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大同之世至矣”。
赵景云聚精会神地看着这篇评论,只觉得邓若水虽然说得极是美妙,但实际操作之上,却还有种种弊端,只是此时他尚无法看出这弊端罢了。他正思忖之间,突然听得街上爆仗齐鸣,最初还只是三两声,接着便是连成了一片。
在临安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流求产的爆仗不但相对安全,而且更加响亮,一般人家过屋乔迁,或者是店铺开张,总得放上个几百上千响。可是象现今这般,全城都响成一片的,却是绝无仅有。
“想来是……”
赵景云抬头放下笔,才站起身,石良飞也似地撞开他的门:“赵曼卿,大捷,前线大捷!”
“果然大捷,军报如何?”尽管前线大捷是赵景云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消息传来还是让他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不知,要等《周刊》加刊出来。”石良喘着气道:“人都涌向《周刊》公署了,只等那儿放出消息!”
自从《京华秘闻》风波之后,大宋朝廷加强了对各类报纸、邸报的控制,颁布了专门的管理条例,将军事秘密、国务机密列入禁止播发的范畴之中,还在礼部之下专设一司为“国家新闻司”,发布可以公开的国家大事消息,监管各类报纸邸报的报道。而《大宋时代周刊》凭着其与朝廷的关系,几乎便成了官方指定的发布者。象前线军报,传到兵部之后,兵部转给礼部国家新闻司,国家新闻司再传给《周刊》,故此,对于小民而言,要知晓其详情,最快的方法便是购买《周刊》。
“走,去周刊公署。”赵景云也急切地想知道前线究竟是如何一个大捷法,他快步冲出,石良在他身后直跺脚:“赵曼卿,我好心来通知你,你却不等我!”
当他们抵达周刊公署时,公署前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临安府早有准备,专门派了差役来维持秩序,引导经过周刊公署前的马车绕行它处。临安城爆仗声连在连绵不绝,这些时日来,他们听到太多的好消息,看到太多的好变化,心中的喜悦,便借着这大捷之机发泄出来。
邓若水的马车也无法象往常一样靠近周刊公署,他不得不下车,紧紧夹着手中的纸,这是前线大捷的通报。他一面高呼借光,一面向人潮中挤去,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人,纷纷向他叫嚷。他听得无数人在喊他的名字,仿佛他就是从前线下来的勇士一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挤进了公署,然后,公署就象那印刷机一般,开始全速运转,仅仅十分钟之后,加刊的排版便已完成,十五分钟后,印刷机就开始吐出带着油墨香味的报纸了。
这次加刊上面有颇多的错字,这在一向要求严格的邓若水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但对于整个大宋而言,这期加刊却有如创刊号一般,成了许多人家的收藏。经过周刊等报纸近一年的介绍,临安乃至大宋百姓,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有着远超过金国和蒙胡的认识,他们知道金国是如何在短短的二十年内便被蒙胡削弱至今的,他们知道蒙胡横扫西域,将曾经给大宋带来无数麻烦的西夏打得抬不起头来,他们知道蒙胡灭国数十,甚至向西打到了传说中的大秦故地。
他们也知道,蒙胡对于大宋而言,是远比金国更要凶残十倍百倍的大敌。若是徐州之战失利,蒙胡长驱南下,因为新天子即位而给大宋带来的新气象便会因之重挫,相反,若是大宋能胜,那么他们正在渐渐好转的生计便会更好。
邓若水再度出来时,身后跟着的人肩上扛着一整袋的报纸,报纸被撒了出去,无数只手都在争夺。
石良、李石还有陈安平在这些儒士之中,算得上身强体壮的,故此他们很快抢到了报纸,赵景云便差得多,只能凑过头去与石良一起看。
“台庄大捷,阵斩蒙胡三万,追击又杀三万,生俘四千……擒获蒙胡伪汗虏酋铁木真!”
