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天门城头上远远看着,然后赞了一句。
赵与莒端坐在自己座位上,现在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听得崔与之话语,他微微笑道:“国朝重文轻武,故此武人多有粗气在所难免,以文御武,以文化武,方是正道。”
“正是,也只有如此劲旅,方可挫败胡虏!”薛极附合道。
葛洪放下千里镜,略略变了颜色,若是天子自此重武轻文,只怕不是国家之福。
无数鲜花被抛入近卫军阵中,近卫军将士却没有一个因此分心的,他们踏步向前,那股凌厉的气势,仿佛能将一切阻碍踏碎一般。人群之中石良见了猛然以拳击手:“大丈夫当如是耳!”
于织娘抓着花的手有些微微出汗,她眼睛亮亮地在近卫军中寻找,她觉得这些士兵中每一个都英气逼人,不知该将花儿扔向谁为好。片刻之后,她干脆闭上眼,用力掷出花,再睁开眼来看。
她扔的花在空中飘了飘,缓缓落下来,落在一个高大的军士身上,那军士仿佛毫不知觉般,依旧是向前,向前。这让于织娘心又有些失落,她轻轻咬着唇,低下了头。
在她掷出的那朵花上,她大胆地用针尖刺出了自己的名字。
周围同是继昌隆女工的女孩们叽叽喳喳,正在讨论哪个士兵更加英挺,哪个可能立的功劳更大,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
一九七、赤血报国嘉忠勇
这场献俘仪式足以让现场的临安百姓永生难忘,今后这种献俘还有很多次,但这一次让他们印象最深刻。
第一次见着数千流求近卫军的方阵队列,足以成为今后很长时间他们的谈资。当然,因为都戴着布帽的缘故,他们看不到有些流求近卫军头上并没有头发,比如说李一挝。
解散之后,他习惯性地摘下了帽子,却发现帽上竟然有一朵鲜花,这么久的仪式过来,这鲜花竟然未曾自他的帽子上落下来,倒教他很是惊讶。
将花执在手中左看右看,又凑近了嗅嗅,然后他便发现了那花上的字迹。
“于织娘?莫非是于竹那厮男扮女妆不成?”他跟自己开了个玩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花收起来。这花是什么时候被扔到自己头上的?记得是经过一段两边尽是年轻女子的街道上,似乎用眼角余光看到她们还扯了红布,布上写着“继昌隆”什么什么的……
继昌隆这个名字对于李一挝来说却不陌生,这可是当初大郎开办的工场,如今大郎成了天子,而这工场也成了工厂。
“有机会去问问,这厂子里是不是有叫于织娘的女子。”李一挝心中暗想。
这机会自然是有的,他们这队近卫军来献俘之后便不再回徐州,而是常驻于临安。携大胜之威,近卫军入临安拱卫天子已经成了朝野一致的呼声,而且对于这么一支强军,放置于徐州那边地,朝中重臣们多少有些不放心,他们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赵与莒有些满足地叹了口气,若不是这一战,他想将近卫军大规模调入临安,只怕还是会受到群臣掣肘,别人不说,岳珂第一个便会不干。现在将近卫军一分为三,一部在徐州一部在临安另一部在流求,朝臣们巴不得见着这支强军被“分而置之”,他们却不知道,这意味着徐州、临安、流求都布下近卫军的种子。只要一段时间,赵与莒便可以有三支近代化的铁军了。
“将他带来吧。”他按捺住心中的自得,向下面吩咐道。
这已经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了,而是在大内禁宫之中,赵与莒在等待铁木真。虽然铁木真现在已经成了他的俘虏,不过赵与莒觉得,做为对他穿越的那个时空的想念,他在此等候铁木真一次也是应该的。
毕竟没有必要同一个脑袋即将远行的快死之人计较。
片刻之后,铁木真与石抹广彦、李邺一起上来,赵与莒先是赐了石抹广彦、李邺坐,然后才开始打量铁木真。
同样,铁木真也在打量这位击败他的大宋天子。
宋国的天子很年轻,年轻得让他想起自己的幼子拖雷,幸好他回去押运攻城器械,故此未曾在乱军之中阵亡。同时,这位年轻的宋国天子又有种他不理解的气质,那种深沉得象是大海一般的感觉,铁木真皱着眉,自己怎么可能输给这样一个毛孩子?
