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有上万人念书,此事可见于明解缙编的《永乐大典》所引用的《三阳志》。
注2:满城风雨近重阳,又是宋人一典故,苏轼之友、黄州民潘大临好诗,一次秋雨淋漓,潘大临诗兴大发,想得好句“满城风雨近重阳”,当即挥笔书于壁上,他正要续下一句时,却有人来大吵大嚷,原来是税吏前来催租,他诗兴立刻被一扫而空,再也无法写出下一句来。在下写文,有时兴起,偏偏右边高邻做大理石的,机器轰鸣如雷,只得辍笔长叹,亦或左边芳邻教训老婆婆,呕哑嘲哳难为听,亦只能在论坛潜水也。
注3:宋朝皇权远没有清时强大,实际上宋朝皇帝的旨意,往往被大臣驳回,宋太祖作为开国之君,他想要一个笼子,结果都得经过层层手续,拖了六天也没办好。
一七一、朕心宽厚任择官
在一片呼圣的声音中,赵与莒唇迹浮起一丝微笑,他目光从诸位大臣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又道:“朕愿将贤妃嫁妆拿出来,诸卿想来也要选举合适之人,切莫派出些无能之辈,更不要派出些胆小畏事之徒,边远之地,若是如此,只怕上负朝廷下负黎庶。”
“官家只管放心,必选得爱民勤政清廉忠信之牧守。”魏了翁心中暗喜,大声说道。
“只是如此的话,贤妃那里朕却不大好交待……总须给贤妃一些面子,便留一小块地方与她如何?”
众臣相互对望,觉得这不算过份要求,便齐齐点头:“一切由官家圣裁。”
赵与莒笑吟吟拍了两下手,一个内侍走了进来,赵与莒对他道:“去将朕的地图拿来。”
那内侍恭应了一声出去,不一会儿,他便抱着个大卷轴,赵与莒指着那卷轴道:“此为贤妃嫁妆箱中藏着的地图,不仅有流求,尚有极广阔之地。”
随着地图的摊开,赵与莒指了指其中一处道:“这便是大宋,此处为临安,流求在临安东南,耽罗在流求之北,麻逸又在流球东南,中山则在流求之东。”
朝中诸臣还是第一次见着这图,将之与御屏上的地图对应,不仅一一相合,而且明显更为精确。看到流求大小时,众人都是大喜,当初耶律楚材说流求有大宋一路大小,可比不得在这图上看得分明。
“诸卿且看,此处为东胜洲,乃流求拓地,方圆千万里,远比大宋疆域更大,有口数千万,几与大宋相当,物产极丰,盛产金银,流求进献的农作物物种,多是源于此处,朕便将此地与诸卿,诸卿往此处安派官吏如何?”
“咦?”
众人的目光顺他所指望去,只见极东之处,确实又有一大块6地,大得比地图上金国、大宋加起来还要大数倍有余,只是这地方……离着大宋也特远了些吧。
“瞧,此处数千万里之地,数千万人口,朕拿出来给诸卿了,朕只为朕之爱妃,保留这区区几个小岛,还有这淮北京东之地,如何?”
赵与莒抱着手,脸上挂着笑,但目光比刀剑还要锐利。在他目光之下,众臣都是愕然,然后垂首。
这个时候,他们才又想起,这位天子,可是连史弥远都玩弄于指掌之中的人物!
这一向以来,赵与莒对他们都是极尊敬,不但朝会赐座,而且百般包容,凡是他们反对之事,天子很少固执己见。渐渐他们便有些得意忘形,以为天子真的软弱可欺了。
魏了翁在这刹那间,甚至想到真德秀,天子往常最恶理学,也极不待见真德秀的,但后来真德秀却高高兴兴地自请外放,这莫非也是天子手段?
死一般的沉默,便是一颗唾沫星落在地上,众人此时也能听得到声响。
“怎么,嫌远?”赵与莒脸上的笑容渐敛:“若是嫌东胜洲远,倒还是有一处地方,这里,你们看,就是这里,此处为新洲,方圆与我大宋、金国、再加吐蕃、大理、西夏相当,此处离得近,你们看,自流求到麻逸,再继续往南,便可到新洲邓震角,对了,这位邓震便是流求在发现新洲时不幸为国捐躯的船长。此地比东胜洲近多了,一年之内便可有个来回,而且途中都有海岛可供补给,诸卿可满意了?”
