然而止。

  “官家为何不杀了史贼以绝后患?”她盯着赵与莒问道。

  “史弥远内外交通,党羽遍布天下,若仓促杀之,恐其党羽狗急跳墙。如今制于我手,令其投鼠忌器耳。”赵与莒平静地回答。

  杨太后盯了他许久,脸上的欢色渐渐消失了,若是赵与莒别的回答,她便要怀疑赵与莒能击倒史弥远是不是幸运,可赵与莒的回答,分明老练之至,他哪里象是刚满二十的少年天子,分明是浑迹权场数十年的老j巨滑之辈。

  那史弥远留下来,与其说是令史党投鼠忌器,倒不如说是威胁她杨太后的利器。若是杨太后此时反悔,想要再行废立,不用说,史弥远立刻便得自由,天子要与她拼得鱼死网破。

  “官家好权谋,好手段,难怪于潜邸之中,见者多赞官家沉凝大度,非常人所及……”好一会儿之后,杨太后慢慢说道:“只是官家亲莅哀家这里,只是为告之此事么?”

  “一则是为向母后报喜,二则是请母后垂帘听政。”赵与莒微微一笑道:“朕已经传了旨意,下午三时正重开大朝,百官想必已经在大庆殿外等候了。”

  杨太后心中一动,嘴上却道:“哀家已经撤帘,却不好再去……”

  “母后此言却是差了,撤帘之事,不过是史弥远揽权之举,如今史弥远已罢,母后自然应继续垂帘。”赵与莒极真挚地道:“便是他日母后撤帘,儿年轻识短,也少不得向母后请益。”

  “官家能一举罢了史弥远,哪里年轻识短了,便是你父皇,比起你来也远远不及。”杨太后下意识地说道。

  无论赵与莒所言是发自肺腑,还是虚言搪塞,他这番话,都让杨太后心中觉得暖和。上午受史弥远之辱,这时似乎都因为这几句良言而烟消云散了。

  赵与莒又道:“儿听说母后尚未进膳,恰好儿一直忙着,也未用食,已经传了御膳,便在此陪母后进餐吧。”

  明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拉近二人关系,杨太后还是一喜,过了片刻,果然有内侍端了膳食来,赵与莒每样先尝了一口,然后指着其中清淡的劝食。杨太后知他心意,心中又是一阵欢喜,虽然这个天子儿子不是她亲生,却她却甚是恭谨。

  她又想起自去年八月新帝登基起,赵与莒对她便一直极是亲近,心中越发的觉得,若是真有这般既有为且孝顺的儿子,那倒真不错了。

  二人用食毕,便一起来到大庆殿,三时正,大朝继续开始。被召来的朝臣中,倒有大半还被蒙在鼓中,只是未在人群中见着史弥远,站在众人班头原先史弥远位置上的,却换了宣缯,而宣缯原先的位置,则是薛极。朝中史弥远一党亲信,大多都失了踪影,少数还在者,也都有忧色。

  他们都是在朝堂之上混得成了精的人物,知道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便有了突变。

  果然,上朝之后,原本已经撤帘的太后又坐了出来,这让众人又吃了一惊。

  “诸卿,史弥远已经罢相。”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当赵与莒这话语出来时,众人还是觉得晴天霹雳一般。史弥远一党心腹重臣,尽数被打尽拘禁,便是他的随侍护卫,也被接手殿前司的人调走,朝堂之中,虽说还有几个忠于史弥远之人,一来位卑职低,二来没有主心骨,故此无人作声。

  “臣程珌有本上奏。”身为礼部尚书的程珌,他虽说不是史弥远最亲近之人,可也算是史党一员,如今面色便很不好看,若非郑清之来游说于他,只怕他如今根本不知如何是好了。

  “讲来。”杨太后说道。

  包括杨党、真德秀等人,如今都是弄不清头脑,只觉得今日之事诡异无比,太后再度垂帘,却根本未曾与他们通过声气,而史弥远倒台,天子却若无其事一般,这也不符合他们心中天子为史弥远之傀儡的看法。

