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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不敬,鲁三郎且进去,待咱们打一角酒来,与三郎去去晦气。”

  见鲁三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离去,那狱卒松了口气,又埋怨邓若水道:“你这厮好不晓事理,天子仁厚至德,威名远扬海外,大宋子民,莫有不佩者,偏偏你这厮,写得那般大逆不道之言语!”

  邓若水一头迷糊,他在狱中七日,却不知道这七日来临安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正待要问那狱卒,可狱卒也极厌恶他,推搡着道:“出去出去,外头有人来接你。”

  出了门之后,邓若水眯眼一瞅,却是临安太学生的几位领袖人物,李仕民、赵景云,与绍兴府来的书生虞玄。

  “邓兄,受惊了。”见他出来,李仕民、赵景云与虞玄都是一脸笑容,拱手行礼道:“来来,上车,咱们在群英会酒楼摆了五桌,就等着邓兄了。”

  说话之间,众人便拉着他上了马车,这种流求产的马车车厢之内可以对坐着八人,他们四人进去,倒不显拥挤。那车夫早得了吩咐,一甩马鞭,拉车的两匹驽马不紧不慢地跑了起来。

  “这几日情形如何了?”邓若水坐定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邓兄登高一呼,从者云集,哪有不成事的道理!”赵景云笑道:“大事已定,史贼已经远窜了。”

  “好!”邓若水一拍手,意气风发地道:“天子呢,天子是否退位,别选宗室贤德之人继位了?”

  李仕民、赵景云听得此言便有些尴尬了,二人相对一视,然后赵景云道:“那却没有。”

  “我在折子之中提了上中下三策,天子只取中策?”邓若水哼了一声:“事不可半途而废,明日我再上折子,请天子退位让贤,虞元一,你仍须助我……”

  “吁!”那驾车车夫突然拉住马,这马车前后通透,故此他们说话,车夫也尽数听到了。那车夫转过脸来,用马车一指诸人:“你们这些腐儒,竖子,都给爷爷我滚下去!”

  邓若水愕然,李仕民与赵景云则是满面无奈,只有虞玄,还是面不改色。

  “你这车夫,为何如此?”邓若水质问道。

  “你这厮,却是不晓好歹,当今天子,外服远人,内恩百姓,岂是你这厮所能议论!你这厮还要上书逼天子退位让贤,我呸,这天下还有贤得过当今天子的么?”

  这车夫虽是执贱业,言远却不甚粗鄙,邓若水只觉得满头雾水,自己出狱之时先被人打,乘车时又被人骂,却不知究竟为何事。

  “邓兄休要再说了,是咱们理亏。”李仕民、赵景云抓住邓若水的胳膊,虞玄对那车夫道:“车夫大哥,此人方才自监中出来,却不知如今情形,故有此等妄语,大哥休怪,休怪,还请载我们去得群英会酒楼,届时车资加倍如何?”

  “给爷爷滚下车去,爷爷不稀罕你们几个狗酸才的黑心钱!”那车夫咒骂不休,举起马鞭驱赶,将他赶下了车,然后扬长而去。

  “为何会如此?”邓若水犹自不甘心。

  “此事却是邓兄之不是了。”李仕民道:“非议天子,实非人臣之所为……”

  “不知者不罪,邓兄,还是听我细细讲来吧,正好走到那群英会去,呵呵。”虞玄打断了他。

  他将那日朝会之后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从天子布下罗网,将史弥远一党一网打尽,到下午再开朝会,便有流求献土,都极详细。天子龙颜大悦,群臣皆是拜舞称贺,一时之间,满朝慑服,垂帘听政的杨太后以天子沉稳有智,次日便再度撤帘,天子自此亲政。虞玄口才极佳,说起来宛若目睹,听得邓若水如痴如醉。

  “这其中虞元一出力不小,那宣缯、薛极等人改换门廷,却是虞元一前往游说。”李仕民插话道:“原来虞元一在绍兴府时便与官家相识,这厮口风极紧,竟然大事定后方才说出,明夜天子还要在宫中诏见我等,邓兄,你说这厮该不该打?”