众臣的目光顺他手指望下去,然后又迅速收回目光来。
“朕不怕有人想当官,朕的天下,岂只你们所知之大宋?”赵与莒昂然道:“普天之下,莫非大宋之土,率土之滨,莫非大宋之臣。诸卿回去之后便可拟一份名单来,薛卿,你兼着吏部事宜,名单来后,你便安排他们去东胜洲与新洲,朕极宽厚的,允他们自择其地为官。”
“臣遵旨。”薛极想笑又不敢笑,只是抿着嘴悄悄地乐,方才赵与莒说要动贤妃嫁妆时,他只道赵与莒要屈服于群臣压力了,故此深深为自己附合岳珂之事后悔。但转瞬之间,形势倒转,众臣尽入天子计策之中矣。
此时让群臣如何选择?再举荐一批人出来为京东、淮北牧守?天子一句话,便可将这些人打发到什么东胜洲与新洲去,这可比发配琼崖更令人生畏,这两地路程,何止数万里!
赵与莒坐回自己位置上,看着众臣的面色,他心中暗自欢喜。
今天这件事情,最让他失望的是宣缯,留下宣缯,他原本是为制衡理学一派,可他在这件事情之上,还是站在全体官僚士大夫一伙立场之上,又学不得薛极的见风使舵。他原本便是史弥远一党,如今大局已定,正好杀鸡骇猴。
被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宣缯脸色惨然,自知此次失策了。原以为天子优容臣下,极是宽厚仁慈之君,现在想来,天子远逐史弥远而不杀,岂不为的便是有个万一?
一刹那间,宣缯只觉得心灰意冷,他摘下自己的乌纱,缓缓跪了下来:“陛下圣明,臣……臣老朽,见识昏聩,近来已是精力不济,便是批阅公文之时,也总看不清……看不清楚,臣乞骸骨……”
赵与莒抿着嘴,目光尖锐地瞪着宣缯,便是向来与宣缯面和心不和的葛洪,此时也不禁兔死狐悲。
“宣卿所请,朕允了。”
过了片刻,赵与莒淡淡地说道,语气之中既无怒意,也无挽留之情,他慢慢地道:“只是卿这一告退,中枢之事,何人可主持?”
这个问题令众人又是一愕,看着宣缯的目光更是同情。
天子此举,实是让宣缯在最后致仕之时,还要得罪一番人。若是天子真心要问宣缯,当是二人独处之时,悄悄相询,却不宜在此广众之下。如今朝中有资格继任中枢之人有好几个,他无论是推举谁,都会为其余人所忌。
天子果然怒了。
薛极悄悄抚了把汗水,若是放在数年之前,他或许还没有这个资格,只是去年他被赐了同进士出身,以资历身份论,他接过宣缯之职的可能性极大。
再就是葛洪,虽然此人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但资历声望,只在薛极之上而不在他之下。
除此二人之外,魏了翁、岳珂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甚至天子也有可能不自六部主事中拔人,而直接选用真德秀这般的外放大臣。
“臣……臣……”
宣缯又是焦急又是羞愧,还有巨大的恐惧,他说着说着,突然向前栽了栽,竟然口吐白沫生生倒了下去。
“传御医来!”赵与莒蹲下身测了一下宣缯的脉博,然后起身喝道。
魏了翁终于无法忍了,他不顾葛洪的手势,出来跪倒道:“陛下即位经年,如今宰辅之位空虚,陛下宜自量才而用,不可常使中枢无人。”
赵与莒长长叹了口气,他看了地上的宣缯一眼,早有御医跑了来,测了测脉搏之后道:“宣参政无碍,只是急火攻心,静养些时日,再服用些药便可好转。”
“抬他下去静养吧……”赵与莒挥手道。
他原本不会迫宣缯至此,只是宣缯也太不识抬举,象今日之事,他为诸臣之首,必是早有所知,却不预先与天子商议,分明是想借着这机会讨巧。对于魏了翁诸人,赵与莒还可容忍,而宣缯这近乎背叛的行径,却是他不可原谅的。
你可以反对我,但你不可背叛我。
“诸卿,宣参政既是请辞,那么诸卿以为何人可替之?”
