券,很少见着铜钱了。”
随着流求银行在大宋各处经济中心的建立,流求发行的金元券也有了相应变化,除去以前的大额面值之外,最多的还是代表一文、五文、十文的小额辅币。因为金元券的信誉缘故,这些小额的新钞也渐渐通行起来,至少在临安、徐州、楚州、泉州等城市附近,这种小额新钞与上好的铜钱相当。
赵与莒微微颔首,铜钱和楮钞按正常地方式退出流通,由统一的金元券取代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但是如今这情形,铜钱并不是正常地经过银行退出流通,而是很诡异地在流通中消失,若不是金元券小额新钞恰恰此时可以补上空位,那么势必要在大宋造成新一轮钱荒,进而沉重打击大宋经济。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赵与莒心中有事,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胡福郎知机,向李一挝使了个眼色便告辞离开。他们走后,赵与莒沉吟了会儿,又命人去召霍重城。
与当初他在沂王潜邸时不同,那个时候他在暗,他的对手在明,现在是他在明,他的对手在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又会产生新的麻烦,这个麻烦甚至可能根本便不是想给他找麻烦,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比如说自然灾害。
霍重城如今已经在职方司挂了个名,他的主要职责便是通过临安各行行首掌控临安大小事态,上回火烧武库事件之后,赵与莒虽未训斥,多少却对他表示了失望,故此这段时间他几乎是殚精竭虑地在将他的罗网织得更加细密。比起胡福郎,他要好找一些,不足半个钟点便出现在赵与莒面前。
“上回朕吩咐的事情,办得如何了?”赵与莒对他问道。
“已经派了得力人手去,陛下宽心,如今有了不少线索,臣正在整理,若是快的话,日便可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你派的是谁,可靠么?”
“可靠,便是张兴培。”霍重城道。
这个张兴培曾是他在群英会的助手,史弥远发动政变之时,为了防止意外,赵与莒自流求调了秘营来,却为他所发觉。当时他被制住,装在箱子之中送往流求,对外霍重城只道他辞去了。两年过去,张兴培在流求跟着李云睿学了不少东西,火烧武库之后,霍重城觉得手中缺人可用,便寻了李云睿将他又调了回来。经过这两年的考查,李云睿觉得他已经可以信任,而且在搜集和分析情报方面,他又有常人不及的天赋,故此同意将他调回临安。
此刻,张兴培便在日新楼,陪着一些客商饮酒。
他这次回到临安,模样与两年前已经完全不是一样了,两年前是个殷勤的帐房,如今却是一副富商巨贾打扮,言谈举止,都是豪客风范。
“张兄,近来生意如何呢?”
既然都是巨商,自然三言两语就离不开生意,有人向张兴培问道。
“别提了,原先走了史贼的路子,在蜀地贩茶,倒也有些收益,可如今史贼远窜海外,在下这条线断了,在家闲了年余,坐山吃空,便想着来临安见识一番,看看是否有财路。诸位都是同道前辈,若有路子,还请指点一二。”
众人都笑了起来,连连道“客气客气”,实际上却在心中暗骂傻茶贩子。张兴培笑眯眯的拍了拍手,自有过卖小跑着进来问道:“客倌有何吩咐?”
“闻说你们日新楼有人间绝色,此处尽是富可抵国的巨商,何不请将出来?”
过卖会意地一笑,然后便小跑了出去。临安著名酒楼之中,几乎都蓄养陪酒的名妓,多则数十,少亦有十余,便是群英会与三元楼也不能免俗。而这个日新楼虽然是临安名楼,可在群英会与三元楼的激烈竞争之下,便只得另辟蹊径,在这声色之好上下功夫。此楼名妓,确实堪称绝色。
不一会儿,十余个女子婀娜而入,每人留下一个后其余人便离开,过卖走时还细心地点燃马灯,又闭紧了门户。有着这些女子加入,酒席间气氛更是热烈,再三两盏烈酒下腹,人的话便免不了多起来。
“如今生意不好做了……以往一些赚钱的买卖,现今都不成……”张兴培带着醉意唠叨道:“诸位……诸位想必也是如此。”
“张兄,你自蜀地来,有所不知啊。”一人也大着舌头答道:“如今生意不是不好做,只是你未得其门罢了。洋货买卖,便是好路子啊!”