“铁木真,你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极乐之事,莫过于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之至亲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是也不是?”
侍卫要将铁木真按下跪倒,赵与莒摆了摆手,就让他这般站着,然后出言问道。
“有!”铁木真听石抹广彦翻译之后,沉声说道。
“你曾经杀害帮助过你的义兄札木合、义父脱里对不对?”
“对!”铁木真毫无愧色。
“你曾经灭国无数,屠戮了百姓无数,摧毁了城市无数,对不对?”赵与莒面无表情,又逼问道。
“是!”铁木真昂然回应。
“那么,我以反人类罪、反文明罪判你死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赵与莒终于浮出一丝冷笑来。
“反人类?反文明?”
在翻译文明之个词时,石抹广彦着实花费了一番脑子,而要理解这句话,铁木真也很是动了脑筋,好一会儿之后,他冷笑道:“胜者生,败者死,你们汉人的王朝更替,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屠城杀人无数?”
赵与莒点点头,对于这件事情,他绝不否认,甚至连国朝受周禅,背后也有着浓浓的血腥。但他轻蔑地看了铁木真一眼:“我们汉人王朝更替之时,却没有哪一位真命天子是以杀戮为乐。他们确实也有征战杀伐,但这征战杀伐为不得已而用之,却不象你一般,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以杀戮为乐,以掳掠为业!他们是有破坏,但他们同时也有建设,象你们却是只有破坏毫无建树!”
“胜王败寇而矣,我没有什么好说的。”铁木真昂起头来:“我活了六十多岁,纵横天下,打下了前所未有的疆域,睡过无数女人,杀过无数勇士,我这一生已值得。”
赵与莒冷笑了一声:“值不值得,自有后人评说,至于你么,若是没有别的话语,那么就安心等死吧。”
“你真要杀我?”铁木真盯着赵与莒,面上倒无惧色,他只是奇怪:“不是说你们汉人的天子都喜欢驱使我们草原上的勇士么?”
“我也喜欢驱使,但绝不是你。”赵与莒懒得与他再说什么,这是一个顽冥不化的老酋,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说服他,之所以召他来看看,不过是因为李邺未在战场之上直接杀死他,对这位有“一代天骄”之名者好奇罢了。
令人将铁木真拉了下去,石抹广彦知机,也告辞离开,唯有李邺还留了下来。赵与莒来到李邺面前,李邺不敢再坐着,笔直地站起,行了一个礼。
“汉藩,做得极好,做得极好,有你们在,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赵与莒微微一笑,然后又略有些伤感地道:“只是咱们的伤亡也特重了些。”
李邺也黯然不语,他自问此事指挥中虽然也犯了不少错误,但大体上应该算是指挥得当,可伤亡仍是如此惨重,在胜利的喜悦过后,他自己也夜不能寐,不知回到流求之后,该如何面对那些兄弟姐妹们。
“四娘子会回流求一趟,替我致哀……我要在流求、临安各建一处庙宇,专门祭祀这些为国捐躯者。”赵与莒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慢慢地说道:“他们亲族,能照顾的也得照顾,此事你也记在心上,若是有人在抚恤一事动手脚,你便直接奏报于朕,朕必让他后悔终生!”
“是!”
“还有你自己……”赵与莒坐回位置上,看着李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然后笑道:“你在徐州已经娶妻了?也不与朕说声,朕的礼物都未曾送你。”
“不过是小事罢了,怎敢惊动圣听?”李邺有些赧然,他那娇妻来得可有些不正,多少用了些手段的。
“做事小心些,莫让我失望,记得我当初说的话么,我会带着你们向前,向前,你们得与我一起不停地跑,谁若是停了下来,或者跑岔道了,我可不会留下来等他!”