众人相互看了看,原本此行来是为京东淮北之事,结果天子以东胜洲、新洲破之,再又逼退了宣缯,空出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来。显然,这些朝中重臣为争夺这个位置,立刻便要反目,再也不可能联合起来向天子施压了。
“臣举参知政事葛洪。”魏了翁还是第一个出来说话之人,他诚恳地道:“陛下,如今朝中无相,此职司便为群臣之首,若是所托非人,只知一昧迎合天子,只怕非国家之福。”
赵与莒微微颔首,对魏了翁此言极是赞赏,但立刻郑清之出来道:“臣举参知政事薛极。”
他虽是举荐薛极,却没有说任何举荐理由,薛极心中有些焦急,但郑清之说完便退了下去。
赵与莒又看看众人,见理学一派与史党似乎又要起争执,他摆了摆手:“朕知道了,朕再想想……明日早朝时再说吧,诸卿若是再无它事,便先赐诸卿茶了。”
天子赐茶,便是令其退下之意,众臣起身告退,这稽古堂又静了下来。
打发起朝臣之后,赵与莒起身长长舒了口气,然后眯着眼,寻思着这首辅人选问题。
如果不出意外,只能是在薛极与葛洪中选一个来,薛极根基浅,又背着史党的污名,只知唯唯喏喏,用起来自然是极顺手,但这就使得自己与群臣之间少了一个缓冲器。葛洪此人老j巨滑,做起事来滑不留手,便是史弥远那样的巨j,对他敢无可奈何,今日之事,十之八九便是他弄出的名堂。事成,他获实利,不成,宣缯的位置必然动摇,在群臣中也会威信扫地,他便可乘机发动群臣攻讦,再取而代之。
“不可,此二人都不可。”赵与莒自言自语地道。
若是这二人皆不可,那么中枢中其余官员,只怕也都不适合。他目光在御屏之上一一扫过,当看得西边时眼前一亮。
正这个时候,他听得外头洞箫之声响了起来。那箫声千回百转,极尽哀婉之能事,仿佛有着满腹心酸委曲,却无处可诉一般。
赵与莒解决了心头一个问题,心情正好之间,听得这箫声,不由得有些扫兴,皱了皱眉,他出了门,循着笛声行去。
时值冬季,御园之中大多花木已经凋蔽,唯有他这一中笔来,还是郁郁葱葱,非松即竹。亲政以来,赵与莒平日里忙于国务,甚少有闲暇在御园中闲逛,故此不觉心中一阔,那丝不快一扫而空,人精神也爽气了许多。
他循声而往,穿过数座院子,身后只跟着几个内侍,待得到了那箫声处时,箫声却嘎然而止,宛若山间清流没入石缝之中,再也寻找不着踪迹。赵与莒微微有些怅然,这人的箫吹得极佳,想必是后宫的某位宫女,只是虽说经过他精简,后宫宫女依旧数量众多,他不可能知道是谁在吹箫。
“四娘子定然是不喜欢这箫声的,她的性子……呵呵。”想到杨妙真,赵与莒心情便更佳,他转过身来,向正始殿行去。
正始殿原本是为皇后准备的大殿,杨妙真虽无皇后之名,在赵与莒心中却有皇后之实,故此将她安置在此处。但是杨妙真自家却不是很欢喜此处,原因无它,此处过于正适,实在是没有什么有趣好玩的东西。杨妙真希望在院子里添上一个小校场,一个兵器架子,再加上石锁之类的器械——便是她自家,也觉得这正始殿里放上这些东西极不伦不类了。
至于那位吹箫的宫女,赵与莒已经没有兴趣去认识,无论她在这个时间吹哀婉诱人的曲子是有心还是无心都不重要。
在他走之后过了会儿,贾元春一脸失落地行了出来,她拈着支竹箫,轻轻咬着下唇,眉宇间满是幽怨。
她行到门前,却又折转回去,缓步来到竹林中的小亭子处。这座亭子被称为“此君亭”,原本便是极清幽的所在,她再度缓缓吹响箫声,箫声在竹枝之间委婉盘绕,当真是痴之极至。
一曲吹罢,她的得轻轻的掌声响起。
贾元春心中一惊,慌忙回过头来,见那人是韩妤,立刻施礼道:“见过婕妤。”
“你这箫吹得极好,便是草木也被打动了。”韩妤微微颔首,伸出一只手来,牵着她纤细的指头:“只是这曲子,也太过哀婉了些。”
“奴下回不敢了……”贾元春微微发抖,韩妤话语间,隐约看破了她的用意,她既是羞愧,又是愤怒,更多的还是害怕。