“洋货买卖,大头还不是被流求赚去,我们辛辛苦苦,又能赚得几个?”另一人道:“不如自己办厂,闻说流求制造局也卖机器,自己办了厂,雇得工人,流求产的货物,咱们自己也可以产,岂不胜过替他人卖命?”
这七嘴八舌之间,众人各执己见,也从最初的醉话,渐渐便成了斗富。张兴培一边点头,一边有意撩拨他们,到得后来酒酣,这些巨商更是口不执言起来。
“耕地种田,年入不过一成,南货北卖,年入不过一倍,贩卖洋货,年入不过二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一个富商大声吼道:“这些算什么,辛苦一年,才赚这些钱……”
“除此之外,莫非还有其余赚大钱的方子?”
“自然有的,自然有的,最大的便是贩盐,其次便是贩茶……”那富商吭噗吭噗地说道,然后众人都是噗笑。
贩盐贩茶确实有暴利,但想要自官府弄得榷盐榷茶的凭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张兴培假扮的那个身份,便是走了史弥远的门路,花了无数钱钞开道,才得了这凭条的。
“可惜……可惜,我家中有资财百万,原本是想拿出来为本钱……”觉得火候已到,张兴培叹道:“如今听来,只能去贩洋货了……”
听得他家中资财百万,这些富商都是眼前一亮,相互交换眼色,他们看似醉了,也只是面醉心不醉。
“张兄果真有资财百万,小弟倒是有一个生钱的法门。”一人得了众人示意,凑到张兴培身侧笑道:“只不过所耗甚大,却不是几万贯可打发得来的。”
张兴培冷笑了声,站起身来,酒气冲天地一个一个地指着众人:“你,你,还有你,和你!不是我张某人小瞧,便是尽绑在一处,也当不得我一人资财!”
“好大的口气。”另一商人也冷笑起来:“我黄某人不多不少也有五十万贯的家私,你张兄自称资财百万,不知能抵我黄某人多少?”
“五十万贯也敢同老子叫板?”张兴培踉跄着行过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叠红皮的小册子,足有六本之众。这些富商都是熟悉这种被称为“存折”的小册子,这是流求银行开办之后,专为存钱入银行者所备的小册。
“这一本里便是五十万贯,这一本还是五十万贯!”张兴培随手甩出两个小本,将小本上记的数目晃给众人看。这折子是请流求银行大帐房造的假,上面开支借贷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豪商哪里看得出破绽来。
“我张某为了方便,将一半家当存在成都府的流求银行中,若是想要,随时便可以临安支取。”张兴培挥舞着那一叠存折,对着众豪商吼道:“就凭你们,也敢跟我斗富?蜀地榷茶贩马,我张氏自高宗南渡起便经营,如今已是五代,五代!”
听得他如此夸富,众商贾反倒都闭起嘴来。张兴培叉着腰,推开身边的女子,扫视众人一眼后,哼哼一声道:“休说在流求银行存着的款项,便是我家中埋着的铜钱,便比你们这有些人全部家当还要多了!”
众商贾眼前再度一亮,相互交换眼色之后,有人笑嘻嘻上来劝道:“休争闲气休争闲气,张兄大富,小弟拜服了,大伙喝酒,喝酒!”