与此同时,大庆殿中,赵与莒也笑着面对众臣。他笑得一向不多,偶尔有之也是以微笑为主,象这般开怀大笑的,绝无仅有。
朝臣也都明白蒙胡对于大宋的威胁,听闻擒获蒙胡伪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故此无人去追究这份战果上的破绽——阵斩、击杀的人数,远远超过生俘的人数,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李邺又如夏村之战一般大肆杀降了。
“恭喜陛下,那铁木真灭国无数,拓地万里,却为陛下一战而擒!”薛极抢在崔与之、葛洪之前出来大声道:“陛下之威,已远胜于汉武唐宗矣!”
唐太宗时曾擒获在草原上纵横的突厥可汗,薛极以之相比,群臣中没有一人觉得这是在拍天子马屁。如此战果,除了唐太宗之外,便只有汉武帝方能比拟,但汉武帝穷兵黜武,如何能与当今天子爱民仁厚相较!
“陛下当令李邺献俘阙下。”葛洪也是面露极喜之色:“如此大宋,献俘以告太庙,方为至礼!”
“乘胜追击,光复燕云,继太祖太宗之遗志!”岳珂也是极为激动,他这兵部侍郎这些时日几乎是食不甘味寝不安眠,想方设法自各地调集大军,或准备北上支援,或护送粮草,或拱卫京师,虽然他准备的大军中,除去真德秀部参与战斗之外,其余都未能发挥重要作用,但仍然让他觉得兴有荣焉。
这是极振奋民心士气的一次大胜,也是让赵与莒的威望空前提高的一次大胜。当初力排众议,以流求军夺取徐州的是天子,如今决胜千里之外,定下与蒙胡会战方略的依然是天子。
政略、军略,这位天子实是一只手掌也数得过来的圣明之君。
“如此大胜,当为天子加尊号才是!”礼部尚书程珌疾呼道。
赵与莒一直在大笑,当听得程珌之语时才收住笑容,摆了摆手:“上尊号之事免了,朕之意岂在虚名,此次大胜,尽为前线将士用命、后方百姓操劳、众卿勤于国事之故,朕有何功?魏卿,国库之中拿出一些来,朕内库也拿出一些来,犒赏有功将士自不必说,后方官吏百姓士卒,也当同庆才是。”
魏了翁也是笑容满面,他从未有过如此疼快地点头掏钱:“是,陛下圣明,理当如此,国库之中可挤出一百五十万贯,臣用新式记帐之法,颇为国家节余不少,臣再想想,能否再挤出五十万贯,凑足二百万贯,陛下再出三百万贯,这便是五百万贯了!”
“好你个魏了翁,说来说去,还是要朕出大头!”赵与莒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朕出了,朕出足五百万贯,加上卿出的,七百万贯,一百万贯归百官,一百万贯赐百姓,剩余五百万贯,恩赏前线有功将士,抚恤伤亡士卒,不可使前方英雄流血,后方亲子流泪!”
“此次赏钱,诸卿要传出去,谁也莫伸手来,朕即位之后,待臣子恩厚,从不擅杀,但若是有人胆敢向这些恩赏伸手,那便是挖国之基石,不以贪腐论之,一律以谋逆论罪!朕倒要看看,朕杀人之刀是否锋利!”
他后一番话出来时,神情又转为冰冷,群臣都是凛然应是。
“此战流求护卫队居功至伟,朕钦赐其名为近卫军,诸位以为如何?”等群臣静下来后,赵与莒又道。
这也是应有之意,而且在朝臣公文中,称护卫队为近卫军也有些时日了,故此并无一人反对。
“朕有意亲莅流求,以褒赏功臣将士家属……”赵与莒又缓缓地说道,群臣闻言变色,有人便想插言进谏,但一想到天子如今赫赫声威,不由得又有些迟疑。
“只是料想朕若是去流求,诸卿必不心安,故此只能遣人替朕了。朕年轻,尚无皇子,若有皇子前去,那是再好不过。”
听得天子又说不去,众臣悬着的心都放了下去,纷纷称赞天子明理。赵与莒带着笑意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又道:“既是朕去不得,朕又无皇子可替朕去,故此只能由一人去了。”
有脑子活络的大臣立刻想到荣王赵与芮,他是天子亲弟,替天子去流求,身份正好合适。
赵与莒慢慢地道:“恰好贵妃杨氏,入宫近一年,尚未回乡省亲,朕便请杨氏替朕前往流求,抚慰前线将士妻子,分发朝廷赏赐,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又是一片愕然,原本以为会是荣王前往流求,却不曾想天子绕了个弯子,却要让贵妃杨氏去流求!