听得赵与莒如此肃然说话,李邺挺胸又应了声“是”。
“自流求回来后,我有两件事,你任选其一吧,一个就是回徐州,继续替我守着大门,品秩上会升你一级,另一个……当初我教你的东西还记着么?”
“臣时习之!”李邺道。
“那好,另一个便是到临安来,我要开一所军官学校,你便是校正,同时兼新的拱圣军都指挥使。”赵与莒微微放低了声音:“朕要练出一支新军来,要将这支新军牢牢掌握在朕信得过的人手中。你是回徐州还是来临安?”
“临安!”
心中盘算了一下,李邺觉得听天子之意,徐州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仗打了,日常守卫之事,旁人便可行之,赚不得多少功劳。相反,回到临安,一则替天子看守门户,二则训练新军,三则培养基层将领,这任何一种都是极大的功劳!
他早年时便有志向,要做个领军的大将军,如今这个志向已经实现了,甚至远超过他当年的想象。但是另一方面他的身份又是很尴尬,号称“徐州总管”,可是论品秩莫说与其余各路的制置使,便是彭义斌这样的半吊子的京东总管,也比他要高得多。
义学少年是因为对赵与莒的感激与忠诚而坚持到今天,同样的,赵与莒必须不断地让他们继续感激和维系忠诚。
“好,你来临安就好,那么重德我便可以放他出去了。”赵与莒微微一笑,也算是将他的徐州总管之人透露给他:“离了我这儿之后,你去抓秦重德,我还没告诉他这消息,你给他报喜,定要让他请你吃饭。”
“嘿嘿,陛下便是不说,臣也会的。”
“此次台庄会战,有什么心得和教训,你都整理出来,对于火炮这些武器还有其余器械,有什么改进的要求,使之更合于实战,你也整理一下。我瞧着李过之也在此次回来的名单之上,拱圣军也要炮兵,你可以将他调来为你的助手,至于他如今的司职,让他推荐两个人选上来朕再做裁定。”赵与莒一一吩咐下去,李邺在心中暗暗记住。
将李邺调入临安,是赵与莒预定之策,虽然他给了李邺选择的余地,但实际上李邺别无选择,以他想要建功立业的性子,不可能还呆在徐州消磨时光。他回临安,将他与流求近卫军分开,必然会得到朝中文臣的支持——这些人满脑子都是对武将的防备猜忌,甚至连崔与之也未能免俗。而挟台庄大捷之威,李邺入中枢自然不可随意安置,以他如今的战功,便是转为殿帅也只能说委曲了。可文官又不会轻易让李邺升至高位,这种情形下,新建的拱圣军都指挥使、筹备中的大宋6军学校校正,便成了安置李邺的最好位置,然后再加上一些荣衔、虚衔,里里外外都能说得过去了。
自然,赵与莒也不希望李邺一人锋芒毕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邺这般年纪,又是一员武将,若真做得功高无赏的地步,便是他不猜忌,那些文官们也会猜忌了。
李邺出了皇宫之后,四处张望了会儿,见着一个流求初等学堂出身的殿前司侍卫,便招手唤他过来:“秦重德在何处,能帮我叫来么?”
那侍卫既是流求初等学堂出身,自然对李邺极熟,行了礼后笑道:“方才还在,说是等李总管出来,李总管,能向你求个情么,把我也调得徐州去,见着你们一个个杀蒙胡,我心中痒痒的……”
“我瞅着你是皮肉痒痒才对,这天下还有比护着天子圣驾安危更重要的事么?”李邺翻了眼睛瞪了他一下,然后转怒为笑:“不过我会替你想想办法,你是初等学堂二期的,姓龚是不是?”
“李总管好记性,我这便去替你请人去!”听得李邺应允,那侍卫大喜,一溜烟便跑了开来。
对有功将士的恩赏很快就发了下来,除去意料之中的钱钞之外,还有一样无论是将士还是文武百官都意想不到的东西,那便是勋章。凡是参与台庄会战的将士,无论是近卫军还是忠义军或者是淮南军,每人都发得一枚铁制的“丙等勇气勋章”,受伤者加发一枚“赤血勋章”,阵亡者遗属则又得一枚“报国勋章”,勇气勋章、赤血勋章倒还罢了,“报国勋章”与其证书却不是随便发的,凭此便可减免二十年的皇粮国税,可荫一子进大宋初等学堂,食宿尽由天子内库开销!