接下来众人谈的便是风月之事了,酒席尽欢而散,付帐的自然是张兴培,这一餐所用号为宫中御肴,故此花费极多,百余贯钱张兴培付款时也是面不改色,不过众商贾注意到,他手中付的竟是楮钞,而不是越发流行的流求金元券。
与张兴培告辞之后,这几人出了门,却又寻了处僻静的小酒楼处聚在一起,商议了好一会儿这才散去。
张兴培接连几日,都是一本正经地去四处拜访,托人介绍可以转卖洋货的中间豪商,甚至还真在御街盘下一家店面,似乎要既做批发又做零销的买卖。他在临安“买”下了一处豪邸,广纳奴仆,看起来象是要在临安安家了。
到得六月二日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客人。
客人姓谭,名厚,在临安城中富商里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那天张兴培宴请之人中便有他。他是傍晚来张兴培的“豪邸”的,借故聊了许久,中间试探几回,都被张兴培应付过来。
若是换了流求上其余人来,只怕欺瞒不过这些j商,但是张兴培原本就在江湖之上混久了,又潜心研习了二年,自是学啥象啥。在确认张兴培确实是来寻财路之后,那谭厚道:“张贤弟,若真是来寻财路,老哥我倒是有一条路子可以指点你。”
“哦?”
“铜。”
谭厚说得极隐晦,张兴培瞪大眼睛:“铜?铜有何可说的?”
“张贤弟,这要看看你有没有胆子了。”谭厚深深一笑道。
“若无胆,我张家这数百万贯家财是如何来的?”张兴培脑子转了转,然后吃惊地道:“莫非……你是说铸钱?”
“非也非也,铸私钱能赚得什么,而且风险也大,铸得几千贯上十万贯自是无妨,可铸个百万贯,你如何用将出去?”谭厚笑道:“除非存进流求银行,可流求银行自有一套判断制钱成色的本领,私铸劣钱,都不得过。”
“那是……铜器?”张兴培又问道:“这倒是条路子,远胜其余了!”
“若只是铸铜器,也不过是五倍之利罢了。”谭厚淡淡一笑:“尚有其余。”
“小弟乡野鄙人,见识浅陋,尚请谭兄指点!”张兴培热切地道。
“如今以铜为钱,铜极度短缺,若是有巨额钱钞跟入,将所有铜物,无论是铜钱、铜器尽皆买入,市面之上越发缺铜,铜价便越高。铜价越高,再抛出铜器时获利便越大。”谭厚笔了笔手指:“往年之时,化铜钱为铜器,获利不过是五倍,今年以来,市面上铜荒越发严重,老哥我曾算过,如今再化铜钱为铜器,获利可过七倍!”
“哦?”张兴培听得这巨额利润,也禁不住怦然心动,这根本无须伪装。
“只恨蒙胡未能打入两淮,若是蒙胡打入两淮,民心浮动,这获利更可能超过十倍——哈哈。”说到十倍之利时,谭厚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果真如此?”张兴培干笑了两声:“这倒可惜了。”
“不过未必没有机会便是。”谭厚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手指头:“只看张贤弟是否胆子够大了。”
“谭老哥休要激我。”张兴培冷笑了一声:“我姓张的性子烈,最受不得激。”
谭厚也狡猾,说到此处便不肯再继续往下说,张兴培判断他还藏着一手,故此也不急着发作,两人又绕来绕去,谈了一会儿生意经,谭厚便告辞离开。
当天夜里,张兴培与谭厚对话的全部内容便被呈至赵与莒案前。赵与莒看完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段时间让他困惑的铜荒,竟是一群商人以逐利的本性搞出来的玩意,但必须承认,他们本能地利用了价值规律,而且是主动地去制造价值规律发挥作用的条件。
这让赵与莒觉得相当有趣,自己只是稍稍推动了一下,很快就出现了这种事情,那么这些商人还能玩出什么呢?
注1:过卖就是小二、堂倌。
注2:宋时因为有意压低铜钱价值,所以国家铸造铜钱其实是在亏本制造,这造成铜钱甚至比铜更便宜的情形,便有j商大量收购铜钱,私铸成铜器,转手贩卖,其利五倍。
二零三、挟威宜行练新军
马车缓缓行在乡间之道上,赶车的车夫满脸乐呵呵的笑容,象是有什么喜事一般。
江南水乡,路与水往往平行交错,中间为众多的小桥所连起。当今天子即位之后,对于农务极上心,劝农劝桑且不说,就是这路边水边,也要求种上桑榆。天子说得很是诚恳,桑榆为农家之宝,平常年岁可以为农家增一条财源,灾荒年岁可以充饥。
赵景云看着路两边的田地,心中也是满是喜气:看这田里庄稼的模样,怎么也不象是会有灾荒年岁的情形。
“赵兄,临安呆着多好,为何非要跑到乡下来,还非要呆上一个月,乡下哪有临安有趣?”