  他说得倒是轻巧,只有虞玄自家才知道这过程有多艰险,四年之前,他便以绍兴学子身份来到临安,在国子监中闯出名声来,成为太学诸生领袖,便是为了这一日方便行事。身为义学二期口才第一之人,这些年来百般隐忍,为的不就是能助官家一臂之力么!

  “咦?”李仕民这话却让邓若水吃惊不小。

  邓若水自隆州潜入临安,他的折子一夜遍布临安,这全是虞玄之计,那折子中史党里抹去薛极、宣缯二人,也是虞玄之策。在邓若水想来,虞玄应是竭力反对当今官家即位的,却没料到他竟然是官家故旧。

  “官家在次日下诏,诏书恳切,极尽爱民之能事。”赵景云又叹息道:“若非此诏,咱们除了血气之勇外,还有什么?”

  邓若水又细细询问,才知道四月十六日,官家下了一道《钦定告大宋百姓官民将士国是诏》,诏书中不唯罗举史弥远罪名,还有对史弥远的处置措施,史弥远即其主要心腹,都被“着流求淡水、宜兰、竹林诸府安置”,而散落于地方的史弥远亲信,如史弥远之侄史嵩之等,则“赦其从罪”,避免将史弥远余党逼得狗急跳墙。

  诏书中最重要的,也是最得百姓欢喜的,是宣告今后五年之中大宋国策。第一便是永不加赋,此策一出,当真是举世皆惊。第二是限制楮钞发行,保证楮钞面值,这一项关系到几乎所有百姓利益。第三是劝农劝桑,保证农民收入,此项为惯例,倒不足为奇,但其中所说引种流求粮食种子,择地先试种,效果若好便大力推广之举,却是极务实。第四是鼓励生育,多请名医义诊,并以皇庄收入,在各州府建医科学堂,觅穷苦人家子女,给以衣食,令其学医。第五是广修道路,招募无恒产者做工,以工换赈。第六是演军整武,训练精兵,加强武备,在国库允许范围内增加禁军、厢军收入。第七是推广教化,招纳贤才。第八是广开财源,富国富民。

  朝堂中的高官要员,看到这份诏书时,都有些看笑话的心思,这诏书中尽是花钱的地方,却只有最后一条说要开源,而且辞句极是含糊。可百姓却不管那么多,至少在临安城中,霍重城这些年来结识的城狐社鼠、说评话的先生、茶馆的博士,还有一些太学学生,纷纷进入各个人多之所,宣讲这诏书中给百姓的种种好处。

  内除j凶外收大藩,这已经让临安百姓既是高兴又是自豪,再加上“永不加赋”与“楮钞保值”这二条,便是触手可及的好处,哪有不赞辞如潮的。至于官家如何实现永不加赋与楮钞保值,那自然有朝堂衮衮诸公去伤脑筋,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何干。

  听得此处,邓若水面色犹自不豫:“竟无一语提及济王,莫非济王之冤……”

  “休要再提济逆了。”李仕民面沉如水:“你有所不知,先帝皇子坻与先帝,都是济逆毒死,官家不忍这天家惨事布露天下,故此未曾诏告,但巷里坊间却早传遍了。我向真公景希探询过,他也说此事十之八九为真。”

  “什么?”邓若水大惊失色。

  这便是赵与莒对付那些置疑他即位正当性的书生们的致命一击,先帝宁宗驾崩时,只有济王一个皇子,然后便要算他这个皇侄。推倒史弥远,他继位的合法性确实值得怀疑,但若是那唯一的皇子大逆不道,那么他这个最近的皇侄被太后认为皇子,登基继位,便再无任何可疑之处,而即位后济王之死,也变得合情合理合法了。

  虽然赵与莒心中推想,宁宗架崩是史弥远干的好事,但他同样怀疑,皇子坻之死便是济王的手段。至于证据并不重要,他如今是天子,又掌握有流求的印刷技术,大量的秘闻小册子,早在史弥远倒台第二日,便象邓若水的小册子一般,传遍临安大街小巷。对于皇家隐秘之事,百姓原本就有一种好奇心理,如今更是口耳相授,临安府也得了暗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此济王为夺帝位,杀弟弑君之事,几乎已经坐实,便是朝中大臣对此还有怀疑,却也只能私下谈论了。

  听得郑景云说起那小册子中种种密闻,不但活灵活现,而且言之凿凿,邓若水眼睛越瞪越大,到得后来,不禁顿足捶胸,大骂自家道:“我读这许多诗书,尽数读到狗身上了,竟为一丧心病狂之徒,指摘宽厚仁德之君,无怪乎为人所殴!三位,我实是羞愧,无脸再与群贤相见,便在此告辞吧!”