“我时常想,咱们这课程还是单调了些,听得元春的箫声,我有一个想法,不如为妹妹们再开箫技这一科,便由元春妹妹来教,我也正好跟着学学,妹妹以为如何?”韩妤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仿佛是示意她不要害怕。
贾元春咬着唇,低声说道:“是。”
一七二、臣意彷徨听圣断
宣缯这个首席参知政事当得确实比较失败,他的去职,在朝中根本没有引起多大反响,或者说,朝中大小臣子想的都是天子之怒,而根本不在意他这个成为天子发泻怒火的可怜人。虽然象此前参政致仕一样,宣缯也得了些诸如“太子少师”之类的虚衔,可是天子没做任何挽留,这让宣缯离开临安时显得分外凄凉。
天子以宣缯之去位,向众臣宣告,他虽宽厚,却有底线。而那东胜洲与新洲之地,却是比琼崖更为可怕的存在,贬窜琼崖,如苏轼一般,尚有活着回来的一天,但“派诸”东胜洲与新洲为官,只怕连魂魄都不得回归故里了。
这个威胁是极厉害的,故此一时之间,士大夫只得收住对淮北与京东的口水,另寻他法,等待新的时机。
紧接着,新的参知政事任命出来,原四川制置使、嘉定十七年被拜为礼部尚书却因国丧不就的崔与之,被任命为参知政事签判枢密院事。
这既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却又让人不得不服。便是自视甚高的真德秀,在听到这个任命之后也赞叹道:“天子得其人也,吾量未若南海之宽。”
崔与之此人时年六十八岁,长期帅蜀,又是当今学术大师,他的弟子洪咨夔也有宿儒之称,在一些学子眼中,几乎可以与真德秀相提并论。以赵与莒对崔与之的了解,此人极有经世救民之心,而且颇通事故,善与人处,若得他相辅,自己在朝中所受掣肘便会小许多。
拜崔与之为参知政事的诏书是宝庆元年十二月十二日诏布天下,崔与之此时在家乡隐居,诏书要送达到他处,还需时间。不过赵与莒倒不急,事实上这个任命一出之后,无论是葛洪还是薛极,做起事来都分外卖力一些。
他们总算意识到,即使离了他们,天子囊中也有得是人物。
赵与莒现在担忧的是,朝臣们利用洪咨夔的关系,将崔与之直接拉过去,那样的话,去一个宣缯,来了能力十倍百倍于他的崔与之,事情反而不妙。
故此,他加洪咨夔礼部侍郎,遣之为使,去金国通使。远远地将洪咨夔打发走,待到他自金国回来,朝中局势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了。
赵景云靠在椅子之上,疲倦而满足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在纸上写的这一串文字。
这月余以来,他始终走访于临安各处,大街小巷、作坊店铺,他几乎跑了个遍,所花费的车马费用,便不知几何。在这过程之中,他发现许多问题,这些问题看似互不相干,却总是指向一处。
流求。
临安城的罗织坊原先极多,这些罗织坊的坊主们原先最怕的是官府强征他们去织盐袋,但现在不同,据说官府现在所用之盐袋,尽数由流求供应,不仅价格低廉,而且品质上佳。赵景云在流求时曾经参观过流求的织场,巨大的场房之内,数十台流求织机整齐排列,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便是用来带动这些织机的被称为“蒸汽机”的东西,也是声音如雷。在这种嘈杂之下,什么文思诗兴,都能被赶到九霄云外去,可织出来的布、绢、绸缎,既快又好。
同样是因为这个的缘故,罗织坊的坊主与雇请的织工们生计并未因为不需再织盐袋而有所好转,他们织的产品,较之流求的更华美精致,却比不过流求锦价格低廉。在赵景云的走访之中,这些坊主抱怨极多,甚至有人恨不得烧了贩卖流求锦的店铺。
最初他们还利用行会与之抗争,凡售卖流求锦的店铺便不与之交易,迫使其不得贩卖流求锦,而只卖临安自产的绸缎。但是这种抗争在极短时间内宣布失败,流求有足够的货物来填补他们“制裁”所造成的空缺。