石良靠在车厢上,颇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他到临安为时还不算长,一年都不到,总觉得临安还有许多地方未去看过,故此不愿意离开。
“这可是天子恩典,专拨了钱粮来,让咱们到乡下去为天子采风。石子房,你得小心了,若是回头交与天子的采风文章写不出来,下回去流求之事便别想了。”赵景云还没有回答,陈安平抢着说道。
天子在台庄大捷之后,挟战事获胜之威,在朝堂上进一步推动改革,令太学生深入乡村采风便是其中之一。天子诏书中说道:“祖宗开科取士以纳天下英才,实为千载谋国之策,然则后世书生偶有不肖者,或五谷不分,不识韭与稻者,或四体不勤,误指马为虎者,积年累月,何以为国牧民,为天子知兵?常言有云:破千卷书行万里路。孔子亦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又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不躬行实践而空言仁礼,岂不妄乎?朕有感于圣人之言,故诏谕天下士子采风,勉之勉之。”
这份诏书下达之后,首先便在国子监太学诸生中实行起来,为了办好此事,户部还专门为下去采风的国子监太学生拨了一笔款项——自然,经魏了翁手拨出来的不会太多,而且还需要做“课题申请”,确认这个采风是有目的的,这才得以成行。对于赵景云来说,“课题申请”首要的是国子监会发出一份由吏部、户部联署的公文,他执着这份公文到了乡间,当地县府都会配合,至于申请来的经费,那倒是其次了。
赵景云的采风“课题”便是“洋货与大宋乡里之干系”,他上一次那篇引起喧然大波的文章里重点查找了洋货对城市作坊的破坏,这一次他有意做得完满一些,除了调查洋货对大宋农村的冲击之外,还要试着探讨一下解决方法。陈安平、李石和石良这三人都是好事者,与他关系日渐亲密,故此被他拉了来当帮手。
“瞧瞧,快瞧!”
赵景云原本想说石良两句的,但李石突然指着车外喊道,众人立刻向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大片桑林之中,十余个蚕娘蝴蝶一般穿行于其中。她们衣衫鲜艳,看上去家境不差,而且也不怕生,见着这车上的士子,只是一阵轻笑,却不躲入桑林之中。
有过一次教训,石良等人再不敢口出不逊了。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些蚕娘,倒是他们的车夫放慢了速度,笑着唱了一句俚曲,那蚕娘们纷纷轻啐,然后才避入桑林之中。
“真漂亮,往日来时所见,尽是面黄肌瘦,几曾有这么漂亮的!”李石喃喃地道。
“对极对极!”石良咽着口水拼命点头:“此趟来之不虚,来之不虚,值了,值了!”
“我呸,你二个脑子里尽是什么玩意!”陈安平怒道:“咱们出来便是为了看这些漂亮蚕娘么?”
“自然不是。”李石笑道。
“不过若能顺便看着,又有何妨?”石良也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二厮……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陈安平道。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石良回应道。
“食色,性也。”李石也道。
他们三人吵作一团,赵景云却恍若未觉,他微微皱起眉来,看着那桑林周围,若有所思。
“赵曼卿,赵兄!”那三人闹作一团,却不见赵景云掺入,便将战火烧向他来,石良推了赵景云一把。
赵景云这才回过神,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三人:“何事?”