  他原是那种执拗狂生,观念一但转过来,便能坦承错误,而且痛心疾首。

  “邓兄此言便差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仕民摇头晃脑地道:“初时错者,何止邓兄一人?便是真公、魏公,也不错了?”

  “正是正是,邓兄虽误会官家,官家却不与邓兄计较,若是邓兄就此隐匿,传出去却伤了官家宽厚之名,实为不忠不义之至。”赵景云也道。

  “邓兄在驱史一役中,还是立有大功的。”虞玄笑道:“何况官家明日赐宴,点了邓兄之名,说是定要替邓兄压惊,若是邓兄就此消失,小弟却如何向官家交待?”

  三人苦劝之下,邓若水只得随他们到了群英会。此时群英会酒楼之上,已是座无虚席,听说邓若水来了,酒楼前更是放响了爆仗。东家霍重城亲自出来,将他引上楼去,邓若水狂名远播天下,当面却从未如此风光,直笑得嘴合不拢。酒宴过后,自是酩酊大醉,直睡得次日日上三竿,这才爬了起来。

  “邓兄,还未醒么?”虞玄在门外呼他道。

  “醒了醒了,如今是几时了?”邓若水问道。

  “都巳时三刻了,过会便要吃午饭,你快起来准备好,吃完午饭,咱们便准备进宫。”虞玄在外笑道:“在此还要恭喜邓兄,天子此次,只怕对邓兄另有重用!”

  一四八、天子宴前论鹅湖

  后宫之内,需云宫是宫宴之所,故此也被称为“大燕殿”。

  当邓若水等一行被引至需云宫时,已经是华灯初上。自流求来的马灯被拨得亮亮的,高挂在需云宫各根柱子之上,照得整座宫殿富丽堂皇。

  “天子何时来?”在被内侍引入座位后,邓若水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个奴婢不知晓呢。”那内侍淡淡一笑答道。

  这几日里,大燕殿几乎夜夜都招待臣僚,先是杨谷、杨石等国戚,然后是真德秀、魏了翁等宿儒,再是宣缯、薛极等史党残余。朝中三派,几得了天子之邀,无论他们对这位风头正健的天子如何看待,在宴席上都相谈甚欢。

  赵与莒的手段,震住了这些朝臣,但除去宣缯、薛极等人,还远谈不上收服。大多数朝臣,都在观望之中,也颇有些人,有着看笑话的心态。

  邓若水点点头,回头看了看,发觉李仕民、赵景云与他一般,也颇有些手足无措,虞玄则还算镇定,另一个与他们同来的是谢岳,他因为攻击投靠史弥远的梁成大为梁成犬,最先被投入监中,也是这两天被放了出来。在皇宫内苑之中,他竟然没有露出怯色,相反,瞧着宫中使女的眼神,让邓若水惊出一身汗来。

  这色眯眯的眼神,若是为陛下所见,只怕要引来大祸。

  而且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沉溺于女色!

  他与谢岳并不相熟,加上年纪又大,虽然狂性不改当年,却只是沉着脸,拍了拍虞玄胳膊:“谢安仁极是失礼,你劝他一劝。”

  虞玄看了谢岳一眼,然后笑道:“无妨,天子宽厚,谢安仁也是名士风范,并无大碍。”

  邓若水正色道:“天子宽厚,为人臣者却不可恃之而骄,你若不说,我去说便是。”

  虞玄算是领教过他的臭脾气,若真由得他开口,只怕谢岳要与他大吵起来。故此忙拦住道:“小弟来,让小弟来吧。”

  他们各有位置,自是不好随意离开,故此他又拍了拍隔座的赵景云:“曼卿兄,让安仁兄守礼,此为天子赐宴,可不是什么瓦肆勾栏!”