面对未来,他们都是极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罗织坊只是众多饱受流求货物冲击的产业之一,象是铁匠,象是木匠,象是石瓦匠,甚至连瓷器在玻璃器皿的竞争之下也失了部分市场。大量的作坊关门,雇工失业,店铺倒闭。
最初之时,罗景云对这种情形忧心忡忡,他去过流求,虽说未曾留在流求,但心中对流求却是颇为向往。可是他如今却发现,流求的繁荣,却是建立在大宋一些产业的萧条之上的,淡水越是繁华干净,临安便越是破败肮脏。
他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他毕竟是宋人,若让他选择,他宁愿大宋恢复到以前模样轰轰烈烈地灭国,也不愿意在流求无声无息的紧逼之下气力衰竭而亡。
时间仓促,他还未深入到临安附近的乡村去亲自走访,不过自他人口中得来的消息,他知道这些乡村情形更不容乐观。
因为流求大量收购大宋生丝、棉麻等东西的缘故,临安附近粮田面积明显减少,一些豪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银钱支持,大片大片地收购田地。部分百姓在他们的强取豪夺之下,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土地——很可能只是低价贱卖,然后便成了这些豪商的佃户,负责在原先属于自己的土地之上,替他人耕种,所种的依然不是粮食,而是桑麻与棉花。
能成为佃户庄客的尚属幸运,大多数失了田地者,便只有四处乞讨。
便是临安城,也见着不少这般乞讨之人,户籍已经无法约束他们,他们成了所谓的“流民”。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然而,赵景云又本能地感动,只要流求存在,这种趋势便无法避免。他心中惶惶,实是不知何去何从,想来想去,在临安之中,他可以求教的,便只有魏了翁。
魏了翁与他曾有师生之谊,就象李仕民言必崇真德秀一般,他当初最钦佩的便是魏了翁。想到此处,他收拾好自己写下的东西,将之装入一个布包之中——这种布包同样是流求的产物。
魏了翁身为户部尚书,手中掌着国库,但他自家府邸却是小而寒酸。每次来拜访之时,赵景云便不免感慨,以魏了翁的薪俸加天子恩赏,便是不贪渎,也可以在临安城中住上广厦美宅,可偏偏要住着这局促的小府邸。
“这些果然是真?”
看完赵景云拿来的材料之后,魏了翁眉头皱得紧紧的,半晌之后向赵景云问道。
“学生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等事情之上欺瞒先生。”赵景云叹道:“长此以往,百姓尽数失业,怕有不敢言之事……王小波、李顺之殷鉴,尚为时不远。”
他说的是王小波、李顺举事,太宗时行榷茶,国库收入至今仰赖此策,但是却夺了茶农生计,王小波、李顺乘机起事,声势浩大,几乎席卷全蜀。
“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
想起当初王小波、李顺的口号,魏了翁也是浑身一颤。新君即位之后,国朝气象万新,但也受不得这般折腾。
此事偏偏又涉及流求,而且,执掌户部的魏了翁比赵景云对流求还更多一分注意,赵景云只是担忧流求与贤妃、天子的关系,魏了翁却是知道,今年一年,大宋国库赋税比往年多出近二成,原因便是流求开港之后,市舶司收入激增。
往年好的光景,大宋国库财赋可收六千万贯左右,今年已经计算出来的数据已经超过这个数字了。
有这许多钱,朝廷便可做更多事情,比如天子说的永不加赋便有了保障,对于禁、厢军的恩赏也可以适当增加,朝中百官俸禄也似乎该涨涨,各地城墙须得修修,武库要更为充实……
水利设施,道路通畅——要大笔用钱的地方极多,而今年多来的收入,便可以将多年积欠的一些旧帐也填上。