三人相视几眼,然后都是大笑,他们笑得赵景云颇为茫然。论及年纪,赵景云如今也只是二十八岁,陈安平诸人则是二十左右,相差并不大。放在两年前,赵景云也是和他们三人一般的活泼性子,但这年余时间里屡遭大变,无论是天子亲政还是流求之行或者是武库之火,都与赵景云有着直接关系。故此他如今要沉稳许多,特别是思考一些事情时,比三人都要重、要深入。
“据闻倭国有二僧过河无渡,见一女子亦欲过河,求二僧背去涉水,其年长者慨然应诺,年轻者却变色拒绝。”李石在三人中杂书看得最多,调侃赵景云道:“既涉之后,女子道谢而去,年长者恍若无觉,年轻者却心中不安,以为出家人当去女色,便以此诘之,年长者笑道,那女子我已放下,你却藏在心中了。”
陈安平与石良又都是大笑,赵景云怔了怔,然后道:“东坡与佛印了然论禅,东坡问佛印了然自己可象佛,佛印了然说象,而后佛印了然又问东坡自己可象佛,东坡说不象,象牛屎。佛印了然笑而不辨,东坡自以为得之,后其妹讽之,心中有佛则无人不佛,心中有屎则无人不屎。”
李石以僧家禅机讥赵景云,赵景云也以僧家禅机对之,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定之后,赵景云正色道:“我是在看那桑林边上,你们若是注意,我们这一路行来,起初种得是粮食,但到得这附近,多数种的只是桑苗。这其中背后文章,你们可曾仔细想过?”
听得他这番话没了调笑之意,三人皱起眉来,都是不解。郑景云见了之后,越发觉得天子令天下学子采风之事实在是明智之举,连这号称信奉“功利之说”的三人尚且如此,何况其余?
“天下产业,以农为本,农家之事,以粮为本。”郑景云缓缓解释道:“那新桑田分明是自粮田改来,大片粮田改为桑田,若是遇着欠年,粮价必然腾贵,以桑废粮,此吾忧之一也。”
“工商之利,胜于农耕十倍,我朝兼并之事,屡禁不止,若是乡绅富贵之家,为逐工商之利,将自家田地尽种桑棉,更兼并邻里,则百姓失地之事,必增多矣。失地之民,若不得生计,便要成为流民,恐为国家之祸,此吾忧之二也。”
陈安平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喃喃道:“无怪乎曼卿兄非要来乡野之中,此事不目见耳闻,孰能知之……天子圣明,必有应对之策!”
“我等仕子,以致君尧舜兼济天下为己任,当主动为君分忧,岂可事事都待天子!天子日理万机,已是累极,听得魏公说道,当今天子勤政远胜于国朝历代之君,我总有不忍之意,天子愈是圣明,便愈是显得我们这些士大夫无能了。”
这话说得极重,陈安平也露出愧容来。
赵与莒其实远不象魏了翁、赵景云所想象的那么勤勉,至少他对于如何偷懒,还是很有一番心得的。
特别是在崔与之入主中枢之后,更是如此。炎黄元年六月二日,崔与之被正式拜为右相兼枢密使。对于这位宰相,赵与莒还是挺满意的,虽然他在政见上也颇有与赵与莒不同之处,可对于这种不同,他不会固执己见,而是会想办法折中、妥协。
崔与之也不算勤快,他最勤快的是跑得皇宫中来与赵与莒喝茶聊天,便在这看似漫不经心的聊天之中,大宋的一些军国大事都被敲定下来。
“陛下前诏变军制,臣虽说不曾反对,不过心中还是觉得不妥。”此时二人便在禁苑之中满是苍翠的清凉亭里,就着碧波微风,躲避如今的暑气。崔与之年老,坐着的时候便不能始终保持坐如钟的姿势,赵与莒也恩赐他随意。故此他虽然面对天子,穿的却不是朝服,与赵与莒一样,都是便于散热的常服。
“卿觉得有何不妥?”