  赵景云一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怕自家有失礼之处,听得这话先是一怔,这才注意到谢岳那眼神,他也不满地哼了声,然后又推身边的李仕民。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推过去之时,赵与莒与耶律楚材、韩平等却在旁边侧殿中谈笑。

  外头是龙十二领着新进入殿前司的流求护卫队秘营守着,故此他们在侧殿中谈笑时不虞有人偷听。赵与莒身着便服,却仍坐得腰间笔挺,望着耶律楚材时,眼眼里总有些笑意。耶律楚材并不知道赵与莒在想着原本后世历史记载中,他对胡人建朝的重要作用,只道是天子极是欣赏自己,谈兴更高:“臣听得说这大地竟然是球状时,连着几夜都睡不好,总想着大地另一侧,那人为何不会掉到浑沌中去,后来听陈子诚说了引力,才恍然大悟。陛下,这真是树上的果子砸着陛下头后想到的么?”

  赵与莒微笑着点头,耶律楚材见后赞道:“春华秋实,有人见了只知吟诗唱词,陛下却能穷天下至理,实是令臣敬佩!”

  “还是多与朕说说流求如今情形吧,还有麻逸,那金鸡纳、橡胶种子,都已经种下了么?”

  “都种下了。”韩平道:“自东胜洲带来的橡胶、金鸡纳种子,足足有三千余斤,我们在苏禄占了十余万亩林地,令土人将原先的杂树砍了,种上橡胶与金鸡纳。不过土人懒惰,做起活来极是差劲,故此小人寻思,是否移些百姓前去。”

  “流求自身人力尚足否?”赵与莒问道。

  “也嫌不足,以往要避着官府耳目的缘故,只能自山东、燕云移民,速度极慢,今后便可自庆元、泉州移民,速度便快了。”耶律楚材道:“只是臣心中颇有疑虑,流求移民不宜过快。”

  “哦?”赵与莒有些惊讶。

  “臣觉得,流求如今……百姓心气与大宋还是有些不同,若是移民过多过快,只怕大宋的一些习气也传了来,有损陛下当初开拓流求之本意。”

  耶律楚材这话说得赵与莒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作为历史上原本便极出色的人物,果然能看出他的目的。

  流求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处基地,一处退路,一处隐藏实力的所在,更是他的实验之地。若说在郁樟山庄里教练义学少年,还只算小规模检验,能否在大宋时代开创近代思潮的话,那么流求便是一个类似于后世“特区”的大片试验田。

  “晋卿果然不负朕望。”赵与莒笑道:“此次晋卿便不必回流求了,留在临安,替朕办一件大事。”

  “银行?”耶律楚材只说了二字。

  “呵呵,英雄所见略同!”赵与莒眼中闪烁着光芒,办银行将是他改变大宋的第一步。

  “大宋积弊已久,以陛下在那小册子中所言,若不能稳定金融与流通,即便没有胡人外寇,那楮币便足以将大宋压垮。”耶律楚材倒是知无不言,他摇头道:“臣在金国时也曾知晓一些大事之事,史弥远只懂政争,不通治国,只知滥发楮币,盘剥百姓,失民心,坏国力,虽百死亦莫赎其罪!”

  “依晋卿之见,欲稳定大宋经济,应如何行事?”

  “除钱荒,稳铜价,徐徐图之,不可心急。”耶律楚材道。

  “正是如此,晋卿果然大才!”赵与莒满意地点头,正要再说,有小黄门来道:“陛下,时辰已到,请入席吧。”

  赵与莒看了看刻钟,因为与耶律楚材等人谈得兴起,他竟然忘了时间。他一笑转过头来:“晋卿,且去会会那些太学生领袖,煞煞他们威风,朕要他们有用处。”

  当赵与莒出现在邓若水等人面前时,这几人慌忙起身行礼,赵与莒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不必拘礼,朕只着常服,便是不想好生生的宴席被些繁冗礼节弄得没了气氛。”

  听赵与莒说得轻松,这些太学生领袖都是一笑。

  “这位美髯公便是流求正使耶律楚材了。”在问过诸人姓名之后,赵与莒向他们介绍耶律楚材:“他字晋卿,学识渊博,当世无双,你们与他好好亲近。”