这却是无法反对的了,且不说上回宫变之中,杨妃救了太后,单说这一次击败蒙胡的又是杨妃“娘家”的流求近卫军,如此大的功劳,若是要进位皇后,群臣还会激烈反对,但只是回“娘家”省亲,却是无法反对的了。
而且天子如今声望,只怕便是太祖太宗两位皇帝亲临,也未必能压制得住了。
一九五、龙舟竞渡欢欲醉
台庄大捷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临安,就象群臣想的那样,这样扬眉吐气的大捷,让赵与莒的声望迅速攀上了巅峰,而且声望还随着消息的传播,从临安扩充到整个大宋疆域之内。
与此相应的便是大宋百姓对待流求的态度。起初的时候,赵与莒并未重视这一点,他虽然思虑全面,终究只是一个人,他没有想到大宋百姓会固执地将流求视为“岛夷”,即使是流求献土之后,因为双方在经济上的矛盾,他们对流求也更多的是提防,而不是以流求之成就自傲。但台庄之战则彻底改变了这种情形,以《大宋时代周刊》为首的官府直接间接控制的报纸,不遗余力地鼓吹之下,至少临安百姓开始觉得,“流求”便如两淮路、两江路一般,是大宋的一路,而流求所取得的一切荣耀,属于整个大宋,也包括他们所有。
就在这种醉狂的气息之中,大宋迎来了炎黄元年的五月初四,也就是端午节,街头巷尾便已经满是节庆气息,各种各样的插食盘架被摆将出来,供着张天师塑像与艾蒿扎成的老虎,今年还与往年不同,除去张天师外,很多人家还加供了吕祖,据说荣王府的太妃、当今天子的生母,便对吕祖极虔诚,因为天子还在幼年时,曾为吕祖点化的缘故。
这一天又恰值二十四节气中的芒种,正是农家忙碌的时节:要给早稻追肥,要播种晚稻,自流求来的种植在旱地的早玉米可以收获了,而那种可以移插的红薯——这也是目前流求传来的海外农作物中产量最高的——也要赶紧移植。
无论是城里还是农家,或者是新近开始崭露头角的那些在流求工厂做工的工户,总少不得花钱买上各种吃食。托前线将士的福,台庄大胜后天子恩赏天下,每家每户都分得一些糖果点心,特别是流求来的各式糖果,莫说小孩子家,便是大人嗅得那甜香也禁不住要咽上几口唾沫。
这便现出富户与贫户的差别了,即使都是小户人家,工户们家家都称了是往年份量一倍的大肥肉,用稻草串着,放在砂孟里炖得烂熟,“东坡肉”的香味,从临安城一直可以飘到附近州府的乡野。淮南来的鸭蛋,几十个几十个地向家里买,也不见着这些往年都唉声叹气地迎接端午之人皱眉,仿佛个个都一夜间暴富了般。更让不是工户人家既羡且妒的是,他们讨生活的工厂里,竟然还每人发了些流求货儿,说是“适值大庆,聊发福利,以为众贺”。那可不是一般的玩意儿!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子装着的水果罐头,也有咸鱼咸肉罐头,或者是可给家中在工厂子弟初等学堂里上学的孩童们发的书包铅笔,甚至还有干脆派发流求金元券的。这些印得花花绿绿的纸片,如今已经深得临安百姓信任,在许多场合,它们已经取代了铜钱的作用。
端午节里最重要的吃食是粽子,最重要的活动是赛龙舟,以临安之俗,各户人家都在门前放着大盆,种着艾、蒲、葵花,挂着五色的纸钱,摆设果粽,贫家虽穷,也是如此。这些果粽被堆成不同的形状,有楼台轩宇,也有舟船车辑。
方枋抚了抚肚子,觉得都要被这些美味的粽子撑坏了。
他原是书香世家,父祖辈出过不少秀才,甚至还有一位进士及第,但到得他手中,因为不善营生的缘故,家产迅速败落,他如今四十有二,但上次这般过着端午的时日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这方是人过的日子,这二十年……当真猪狗不如!”他有些愤愤地想道。
儿子方知行默不做声地从他身边行过,手里拎着两个粽子,方枋吼了一声:“去哪儿?”