如果说象是开报纸、设博雅楼学士、诏谕儒士下乡都只是小打小闹的话,赵与莒改革的重大措施中最先是变军制。原先大宋禁军、厢军靠募兵制而来,天子下诏,用五年时间废募兵制,取而代之的为征兵制。
挟台庄大胜之威,众臣对天子知军事一事是确认无疑了,谁也不敢说天子此举是不知军事的荒唐之举,故此虽然有反对之声,但都被崔与之安抚下去了。
“陛下《钦定征兵制诏》中虽说极全了……”崔与之沉吟了会儿,赵与莒宣布改革军制的诏书中,对现在的禁军、厢军都有明确的规定,禁军、厢军的规模在五年之内不做变化,也就是说禁军、厢军的将士暂时不虞会失去生计。然后禁军将选拔优者编练新军,禁军将领也要“入6军学堂习炮战之术”——崔与之自然明白,这是借着学习火炮战术的借口,将地方上的将领与军队暂时分开,学习之后虽然还会安置到新练出的新军之中去,可他们想再将新军当作自家的私军,显然是不可能。若是往常,这等措施很有可能会激起禁军将领的反对,但现在天子在一年之内先后两次大胜,近卫军更是借着献俘之机进驻临安,那些将领便是有意弄起兵变来反对,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家的分量。
未能编入禁军新军的原禁军将卒,在具体操作之细则中也有承诺,那便是转入厢军,随厢军一起转制,但原先的粮饷不少。这一来那些当兵只为吃粮者,也有了一个去处,赵与莒不希望在宋朝闹出一个李自成来,对于这些士兵的安置,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
厢军的处置比禁军要复杂些,大体来说有四类去处。第一类便是拔其优者选入禁军新军,这一类人数只怕最少;第二类是择其青壮者充为“警备军”,一来是为禁军后备,二来则充作地方上镇压悍匪、缉捕大盗的武力,维护地方治安,他们除此之外,不再负担原先由厢军负担的劳役,很大程度上类似于后世的武警部队;第三类转为“护军”,以小部队形式分散至各驿道、河岸延途,特别是驿道,他们将原先邮铺、兵站的职能统合起来,而且还新增一条,便是护路,因为如今混凝土路已经自临安延伸出去,这路虽是平坦便利,可是却要有专人养护;第四类则是最多,他们大多是原禁军、厢军家人亲族,被编制为“屯兵”,聚居于附近城市之郊,将由天子内库投资,建设工厂进行安置。
赵与莒并不担心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来安置这些人,如今的大宋,颇类于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中改革之初的中国,来自流求的大量“外资”涌入,急切地寻找投资地点,仅基础建设一项,便足以在数十年内让大宋变为一个巨型工地。工人做工,赚钱后又购买洋货,钱又流回流求,然后再度变为投资,简而言之便是如此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臣担心的是,陛下若是不再募厢兵,遇有灾荒,当如何处置?”崔与之诚恳地道:“此为祖宗遗下之良法,国朝未有因灾而乱者,便是因此也。”
“崔卿……这是在耍朕了。”赵与莒噗笑了声,崔与之却面色不变,赵与莒又道:“且不说南渡之前的王小波李顺,宋江方腊,便是高宗之时,尚有钟相杨厶,国朝之乱岂少于历代乎?”
崔与之微微一笑:“钟相杨厶之后,百年太平矣。”
这话堵得赵与莒怔住了,宋代虽有农民起义,但规模与影响,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唐时黄巢汉时黄巾相比,这厢兵之制即使不是主因,多少也帮了些忙。
“崔卿之意?”赵与莒知道,崔与之不会无的放矢,他这样说,便是胸中有所对策了,否则当初自己要改革军制时,他便会想法子转弯抹角地反对,而不会待到今日。
“以工代赈,不过这赈……怕是要官家内库里出些钱钞了。”崔与之笑道。
“好你个崔与之,竟然又算计起朕的私房钱来了,我说呢……定是魏了翁又寻你说了什么不是?”赵与莒一愣之后大笑道。
注1:以马为虎出自南北朝,梁朝建康令王复听得马叫便吓得半死,说这明明是老虎,为什么叫马。
注2:孔子对于躬行实践还是很重视的,这番话都出自《论语》。顺便提一下我对儒学包括理学的看法:这是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的组成,其中智慧实不在西方诸贤之下,但就象西方需要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诸人一样,儒家思想也需要后续的智者,方可发扬光大。
注3:陈安平与石良所用,皆是孔子之语,李石所说“食色性也”往往被误为孔子所言,其实应是与孟子同时的告子所言,不过与孔子饮食男女之语意思相近。
注4:此为倭国曹洞宗僧坦山之事,不过坦山为十九世纪左右人,在此特注之。家前山上真如禅寺,为曹洞宗发源地之一。
二零四、千里救灾急先锋
对于赵与莒而言,内库的钱与其存在宫中生锈,倒不如拿出去变成活钱流通。自高宗南渡以来,皇帝内库中便积攒了不少钱,赵与莒派人清算过,饶是他对流求报来的以千万贯计算的数字已经习以为常,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朕不是守财奴,那钱留着有何用?”赵与莒笑道:“魏了翁也是,这等事情不直接对朕说,却去找你!”