  流求使者之名,也早就传遍临安了,众人见耶律楚材相貌不凡,再看流求另两位使者,也生得端的好相貌。

  耶律楚材、韩平都留有漂亮的胡须,两人又都是身材修长玉树临风,而陈昭华也是仪表不凡。与他三人比,邓若水与太学诸生在气势上便显得弱了些,特别是谢岳,眼珠滴溜溜乱转,颇有几分猥琐。

  “诸卿请勿拘礼,今日在此,咱们不论君臣品秩,只论学问志趣。”赵与莒先亲自动手给自己满上一杯,然后举起杯子:“先饮此杯。”

  起初之时,众人还有些拘禁,但赵与莒善于在这种场合中调动气氛,先自鹅湖之会撩起诸人对学问的兴趣。韩平还倒罢了,他学的是杂学,故此只是微笑不语,而耶律楚材、陈昭华都可以说是北地宿儒,圣贤书读得绝不比这些太学生少,故此二人都是侃侃而谈,无论是二程、朱子,在他们口中都是有褒有贬,倒是对陈适、叶亮,颇多推崇。

  “二位倜傥不群,见识也非我等所能及,只可惜学问上却误入歧途了,陈、叶功利,岂如朱子乎?”李仕民为真德秀之弟子,而真德秀又是最推崇朱熹的,故此在一番激辩之后摇头晃脑地道。

  “朱子确实有学,不过却是伪学。”耶律楚材没有应答,陈昭华却成了急先锋:“他说读书以观圣贤之意,因圣贤之意,以观自然之理。然则圣贤之意又从何而来?孔子圣矣,未尝闻其生而知之,周公贤矣,未尝闻其生而知之,朱子哲矣,亦未尝闻其生而知之。圣贤之意,皆源自于力行,力行而后致知,却非致知而后力行也。”

  就是抓住朱熹学说中漏洞进地攻击了,听得他们争论得口沫横飞,便是眼前的美酒佳肴都忘了,赵与莒有些好笑,又暗暗有些得意。

  耶律楚材、陈昭华都在流求呆过很长时间,受流求那种务实作风所染,加之赵与莒留在流求的小册子有意灌输,他们倾向于陈适叶亮的“功利”主义,对于王安石“天道尚变、新故相除”之说极为赞同。以陈昭华学识,原本便不弱于李仕民、赵景云等人,在经过人生大变与流求熏陶之后,更是学识大长眼界大开,对付真德秀、魏了翁这样的大儒或许还不够,对付李仕民、赵景云这般的年轻儒士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眼见双方争得面红耳赤,李仕民、赵景云两人都不是陈昭华对手,邓若水、谢岳却只是带笑旁观。他二人虽是钦佩真德秀、魏了翁学问,却不是理学一脉,故此并不如李仕民、赵景云那般激烈,只是偶尔也插上两句。到后来双方观点绝对对立,他们怕伤和气,便笑着劝解开来。

  “听得诸卿谈论学问,朕极是欢喜。”赵与莒也见气氛热烈得有些过分,便笑道:“不过,酒菜冷了却对身体不好,先帝在时,常于屏扇上书两句字,一句是少吃酒怕吐,一句是少吃生冷怕痛。朕每每见之,常自自省,诸卿也须爱惜身体,好为大宋百姓多做些实事。”

  他在此用了“实事”二字,显然是对理学空谈义理有些不满,邓若水微微吃惊,但想到天子那告天下诏书中,确实无一字句空谈义理,关切的都是百姓民生,便又默然不语。

  李仕民、赵景云却未曾想这么多,听得天子劝和,当下也偃旗息鼓,双方举杯劝饮,又是其乐溶溶了。

  酒宴散后,赵与莒又将诸生都留了下来,他问道:“邓平仲,你上书给联的折子,朕早看了,文字如刀啊。”

  听得天子提及自家那篇大逆不道的文字,邓若水惶恐离席,拜跪道:“小臣无知狂悖……”

  “起来起来,若是朕真放在心上,你此时也不会在这里。”赵与莒有些不耐烦地挥手,有内侍将邓若水拉了起来,邓若水却极固执,非跪在地上道:“草民错便是错了,陛下不究,那是天子宽仁,小臣自责,乃是为人之本!”

  赵与莒有些无奈,这人是个死倔的脾气,不过只要能引导好,却是一大助力。微微一沉吟之后,他笑道:“诸卿,朕有个不情之请。”

  “陛下尽管吩咐!”