想到这里,魏了翁又有些迟疑,难得国库渐渐丰盈,若是此时生事……
思忖良久,他起身道:“事不宜迟,此事须得……”
他原本是想找葛洪等人商议,但一想到前些时日天子处置宣缯时的干净利落,又微微迟疑。显然,这事情是要引得天子发怒的,若是葛洪等人也卷了进来……
魏了翁刚直,却不愚蠢,这两日细细思忖,宣缯的去职其中颇有可疑之处,极有可能便是葛洪做了什么手脚。
他不希望这件事情再将葛洪等牵连进来,一来免得天子为了平衡朝局,借机将葛洪也发落出去,二来他对葛洪也有些担忧,葛洪为了那首辅之职,似乎过于激切了些。这段时间,乔行简与葛洪走得极近,而魏了翁却不大喜欢乔行简此人,总觉得他城府过于深沉。
“此事须得上奏天子,曼卿,你随我来吧。”
魏了翁身为户部尚书,有单独奏对的权限,他乘上马车——这也是流求产品之一,比起轿子远为快捷方便,特别是在御街修好了的水泥路面上奔跑时,又快又稳。
赵与莒听说魏了翁求见,心中便是突的一跳,魏了翁不是薛极,也不是葛洪,他虽然算是理学一脉,不过为人却要比真德秀识大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大中午的跑来,必然遇件了麻烦事情。
问清来的只有魏了翁一人后,赵与莒命在翠寒堂见他,过了会儿,魏了翁被引入翠寒堂,才施礼毕,便将赵景云的那份手稿拿将出来。
“官家,此乃太学生赵景云所书,臣不敢擅专,故此代为转呈。”
赵景云这个人,赵与莒还有印象,微笑道:“朕听说赵曼卿去了徐州一趟,还为徐州治除水患出谋划策,魏卿,你这个学生,却是个能做实事的人,你多提点一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魏了翁听得天子能一口叫出赵景云的字,便知道他已经简在帝心,心中也暗暗为赵景云欢喜。赵与莒看文时,他先是看了看周围的苍松古柏,到后来目光移到天子面上,注意天子脸上的表情。
赵与莒只是微微皱着眉,并无多少惊讶,仿佛所有事情尽在他意料之中一般。魏了翁心中大是疑惑,这位官家,实在是深浅莫测。
“这赵曼卿做得好大事业,好,好。”
看完之后,赵与莒没有急着评论,他放下那折纸,先夸奖起赵景云来:“魏卿,果然名师出高徒。”
从赵与莒的面上,魏了翁看不出任何讥讽或者反语,但那日群臣逼着赵与莒在京东淮北置官之时,赵与莒也是这般深沉。故此,魏了翁只能沉默不语。
“朕是说实话,朕在深宫之中,卿在庙堂之上,都离得百姓太远。范文正说,居庙堂之高则思其民,可你我闭门造车,如何知道外边的民生?”赵与莒笑道:“赵曼卿做得极好……唔,魏卿,国库之中尚有余钱否?朕有意令赵曼卿与太学诸生行走民间,多写些这样的好文,不过总不好白差使他们,多少须得给些盘缠。”
听得天子如此说,魏了翁极是感动:“官家何出此言,为君尽忠为国尽力,原是他们本份,本朝厚养天下仕子,他们如此原本便是应当的。”
“卿当思孔子责子贡让金之事。”赵与莒微笑摆手。
赞完赵景云之后,赵与莒将话题回到这份尚无名字的文章上来,文章上的问题既是他意料之中的,又在他意料之外。他清楚近代工业化给社会带来的巨大冲击,清楚这种冲击的后果,只不过没有想到,它会来得如此之迅速罢了。
与产业革命之时的英国不同,英国不仅生产分散,而且每一项发明产生之后,都会有传统势力的约束,甚至有专门的法律来禁止使用新的发明。赵与莒掀起的这次变革,却是在白纸般的流求上开始画起,当变革之潮推到大宋本土时,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那些拘束生产进步的封建行会,已经对这变革之潮构不成威胁。能威胁到它的,唯有大宋原先的旧体制,而赵与莒,正在一点一滴地努力改造这旧体制。
这让赵与莒既是欢喜又是担忧,他欢喜的是,他播下种子,如今已经可以看到种子发芽并展示出力量,担忧的是,他能不能让这种子在成长时,尽可能充分利用旧的营养,而不是只一昧破坏。