除此之外,还有乙等勇气勋章,得到这枚勋章的是在战场之上有功之人,若是能有斩首,或者是袍泽、长官证明在战斗争起了重要作用,便可以获得这枚勋章。
勇气勋章中最高的是特等勇气勋章,田解虎、武权便得到了,他们二人倒是幸运,虽然受了箭伤,托近卫军医务兵的福,并未致命。与他们同样幸运的还有石大勺与于竹,这二人重伤昏迷,被埋在尸体堆下,战斗快结束时才被地雷的爆炸震醒。
除去这三类勋章之外,还有“精忠勋章”、四等“扁鹊勋章”,这是授予未上战场但同样为战斗做了贡献的文官和在战场之上救死扶伤的医务兵。
勋章颁发之后,临安城这几日总有胸前挂着光闪闪的勋章的近卫军行走,凡是出售流求货物的商铺,都得了通知,这些挂勋章的近卫军将士来买东西,一律最低折扣,这让临安百姓极是羡慕。
一九八、晚花殷勤相谢问
李一挝手中捏着那朵已经有些枯萎了的花,心不在焉地走在武林坊的街道上,眼睛时不时地向四周瞄去。
若不是他一身近卫军制服,便是这贼眼溜溜的模样,不被临安府差役驱走,也要被武林坊的游手拖到小巷子里痛打一顿了。继昌隆纺织厂附近可是要害之所在,里面足足有好几百号姑娘媳妇儿,都是春韶正好的小娘子,免不了会有浮浪子弟在此蹲守。不过临安府加派了差役,武林坊一带的游手大哥郭解也早就派下话来,若是再有人在此闹事,直接抓了沉入西子湖,让他去与美女西施私会去。
继昌隆纺织厂的是十小时工作制,一周工作六天,早上七时半便要开工,傍晚六时半收工,中间有一小时休息与午饭时间。女工们都是在厂中食堂吃的午饭,不但便宜量足,而且时不时有些油水,不少女工甚至打下几份,夜里带回家热热,便是一家人的吃嚼。
六时半点了,“当当”的钟声不绝,原本人烟稀少的厂区里很快便到处是人,因为女工与男工隔开,而且各自开门的缘故,这边厂区中都是一片莺莺燕燕之声。
“今日做得如何,比昨日进度快么?”
于织娘带着笑问身边一个同伴,她有长得极甜的苹果脸,浅笑之时,面上便会出现两个酒窝,若是再带上半分羞涩,当真能醉倒人了。
“嗯,多谢织娘姐姐指点。”被她问的是一个新来的女工,于织娘因为在此上了数月的工,如今算是“老人”了,又一向谨慎能干,故此可以带新人,每带一个新人,她每日便可多领上十文钱,新人若是出师,还一次性能得到二百文的补助。不过每间厂房之中,最多也只有个最出色的女工才有此资格。
“今日领了工钱呢,织娘姐姐,过会儿我去称些流求果子,你与我带给于大叔吧。”那个新来的女工巧笑道:“才十日便领着五百文……织娘姐姐,得多亏了于大叔让奴那爹爹放奴随你!”
“休说这些,咱们二家交情可不一般!”于织娘拍了拍她的肩:“五百文能称着什么流求果子,尽是老贵的东西,心意姐姐替爹爹领了,你还是称上些肉,再替你娘亲买些需着的东西。”
她们二人边走边出了铁门,门前有临安府派来的差役守着,故此她们并不害怕。但和先出来的女工一般,当她们见到站在门前的李一挝时,都是怔了怔。
“哇!织娘姐姐,瞧他胸前,好多勋章!”织娘的同伴失声喊道。
无怪乎她惊讶,李一挝这次可谓大丰收,因为功勋卓著,他拿了一枚“甲等勇气勋章”、一枚“赤血勋章”、一枚“乙等勇气勋章”,外加一枚专门授予炮兵有功将士的“霹雳勋章”,四枚勋章挂在他的胸前,着实亮得晃人眼。
李一挝原本满脸羞窘地站在那儿发傻,突然间这么多女子出来,每个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让他极不自在。听得织娘同伴说话时,他眼睛一亮:织娘,可不与他来寻的人同名么?