  “耶律晋卿、陈耀华、韩终和之才,诸位都是见识过了。古人云读千卷书,行万里路,朕极想去流求看看,只是身系天下之重,不得擅离行在,故此想请诸卿替朕前去察看。此事非公务,乃私事,唯凭诸卿自愿,以不耽搁诸卿学业为先,这一路盘缠……”说到这里,赵与莒看向耶律楚材。

  “既是去臣处,自然由臣来解决。”耶律楚材笑着道:“只是海上风大浪急,诸位别怕晕船便是。”

  众人都是微微一笑,对这平和的天子大生亲近之心。

  “小臣僻居乡野,早有行遍天下之志,愿为官家,远赴流求!”邓若水当先道。

  “邓平仲,对你,朕却另有安排,倒不急着去流求。”赵与莒笑道。

  “陛下之意,臣等谨遵!”

  这三个太学生领袖,正是血气刚烈的年纪,得天子这般吩咐,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况且有人出钱,又不是贬黜,倒是个难得的见世面的机会,故此都是满口答应。

  “你们也可以在太学之中寻那些志同道合者去,几十人便可……晋卿,没有问题吧?”

  “官家只管放心,流求招待几十人还是招待得过来的。”

  “多走多看多问,切勿指手划脚盛气凌人,若是被朕知晓汝等有作j犯科之事,休怪朕言之不预了。”赵与莒又交待道:“每有所思所得,便写下来,可以托人带回临安,交给邓平仲。”

  那三人都领命,赵与莒再度转向邓若水,笑道:“朕有一事,非邓平仲不可。”

  一四九、尧舜堂上置木鼓

  新式马车因为用了流求来的钢轴车轮的缘故,在路上跑起来分外轻盈,如果不是道路实在有些不堪,人坐在马车之中,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震动。这种马车,临安的工匠也开始模仿,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样模仿,工艺可能比流求产的更考究,却总也无法将价钱降到与流求马车一般的地步。

  邓若水坐在这马车之上,眉眼间始终带着笑意。

  前些时日的喧闹,已经渐渐远去了,但临安是个热闹的城市,永远不会缺少热点。眼看端午将至,一个新的消息让临安的书生士子们再度兴奋起来,一份免费发放的“报纸”被送到了他们手中。

  跟随流求“使船”来的,除了在那日马蚤乱之中被捣毁的东西外,更多的是一些没拿出来的机械设备。比如说最新式的金属活字印刷机,还有与这印刷机配套的大量流求粗纸、流求特制油墨等等。

  同时,随船来的人中,有相当数量在来之前受过印刷训练,虽不能说极熟练地掌握这活字印刷机,却也可以派上用场。

  故此,仅仅用了三天功夫,两万份、每份由八张大纸组成的《大宋时代周刊》问世了。

  对于大宋百姓而言,邸报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但象《大宋时代周刊》这般的,却还极少见。

  为了区别于邸报,在《大宋时代周刊》的创刊辞中,前一段时间因为抨击史弥远、置疑天子而声名大噪的邓若水将之称为“报纸”,邓若水还不无得意地专门指出,这份《大宋时代周刊》的标题,为当今天子御笔所书。

  《周刊》共八张、十六版,第一、二版为“时务”,专门印有最近朝中大事,象是官员任免、地方灾变、政策通告等等。第一期因为准备还不算足的缘故,故此在第一版主要是创刊辞、刊论和天子《告大宋百姓官民将士诏》。创刊辞为邓若水抄刀,刊论则是署名为“赵一”的不知名作者所写,将报纸的作用大肆吹嘘了一番,特别提到其广开言路、上传下达、教化人心、补益民生这几项,并以古时“谏鼓”、“谤木”相比,其文中说道:“古之圣人,唯恐为j小蒙蔽,使天子不知民生疾苦,百生不知天家雨露,故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何也,使上情得以下达、下情得以上传,勿令j小胥吏弄权枉法,上蔽圣聪,下凌百姓耳。国朝以来,不以言罪士大夫,然则一秦桧,一史弥远,二j为相,万马齐喑,何也,权臣操柄阻塞言路,忠义之音无处声张耳。金乌出而黯云收,圣人出而河宴清,今圣天子在位,贤士满朝,开此报纸,为子孙计,不至复有j相矣。”