“臣实是难以抉择,流求商贸兴盛,市舶司因之大获其利,可若是任由流求货物冲击大宋产业,只怕流民四起,使一二j人登高一呼,怕有臣不敢言之事。”魏了翁深沉地摇头:“臣才疏学浅,实是不知如何应付。”
“堵不如导。”
赵与莒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困难,再大的冲击,也不可能比得过后世出现数亿农民工和几千万下岗工人的那种冲击吧,而且现在有的是新兴产业,缺的便是将这些从旧生计中出来的劳力转移到这些新兴产业上去。
注1:真德秀评崔与之“吾量未若南海之宽”为实,可见《宋元学案》。
一七三、国事不密酿大祸
因为“宝庆”这个年号是史弥远一党拟定的,故此是否继续使用这个年号,在朝堂上起了一番争执,大臣们各疏己见,然后拟了数个他们认为合适的年号出来,呈给赵与莒选择。
赵与莒看得眉眼直跳,年号之事,他原本不放在心上,但想到这个年号从此便要不停地出现于各种需要记年的地方,他心中又是一动。
“绍定、端平……”
这两个年号也出现在他面前,他摇了摇头,提起笔,在纸上另写下两个字:“炎黄”。
他选用这个年号原因很简单,必须在大宋国民心中培养国民意识与民族意识。有近代民族主义,方有近代国家,若不如此,对于国中百姓而言,蛮族入侵,也不过是改朝换代罢了。
“炎黄?”
对于天子选用这个年号,群臣却另有想法,“炎黄”在某些学说中,为上古三皇五帝,特别是在《尚书》中,对黄帝更是推崇为三皇之帝,这都是古时圣明睿智之君,有大功于天下者。天子钦定“炎黄”为年号,也颇有以功业自诩之意。故此,他们对于这个年号并无抵触之心,而《周刊》等报纸,又是刊登署名为“赵一”的文章,将炎黄奉为人文之初祖。
炎黄元年正月十九日,刚刚经过狂欢一般的元宵节,临安城大街小巷之上,还有各种报纸之上,都出现了一则消息:继昌隆纺织厂大量招募工匠,凡罗织工人,只须考验合格,便可入厂。
此前继昌隆之名便在绸缎界极响亮,谁都知道这其实便是流求的丝织坊,如今不但将生意开至大宋来,而且还改了“场”为“厂”。这让临安同行都惶惶不安起来,以前在流求时竞争便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如今迁至临安来,竞争的压力更甚了。
而且更让罗织坊担忧的是,继昌隆开出的工钱极是丰厚,共分为九等,初等的是学徒,一月工钱也有一缗二百文,足够温暖之需。最高等的被称作“匠师”,工钱更是高得令人咂舌,足足是十缗——不过继昌隆也说了,最多只招两名这般的匠师。
一股隐隐的风暴便在酝酿之中。
不过,此时大家最注意的还是新被拜为参知政事的崔与之的消息,据说他曾辞参政一职,但天子早有预料,一共遣出三批使者,第一批使者前脚离开,第二批使者跟着就到。如此恩宠之下,崔与之退隐之心再坚,也不得不出山,否则只怕要被世人嘲骂是沽名钓誉了。
炎黄元年正月二十日,他抵达临安,按着规矩,天子令群臣郊迎,虽然崔与之上表推辞,可当他来到临安城外时,还是见着自葛洪、薛极以下,全朝重臣恭候于此。
这不仅仅是拜参知政事的礼仪,而是拜丞相了,这让崔与之极是惶恐。
“诸位同侪如此,崔某如何敢当?”他连连拱手,丝毫没有因为天子殊遇而傲慢,便是一个小小的郎官,他见了也颔首抱拳:“与之蒙天子错爱,暂居此职以待贤士,诸卿宜勉之。”
“崔相公过谦了。”众人都是一片寒喧。
听得唤自己“相公”,崔与之摇头苦笑,虽然本朝以来,参知政事也往往被呼为相公,但他自家却不敢应承。看着这欢迎他的群臣,他心中的感觉极是怪异,只恨不得转身离开便好。
这临安是一处险恶之地,一年之内,已经有史弥远、宣缯两个群臣之首倒下,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三个?