“看龙舟去。”方知行同样吼着回答。
“今日不上工么?”方枋不满地道:“莫要偷懒,若是为看龙舟……”
“今日星期日,原本休息!”方知行回头大声道。
他原本对自家父亲很是畏惧,在父亲面前说话也是低声细语,只不过这半年来,这种畏惧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嗓门自然也大了起来。方枋习惯了,唯有苦笑,儿子心中有怨气,他自然知道,但怨气有什么用,再有怨气,能抵得饭吃么?
方知行是半年前在临安城中开办的“商务印书局”工人,临安米贵居之不易,方家祖上传来的家当如今已经吃嚼得差不多了,方枋自己屡试不中,早绝了功名之心,加之在天子脚下见多了朝中风云之变,便令儿子弃文从工。毕竟只能读些诗书,却填不饱肚子,但若是去什么砖厂水泥厂的,以方知行的身子骨又做不下来,方枋是托了人才为方知行在“商务印书局”里寻了一个校对的活儿,不仅薪资丰厚,而且还比较轻松。
这半年来,“商务印书局”印了大量书籍,既有国朝大师的经典之作,也有自《大宋时代周刊》中汇编的海外杂谈,前些时日便印了时任提举福建路市舶使兼南外宗正事、权兼泉州市舶使的赵汝适伯可的《诸蕃志》,介绍大宋周边诸国情形,那书方知行自己也买了一本,看得津津有味。
他对于父亲不让自己入仕倒没有意见,原本他就对圣贤书没有多大兴趣,但同时他也不想象父亲一样,一辈子局限在临安这一处,他的梦想是行遍天下,不仅要去《诸蕃志》中所载的诸蕃国,还有流求人秋爽风清的《东游记》中记载的东胜洲、新洲。
出得家门,他招来一辆马车,临安城的车夫也是一个新的行当,硬化路面铺就之后,除了马车,还出现了人力拉的二轮车,一些进不得工厂的心实力大的汉子,便也有了生路。不过去远的地方,还是马车方便些,方知行要去湖畔观赏龙舟,自然是要乘马车的了。
此时西子湖畔早已经是人头攒动,白堤、苏堤这两道名堤,还有环湖的大堤,都已经铺就了水泥。暖风熏然,柳条摇曳,放眼望去,一派生机盎然。方知行下得车,付了车资之后,就嗅得一阵香风飘过,他回过脸来,一个女子微笑着向他微微颔首,然后涨红了脸快步与同伴离去。
这是一群女孩,年纪都不算大,约是十五至二十之间吧,都打扮得花姿招展。有两个甚至穿的是流求洋服——方知行认得,那都是家中没了父母管束的,她们身上洒了香水,各种各样的芬芳气息,让人忍不住便欲多嗅两下。
“这些女娃儿倒是胆大。”一个书生摇着纸扇,笑着与同伴道:“子房贤弟,觉得如何,今日不虚此行吧?”
“怕不是良家子。”那被称为子房贤弟的书生道。
“兀那书生,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矣。你休要信口开河!”方知行怒火上涌,大声喝斥道。
“咦?”
两个书生惊讶地看过来,似乎正待发作,却被另一个书生拦住。那书生拱了拱手:“兄台请了,我们兄弟出言唐突,还请恕罪。”
方知行勉强拱了下手,见他们不再胡言乱语,便要告辞。那个搭讪的书生却又道:“在下李石,字子玉,兄台言语不俗,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兄台结交?”
“方知行,字明达。”
“方兄可是识得刚才那些女子?”
“这都是继昌隆纺织厂的女工。”方知行瞪了开始出言不逊的那个书生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地地道道的良家子,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女孩儿!”