  这段文字,却是钪锵有力,那些不喜报纸之人,见了也唯有默然。而且传闻这位赵一,便是当家官家自己,虽也有人腹诽天子有些儿戏,却不得不承认,这“报纸”着实是件好东西。

  天者诏书除了全文登出外,还有朝中部分大员对这诏书的解读与看法。其中既有真德秀、魏了翁这般在朝的名士宿儒,也有宣缯、薛极这般前史党残余。双方无论愿不愿意,却都得交口称圣,文章交相辉印,倒也显得有趣。不过因着版面缘故,朝臣之文都在二版,每篇之后加有邓若水针贬点评,倒是言语犀利之至。

  第三、四版为“史鉴”,登的却是国朝已故几位史家大师的史论,既有司马光、欧阳修、三苏之绝唱,也有当今史家之大作,第一期中登的,便是岳珂之《桯史》。

  第五、六版为“国风”,其中第五版子栏目为“游历”,专门刊登些大宋江河之美、文明之盛。在第一期中,这一版有一半倒是在介绍临安风物人情,这报纸先是到了临安太学生手中,看着这些风物人情,人人都觉得亲切。另一半是在介绍流求地理,诸如流求位置、所设五府、土人风俗、移民生计,负责写这些的,便是陈昭华了。

  第七、八版最为引起争议,这被称为“和而”的版面,取之“君子和而不同”之意,在编按中,邓若水极是尖刻地说道:“国朝以来,党同伐异之风极盛,几近于唐时牛李矣。时人皆以为,君子不党,小人常党,然则庆历诸公真小人乎,何故有党?司马文正真小人乎,何故弃苏子瞻!天下至理,辩之方明,以言罪士,实为霸道。故此仲尼诛少正卯,荀况质之曰夫子为政始诛之得无失乎,朱熹疑之曰论语不载思、孟不言其无谬乎。”这不但是鼓励辩论,而且一开头便抛出一个孔子诛少正卯是有还是无、是对还是错的大争论问题了。

  在这个争论问题之下,是太学诸生就此展开的激烈辩论,李仕民、赵景云、谢岳对此意见不一,李仕民是以为不存在孔子诛少正卯之事的,赵景云与谢岳对此则反对。而谢岳激烈抨击孔子此举是“言行不一”,未能“不为己甚”,在这问题上李仕民与赵景云又联合起来,反驳说名正言顺诛之极当。

  “和而”一版的最后,又是署名“赵一”的评论,全部只有一个字,那便是“顶”。显然,赵一虽未表明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却是极支持这种争论的。在“顶”字之后,还有下一期中“和而”版的辩论预告:国朝二百年何至如斯。

  初看到这个题目时,邓若水虽是胆大,却也吸了口冷气。他上次上书,只不过是指责当今天子一位皇帝,可这个题目真要展开来,只怕要攻击的不仅仅是一位天子了。

  不过,他极是胆大,又有天子支持,便真用了上去。反正大宋开科取士,也有策论一项,不禁士子针贬时事。

  《大宋时代周刊》第一期甫一发送,便立刻告磬,凡识字者,几乎想方设法都要弄上一份。连着数日,百官言论的焦点,也都是这份报纸,众人都知道这报纸之后便是官家,对于办一份这般报纸倒是很少有反对意见,但对那报纸内容,却是各有不同看法。

  这种争论也蔓及到国子监与临安各书院,凡是读书之人,几乎都卷了进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大宋时代周刊》被好事者带到各处去,几乎每到一处,便引起一处争议。所有人都紧切地想知道,在《周刊》的下一期里,究竟又会有哪些新鲜见解。

  “先生,到了。”

  车夫的呼声让邓若水从遐思中醒来,他坐正了身子,掀起车窗帘向外看去。

  作为《大宋时代周刊》首任主笔,他一个月的薪金颇为可观,加上他在家中原本就颇有资财,故此雇的是这辆好车,不象李仕民、赵景云他们,雇的是那种通透的大车。

  他下了马车,付了车费,行入《大宋时代周刊》的“公署”。就象往常一样,甫一进院子,他便听得一片哄闹的响声,那是前来拜访的学子,在此议论点评,也有些拿着自家文章,跑来寻求变为铅字的。