只是不知是不是那人。
他灼灼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于织娘此时也见着他手中的那朵半枯的花,芳心突突突跳得极厉害。她满面红晕,拉了同伴一把,一言不发,小跑着便从李一挝身边两丈余远绕了过去,仿佛李一挝是只凶兽,只要靠近一些,便会有生命危险一般。
李一挝心中鼓足了力气想要去唤住询问,但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又让他失了勇气,他垂头丧气地站了会儿,女工都散尽了还未离去。
“兀那军汉,为何在此流连?”
还是在继昌隆纺织厂值勤的差役看不过了,他走过来问道。
“无事,无事,只是来看看……”李一挝吓得一跳,在台庄战场上面对成千上万的蒙胡都不曾这般害怕过,若是今日之事叫袍泽知晓了,那还了得,若是传到李邺耳中,或者那个嘴巴从不把门的吴房那儿……
“啧啧啧啧,这可不成,我说参领,我都跟在你后头好半天,也没见着你有啥动静啊!”
刚想到吴房,他便听到这小子的声音,回过头来,却看到吴房领着两个军士正大模大样地盯着他。这三个人手臂之上都套着写了“军纪”二字的袖套,李一挝这才想起,今日正是吴房充任军纪兵。
为防止近卫军进入临安这般大城市后沾染上不良习气,李邺将流求的内卫制度移了过来,每日都会派遣戴着“军纪”袖套的近卫军于各地转悠,专门抓捕那些军容不整或军纪不严的散兵。普通士兵上街,也得先报告,然后三人一起才可成行。李一挝不是普通士兵,自然有些特权,但被军纪兵抓着在女厂前徘徊,究竟不是什么好事情。
故此,李一挝的第一反应便是要逃跑,才迈了一步,他立刻想起来,自家是参领,级别远远高出刚升为正军校的吴房,立刻止住脚步,背过手板起脸来:“吴正军,你不在街上巡逻,跑到这边来做甚?”
“嗬!”吴房与另两个军纪兵相视一眼,然后大笑起来。
“得了得了,李过之,你就别装!”吴房与李一挝关系不一般,当初打耽罗的时候,吴房便在李一挝手下,他笑道:“说说,究竟看着多少娇俏小娘子了!”
那临安府的差役听得心中嘀咕,近卫军自入城之后,军纪那是有目共睹,莫说调戏良家妇女,便是擦油占便宜这种举动都是从未有过,可这几人说起来,似乎对继昌隆的女工不怀好意……此事不可忽视,须得速速上报才行。
李一挝扫了那差役一眼,看到他脸上神情诡异,立刻瞪着吴房道:“吴房,闭紧你的嘴,当心我塞个爆仗进去!”
有外人在场,吴房也是自知失言,嘿嘿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次日大早,临安知府余天锡便得到消息,朝会之后,他留了下来求见天子,知道他必定是有事的,赵与莒便在博雅楼见他。
“竟有这事?”听说有几个近卫军在继昌隆女厂附近徘徊,赵与莒皱起了眉,半晌不曾言语。这个时代的旧军队,包括所谓精锐的禁军,都有这般那般的毛病,当初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故此深得驻地百姓之敬。赵与莒让义学少年在流求按他定的制度练兵,便是希望能练出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来,可这才进了临安几日,便生出这般事端,着实让他生气。
“还得敲打敲打李邺才成。”他心中想。
“虽说此时尚未发生什么事情,但若是出事只怕为时就晚了。”余天锡诚恳地道。
他的身份有些尴尬,原先是史弥远家门客,又是将天子自民间选出的功臣,知道自家这一生荣华富贵,尽在天子身上,故此虽然不象薛极那般明显,倒也总是站在赵与莒立场上思考事情。
“此事朕知道了。”赵与莒没有多说,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陈伯涵说,近来在流求银行之中,以楮钞、金元券兑换铜钱的人突然多了,你对此可有知晓?”