“继昌隆的纺织女工……难怪,难怪!”李石恍然大悟,他的两个同伴也面露愧色。
继昌隆新工石被砸之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那次马蚤动不但没有使得继昌隆的建设中断,相反,仅花了一个月时间,继昌隆的部分厂房便开始试产。临安罗织坊的织工,还有附近贫户人家的女孩儿和大嫂媳妇,瞅着那丰厚的报酬便眼红,最初还只有三两个人忸忸怩怩地来报名,好在接待她们的也是女子,而且再三强调女子所在的厂房与男子隔开,门户极为森严。结果没多久,继昌隆便不得不贴出告示,人员已经招满。
这两个月来,继昌隆的第一批女工们已经拿得了两次收入,这两个月的收入,并不比她们的父兄少,甚至她们可以凭着这收入养活全家。
“原是我们错了。”被称为子房的正是石良,他恭恭敬敬地向那些女子离去方向行了一礼:“错便是错,有错要认。”
这些女工当中,颇有些是为生计所迫,又不愿为人奴婢甚至堕入青楼的刚烈女子,她们的名声极好,甚至有些为明心志,专门盘起头来誓志不嫁。
见他们如此,方知行的怒气消了,觉得这几人倒不象初时那般面目可憎。
“方兄,相会即是有缘,既是认识了,可否与我等一起赏游?”另一个书生也拱手:“在下姓陈,名安平,字易生,这位是石良,字子房。”
四人再见过礼后,说起话来便亲热了些。方知行原本就是书香子弟,虽不曾入学,但跟着父亲后面耳濡目染,再加之在“商务书局”校书时开阔了眼界,也算是博古通今。四人聊得正是兴起的时候,忽然听得铜锣声响起,接着爆仗齐鸣,原来不知不觉之中,那龙舟赛已经开始。
与此同时,在被称为“兰桡”的御舟之中,赵与莒与崔与之等重臣共座于上,观赏龙舟夺标之赛。当御舟出现在临安百姓面前时,“万岁”的欢呼之声不绝于耳,百姓纷纷拜倒。
“却是扫了黎庶之兴。”赵与莒有些感慨地道:“朕与卿等这一出来,百姓原本可以站着赏龙舟的,如今却只得跪着。天子与百官,便是无意扰民,一举一动也会生出事端来,诸卿不可不查之。”
“陛下圣明仁厚,百姓不以跪拜为劳,实是出自挚诚!”薛极道:“陛下既是不安,不如令内侍传旨,今日赦礼。”
赵与莒点了点头,对着内侍吩咐,那内侍是嗓门大的,但唯恐太过嘈杂,百姓仍听不见,便又叫了几个同伴一起到得船舷大喊:“陛下有旨,今日与民同乐,无须跪拜!”
他们这一喊出去,百姓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陛下,那胡酋当如何处置?”虽说是来赏龙舟的,但魏了翁的脾气,还是让他将政务带上了兰桡。赵与莒不以为意,看了看崔与之,又看了看葛洪,薛极不用看了,他定然是唯自己之命是从的,但崔与之与葛洪这两个老狐狸,只怕心中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这却是李邺给朕的一个大麻烦,若是在战阵之上杀了,岂不简单了事?”赵与莒道:“看来打胜仗也有打胜仗的烦恼,诸卿以为呢?”
众臣会意地笑了笑,这种烦恼,他们巴不得天天都有才好。
“献俘太庙之事,臣已经准备好了。”礼部尚书程珌第一个说话,做这种事情,他可比操办当初迎杨妙真入宫要积极得多,他脸上也是兴奋的红光:“此诚国朝未有之大胜,陛下扬威远国,宜上尊号。”
听得他又提起上尊号之事,赵与莒摆了摆手,有些不耐地道:“朕不好这虚名,若是上得这尊号,万国不动刀兵,百姓安居乐业,朕上一百个都无妨,但若是民生凋蔽烽烟四起,上一万个字的尊号也无济国事!”
程珌脸微微一红,原本他以为天子年轻,必然好大喜功的,上次拒绝上尊号不过是做姿态罢了,现在才想起,这位天子信奉的是功利之说,于国无功于民无利之举,他是能省便省的。
“以唐太宗待颉利之制如何?”郑清之问道:“留之于行在,或可以之羁绊蒙胡?”
“蒙胡禽兽之邦夷狄之国,安知忠孝节义?”魏了翁摇头道:“以国朝待南唐后主之例即可,羁绊之策,只怕行之不通!”