而且官家极是年轻,却英武多智,自他倒史亲政以来,国家多有剧变,崔与之身为旁观之人,看得比朝中群臣要远些,可无论他如何琢磨,也弄不明白官家究竟想做什么。他看得出,天子布局气魄极大,无论是倒史,还是夺徐,都是妙手迭出,但这些布局最终用意,却让他疑惑。
只是中兴大宋,天子如今便可以做到。
“崔某先去拜见天子。”他暗叹了一声,然后振作起精神,对着迎接他的群臣说道。
赵与莒对于自己新任命的群臣之首也是极感兴趣,在他所了解的后世历史中,只是说他为名臣,而且他有一段极有名的箴言,让赵与莒很是欢喜,觉得几乎可以同王安石“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相提并论了。
在大庆殿朝拜之后,依着成例,崔与之要进宫拜谢。他被内侍引至勤政殿,赵与莒面带微笑正等着他。
“臣……”
“崔相公,不必多礼,相公年长,一切从简吧。”见崔与之有意下拜,赵与莒立刻挥手,早有内侍将崔与之掺住,接着给他搬来座位。
“臣驽钝,牛马齿长,不知为何为天子选中,竟居高位。”崔与之也不是个拘礼之人,他坐下之后道:“官家隆恩,臣虽九死亦无足为报,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呵,崔相公还是多礼了。”赵与莒笑道:“朕有一事想问崔卿,也不知其事是真是假。”
“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据闻崔卿有一座右铭,上言‘无以嗜欲杀身,无以财货杀子孙,无以政事杀民,无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不知真乎伪乎,其典何出?”
“却是臣自《复斋漫录》中所见,臣略改之罢了。”崔与之心中一动,向来听闻这位天子不甚喜好读书的,但他连自己的座右铭都知道了,显然不喜读书之事为讹言了。
“朕拜卿为参政,便是因为这座右铭了。”赵与莒一笑道。
崔与之默然无语,天子这句话解开了他心中疑惑,总算明白为何自己僻倨故乡,天子却接二连三地要将自己拉出来。
“朕知卿极善与人相处的,朕年轻,有时难免气火旺盛,有得罪大臣之举,卿在朕身侧,时时劝勉,朕便安心了。”
崔与之起身拜倒道:“臣惶恐,愿为吾皇效牛马。”
“朕不与你来虚的,实话实说,朕不喜以一家之学禁断他学的。”赵与莒这次没有扶起他,只是叫他起来,然后收敛住面上笑意:“朝中理学诸卿,每以朱晦庵之说为标尺,排斥他学,似乎这朱子足堪万世之表,有如仲尼一般。”
听得天子批评理学之人,崔与之唯有默然。赵与莒瞄了他一眼,也不为己甚:“崔卿,想必已经知道宣缯为和去位吧?”
崔与之这一路上早已探听清楚,闻言点头,却还是不肯说话。
“卿觉得宣缯所为是对是错?”
“臣不妄言宰执之对错,臣唯本心。”崔与之终于开口了。
赵与莒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却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崔与之这话既不批评前任,又表明自己将会与之有所区别,着实让赵与莒无隙可乘。
他也不指望自己仅凭天子之位,便足以让崔与之这般在宦海中浮沉了四十年的老家伙拜服,只要他少些阳奉阴违,那么便是个好的宰辅人选了。
以大宋惯例,宰执入宫拜谢时,宫中当有所赏赐,而且这个赏赐极为丰厚。崔与之空手入宫,出来时却带着两车财货,既有来自流求的金元,也有绢帛、布匹,他自家计算,足足可值四千贯。他也不将两车财货拉回家中,而是直接去了户部,便将这两车财货交与魏了翁处置。
“天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