  “流求使者有要事请求陛见,如今人已在朝门外等候。”程珌说道,唇角浮起了苦笑。

  杨太后隔着帘子看了赵与莒一眼,见赵与莒微微点头,方才二人来时,赵与莒已经说了,今日要先见流求使者。她也不知赵与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如今情形之下,明显天子已经掌控了形势,而且天子待她又既敬且亲,她觉得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况且,史弥远能喝令她撤帘,那宣缯、薛极诸人,如今显然已为官家所用,孰知会不会再喝令她撤帘,上午之辱,一次便足,她再也不想受第二次。

  “宣他们进殿。”杨太后道。

  片刻之后,作为流求正使的耶律楚材阔步入内,他仪表堂堂,走路时昂首挺胸,颇有一番风范。大宋朝臣见了也不禁暗暗叫好,没想到海岛之国,也有如此人物。当耶律楚材远远望见高坐于御座之上的赵与莒时,心情突然极是激动。

  他的身份,和他的使命,让他知道赵与莒的整个计划。他可以肯定,再镇定之人,也会为赵与莒的计划而惊呼,再多智之人,也要为赵与莒的计划而叹服。

  他知道,坐在那御座之上的,是大宋天子,更是流求之主,是他耶律楚材的主君。虽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但从孟希声、陈子诚等人身上,他已经看到了这位天子的博学,从赵子曰、李云睿等人的身上,他已经看到这位天子的睿智,从李邺、王启年等人的身上,他已经看到了这位天子的英武,从王钰、韩平等人身上,他已经看到了这位天子的胸怀。

  即使是方有财那般人物,他也可以看出这位天子用人的眼光。

  还有他自己,身为汉化极重的契丹人,他对自己的才华极为自负,可在金国时不受重用,被胡人捕获后也不受重视,这位天子当时还潜龙在渊,却已经不远万里遣人将他带来。

  故此,才一进殿,他便跪倒在地:“臣耶律楚材,拜见吾皇万岁!”

  满朝大宋卿相,都注意到,他自称时用的是“臣”而非“外臣”,敬称官家时用的是“吾皇”而非“大宋天子”。有些人不免暗笑,这流求正使,看上去仪表堂堂,有一副极好的胡须,却不通礼仪。

  “晋卿此来辛苦了。”不等杨太后说话,赵与莒温声道:“请起,站着说话吧。”

  他直接称呼了耶律楚材的字,耶律楚材心中又是一热,他如今也不过三十几许,正值壮年,又素有大志,想得自己追随的竟是这般了不起的人物,如何会不热血!

  与自己追随的这位主君相比,那金国皇帝,不过如圈中猪豚一般,那胡人大汗,不过如山中野狼一般!

  “臣耶律楚材,奉我流求国主之命,特向大宋天子上表。”耶律楚材定了定神,然后开口道。

  “表章何在?”赵与莒问道。

  耶律楚材呈上自己手中的纸轴,早有小黄门接过来,递给赵与莒,赵与莒挥了挥手,那小黄门乖巧,立刻将纸轴隔帘交与了杨太后身侧的宫女。杨太后接过纸轴,摊开一看,然后惊呼了一声。

  众臣都是一愣,不知太后为何失态。

  “流求国主,向来深受天子重恩,又闻知天子攘除j凶,掌权亲政,无以为贺,愿与属国北山、中山、南山、麻逸等来朝,并献流求六府之地,民四十万口。”

  耶律楚材一边说,一边自左边捧起韩平手中捧着的木盒呈上去:“此为流求山川河流之图。”又自右边陈昭华手中捧起木盒呈上去:“此为流求户籍名册表。”

  满朝顿时哗然。

  自有宋以来,只闻说为强邻所倾,割土纳贡,象这般有番国举国归附者,从未有过!何况流求并非弹丸小国,而是海东大国,物产丰茂已闻名于世。听耶律楚材口气,流求人口虽不多,却也有五府之地,而且还有数个属国,这般内附,实是让大宋朝臣眼花耳热血脉贲张。