“魏尚书言之有理,臣以为蒙胡失了虏酋必起内讧,待得其内乱定时,再将这虏酋放回去最好。”
这是葛洪的主意,看是宽厚,实际上却极阴损,蒙胡内讧之后产生新的首领,再将铁木真放回去,他必然要与新首领争斗,又回有第二轮内讧产生。
“臣以为当杀之以慰阵亡将士之灵。”岳珂断然道。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赵与莒在心中默诵了一句传说中岳珂祖父所写的词,然后笑着转向崔与之:“崔卿为何迟迟不语?”
注1:宋人过端午节,是指五月的第一个“午”日,而不是象后世一样固定在五月初五,宋人周密的《武林旧事》中,便记载了一次端午,是五月初一。炎黄元年也就是西元一二二六年,这一年农历五月的第一个午日是戊午日,也就是五月初四。
一九六、明朝花落是谁家
“臣在想……《大宋时代周刊》之中曾记载过这位虏酋之经历。”崔与之不慌不忙地说道。
恰恰这时,一艘原本在后的龙舟发力,飞速超过两艘对手,百姓中发出一阵欢呼。崔与之闭嘴不说,而是向那边方向瞄去,赵与莒与群臣同样看过去,见得竞争激烈,这些宋国的中枢也都展颜大笑。
过了会儿之后,崔与之又道:“诸位可曾见过周刊上对这位虏酋的经历介绍?”
不少人开始点头,也有觉得尴尬的,毕竟在此次徐州之战前,这位虏酋与大宋几乎没有交集,故此他们未曾关注过。
“这位虏酋早年曾为它部所迫,父死妻掳,几乎是只身逃脱,投奔他的义兄,唤为札木合的,结果后来却以荣华富贵诱惑其义兄之部投靠于他,于是二人反目。他兵力微少,向他父亲义兄脱里借兵,同样又勾诱之。脱里前来质询,他以酒醉之,而后突袭。”
有人吸了口冷气,这位虏酋早年的这些经历,无论如何涂脂抹粉,可都算不上光彩。
“蒙胡重结义,铁木真此举相当于杀兄弑父,此岂人乎?”崔与之又道:“金国不为不重之,授之以扎兀忽里,他却背金而攻之。此酋狡虏,惯于背信弃义,不明正典刑,不足以警后世,陛下既执之,当斩之于市,传首诸边,以儆四方!”
“臣附议!”岳珂闻言之后肃然道。
“杀俘不祥……”亦有人反对。
“朕支持崔卿之策。”赵与莒摆摆手,众臣都安静下来,现在他这个天子声望极高,原先因为他年轻还多少有些怀疑的大臣们,如今都是钦佩有加。
“献俘太庙之后,朕便以不忠不义不孝不廉不耻之罪审之,责其贪残暴虐滥杀黎庶、无知狂孛摧残人文之罪!”
“若是如此,胡虏大举报复当如何是好?”又有人问道。
“以蒙胡之形势,老酋死后,其子必起纷争,原本为之所迫的诸部,免不了要离散。”赵与莒轻蔑地哼了一声:“便是再度统合,也是年之后的事情,朕之近卫军此时便可击败于他,到那时朕何只此一支近卫军?”
想起天子将京畿附近的禁军都在一起整训之事,那人也默默无语。
大宋炎黄元年五月初八,献俘的船队终于到得临安。
为了迎接这次献俘,临安城朝天门外,正当着御街,早就被装扮一新。大早的时候,临安百姓便齐聚而来,只要得闲的,无不翘首以盼,流求工厂为了配合,也都特意给了工人一天假。这些工人往往穿着一色的工作制服,依着不同工厂的分类,居于街道两侧。
于织娘也在其中,她便是那天对着方知行微笑的女子,两人家一直是邻居,父辈也有交情,若不是家道都破败下来,他们二人甚至很有可能被捏和至一处来。她手中拿着花,依着工厂里的女管事说的,若是流求近卫军自她们面前过,便要将这些花扔到他们头上去。
以前的时候,家中情形很不好,于织娘每日在家里织布不辍,也只能赚得勉强够家里人吃嚼的钱。如今到了继昌隆,她两个月赚得的钱相当于过去一年,故此她对当前的生活极是满意也极是珍惜。当听说蒙胡要来时,她心中非常不安,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好生计,因为战火的缘故便要结束。但是不足一个月,便听到前线大捷,流求近卫军的威名,深深打动了于织娘的心。
方知行同样在人群之中,他除了在商务书局校稿外,近来也写些短文投给各家报纸,其中有一两篇被用的,看得自己写的东西也变成了印出来的字迹,他着实有些激动。
就在临安百姓翘首以盼的时候,李邺笑着对身旁人说道:“将咱们的大汗拖出来吧。”
“不用!”