“魏尚书倒不是有意找臣,而是与臣议事时随口说起。”崔与之摇头道:“魏尚书说,临安城中米价这两月以来似乎有些异常呢。”
“哦?”
听得这话,赵与莒大感兴趣,身为穿越者,他当然明白,米价背后隐藏着的是国家是否安定。若是米价腾贵,也就意味着社会动荡不安,若不是遇着自然灾害,那便是可能会有政治风波了。
崔与之正要说话,突然间远处有内侍喊道:“陛下,徐州急奏!”
赵与莒先是一怔,然后对崔与之道:“看看徐州有何事吧。”
李邺回临安后,秦大石便被调去徐州,继任为徐州总管,殿前司中他的职务,则由李云睿接任。赵与莒的打算就是殿前司的几个主官尽管给那些军中宿将,但中层一定要由义学少年充任,义学少年在殿前司呆上年余之后,便可名正言顺送至一方。徐州来的这封急奏,便是秦大石上任之后第一封奏书,一开始就用急奏,让赵与莒颇为惊讶。
“莫非金国或是蒙胡又有动作?蒙胡迫不及待便要来找朕复仇了?”赵与莒淡淡地说道,对此不以为意。
谢道清得他示意,快步离了亭子,过了会儿,她行来呈上奏书。赵与莒示意她退下,虽然整个过程赵与莒并未说一字,谢道清却做得极为合他心意。
“蝗灾?”
当看得那信上所书之后,赵与莒大吃一惊。
崔与之也悚然动容,他挪了挪身子,想要靠近过来,但还是坐回位置上去。
对于此时之人而言,蝗灾几乎就是与悲剧紧紧相连的不吉之兆。而且蝗灾往往与旱灾同时发生,造成的危害加倍,在农业社会之中,这样的灾害其致命性是可想而知的。
“老臣这张嘴巴……”看到天子望向自己,崔与之苦笑道。
他刚刚还在说若遇灾芒,不再招募厢兵则不易救灾,结果立刻蝗灾之报便来了。
“还只是蝗灾迹象,尚不足为……”赵与莒将急奏看完之后,将之给了崔与之,口中自我安慰道。但是话只讲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了,他不是那种经受不住打击的人。
似乎自亲政之后,他的运气就耗尽了,蒙胡改变原先战略突然南下,使得第一季京东、淮北足有一半地方遭受战火,好不容易将蒙胡消灭,蝗灾又来凑热闹。这一年徐州的农业,基本要泡汤,而新建的那些工厂,也必然要面临没有原料的窘境。
若是没有与真德秀的三年赌约,赵与莒倒不将之放在心上,毕竟宋国如今有海外之地,一两路受灾还承受得起。可是三年赌约这第一年白白浪费,让他有些懊恼,若是不浪费这一年,到时以绝对优势压倒真德秀,让这位理学大师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足之处,也算是一件快意之事。
“须得遣使捕蝗。”看完急奏后,崔与之冷静地说道:“此事不得迟延,陛下可急谕得力之人前往。”
徐州是个特殊之所,若是别的地方,崔与之就直接推荐人了,但徐州之地,为了避免让天子误会他也想象宣缯一般插手此处,他只是建言派人去督促捕蝗,却没有说是谁。
“派一人去用处不大……”赵与莒吸了口气,事已发生,再想也没有意义,他心念一转,想起后世的生物灭蝗法:“扬州、高邮鸭蛋极有名,淮南、江北之地是不是民间多养鸭子?”
“官家何出此问?”崔与之愕然道,派人去用处不大,莫非派鸭子去么?