余天锡脸微微一红,他细细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起有小吏说过,近来市面上铜钱难觅,似乎又出现了铜荒。他便奏对道:“陛下,臣也隐约听闻此事,不过如今流求金元券、金银铜元行于国内,民甚便之,故此虽略有铜荒,却尚未有大患。”
“待得有大患只怕为时就晚了。”赵与莒将余天锡方才那句话回给他,让余天锡有些羞窘。见他这模样,赵与莒温言道:“余卿,你与朕情谊非同一般,今后卿必有大用的,只是卿为官时日尚短,故此尚不知这铜荒之可虞。朕令陈伯涵、耶律晋卿开办金融知识讲座的,卿应当去听听才是。”
“是,臣知道了。”余天锡低声应道。
“不仅仅要知道,还得真正去做才对。余卿,此为千五百年未有之世,若成,咱们大宋……不,咱们华夏便领袖诸国,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基业,子孙万代亦享之不尽。若败……”
说到这里,赵与莒沉吟了好一会儿,心中突然有些茫然。
他原本最担心的事情是蒙胡灭金亡宋,此前十余年布置拓展,都是为了应付此事而来。铁木真就擒献庙之后,他不免有些志得意满,只觉得自己可以放手施为,再没有能够阻碍中华的力量了。
但此时他心中却是一凛,灭宋者实非蒙元,乃宋自身,灭明者也非鞑虏,乃明自身。在他来的那个历史之中,宋如果能坚持下去,不犯战略上的错误,完善自己经济形势,便是拖,也可以将根基薄弱的蒙元拖垮;而明更是亡于流寇而非鞑虏,使李闯之流没于民间,区区鞑虏又能成何事!
最大的敌人,永远在内部。
他在心中告诫了自己一句,再看余天锡,他凝神深思的时候,余天锡垂手肃立,并没有说什么。
“若败,咱们就要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了。”赵与莒道。
“是,臣必去向陈伯涵与耶律晋卿求教。”余天锡道。
赵与莒向余天锡提起的铜钱荒之事,是陈伯涵最先发现的,流求银行自从在六城设立之后,每半年便要送一次帐目附本至临安进行核查,而各地分行也须自查。陈子诚在最近两次自查中发现,拿着楮币、金元券到流求银行里来兑换铜钱的数额最近一个月来很不正常。上次自查时发觉比起此前半年兑换量的平均值要多起一倍,当时他便起了疑心,第二次自查便特意留意了此事,发现兑换量更是高于前半年平均值五倍!
这意味着铜钱再度供不应求。
“致使大宋铜钱供不应求者有三,其一为铜供应不足,大宋铜矿稀缺,虽然有流求、麻逸两处新铜产地,但远水未解近渴。其二为铜钱估价过低,使铜钱估值,尚不及铸之所耗。其三是外流严重,不仅金国、西夏都喜用大宋铜钱,便是倭国、高丽、大理、李朝等周边蕃国,也都用大宋铜钱。”余天锡离去之后,赵与莒又召来魏了翁、郑清之二人,他二人一掌户部一掌工部,正与铜荒之事有密切关联,听得赵与莒说起此事,郑清之先道。
“此次铜荒,臣也察觉到了,近来缴入户部的,多是楮币、金元券,少有制钱。”魏了翁道:“臣以流求之法查帐也发现这一问题,臣曾算之,比之往月时分,要少去五成有余。”
他看了看郑清之,又接着道:“郑侍郎所说本朝铜荒之因,与臣不谋而合,只是自行流求金元券之后,铜荒已经有所缓和,不知为何近来又故态复萌。”
赵与莒点点头,比起余天锡,这两个人明显有所准备,这也是因为钱荒之事与他们有密切关系。这次铜荒虽然只是初露端倪,但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对刚刚复苏、起步的大宋经济,特别是对于他所鼓励的工业商贸,会是沉重的打击。
“此事须得保守秘密,休要声张出去,魏卿,郑卿,你们要细细观注此事。”
魏了翁有些羞愧,上次泄露赵景云小册子之事,事后赵与莒只是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了事,而且还寻了其余由头给了他赏赐,这赏赐恰好可以弥补他三个月俸禄的损失。他虽然刚正守直,可天子这般体贴入微,又如此宽厚仁和,如何不让他感动。因此他用力点头道:“臣在此事上已是错过一回,绝不敢再错第二回!”