铁木真面色苍白极为难看地从船舱里出来,他是在大清河故河畔被堵住的,当时他先与忠义军大战一场,又被完颜陈和尚领的金军背后邀击,故此王启年遇着他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余一百五十骑。虽然这些都是怯薛军中的勇士,但与王启年一起从耽罗岛来的也不是弱者,他们当中倒有一大半是这些年来败于铁木真手下而被掠为牧奴的蒙胡诸部勇士。双方对杀之下,近卫军损失还略大些,但毕竟拥有十倍于敌的兵力,加之蒙胡怯薛两夜一日狂奔近四五百里,都已是精疲力竭,而因为腹泻,铁木真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束手就擒。
不过老虏的生命力也是极顽强,王启年替他寻了个郎中,几包药灌下去,他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当王启年将之转交给李邺时,他已经勉强能自己走动了,李邺几乎没有停留,按着赵与莒事先吩咐,胜后南下献俘,乘着大大小小的船只,领着此战中的近卫军英杰三千为代表,顺运河抵临安。
说是三千代表,实际上大战之后,流求护卫军能活动自如的也只有这三千余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临时编入作战序列的原忠义军。这场大战,蒙胡十五万人近乎尽墨,而徐州的近卫军、忠义军联军三万余人,也阵亡过半,几乎人人带伤,这还是近卫军有远超这个时代的医务兵制的结果。
特别是近卫军,先后自流求来的有一万六千人,这也是流求可以抽调的军力极限,阵亡者过了四千,除去炮兵与医务兵外,战兵都是人人带伤。仅六期义学出身的中层军官,便阵亡了有七人之多,初等学堂出身的低级军官,更是折损超过一百。
对于流求而言,这是一场惨胜,对于大宋而言,这场惨胜却是极值得。不仅沉重打击了威胁大宋安危的草原强盗,而且还给大宋争取了极宝贵的发展时间。此战过后,赵与莒至少会有三到五年的无须担忧外敌入侵的时间,有这时间,他可以练出十倍于此次损失的精锐将士来。
这也是为何损失惨重的情形下,赵与莒、李邺等还是觉得这一仗打得值的原因。
李邺看着铁木真,他晃晃悠悠地踏上码头,腿软了一下,他身边的一个近卫军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才没有让他摔进水中。
台庄惨败给他的打击很大,加之泻药与拼命狂奔,都令他元气大伤。而这一路行来,并不是他最擅长的骑马,却是他最不喜欢的乘船,严重的晕船症状,让他越发地憔悴了。不过他还是顽固如昔,虽然听不懂李邺说的是什么,也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甩开那个扶着他的近卫军,喘息着看向周围,这便是他想要来清洗马靴的城市,美丽,清秀,有着他所无法理解的气质,他就象是看着一位满是诗卷气息的大家闺秀,虽然欣赏不了,但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极好的。他向前微微张开手,仿佛要将这一切抓在自己的手中,但是除了空气,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即使是这种情形下他来到这座向往已久的城市,他也希望自己能昂起头来,象个征服者那样进入,而不是被人拖死狗一般拖进去。
“大汗,我们又见面了!”