  流求的印刷技艺,比起大宋要先进得多,铅活字印刷机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纸张、油墨的改进。流求纸不适合用毛笔研墨书写大字,这种纸的纸浆是通过机械磨木的方式得到的,无论是漂白还是烘干上,都与大宋那种纸坊不同。而油墨更是不象墨汁般淋漓易散,在试制过程中,还添加了树脂,使之带着一种脂香。这样印刷出来的“蔡京体”字,极是漂亮好看,而且《大宋时代周刊》还改进了断句方式,使用了大量标点符号,以便于阅读。

  大宋之时,无论是士大夫还是民间,对于文化上的改进还是颇为宽容的,故此虽然海獠带来了异域教派,在大宋境内却不曾受到歧视与迫害。《大宋时代周刊》本身便是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事务,里面添加一些新鲜东西,虽然也有人看不惯,却并没有激起多大的反对声。很大原因,是因为看报之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有关《周刊》内容的争论之上了。

  邓若水才进门,院子里的太学生纷纷与他行礼,他抱了个团揖,笑道:“诸位,在下尚有公务,须得入内,还请借光。”

  众人纷纷让开,邓若水心中隐隐有些自得,他向来被视为狂生,也以狂自诩,但隐隐之间,还是希望能因才华学问受人瞩目。象现今这般,做得举世钦佩,却还是第一次。

  《大宋时代周刊》编辑公署位于太学边上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前一进房屋是众人的办公所在,后两进则是印刷与储放之处。整个公署如今有二十余人,多是来自流求的护卫队员,他们在带会大宋工人之后,便要离开回流求去。

  邓若水看了几篇文稿,门忽然被人推开,他抬起头来,见着来人不由一惊。

  来的是耶律楚材,在耶律楚材身后,则是当今天子赵昀。

  “官……”他刚要行礼,却被赵与莒一个眼色拦住,这才恍然,天子便服出来,定是不愿为人所知的。

  陪赵与莒来的,除了耶律楚材外,还有秦大石与龙十二、霍重城。霍重城笑嘻嘻的模样,邓若水也算熟了,这些时日,没少去群英会宴饮,对这位豪爽而无市侩味的东家,他也是颇为欣赏。

  “邓兄,感觉如何?”赵与莒进来后,随意拉过一张凳子便坐下来,笑着问道。

  “回……呃,甚善。”邓若水又险些露了口风,他向四周看了看,他这间屋子里只有六个《周刊》员工,倒是相熟的太学生,倒不虞有何问题。他却不知,赵与莒来之前,霍重城已经派人到他这查看过,确认没有危险,这才陪着赵与莒一起前来。

  “方才去送了李之政他们?”赵与莒见他有些紧张,便轻松地提起别的事情来。

  “是,学生极是惋惜,也想去流求见识一番,只是现在忙着周刊,也不知何时能有空了。”

  赵与莒笑道:“迟早有你的机会,你这急什么?”

  他们二人没有谈上几句话,秦大石带着一个殿前司侍卫进来,悄悄在赵与莒耳畔说了两声,赵与莒神情不变,起身告辞道:“原本以为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故此来寻你说话,却不曾想又遇着事了……平仲,好生做事,我等着你下一期出来!”

  邓若水肃然起身,应了声是。赵与莒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送,然后便出了门。

  “邓平仲,那少年是谁,好大的口气。”有一个太学生忍不住问道。

  “你这厮,上回车驾幸学时必是逃课了。”另一人骂道:“连当今官家都不认识,当真正是有目无珠!”

  “官家?他如何会来此处?”另一个太学生也显然是个爱逃学的主儿。

  “今上极是不凡,当初还在潜邸时,郑文叔便如此赞誉。”另一个年长的太学生叹息道:“往常先帝车驾幸学时,提前三日便要清点搜检,学中诸生都须搬出回避,前些时日如今官家幸学,却是突然而来,你等当时不在,不知倒也不怪。当今天子,极是仁厚亲民之人,逢此明主,盛世可期!”

  且不提这些太学生背后议论,赵与莒一行穿过院中的太学诸生,识得他的纷纷躬身行礼,不识的则愕然相望。他微笑颔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