郑清之也是郑重允诺,赵与莒这才道:“二卿记得此事,暗中做好准备即可,朕先得知晓,究竟……又是何方神圣与朕为难才好想出对策。”
“官家,贵妃省亲花费已经算出来,因为要抚恤台庄大捷将士,不应尽由天子内库出。臣也做了准备,户部自其余地方先支给五十万贯,这次便请贵妃带往流求。”说完铜荒之事后,魏了翁又乘机奏道。
赵与莒看了他一眼,向来要魏了翁自户部掏钱是极难的,这次他为何会大方起来?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答案来,便直接向魏了翁问道:“魏卿,国库如今真的宽裕么?为何这次掏钱如此爽快了?”
魏了翁也不讳言,直截了当地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军为国器,非人主私器,若非国库不裕,原本所有赏额都应由国库开支才是。”
赵与莒哑然失笑,半晌之后叹道:“魏卿乃国之干臣,却非朕之私臣也。”
“多谢陛下。”让他更意外的是,魏了翁竟然难得地幽默了一回,将他的评价当作对自己的夸奖。
一九九、老虏惶恐临天诛
对于临安百姓来说,这一年来的许多事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比如说,对胡酋铁木真的公审。
国家新闻司早早放出了消息,炎黄元年五月九日公审铁木真,临安知府余天锡遣人在朝天门外辟出地方,因为这半年来改造临安的缘故,这里早避出了一片广场,虽然规模不算大,但容纳数万人绝无问题。
此次公审是一件大事,临安百姓奔走相告,都希望能看这个热闹。只是官府规定,为防着出现意外,必须以街坊或者工厂为单位,统一组织入场观看,在场中不得喧哗,不得起哄,不得生事。
对于临安府而言,组织这种大型集会是轻车熟路。当今天子不欲扰民,出游的次数不多,但以前的时候,天子出门一次便是一次大型集会,须得仔细筹划。故此,天子决意公审铁木真之后,余天锡立刻命人在朝天门广场上搭起木台。
这是件稀奇事儿,公审的木台搭建的有几分象是相扑用的擂台,只是要更大些,四周也没有防止人摔下来的绳索。还在搭建的时候,便常有临安城的百姓前来看热闹,臆想到时公审时会是怎么个模样。
五月九日这天,邓若水起了个大早,他揣着一个小包,包里放着铅笔、纸,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眼睛细细眯着,仿佛总也睁不开一般。
“文贤弟,今天可就交给你了。”邓若水笑着对那年轻人道。
“还是要靠邓大哥妙笔生花。”眯着眼睛的文贤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
“这可是一次创新,天子曾对愚兄说过,要将报纸办得好,只有文字尚不成,图文并茂方可,文字上愚兄倒是极自负,只是这图,也只有文贤弟能做得出了。想想看,这公审虏酋乃是千年未有之事,现场情形,将在文贤弟手下留诸后世!”邓若水一边说一边招来马车,这是早约好的马车,早晨六时便出来等着他们。
邓若水今天话有些多,原因他觉得很是兴奋,自己似乎正在创造历史。
他们起的算是早了,可到得朝天门广场时,却吓了一大跳,莫道君行早,还有早行人,这广场上已经有五百多人在寻找好的位置,既有那些拎着点心做小买卖的,也有大早赶来看热闹的,当然,象他们这样临安城各报纸来的人也是不少。至少邓若水发觉,自己认识的临安各位主笔,几乎个个都到了此处。
“邓兄早啊!”
“杜贤弟早!”
“范兄为何不等小弟?”