  便是礼部尚书程珌,也不知道流求人玩的竟是这一手。

  端坐于御帘之后的杨太后面上的惊愕已经变成淡淡的苦笑了,她心中叹息了一声:好手段,好手段,史弥远栽在天子手中,果然不冤。

  无论朝中还有谁反对天子,甚至如邓若水般置疑天子得位不正,如今都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扳倒史弥远,此乃威也,流求国来附,此乃德也,威德并济,其势已成,无人可制矣。

  史弥远这一生老j巨滑,可他临到老,却被这么年轻的一个宗室子弟耍了,他这一世,最大的失误便是看错了这位天子。但也有可能,这是他这一世,为大宋做的唯一一件正确事情。

  宣缯、薛极带头,举朝尽是贺声,朝堂之中,大多数人都是沉默者,当有人带头时,他们便会跟进,便是杨党与真德秀、魏了翁等,也不得不带着满肚子狐疑,跟着一起称贺起来。

  “耶律卿,朕知你这姓氏,原是大辽宗姓,不知你与大辽有何渊源?”赵与莒示意众人静下来,然后问道。

  “臣为辽太祖九世孙。”耶律楚材答道。

  “这流求纳土,朕想知道,流求有多大?”

  “流求地广人稀,单论土地,与大宋一路相近,依流求制度,是为三万五千八百平方里。”

  “一路之地!”

  “近四万里!”

  朝堂中再次发出嗡嗡声,众臣议论纷纷,面上都是带着喜色。

  大宋自高宗南渡起,何曾有过这般扬眉吐气的时候?纳土四万里,献民四十万!

  虽然明知这一幕,十之八九便是这位天子设计的,但流求使者总是真的,流求国书总是真的,百官家中的流求物产,总不是骗人的。

  不动刀兵而开疆拓土,便是国朝太祖太宗,也不曾有过如此功绩,如今天子却已经有了,若说天命不在其身,孰人相信?

  一四七、翻云覆雨愧狂儒

  “算你小子运气。”

  狱卒推开门,将邓若水自阴暗的地牢里拎了出来,他瞧着邓若水的眼神,与“友善”完全没有关系,相反,竟然满是仇视。邓若水也不以为意,整了整衣冠,冷笑了声,随着他走在过道之上。

  出来之时,迎面遇着几个差役正押送犯人,那几个差役见着狱卒,都停下脚步:“老孟,这厮便是那邓若水么?”

  “正是这厮,官家仁厚,不与他计较,竟然就此将他放了……”

  他话还未说完,那几个差役正押送的犯人忽然“嗷”一声叫,向邓若水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摔倒在地,接着拳脚相加:“贼厮鸟,爷爷听闻你在临安狱中,便寻了个由子将爷爷送进来,原是想好好在牢狱里侍候你,却没料想在此便遇上了!”

  邓若水几乎要抱头鼠窜,那些差役狱卒怕出事情,慌忙将那人拦住,饶是如此,邓若水也尝了好几下拳脚,打得他几乎爬不起来。

  那犯人被拖开之后,兀自骂道:“贼厮鸟,俺家老娘病了两年,若不是官家仁德,请了郎中义诊,俺这穷汉哪有钱钞替老娘看病,你这厮却敢咒骂官家,俺须为官家出这口鸟气!”

  差役与狱卒都是错愕,接着换了一脸敬容:“原来是条好汉,罢了罢了,好汉休与这厮一般见识,官家大度,尚且不追究于他,何必理会这般妄人!”

  那囚犯瞪着邓若水,戟指道:“你这厮给俺记着了,俺是武林坊鲁三郎,给俺在临安见着你一次,便要打你一次!”

  “呸。”邓若水吐了口带血丝的口水,冷冷一笑道:“些许小恩小惠,便教你这般无知蠢人忘了大义。”

  鲁三郎还要扑上来,那狱卒慌忙拦住,抱拳行礼道:“好汉,鲁三哥,若是在外头你见着他打了便是,可在此处,打坏了我却要吃干系。这厮囫囵着进来,若是打坏了出去,倒损官家仁厚之名。鲁三哥,便是不瞧着我的面子,也得为官家声名着想,今日便将这厮当作一个屁,放了罢。”

  那几个押着鲁三郎的差役也推着鲁三郎往里走,脸上却带着笑:“鲁三郎竟是如此男儿,咱们兄弟不敢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