原本打算去流求的石抹广彦,因为等着与杨妙真一起的缘故,在临安城迁延至今。他精通蒙胡语言,故此也派上用场,赵与莒让薛极给他在职方司挂了一个名,专门负责与铁木真打交道。
“石抹广彦。”铁木真浑浊的眼睛移到他面上,似乎有些不认识,回忆了会儿才叫出他的名字。
“大汗,你还记得我。”石抹广彦淡淡地盯着铁木真,许久才一笑:“还记得我曾说过么,大汗,你错了。”
“这一路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征服了夏国,征服了金国,征服了宋国,征服了整个天下……我是成吉思汗,我拥有四海,我的子孙遍布大地极限,凡人烟之处,都是我的牧场……”
对于铁木真而言,能见到一个熟人实在是让他欢喜,他根本无视石抹广彦的话,喃喃自语着道。
“那只是一个梦,你遇到了大宋天子,你的梦应该醒了。”石抹广彦冷笑道。
“真的……只是一个梦么?”铁木真喃喃地自问了一声。
“李汉藩,你做得漂亮,那史天泽、李全捉住了么?”石抹广彦撇开他,对李邺道。
因为当初是石抹广彦的缘故,李邺等义学少年才能够进入郁樟山庄,故此他们对石抹广彦有一种面对自家长辈的亲热。他向石抹广彦抱拳行了礼,然后才有些惋惜地道:“李全熟悉京东地理,他与史天泽跑了,我们只顾追这才大鱼,实是无暇去管他。”
“可惜,可惜,若是抓住李全,那么王玉裁之仇便报了!”
“只凭这老酋与李全二人哪能够?便是本也还未回来!”李邺嘿的一声冷笑,一股煞气自他的言语中透了出来。
石抹广彦怔了怔,他猛地想起李邺报来的战报,蠕动了一下唇,却没有说什么。
李邺的战报中,几乎没有俘虏,虽然蒙胡悍勇,但这般大败下却只有极少数俘虏,大多数是“阵斩”或“追杀”,其中内情,不问可知。
“石抹广彦,你们的天子在哪里,我要看看,能打败我的人究竟是谁!”铁木真突然清醒过来,他对着石抹广彦吼道。
只是失去了狼群的孤狼,无论它如何咆哮,也不放在石抹广彦心上了。
“天子会见你的,但在这之前,你先得依着我们汉人的制度来。”石抹广彦道。
“你是契丹人,不是汉人。”铁木真冷笑。
“我们天子眼中,天下只有华夷之辨汉胡之分,仁义礼智信者便是汉人,背信弃义、残暴贪虐者便是胡。”石抹广彦却不象当初李全被质疑时那般面红耳赤,他朗声道:“你这种人,眼睛里只盯着血统,却是永远都不懂什么是华夷之辨的!”
这话倒是冤枉了铁木真,他自家在族内并不重视血统,当初他与札木合反目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提拔非贵族的勇士。但是他对大的血统又看得极重,特别瞧不起南边的金人与汉人。
“天子百官还有临安百姓都等着,何必与一死虏多言?”跟着石抹广彦的礼部小吏笑道:“先是处置了这厮吧。”
所谓处置,就是要“打扮”铁木真一番,当初他被擒时,确实满身污垢臭气冲天,但这么多时日,他早被扔入温水中洗泡过,衣衫也换了,至少从外表上看,他不象是一个俘虏。随着石抹广彦的点头,礼部官员一声令下,立刻有小吏过来,弄散铁木真那一绺头发,在他脸上涂上鸡血和污垢,身上拍上尘土。铁木真也是好气度,这种情形下只是冷笑,却任人摆布。
他想起当初自己的义兄札木合被部属出卖缚至自己面前时仅求速死的神情来,他如今就是想速死也不可能了。
随着献俘时间到了,排成队列迈着整齐步伐地近卫军开始穿过御街,他们穿的都不是盔甲,而是近卫军的“礼服”,也就是那身笔挺的制服。以前的时候,看着这身流求礼服,大宋百姓都感觉有些怪异,总觉得这似乎是岛夷之服,但如今不同,数千人这般列队而行,给他们带来的震憾让他们瞠目结舌。而这些小伙儿都是自血战之中回来的,一个个骄傲地抬着脸,神情坚毅目不旁视,更是看得御街边的小娘子们心中小鹿般跳个不停。
“虽是武人,却无武人粗气。”崔与之手中抓着一个千里镜,在朝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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