如此这般的问候声不绝于耳,不过在抢占有利位置上众人却没有这般客气。那高台正前方的位置早就挤得满当当的,邓若水微微有些迟疑,一个游手模样的涎着脸凑了过来:“邓先生,小人占得一个好位置,只须十贯钱,这位置便是邓先生的了。”
“咦?”
邓若水吃了一惊,没曾料想这看热闹竟然也成了商机。
“五贯,五贯钱与你,那位置归我了。”邓若水身后一人嚷道。
“十贯便十贯,金元券与你,不是楮钞!”邓若水当机立断,掏出张粉红色的金元券交与那游手,那游手得了之后立刻将邓若水引到高台正面中央位置,这确实是最好的位置,原本占着这位置的一个游手笑嘻嘻地让开来,邓若水瞅了文贤弟一眼:“文贤弟,你在此吧。”
“这旁边位置也是小人占的。”那游手却不离开,指着旁边一小木凳笑道:“邓先生,小人最爱听先生念邓先生的文章,若是要的话,小人给你打折,再拿五贯,这位置便归邓先生了。”
“你倒是会发财。”邓若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却是十足地抢钱了。”
“嘿嘿,如今临安城里管束得紧,小人等也就靠这赚几个辛苦钱。邓先生,小人可是昨夜便在此守着位置,睡都是在此睡的,这一夜便是蚊虫叮咬,也值当这五贯了!”那游手压低声音道:“因为小人敬着邓先生胆量学识,这才打了折扣,邓先生切莫对旁人说起啊,这一排位置,只要放着凳子的,可都是小人占的!”
“虏囚若是关着笼子里,令百姓花钱观看,想来也是个不错的买卖。”邓若水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爽快地掏了钱,然后笑着对那文贤弟说道:“明德贤弟,你坐在此处,我再去买些吃食来,先将肚子填了,要等上午九时才公审,时间还早着呢。”
虽然时间还早,但是朝天门广场上人却越来越多,不一会儿,临安府的差役也到了,发现这广场上已经有了许多人,他们都是吃惊,便有人上来驱赶小贩,还有人飞奔回衙寻找支援。
广场上绝大多数地方都用石灰画出了分割线,差役们将闲散人等驱至分割线外,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到了广场,这般热闹情景,毕竟并不是年年都有的。
临安各工厂的工人来得最有组织,都是列队进入的,虽然说不上整齐,但至少还有些秩序,而里巷街坊就差得许多了,费了老大力气,他们才被安置好。邓若水发现差役们驱人时并没有来驱赶他们,而且那些游手还在与差役打招呼,显然他们是相熟的,没准这卖位置收得钱钞里,还有差役们一份。
上午八时三十分,刑部侍郎邹应龙先到了,他瞅了瞅天色,天气很是闷热,不过看上去上午没有下雨的迹象,这让他微微安心。但当他视线投到广场上的人时,又忍不住皱了眉。
人太多了,公审一个虏酋,竟然也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
八时四十分,在一片欢呼与拜倒声中,天子的华盖也出现在街上,邓若水原本以为天子会上得高台去,却不曾料想华盖到了与他们紧临的侧面停下来,年轻的天子穿着朝服落座,然后有内侍齐声高喊免礼平身。
与赵与莒同来的还有当朝三位宰辅、各部主官,他们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过能以华盖遮凉的,却只有天子了。
八时五十五分,下来与天子见礼的邹应龙缓步上了台,高坐于主审之位。这个公审情形却与平常百姓在官府里看得审案情形有些不同,主审两侧还各有一位置,坐着的却是两个文笔小吏,他们负责记录审判经过。主审正面为一个站笼,众人都知道这个站笼是为谁准备的,故此都在盼望那人早些进去。
站笼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张长几,几侧还有长凳,这不知道是为谁准备之物。
“陛下,当真要以讼师为这虏酋辩护?”崔与之有些担忧的问赵与莒。在他看来,这出公审的戏码完全没有必要,天子弄这个,实在有些劳民伤财,而指派专人为虏酋辩护,更是多此一举。
“不如此无以壮国威,激民心,升士气。”这是赵与莒对举行公审的解释,崔与之想到天子如今?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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