“前些时日端午,朕记得宫里也有扬州鸭蛋的。”赵与莒道。
“确实……鸭子可灭蝗?”
赵与莒也笑了起来,想了想道:“鸡鸭皆以蝗为食,朕忘了在哪儿曾见过,一只鸭早晨赶出去食蝗,一天便可吃掉两百至四百只呢。自然,鸡鸭灭蝗较缓,是长久之策,目前应急还是需得人力……只希望刘全、方有财和秦大石能筹划得当。朕再遣使者……”
话未说完,又听得外头内侍喊道:“陛下,流求急奏。”
“咦?”赵与莒与崔与之都有些惊讶,他们二人谈话的这短短时间里,急奏来了几次,倒是让二人觉得奇怪了。特别是流求,以往有奏文都是通过自己专有渠道过来,不会走官场这一套程序,但此次却是由内侍呈来,而不是殿前司——难道说也有如同蝗虫一般的事情?
谢道清不等天子说话,便无声而敏捷地出去,虽然直到现在,赵与莒对她一脸端庄肃穆的神情还是敬而远之,但心里也不由得赞道,她虽然跟在自己身边时日尚短,却已经接近韩妤服侍人的水准了。
流求的急奏很快送到赵与莒手中,赵与莒拆开一看,先是惊愕,然后大喜。
“崔卿,杨妃亦有喜了。”他抬起头来对崔与之道。
这封急奏他就没有给崔与之看了,崔与之听得这话,也是满心欢喜,离座拜倒称贺,却被赵与莒一把拉了起来:“岂可为尚未出世的小子,令宰相跪拜,崔卿还得好好爱息身体,朕之皇子,今后少不得以崔卿为师,至少崔卿顺人东西的本领,是一定得学到的。”
天子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心情大好甚至开起了自己玩笑,崔与之也很是欢喜。大宋已经接连数位天子子息不旺,上位宁宗皇帝虽然有八子,却没有一个能继承帝位的,当今天子早些开枝散叶,也让朝中群臣对未来有所期待。
只不过很快赵与莒又担心起来,杨妙真毕竟不在他身边,怀着孩子还要受风浪之苦,这让他极不放心。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两封奏报象是长了脚一般在临安城传开,好消息是赵与莒有意散出,而坏消息则是来自于徐州的商贾们传出的。杨妃也有喜,对于期盼天家国祚世代绵延的百姓而言自然好,但淮北的蝗灾又让他们很是不安。今年原本日子会更好过些的,可为何老天偏偏不长眼?
在百姓嘀咕的时候,一匹快马沿着运河狂奔而上。
马上乘客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神情有些激动,他几乎是不眠不休,以八百里疾报的方式沿途换马,仅两日时间便自临安赶到徐州,到得徐州城中时,他身上积的灰尘已经有厚厚一层,仿佛泥人一般。
问明白徐州总管府在何处,他又催马来到总管府,若不是倚仗着年轻力壮,他下马时连站都难以站稳了。
“秦重德秦总管何在?”他喘息着问道。
“不在府中,出去公务了,阁下是?”门前的卫士回应道。
“行在来的,我在此眯一会儿,秦大石回来便唤醒我。”那人实在承受不住,他也不管在何处,将斗篷裹了裹,便睡在了总管府门前。若他不是说了一声“行在”来的,门前卫士立刻便要赶他走了。
他赶路赶得极累,只一躺下去,便发出鼾声,总管府前的卫士看看他,又相互看了看,心中既是好奇又是好想。
从未见过这般人物,若是公务而来,大可以呼喝要求安置,至少一张床总是有的。
他们并不是来自流求的近卫军,而是自忠义军整编来,故此不晓得此人。若是流求来的近卫军,便是不认识他,也能从他这做派中猜出他的身份来了。
午饭时分,秦大石自城外回来,他一行十余骑,才下了马,立刻便看到地上那人。
“这人说是行在来的。”门前守卫回道。
“这是……”他微微迟疑一下,觉得这人眼熟,却没有认出来。在流求大发展的四年里,他潜伏在临安城中,随时准备保护和接应赵与莒,故此对于这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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